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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一定要带你看看那里……带你离开。”
“……嗯。”
流水的温柔的确是一味安神的好药,自己说给彼此听,两个人便一同放松下来。他继续上爬的时候,看到风筝对他微笑。
上面的岩石似乎更加难以着手了,流水没有告诉风筝,他的手指在攀爬和拉绳子交替的过程中已经伤痕累累,四根指甲劈了,手掌、手指甚至手腕的边缘都是血泡,当他在方才拥抱着风筝时,他的手是如此无力,如此颤抖。
痛,十指连心的痛,无以复加。
脚攀附住一块岩石,伸手上去。流水是一直不敢下看的,怕一看就看到了漫漫黄泉路。他也很少上望,上面云雾朦胧,寻不到家何处。虽然他已经很接近飘渺的云了,可他仍旧担心,望的多了,就再没有上去的勇气。那么留下来好好修养生息如何?若是他们记得带水那就是个不错的办法。现实是这条道也行不通。
过多的运动使的这个从未如此劳累的江家小少爷体内大量失水,喉咙干哑,嘴角已经干裂了。流水舔了一下,发觉嘴唇的皮肤实在裂的厉害,就索性直接用牙齿咬掉干皮。却不想,这一咬,带着血肉一同下来。他痛哼一声,眼睛立刻盈了泪水。
爬陡崖是走不得神的,尤其是这种近乎直角的悬崖。流水这一痛、一呼,双手握住的一块岩石居然松动了!
那一刻,天昏地转,他摔下去了。
风筝本是平静的坐着等流水,但头顶似乎有岩石呼啸而来,而后有一股庞大的拉力拉他下坠。他直觉知道,流水出了事。好在那块休息的岩石实在是大,千钧一发之际,风筝一个撮步,一个回手,竟硬生生拉住了下落的流水。
几块碎石前后滑落,一切归于平静时,出透了冷汗的,是两个人。
风筝使了力气拉流水上来,才体会到,绳子摩擦着手指的炙热难耐。所以流水一旦在风筝身边站定,风筝就伸出自己的手掌,冷冷的说:“把你的手给我。”
流水一惊,想躲。
“手给我!”
从来,从来没有听过风筝高声大喝,这一次,听到了,了解了。乖乖交上手掌,含在眼眶的泪就啪嗒啪嗒不断的流出来。
终于,能够呼痛了。
“疼……疼……我疼……疼死了…………”
原本是光滑细腻的手,现在却布满血泡,原本是温温暖暖的手,现在却热的烫人。风筝摸着少年的稚嫩的手,忍不住心酸。轻轻拉过少年的手,放在唇边一点点的吻着,怜惜,心痛。没有理由,这是出自本能抚慰。抬起风筝头的是流水的嘴唇。唇与唇的交接处,依旧是少年含泪的亲吻,可这回却比上回更苦更涩。
于是,风筝的吻变的颤抖起来,狂躁和掠夺生根发芽。在少年的干涸的唇角,在少年泪如泉涌的眼窝。无处不在的关怀、内疚和斥责。
在那个漫长而心痛的亲吻结束后,两个人的气息明显都有些不稳。
风筝先是收拾好了情绪,张开双手默默的向着天空。流水半躺半坐的瘫在一边,还在抽噎着。很快,有一只小鸟落在风筝的手心。风筝和了手心,把小鸟捧到流水面前。小鸟在风筝的手中转动着黑亮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落魄的少年。
“干什么?”
“喝了它的血。”
流水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那个善良的风筝竟然叫自己喝了那只小鸟的血。
“不要再让我重复。”
“可是……”
“你不喝了它的血,你会渴死的,知不知道?!”风筝努力挤了个笑容,“乖,听话……”
流水清楚自己的状况,伸手颤巍巍的接过那只小鸟,攥牢,任那懦弱渺小的生物在自己掌中挣扎,把嘴和牙齿凑了过去。
流水喝着温热的鲜血,模糊的发现,才停下的眼泪又再上涌了。
那小鸟垂死的血的确是生存的灵药,从一个温暖的躯体,流入另一个正待温暖的躯体。腥涩,带着铁锈的味道,惟有上天才知道,这是用了多少天地日月的精华才凝成一个生命,一身蓬勃跳动的血。
江湖上有个脍炙人口的问题——杀一人救一人,值还是不值?
那么,杀死一只鸟,拯救一个人,值还是不值?
少年再踏上刚刚爬过的山崖时,他的心情平和了好多。心情平和下来,自然很多事情就一下子想明白了。例如,风筝也会渴,为什么他自己不喝点血。
风筝听着爬山的声音渐渐小了,猜流水去的远了。捋了捋自己的三千烦恼丝,叹了口气,把自己腰上的绳索弄的很松了,只要拉扯几下,立刻会从腰上松开。他想,这样就不会给那少年增添负担了吧。
“风筝,如果你掉下去,我跳下去陪你的。”
明明那少年该是爬远了,却没想到他其实根本一直没动地方。他分明莽撞也容易落泪,可他却在最关键时猜到了风筝的想法。
流水跳下来,抱着风筝:“我说过不能没有你,那就是真的。我说过喜欢你,那就是要和你生死与共。不要牺牲你,企图给我什么。这对我不公平。”
风筝没有接话,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镇静。他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如此的了解自己。
流水亲了亲风筝的眼睛。
“风筝答应我,好么?”
“……好的。”
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奇迹,那也不会比出现在风筝和流水面前的事情更加神奇。上天似乎被他们的诚心所感动,在风筝点头的那一瞬间,有个长长的软梯从上面落了下来,一边在高高的上面,一边直落到他们面前。
“是什么落下来了?”风筝问。
流水呆了。
捏了捏自己的脸,呜,很疼。拉过风筝的手摸那个直入云霄的梯子:“风筝,你看像什么?”
“……像梯子。”风筝也是一呆,“梯子?怎么会有梯子?”
“我也不知道。该不会是上天开眼显灵了吧?”流水说的有点傻气,自己也用手拉了拉,那梯子很结实,“我想,咱们应该能从梯子爬上去吧……”
接下来的事情近乎做梦。梯子很结实,也很长。两个人就这样顺着梯子一直爬一直爬。风在脚下呼啸而过,鸟在身边打着转的翱翔,还有软软的、会摇晃的梯子,就像是摇篮里的一场美梦。
这样做着这场美梦,慢慢行来,天涯海角。
确确实实踏在地上,那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似乎经过了七世的天荒地老,品了九生的爱恨情仇。流水抬眼,倏然间看见了那棵树。
一棵开满了红花的树。
无名的,红艳艳的,似乎没有期待的红花树。只一树,没有亲戚,没有知己,天涯零落,孤零零开在这天陷的身边,守护着同样孤零零的天陷。
还有树干上“相知”二字。
江流水的心中就有了一种历经沧桑的感触,却原来经历了亲近、思念和感动的诸般滋味总会使人成熟的。
拉了风筝过来,拉到那棵树前:“我送你的那枝树枝就是这棵树的枝干。”
风筝细细的摩挲着苍老的树干,树上有凹凸不平的岁月纹路,还有湿润的苔藓。那个少年靠在自己身上,低声的说,我们出来了。风筝的指尖抖了一下,瘫痪一般斜斜而下,在树干上落下一条模糊的挣扎,直到“相知”二字上才停了下来。
……上邪,我愿与君相知,长命无衰竭。
果然,这是上天注定下的命运。
风筝回头一笑。
淡淡的唇角,细细的双眉,白皙的面庞。
浅笑盈盈……
似乎是春浓处一场绵绵的雨,染红了伶俜的樱桃,涂绿了孤独的美人蕉。在斜阳余辉下,时空变幻、静止,刹时笑的流水握住了那一瞬间,一瞬间,一千年。
忽听的几声猴子的喧哗。
流水望去。
一群猴子簇拥着一个女子。那是一位很美的女子,长发若水,白衣盛雪,眸子是天边的流星。哪怕时光在她的眼角刻下了见证,却也掩盖不住她的绝代风华。美,美的无可形容,美的总有几分风筝的味道。
女子笑了一下,泪花闪动,冲着流水盈盈一拜,便随着猴群消失在树林的雾气中。
……红尘若梦。
“风筝,刚刚有个白衣的女人啊。你说,是不是她放下的梯子?”
“白衣的……女人?”
“恩。”
风筝伸脚出去,想找一找刚刚还存在过的女人。他的愿望就像很多人没有理由的愿望一样,叫他忘记了现实。第一,那神秘的女人早就消失在树林沉沉的暮霭中。第二,他忘记了自己的眼睛,也忘记了这里不是那个他走了比上万遍还要多的天陷。
一脚深出,未及落地,却已经被树林中纠结的藤草纠缠住了,身体顿时不稳的前倾。
好在流水一直在他的身边小心的照看着他,一句“小心”,见他被绊到就立刻伸手过去拉他。风筝就撞在流水的怀里,而流水带着风筝一同摔落在柔软的草地上。
风筝无神的黑眼打量着他再怎样努力也看不到的世界,淡淡的说:“……很冷、有我所力不能的事物,这是我对你的‘外面’的第一印象。”
这是一句很普通,甚至很任性的话。
流水这样知道,却不这样认为。他把自己的额头贴在风筝的肩头,低声的带点撒娇的味道:“……我要当你的眼睛。”
风筝偏了一下头,柔柔的发丝滑过流水的面颊。这叫少年觉得,如果那个人看的见的话,此时此刻一定是用一双温柔爱怜的目光望着自己吧。这样一想,心里就甜了起来,刚刚的担心一扫而空,开始大口呼吸着树林中绿色的空气。
潮湿,清新,带着腐烂的泥土的气息。
……这,就是自由。
……这,就是我的世界了……
* * *
流水半扶半抱的拉着风筝走到了他曾经喝过酒的那家茶楼。原本不是很远的路,走起来却费神,流水要一点点的指点风筝在哪里下脚,在哪里转弯。所以当他们磕磕碰碰的走完那段不长的路后,竟已是黄昏日西沉了。
照着江流水的意思呢,先买好马匹再在茶楼里租间房子休息一夜,第二天一早一起上路。只要两人同乘一骑,中途勤换换脚力,那么风筝的眼睛就不会有任何阻碍。流水自认为这是天衣无缝的计策,他惟独忘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当他摸口袋掏钱时,他忽然想到自己把所有的钱一同扔下了山崖。顿时无易于青天霹雳,心里那个后悔啊,早知道就留下一点了……
当流水郁闷郁闷郁闷时,风筝在一旁偷偷的窃笑,然后一本正经的问:“怎么办才好?”
“……不知道。”
“我听说穷人家有卖儿买女一说……”
“我哪有儿女卖啊……”流水叹气,郁闷……
“那你买我吧!”风筝作大义凌然状,“毕竟你家里重要。”
流水还在郁闷,听了这么一句也没加深思,顺口答道:“卖我也不能卖你……”还没说完,已经明白过来,小脸霎时一片血红。
风筝已经要笑死了,伸手摸摸那少年快钻到地下的头,说:“恩,回答的不错,有赏。”出乎意料的从衣服里拿了一大块黄金出来,塞到流水手里,“够不够?”
流水眨了眨眼,倏忽明白了眼前的一切,直愣愣的看着风筝:“……你……你……”
“咦?”风筝笑的很无辜,“只许你明修栈道,就不许我暗渡陈仓了?”
流水绝倒。
* * *
一杯香茶一辈子,一声吟唱一生听。
才上了茶楼,又是一番风景。清歌袅袅,舞水袖;媚眼丝丝,传幽情。
一缕清音滑过流水细长的眉梢,好象传说中仙女薄纱的云袖,引的流水细细听。红娘的俏皮还在,莺莺的娇羞稍减,那张生却不再传神。依旧是小旦青衣书生意气,戏文照旧的唱,只怕却是换过了唱者。
而流水这过客中的过客,早就无人记得了。
流水领着风筝坐在他从前坐的那张靠窗的位子上,晚风阵阵吹来,带来不令人期待的乍暖还寒,叫他有些想念天陷底下不变的温暖舒适。
茶楼的小二殷勤的跑来,刮来一阵风。风筝随性的说,包子吧,再来壶好酒、来壶好茶,恩,还有金疮药和绷带。
先送来的是药和绷带,风筝小心的帮流水的手掌上了药、包裹好,嘱咐着这两天切勿沾水。流水满口答应却眼巴巴的望着热气腾腾的茶水流口水。风筝倒了茶,吹凉,送到流水嘴边,细细的说:“不知道你想吃什么,但怕你手拿不了筷子,所以要了包子,你可以先用手夹着吃。想你应该喜欢喝酒吧,我弄的梨子酒始终太清淡,所以又替你要了酒。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你说。”
流水感动的一塌糊涂,只管摇头:“不,没有,都很好。”
香喷喷的包子还带着热气,咬一口露出猪肉韭菜还有浓浓的油花;十二年的竹叶青,摇一摇是满眼的淡绿。流水闻着、看着,一瞬间所有的遗憾和担忧通通抛诸脑后,只剩狼吞虎咽。
一番风卷残云后,流水满意的打了一个饱嗝,马上羞的满脸通红。见风筝还在同食物挣扎,再见天色不早了,便伏身过去,说:“你先吃,我出去看看哪里能买匹马。在这里等我,不要动。”
“恩。”
流水起身离开后,风筝不久也停下了动作,转头向夜风袭来之处,心下一片空明。
渐渐的,靡靡的戏文停了去,失真的情爱也退了场。
似乎有人坐到了风筝身边。
风筝问了一声:“流水?”
那人不回答,反而握住了风筝放在桌子上的手。
那人不是流水。
那人的手粗大干燥,指肚上全是因为劳累而皴裂的口子,和流水稚嫩的手全然不同。风筝一呆,却没有抽开自己的手。
那人见风筝没有缩回手,便将自己的手指扣住风筝的手指,细细的摸索,在风筝三根长着茧子的指尖缱绻不定。风筝隐约觉得,在这场温柔的抚摩和挑逗中,那人始终带着一丝丝无可奈何的愁伤。
那人淡淡的问:“我请你喝酒好么?”
风筝说:“不必了,我刚刚喝了足够多的酒。”
“那你请我喝酒,好么?”
“也不必了,你我非亲非故,何必要我请你?”
那人似乎笑了一笑,好听的嗓音中透出书生腔。然后伸手揽住了风筝的肩头,一股浓重的脂粉香气拢了风筝的周围。那人又说:“你我相逢即是有缘。既然有缘,那么同饮一杯又有何妨?”
“你要得,只怕不止是同饮一杯呐。”
“当然。我要的是一醉解千愁,醉看十丈软红,醉到了醉生梦死还是醉。……你喜不喜欢醉生梦死?别说你不喜欢,我不信。”
“醉生梦死我也喜欢,可你,不是叫我醉、叫我梦的人。于是,我没办法为你生,为你死。”
“你不喜欢我?”
“我欣赏你的爽朗。”
“我问的是喜欢啊……”那人轻轻的叹息。
风筝摇了摇头:“纵使我欣赏你的爽朗,可既然萍水,又何谈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告诉我,我好改进。”
“我?”风筝笑道,“我喜欢百分之百的自由,和百分之百的纯粹。”
“‘百分之百的自由,和百分之百的纯粹’?”那人呆楞了一下,“这可不是人啊。”
“的确不是人。”
那人看着风筝如清风般的眉梢,暗淡的瞳孔,白的如同无物的衣衫。
……默然放开了自己的手。
带着惨淡的笑。
流水走上茶楼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幅景致。
风筝坐在窗边,擒着一杯茶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身边坐着一个呆楞的男子。男子身上的戏衣还没有换下,眼上的胭脂仍旧是绯红着眼角,颓然的书生巾遮住半张惆怅的脸。
流水瘪着嘴,走过去向着男子问:“你要对风筝干什么?”声音酸的足够整个风凌渡喝上三年五载。
男子好奇的目光在少年略略单薄的身子上逡巡一圈,再望望风筝,恍然大悟:“……刚刚……多有打搅,小生告辞了。”
风筝点了点头,伸手向流水,轻轻握住那孩子的手腕拉到自己身边,转头对着男子问:“……忘记问你的名字了。请问,你是谁?”
“我是谁?”男子摇头,似有千般无奈,“人家叫我爬墙的张生,也叫我点兵的周瑜;既是出家的侯方域,又是摆空城的诸葛亮。你说,我是谁?”
“……那么你们这些人都是这样的么?”
男子仰天大笑。
“我自堕落,何干他人?”
那一瞬,那一瞬风筝心中的天地受到了动摇。
* * *
古灯无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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