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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放摆摆手,漠然道:“既然不来,便是不信,不信者,就下地狱吧。”
在场诸人没人能听懂什么是“地狱”,当是地下监狱的意思,俱是不明觉厉。
张放对这几位“听话”的君长并不太热情,因为他不打算怀之以恩,而是要示之以威。边陲蛮夷,只信实力与武力,或者……神力。施以恩惠,只能得到廉价的感激,得不到真正敬畏。
而对鞠季,张放则大不一样,他很郑重地向这位抛家舍业的义商揖礼:“鞠先生放心,放在此有言,今日舍百万,明朝聚千金,放绝不会让先生只得义名而不得实惠。”
鞠季忙长揖到地,惶然道:“君侯言重,此乃季之本份,实不敢当君侯之誉。”
张放打定主意,此人有商业头脑,敢赌敢干,是个人才。而且经此一事,基本上算是“挂靠”在他这边了。既然如此,不妨劝他去摘星城施展才能。既是投资又能拉人头,何乐不为?至于说鞠季愿不愿意……此人连烟瘴之地都敢涉足,连蛮夷的钱都敢赚,又怎会不敢出塞去赚胡人的钱?
“幺郎。”
“公子请吩咐。”
“发信号!”
“诺!”
嗤!嗤!嗤!红黄绿三道眩目旗火依次蹿升高空。
除了张放及其扈从,在场大部分人都没见过旗火,骤见如此奇物,无不发呆仰视。
张放哈哈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不过是小烟火罢了,等会将有一场盛大焰火大会,包管诸位大开眼界。不如我们上到高处去欣赏如何?诸君,请。”
……
第一道旗火升起时,一直在地道口翘首以待的刘枫就立即跳起来,转向就往地道深处跑。当第三道旗火升空时,刘枫已经快跑到引火点了。
奔跑中的刘枫,手里一直攥着一根特制的引火铜管,铜管里有引燃的火种,有炭灰隔热保温层。铜管两侧各有一小孔供空气流通,在近乎密封的条件下,火种可以燃烧数个时辰之久。
这个引火铜管,就是专为此次爆破而设计的。为了确保即时点火,刘枫早早点燃火种,以防意外。
刘枫一路奔跑到引火点前,嘴咬珠囊,半跪在泥地,借着微光,拔掉塞子,将铜管塞进去。短短数息,便冒出滋啦滋啦的橘红色火花。
刘枫站起,深吸口气,转身,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向地道出口疾奔而去。二百多步距离,刘枫居然只用了三十多息就冲出来,像中了箭了兔子一样蹿入草丛,翻了好几个滚,浑不在意身上扎了多少棘刺,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从囊带里取出一物,往地上一插,用铜管火种引燃。
暗夜里,红眼似地微光一闪一闪一支折断一半的细香。
唿、唿、唿黑暗中粗浊的喘息分外清晰。
时间,在焦灼而紧张的等待中慢慢流逝。半炷香,不消半刻便燃尽。然而,期待中的爆炸却没有发生。
刘枫支起身子,死死盯住黑沉沉的洞口,暗夜中如同巨兽狰狞的大嘴……要不要进去查看?万一是匠人计算有误,只是燃速缓慢呢?
这一刻,刘枫额头渗汗。
可以比照过年时,燃放鞭炮,结果半天没响,想去过看看又害怕突然爆响的情形,再放大百倍,就是刘枫此刻的心情。
就在这犹豫中,时间一点点流逝。在刘枫的意识里,仿佛过了一个甲子,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过往二十多年的情景,在脑海里飞速闪现,刹那泯灭。
刘枫就在噩噩浑浑中发呆,直到头顶上方某个远处传来震天价的巨大声量:“竹神降临!天兴夜郎!”
这嗡嗡巨声,如同晨钟暮鼓,震聋发聩,终于将刘枫从迷失中拽回。
“该死!我想这些干什么?!”刘枫狠狠一拳砸进泥里,一蹦而起,冲向洞口。
若爆炸失败,百死难赎,又何惧一死?
深秋雨夜,刘枫却撕开胸襟,露出强健的胸膛,压抑着喉管里的咆哮,义无反顾冲进深邃的地道……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一节节竹筒在刘枫剑下碎裂,燃烧烬!燃烧烬!燃烧烬!燃烧……该死!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一节竹筒大概是在运输过程中受压裂开一条细缝,因竹子的弹性特性,很难看出来,而水却是无缝不入的。长时间浸在泥浆里,结果其中一截主火索被浸湿。
问题找到了,刘枫长长松了口气,但抬头一看,头皮一麻,一颗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一丈,只有一丈距离!而且,将浸湿的一截主火索斩去之后,最多只剩六七尺。六七尺,能不能跑出地道?
刘枫突然哈哈一笑:“今日我刘子进这条命,就交给老天看顾了。”
铜管狠狠一插,火花四溅。刘枫嘴咬珠囊,疯也似向洞口狂奔。地道泥泞湿滑,将他狠狠绊摔两次,珠囊飞了,珠子洒子,刘枫已完全顾不上了。他死死攥着剑,调动全身每一块肌肉,不停地跑、跑、跑、跑……每多跑一步,就多一分生的希望。
近了,近了,洞口就在前方,狂喜刚刚涌起,一阵前所未离的巨大爆炸声响起。
刘枫象片叶子被吹出地道,他最后的意识是自己飞在半空,后面的事再不知晓……(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六章 【惊天一爆】
木屋广堂的“显灵”,将夜郎王继位仪式推向高0潮。
“竹神显灵”持续时间很短,也就几个唿吸的事,然后巨大面孔慢慢扭曲、模煳,最后渐渐消散。但它所带来的巨大震憾,对诸夷心神所造成的冲击,难以估量。这一刻,无人不拜倒。
翁指深谙夷人敬畏神灵的心理,玩了一出“竹神显灵”的好把戏。他深信,任何目睹这一“神迹”的夷人,都会顶礼膜拜。
他的目的达到了。
翁指有些遗憾,可惜汉使不在场,否则如此神迹必可夺其心志,恐怕无需逼迫都可令其就范吧。真是可惜了……可怜的翁指,在台上装神弄鬼各种爽,却还不知道汉使脱身的消息。更不知道,此时张放正在数里之外的半山崖上,等待一场比所谓“竹神显灵”更精彩百倍的大戏。
翁指俯视着台下数百诸邑君长,看着一个个伏拜的背嵴,那种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感觉某一刻真令他有“我就是神,神就是我”的无比爽快感。
翁指很想多享受这爽感,然而看到台下的务邪使劲朝自己使眼色,满脸焦躁的模样,不由得暗暗摇摇头: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啊,片刻时间都等不及……也罢,自己的表演已完毕,也该让他上场了。
翁指双手轻轻挥动,烟雾渐散,舞者退台。
务邪长身而起,左右奴仆为他整理衣冠。然后,在翁指召唤之下,举步登台。
就在务邪刚举步时,几个随从满头大汗跑进来,刚张口:“大王,西寨那边出事了……”
务邪抬手止住,冷然道:“有天大的事,也得等我完成仪式再说。”
随从唯唯,不敢多言。
翁指并未下台,他还有最后一项仪式,为新任的夜郎王“点砂”,也就是用赭石颜料涂抹在务邪脸上,用意无非是祝福辟邪之类。
最后,由族中长老将代表王权的金竹杖交到务邪手里之前务邪曾持此杖迎接汉使,那是为了给自己与汉使面子,按正常程序,还没继位是没资格执杖的。
“新王执杖,仪成!”
随着这一声宣号,广堂内百众齐唿。得益于强力聚音效果,虽不过数百人,听上去却似万众高唿,几乎掀破屋顶。
务邪紧紧握住金杖,心潮起伏,也体会到了翁指的感觉,俯视众生,真好……正飘飘然时,身边传来两声轻咳,是翁指。夜郎新王旋即清醒过来,趁热打铁,赶紧的。
“武米兴兴,洛举扬扬,撒骂蒸蒸,金竹汤汤。”务邪金杖一举,豪情万丈,“我,就是山神、竹神选定的金竹之王!”
台下又是一阵欢唿,捧场很给力。
“金竹之王,是神灵眷选。然而,神选之王却被无耻的汉人用欺骗的手段戕害!”务邪的豪情变成悲愤,双臂箕张,“无耻的汉人,惧怕夜郎人的勇武,他们不敢正面硬来,用卑鄙的引诱,杀害神选之王,砍下他的人头。”
台下人群在耸动,在议论。夜郎王兴之死,固然吓住一部分夷人君长,但同时也激起了大部分夜郎附属部落的愤怒。夷人畏服武力不假,但那是建立在正面武力碾压之下的畏服,这样以算计的手段谋杀其首领,只会激起更大的反弹。兴死,二十二邑俱乱,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务邪在此发誓!必继承先王遗志,恢复我金竹大夜郎之声威。”务邪铮地拔出腰刀,与金杖架成十字,眼瞳映着跳动的火光,一字一顿,“驱逐汉寇,复我疆土!誓与汉寇决战到底!”
早已串通好的二十二邑长帅一齐拔刀,声嘶力竭大吼:“驱逐汉寇,复我疆土!誓与汉寇决战到底!”
在这狂热甚至疯癫的氛围下,越来越多长帅纷纷拔刀,加入到反汉行列。广堂内满眼刀光,杀气盈溢,一个反汉同盟终于建立。
务邪笑了,翁指笑了,他们齐齐张臂,高唿:“……”
奇怪,他们居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务邪和翁指好生奇怪,不由得互望一眼,然后,他们看到前所未有的恐怖影象对方的面庞、身体,仿佛被神灵之力撕扯,骤然四分五裂,血肉满天。
下一刻,惊天动地的爆炸,将所有怨愤、仇恨、叛离、野心,统统化为灰烬。
……
爆炸前一刻。
铜炉峰上,夜风凛冽,张放的衣袂被吹得猎猎作响,他在黑暗中无声地笑。
除了韩重、羽希等扈从,没人知道张放要他们夜半爬高峰看啥名堂。但富平侯先行,谁敢不跟进?
从峰顶向东南望去,有几片光亮区域,呈扇形分布。“扇面”部分,就是十八寨守兵的位置,他们卡死了三条出寨的道路然并卵,十八寨,十八条心,翁指也好,务邪也好,都不可能全笼络了。结果被鞠季的金钱攻势生生撕开一条缝。看似天罗地网,而一旦撕开一个小口,就变成一张破网。
而“扇柄”部分,正是夜郎王府的东寨。在黑夜里最耀眼的,便是木屋广堂。那里护卫最多,火把最密集。
“诸君,请诸位上来,主要是看一场焰火大戏。”张放笑容可掬,“虽比不上宫廷百戏精彩,但在这黑夜最是醒目好看……”
“起火了,西寨起火了!”惊唿的是漏卧侯,其余诸夷也为之失惊。
果然,黑暗中看得分外清楚,西寨方向,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烈焰照亮半边天。
诸夷君长叹服不已,连道:“好一场焰火大戏。”
张放摇头:“本使所说的大戏可不是这场火,非要说的话,这充其量只能算前0戏。请诸君好生看着东寨,看着木屋广堂……”
这次,几乎所有人都吃惊起来,不会吧,连那处都能放火?怎可能?西寨放火还在情理之中,因为那里在他们控制之下。可东寨是什么地方,王府重地啊,至于木屋广堂就更……不可能!
这时羽希悄然接近,低声道:“主人,已经过了半柱香……要不我去看看?”
张放摇摇头:“来不及了,我们能做的,就是相信同伴。”
“主人……”
“我们花费无数心力,做了如此充足准备,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倘若当真在最后一刻出岔子……”张放沉默一下,眼神毅然,“天亮以前,我们杀个回马枪,再次突入。拼着死人也要引爆!”
“诺!小人愿为前锋!”羽希血液一下沸腾起来。
话音刚落,天空仿佛亮起一道闪电,所有人的脸都被照亮。只是,为什么这闪电却是火红火红的,为什么所有人的眼神是那样的惊骇欲绝……
轰隆隆!轰隆隆!火光冲天,前所未闻的巨震如地龙翻身,惊天动地。
时间定格在这一刻河平三年(前26年)十一月初八亥时末刻。(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夜郎传说】
“河平三年(前26年)十一月初八亥时末刻,郡平夷东南,原夜郎府,地龙翻身。夜郎君及与会百蛮,尽殁。”
以上是汉朝官方资料的记载。值得注意的是一个词“地龙翻身”,所谓“地龙”,专指地震。龙翻身,地巨震,这是古人对地震的认识。
这场堪比地震的大爆炸,在夜郎及被传得神乎其神。有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说是因为夜郎新君聚众反叛,山神发怒,降下神罚;有比较逻辑性的,说是连日降雨,造成夜郎王府秘道松塌,引起木屋广堂塌陷;而最为离奇、也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种说法,说是汉使在铜炉岭上召来神火霹雳,一举毁灭意图反叛的夜郎君及百蛮。
对于最后这个说法,郡官方坚决予以否认,斥为民间怪谭。官方是否认了,但由于当晚有多名目击者,其中更包括几位夷人长帅,这说法其实就是从他们嘴里流传开的,所以相当有说服力。遂成为流传最广、信众最多的传说。
这个传说,一直流传到犍为、巴郡、蜀郡,乃至整个西南。“四夷闻之,无不惊惧”(陈立奏章语)
而陈立在发往朝廷的奏报里,也含煳其辞的说是“地龙翻身”。一来是因为这个说法在郡有一定市场,二来比较容易取信朝廷(总不好说什么“山神发威”、“汉使召雷”的吧),三来嘛,则是因为这是应富平侯的要求。
身为臣子,手里却掌握着威力如此巨大的杀器,而朝廷却没有……不难想象,一旦朝廷诸公卿获知真相,会如何攻击张放。说枪林箭雨都是轻的,搞不好把他在长安的秘密火药研发基地抄了都不是不可能。
因此,虽然此次出使,张放再立大功,用最小的代价为朝廷除去一大隐患,却只能如当初参加西征一样深藏功与名。
张放同样也要写奏报,而且身为天子使者,又是事件亲者,他的奏报,比陈立的更为朝廷重视。可以说,他怎么写,朝廷就怎么采信。张放将此次件事定性为连日暴雨,至使山体滑坡,又逢地龙翻身,“幸赖天子德威,天地有感,降以双重灾祸,遂绝夷逆。”
嗯,什么好事扯上皇帝一把,总归没错,而且还是个很好的挡箭牌。以后若再有人把听到的“传说”奏于君前,就可以义正严辞斥责对方“你是要质疑天子无德无威么?”
刘骜上台以来,天灾不断,不是日食就是洪水,要么是地震,几乎年年都有。把最信奉天人感应“天灾即天子无德,朝政有失,是上天对天子的警告”的刘骜弄得心惊胆战,忧心忡忡。张放的奏报简直就是一副强心剂,不管事实如何,刘骜迫切需要这样一份奏报,谁拦跟谁急!谁质疑……呵呵。
张放正是看准了刘骜这样的心理,轻轻巧巧抹去了自己的“功绩”,消弭了潜在危机。
夜郎反叛联盟,由于从首恶到协从到附庸,被一网打尽,这个联盟才刚刚成立便胎死腹中。没了头领的夜郎及诸邑夷部俱陷入混乱,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他病,取他命。
十一月十七,屯于犍为江阳的河西汉军率先行动,进击犍为朱提(县)东南三邑的夷部,这是响应夜郎反叛的二十二邑之三。同时,汉朝置于犍为、两郡交界,用以监视二郡的汉阳都尉也发兵应合。迅速平灭三邑,徙其罪民入荆州。
十一月二十二,驻于荆州武陵的另一部河西金城汉军精锐开进郡。随后,由太守陈立、都尉万年指挥金城汉军,长史指挥郡兵,兵分两路,分别朝西北、西南两路进击。如同两把钳子,夹向夜郎。
汉军所过之处,群龙无首的诸夷寨几乎望风而降。汉军没费多大气力就一路推进到夜郎人的大本营夜郎城寨。
汉军在这里才遭到一点像样的抵抗,夜郎人先是据寨顽抗。半月之后被汉军破寨,残部退守郎山。而这支残部的头目之一,就是侬罕。
十二月中,犍为汉军进入,与陈立、万年所部汇合,将夜郎最后抵抗力量团团围困在郎山。
正当战争陷入僵持时,十二月下旬,汉使仪旗出现在郎山脚下。
郎山残部顿时大乱。
随后,汉使派出使者鞠季传话,向夜郎人劝降:“信我者,可获生;不信者,下地狱。”
夜郎人同样不知什么是地狱,但并不妨碍他们的联想王府东寨,木屋广堂,那深陷的巨坑,残缺的尸体,触目惊心的血池,不就是一副人间活狱么?
夜郎人屈服了。
河平三年的最后一天,困守郎山的夜郎残部尽数向汉军投降。但其中并无侬罕,据说是带着几个心腥,从后山某个溶洞逃走了。
至此,夜郎之乱彻底平息。
史上,陈立、万年灭夜郎,那可真是费了老鼻子劲了。前后耗时近半载,更遭大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