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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过去,苏子妃选择了对自己未来有利的一方,成了墨行殊得力的左右手。
餐会结束后一个小时,墨行殊来到苏子妃写在纸条上的饭店,搭乘电梯到她订好的房间。
前来开门的苏子妃已经洗好澡,换上饭店的浴袍。
她为他脱下西装外套,挂进衣柜里,随口问起:“老董事长身体状况还好吗?”
“都是些老毛病,尽量控制。不过,到他这把年纪还耳聪目明,很难得了。”
“又逼你结婚?”明知他不喜欢这个话题,她故意调侃。
“我猜这是他目前最大的人生乐趣。”墨行殊想起爷爷拿他财产利诱他的狡猾表情就觉好笑。“他现在不逼我结婚,带个女朋友去就能交差了。”
“如果我是他的幕僚,会建议他先把你辞掉,等你没工作好做,机会可能大些。”
“只要有一部能上网的电脑就能工作,你想我怕吗?”他扯扯嘴角,很有不受人威胁的傲气。
她为他解开衬衫,再出一个鬼点子。“那就把你跟十个美女流放到孤岛。”
“呵……这倒是比较实际的做法。”他走往浴室,她也跟进去。
浴缸已经注满热水,墨行殊踏入浴池。
“要不,我干脆带你去见他,这样耳根可以清净一段时间。”他开玩笑地说。
“千万不要,我只想好好保住这份工作,别叫我蹚这浑水。”苏子妃轻轻地按摩他僵硬的肩膀。
她很清楚墨家的权力斗争,聪明地选择明哲保身,不愿成为箭靶。
“你真不想结婚?”
其实,对墨行殊而言,枕边人是谁根本无所谓,不要有人是最好,他没有谈情说爱的细胞,更没耐性应付女人那些鸡毛蒜皮的情绪,若只是要给爷爷一个交代,苏子妃倒是不错的考虑对象。
“对一个做了十年地下情妇的女人,你想,她还会相信婚姻吗?”
苏子妃有一双总是泛水湿润的桃花眼,尖细削瘦的脸蛋和纤薄的身板,很惹男人爱怜。她的感情世界丰富却不顺遂,总是不断地重复相同的命运,爱上一个男人,最终成为男人的情妇。
“女人,有钱比有个丈夫还实际。”除了生理的需求,她对爱情已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也不想再过那种只有漫长等待,充满空虚寂寞的生活。
“没错,比起女人,工作对我来说,有趣太多。”他并非真有多热衷事业,只是喜欢挑战,证实自己的能耐。
他和苏子妃在工作上是搭档,私底下两人并没有太多交集,只因工作的关系,苏子妃对他的了解,比起其他人多了许多。
短暂、间或的鱼水之欢,一向都是她采取主动,此外,他和她都不想涉入感情,对对方也没有任何企图,纯粹各取所需。
这也是为什么墨行殊愿意让苏子妃,唯一的一个女人,接近他。
第二章
墨行殊在隔日下午依约再度来到“龙柏综合医院”,陪爷爷下棋。
他每天要阅览大量财报、分析报告、市场讯息,过去在股市、期权市场的看盘经验,他能轻易地将这些数字转换成一种类似气味的东西,嗅出哪里有商机,哪里有危机。
他的大脑停不下来,举凡没有营养的谈话、冗长的会议、乏味的人、华丽空洞的报告,都令他生出浪费时间的不耐,这不耐烦的表情经常让人误以为他很忙,总觉得还有几百件紧急要事等着他去处理。
所以,他的忙是个借口,完全因人而异。
墨朗在下棋时有意无意地提起大部分企业面临的一些问题,实际上也是“凤肴集团”一直存在的危机,想趁孙子专注于“解危”时,试探他是否深入研究过。
墨行殊不疑有他,自然地说出自己的观察与看法,句句命中要害、字字令墨朗暗中拍手叫好。
墨朗心宽了,踏实了,知道墨家有他起码还可以再撑个四、五十年,只是,这孙子对进入权力核心似乎并没有多大兴趣,要如何将他与这个庞大事业体系成生命共同体,激起他变革的企图就是墨朗要伤脑筋的问题了。
“墨老先生,肚子饿了吧?”可爱的护士端来营养师调配的美味晚餐,托盘旁边摆着饭后要服用的药。
这时,墨朗的妻于放下手中的拼布,走过来服侍他用餐。
墨行殊就坐在一旁看着奶奶像哄孩子似的,将食物弄成一小口一小口的,叮咛他爷爷要多嚼几口才能吞下,他爷爷则真的像个孩子,非要你一口我才一口地耍赖。
他想着,当自己年纪愈来愈大,是不是也会变得需要感情慰藉,也会希望有个不离不弃的伴侣?
不过,为这样的理由结婚,这风险也太大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爷爷这么好运气。
“行殊,你也去吃饭吧!工作真忙的话,不必天天来陪我了。”墨朗下了特赦令。
“你明知道我不是真忙。”墨行殊可没那么容易被他爷爷的温情攻势收买。“还不是怕你唠叨。”
“只要你肯带女朋友来,我就把嘴巴的拉链拉上。”
墨行殊翻翻白眼,提起公事包,抓起西装外套,走向房门。“奶奶,我回去了。”
在他合上门时,还听见墨朗哈哈大笑的声音。
“真是被打败,老人跟小孩子一样难缠。”他笑着摇头。
走出医院时,六点了,天色却还十分明亮。医院外围的街道车水马龙,马路对面一排主要做医院生意的店家也高朋满座,医院内的寂寥与医院外的商机无限真是讽刺的鲜明对比。
这个时刻到哪都是塞车、一位难求,他走到对街打算随便找间店解决一个人的晚餐。
经过一间一间的店面,他观察店家也观察消费者。有小吃店、餐厅、咖啡店,还有日常用品的大卖场,是个规模不小且供应齐全的商圈。
当他选上一家冷气开放的简餐店时,隔壁咖啡蛋糕专卖店的玻璃落地窗后,有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落入他的视线范围。
是那个“捡球的天使”。
她还是穿着梦幻的白色洋装,两只小脚在高脚椅上晃来晃去,兴致高昂地观看每一位从她面前走过的行人,朝一个被父亲半扛在肩上的小孩子挥挥手。
很快,甄芷晴也发现墨行殊了,她先是惊讶地张大眼,而后又嘟起嘴,撇开脸,假装没看到他。
他心中暗笑,由这反应想来,天使也会记仇的。
墨行殊不以为意,更不在乎她对他的观感如何,但在他推开简餐店的大门时,瞥见女孩的背后有两个年轻男孩正盯着她,大概是想搭讪又勇气不足,别扭地推来推去,一副矬样。
他临时改变主意了,跨出大步走向蛋糕店,在那两个还在犹豫不决的年轻男子行动前,抢先坐在女孩身旁的位子。
甄芷晴一脸震惊地看他从面前走过,突然又在身边出现。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下后,墨行殊问。
“我在等——”她话说一半乍然停下,像是出于善良天性回答他,却又记起他的恶形恶状,于是,努了努唇,转头吃她的蛋糕。
“你那块蛋糕是什么口味?”他倾向她问。
“蓝莓起司,很好吃哦!”她想也没想,头一转就告诉他了。
然后,他注意到她眉间一刹那间出现懊恼的跳动。光是这表情,他就想大笑,可以肯定现在天使的脑袋打结了,钻进了一只小恶魔。
甄芷晴当然懊恼,从小照顾她到大的刘妈到隔壁生鲜市场买些东西,让她在这里等她,别去人挤人,走时还再三叮咛她不可以跟不认识的人说话。
是说这个人也真奇怪,昨天才捉弄过她,现在又用这种好像跟她很熟识的口吻说话,她当然不想理他。
“帮我看着公事包。”他将公事包摆在椅子旁边的地面上,走到柜台点东西。
甄芷晴要拒绝他,可是根本来不及出声,他已经走远了,她只好闷闷地看住地上那个黑色包包。
墨行殊端着蛋糕和咖啡回来的时候,就见她低着头,生怕那只公事包会突然不翼而飞似地,屏气凝神地紧盯着。
这使他联想到一只忠心耿耿的狗。
待她注意到他回来了,才收回视线,又低下头喝咖啡,像是决意不再跟他说话,决意不再回答他任何问题。
墨行殊根本没打算找她聊天,不过对她那明显的“意气用事”感到好笑。
他从公事包里拿出厚厚一个档案夹,这是“派斯视觉设计”过去几年的作品,大部分是平面广告、企业CIS设计,以及产品包装设计。
虽然“派斯”一旦正式纳入集团旗下的事业体后不归他管,他也不想管,这只是自我能力的训练,试问自己——如果你是老板,你会怎么经营?
档案夹里色彩鲜艳的图片很容易就闯入了甄芷晴的视线范围,她喜爱画画,对这类充满设计感的图片自然很感兴趣。
她先是用眼角瞄着,发现很棒的作品就忍不住想再看清楚点。
那一张张设计精美的手提纸袋,和一张张很有质感的商品广告,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她的身体已经快贴到那个她不想理的男人手臂。
墨行殊翻得很慢,像是等她看够了才翻到下一张,只是眼前的这颗小脑袋愈靠愈近,到最后完全挡住他的视线了,就差没整张脸埋进档案夹里。
他只好停下来。
甄芷晴微微起身,等着他翻页,半晌却都不见他动作,纳闷地抬起头看他,才惊然发现自己的鼻子就离他下巴不到两公分的距离,险险撞上。
墨行殊俯视着她,表情依旧不冷不热,但眼中明显正忍耐着笑意。她脸一皱,尴尬地慢慢缩回自己的位子。
他继续往下翻,勾着唇角问:“不看了?”
听见他语气里的嘲弄,她真想掐死自己,什么人不好遇,偏偏遇到这个讨厌的家伙。
这下,她当然不敢偷瞄,正襟危坐地直视前方。
幸好刘妈提着大袋小袋出现了,甄芷晴一溜烟地冲出店门,抱住刘妈软软胖胖的手臂,撒娇地抱怨她怎么去了那么久。
走了两、三步,她决定,回头给那个讨厌鬼一个鬼脸,就当是报了仇。
墨行殊愣了一愣,“幼稚”是天使的代名词?
半晌,她走远了,他将视线移回档案夹,忍着忍着,终于“噗”地一声,把咖啡给笑喷出来了。
************
一连几次在“龙柏综合医院”及附近的店家见到甄芷晴,墨行殊才停好车就不自觉地往四周看了看。
刚才,二伯跟他大儿子无缘无故跑到他那层办公室,说要了解并购“派斯”的进度,认为处理时间太长,担心花费超出预算,指手划脚地要他速战速决。
这整个案子就算墨行殊有心想向他报告,还担心他们智商不够,听不懂,只好冷冷地敷衍几句,让他们带着无聊的优越感,滚出他办公室。
所以现在,他需要一些能让心情好转的娱乐。
他快步从停车场走向医院大楼,经过大门前圆环形的汽车通道,绕向门诊及普通病房大楼中间的中庭花园,要再经过一个像是专门为孩童,不是一般医院会设备的游戏空间,然后是坐月子中心才能到达通往VIP病房的杜鹃花小径。
其实VIP病房还有一个专属的汽车出入口,但是只供短暂停留,没有规划停车位。他没用司机,只好走这么长长一段恼人的路。
墨行殊沿着中庭花园外围的步道走,右侧是一排茂密团状的龙柏,美丽的花园丝毫无法吸引他的目光,自然不可能缓下他习惯性的疾走,倒是真的又找到了那个女孩。
光是看见她,他就想笑,心情瞬间好了大半,因此,他故意放慢脚步。
那个“捡球的天使”此时帮一位老人推轮椅,轮椅不知被什么卡住了,只见她一会儿蹲下检查,一会儿又使劲想抬高轮椅高度,不过,她那点吃奶的力气,似乎完全派不上用场。她东张西望,想找人帮她,然后又安抚似地弯身跟老人说话。
墨行殊此刻的速度愈走愈慢,悠哉悠哉地走向他们。
“啊……”那女孩终于发现他了。
前天在蛋糕店巧遇,他主动地找她说话,两人又肩并肩地坐在店里好一会儿,就算称不上认识也不算完全陌生,不过,甄芷晴再笨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连续跌倒三次。她高高地仰起下巴,虽然需要人帮忙,却很有志气地决定不向这个讨厌鬼开口。
墨行殊愈走愈慢,经过她身旁时突然停下脚步。“需要帮忙吗?”他问。
“咦?”甄芷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竟然主动要帮忙她?她不确定,也很犹豫,天使与恶魔再度在她脑中交战,该再相信他一次,还是断然回绝他的假惺惺。
她没开口说话,但眼神已从一开始的抗拒软化成无声的求助。
“祝你好运。”他笑道。
他话一说完,就当着她惊讶到忘了合上的小嘴,愈瞪愈大的乌黑眼睛下,从她身旁走过,不意外地听见她一声不可置信的抽气。
果然,心情太好,哈!
经过这几次的打击,他想,这位年轻女孩应该可以彻底地领悟出几件事!
第一件事是,要量力而为,多用自己的脑子,不是遇到困难的时候,刚好都有人能帮你。第二件事是,学会表达清楚你要什么,光靠“眉目传情”很容易造成误会的。最后一件就是,不是朝你伸出援手的人,就一定是“好人”。他很想劝她到脑科检查一下有没有“学习障碍”的毛病,吃这么多次亏,还学不会提防他。
笨到这种地步,应该列入金氏纪录了吧!
想找人帮忙,呼叫前面那个穿白袍的男医师可能成功的机率大些。
甄芷晴的目光无法控制地跟随着墨行殊离去的脚步,一张嘴合了又开,开了又合,可怜的是她骂人的词汇十分贫乏,完全不知道可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这个讨厌、讨厌、世界上最讨人厌的男人。
他一定有毛病!她懊恼自己居然几乎想相信他了,嘟起唇,无处发泄恼怒,只好跺脚。
“小晴,你怎么了?”一位男医师走近,发现她鼓着脸。
“轮椅卡住了。”
“喔,我来帮你。”
“谢谢……”她感激地说,幸好,世界上的好人还是很多的。
甄芷晴是“龙柏综合医院”甄院长的小女儿,今年二十三岁,上面有三个哥哥,最小的哥哥大她七岁,去年刚结婚,全家人包括她的母亲及嫂嫂们,不是医生就是护士、营养师,都在“龙柏”工作。
甄夫人在三十八岁高龄产下她,甄家也就只有这个宝贝女儿,所以,尽管她已经大学毕业,有能力工作,却都希望她乖乖待在他们能够保护的范围里,做只健康的米虫就好。
她一向乖巧听话,除了喜欢溜到医院来这件事让家人伤脑筋外,甄家人是舍不得对她大声点说话,更别说责备她什么。
甄家离医院走路不到十分钟,是甄芷晴唯二个可以接触到外面的世界而又不会让家人担心的地方,此外,老爸规定,不管到哪里一定要有人陪同。
她喜欢念故事书给病童听、陪伴没人探望的老人家,她喜欢跟志工、病患、病患家属,甚至厂商业务聊天,听听别人眼中的“世界”,想像那些她不曾经历过的“社会”究竟长什么样子。
她的同学大多一毕业就开始工作,她虽然羡慕,但是,家人总是以保护为由,认为她太单纯,应付不了职场上的竞争。
“唉……”想到这,她也只能将心事摆在心底,暗自叹息了。就是因为涉世未深,才会笨笨地被那个男人欺负。
甄芷晴将晒完温暖的太阳,已经昏昏欲睡的老伯伯推回病房后,从安全门下楼打算回家。
“咦?”楼梯间有哭泣声。
她一步一步往下走,发现三楼安全门后的阶梯上坐着一个掩面哭泣的女人。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甄芷晴拢起裙摆就着阶梯坐下。
那哭泣的女人抬起睑来,先是难堪地拭去眼泪,但在看到甄芷晴天使般无瑕的脸庞和真诚的关怀眼神后,一时感受到温暖,又涌出眼泪,甚至抱着她痛哭起来。
“我快失明了……再几个月就完全看不见了,我好怕,我不敢告诉我的未婚夫,如果他要解除婚约,我该怎么办……”
甄芷晴先是一怔,而后抱着她,轻柔地拍抚她的背。
尽管在医院里,见过许多承受病痛、面对死亡威胁的病人,甄芷晴还是无法麻木地不去感受他们的痛苦。
“不会的,别担心……”旁人言语上的安慰并不能减轻病人内心的恐惧,她总觉得自己懂得太少,安慰的力量是如此薄弱,能做的只有安静地陪伴,让对方尽情宣泄不安与恐惧,默默地陪着流泪。
如果,这个世界不再有病痛,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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