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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熊掌一摁,那爬行的人再动弹不得。
这一刻,张放倒仰,静静凝视。
这一刻,王立抬头,披头散发,血肉模糊。
两个死敌目光在半空碰撞,一个漠然,一个绝望。
“走好。”张放面无表情,挥了挥手。
“张放,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啊!”
熊嘴一合一扯,头颈分离,血喷数尺。
第四百一十一章 【自食其果】
虎圈刺杀案,成为成帝朝继中谒者丞陈临刺杀司隶校尉辕丰之后的又一大案。而且还是富平侯、红阳侯双双受袭,其刺杀等级之高、影响之恶劣,更是远甚于辕丰案。
关于这件刺杀案,唯一的当事者,富平侯张放是这么说的:“刺客趁混乱突然从人群里冲出,将毫无防备的红阳侯扑出护栏。当臣正要呼救时,被第二个刺客箍住,动弹不得。而后更扔出护栏外,幸而及时勾护栏饰,并得甲士相救,方得脱大难,熊吻余生……”
当时现场一片混乱,人人争相逃命,自顾不暇,对于这护栏一隅发生的事,没有任何一位目击者,唯一的当事人张放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假如当时的情况是,王立被扑下护栏之后,张放啥事没有,多少还会启人疑窦,毕竟二人的恩怨满朝皆知。然而张放也在随后遭袭,险些丧命,有甲士为证,可做不得半点假。如此一来,他的嫌疑自然被洗得干干净净。
一日刺两侯,大汉立国以来,闻所未闻,骇人听闻!
天子震怒!太后暴怒!朝野激怒!
于是一场由兰台(御史)、司隶、执金吾、京兆尹组成的联合调查组成立,限期破案。
在一片纷纷扰扰中,一个最应该激怒的人大将军王凤,却沉默得可怕。
这几天大将军府有两多:一是垃圾多。很多都是破碎的瓷器与玉器,还有撕碎的书籍,传言是大将军砸坏的;二是医工多。这几日入将军府诊病的医工,比平日多好几倍。原因也简单,都是为触怒大将军而被鞭笞杖责的奴仆诊治来着。
外界都不无同情,大将军兄弟被刺,死得还那样惨,葬身兽腹,尸骨不全,脾气暴戾无可厚非。
这天下只有寥寥数人知道,王凤暴怒不仅在于兄弟的惨死,更是因为活生生吃了个哑巴亏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却无法报复,明明知道案件真相却须拼命掩盖。这憋屈,是个人都得疯。
没错,当时的情形只有张放一人目睹,但并不表示只有他一人知晓。至少王凤能猜出是怎么回事。因为,他就是刺杀案的幕后黑手。
两波刺杀,都是冲张放去的。至于为何其中一个刺客与本该在一旁看热闹的王立同归于尽,王凤也不完全清楚,但并不妨碍他猜测是张放捣鬼所致。直到这时,王凤才突然想起,貌似这个翩翩浊世佳公子还是大剑师的弟子哩。虽然从没见过他出手,但不难推测他有这个实力。
这两个刺客,都是寺人。早在三个月前,就由贾氏兄弟提供两个孔武有力的死士,净身后由王立安排入宫,为的就是这一次刺杀。由于宫人无法怀刃,所以只能安排王立当诱饵,引张放到护栏边,再由两个刺客一前一后突袭,把张放扔下去。然后两个死士也会随之跳栏自尽。
只要计划顺利,不但成功希望很大,而且事后难以查证。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王凤怎都料不到,会弄成这样难以收拾、难以接受的结果。朝堂之上,看着那个一脸委屈的“受害人”悲愤控诉,一口一个“幕后凶手全家死光光”。王凤都佩服自己竟然隐忍得住,没有冲上去挥笏痛殴之。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收拾首尾,所有知情者除了他自己与张放,全都要干掉!
……
“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整个刺杀事件始末。首先,陛下将我召去打赌,这是于婕妤出的点子。如果没发生这件事,则不过是君臣趣事,但正因我的离开,才有后续一系列事情发生,所以,于婕妤是阴谋之始。当然,她多半不知情,只是被利用而已。其后,史丹诸女‘恰好’经过,将夫人引走。同样,史家诸女也不知情,她们应当是被其父史丹支来的。至于史丹是否知情并参与,目前还缺乏足够证据。最后可能的一种情况是,他知道王氏将不利于我,并愿意从中出力,但未必愿涉足其中。后面的事很清楚了,把我引到左殿,然后王立再将我引到护栏处,制造混乱,两个寺人刺客发动袭击。计划确实不错,唯一失算的是,他们错估了我的实力。”
富平侯府,经过数日情报收集,缜密分析,张放正将此次刺杀事件的各个环节一一串起,还原出事件本来面目。
羽希抚掌,一脸快意:“就是这一下错估,非但没能成事,反而把自己折了进去,当真是自食恶果。快哉!”
众家臣一阵轻笑,将室内凝重的气氛驱散不少。
韩重忍不住发问:“为何公子认为于婕妤、史家诸女,甚至史丹都不知情?情报上并没反映啊?”
张放淡淡道:“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想也知道,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若这些女子都能知道,那还玩什么刺杀,玩自杀还差不多。”
韩重呐呐,挠挠后脑勺,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门外传来轻声叩击,羽希打开门,一名少年扈从行了个礼,递过一张纸条,再次行礼退下。
羽希打开纸条,道:“虎圈那边有消息了。”
张放淡淡道:“谁死了?”
羽希一脸钦佩:“主人料事如神。昨夜发生了一起训兽奴之间的互殴,一死一伤。”
张放嘿了一声:“灭得一手好口。”
羽希还没开口,又响起叩门声。
打开,是另一名扈从,递过一封密件,躬身退下。
羽希拆开看了一眼,抬头,神情说不出是快意还是郁闷:“贾氏兄弟完了。”
半个时辰前,京兆尹王章奉诏率大批佐吏,在执金吾缇骑配合下,包围贾子光宅第及贾万酒楼。贾氏兄弟、家眷及一众门客尽数落网。可以想见,以王凤的手段,这兄弟绝对活不过明天。
“王立死了,虽说是自食其果,但这笔账不用说一定算在我头上。”张放缓缓站起,环顾众家臣,“现在,我与王氏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家主。”
“公子。”
“主人。”
“干吧!”
迎着众家臣无畏的目光,张放深吸一口气,用力吐出,毅然决然:“好!启动‘换血计划’!”
第四百一十二章 【告 密】
王凤步入长乐宫时,走到长信宫外,正看到几个内侍忙忙碌碌搬运破碎器皿。一见大将军,内侍们忙放下手里活计,跪地请安。
王凤心下了然,这位大妹也跟自己前几日一样,正大发脾气。
倒不是说女人的脾气有长劲,而是这位皇太后知晓真相比较滞后。刺杀张放的计划,王氏兄弟姊妹中,只有王凤、王立知道。王凤策划,王立执行。之所以没有借助其他几个兄弟,原因很简单,王氏兄弟之间关系不好。虽然在对付张放方面,他们的立场一致,却有缓急之分。比如王谭、王根就不赞成把张放列为首要目标,更不赞成采取这样的激烈手段。政争就应该用政治手段,这是王家老二、老七的想法。
王氏诸兄弟并非一条心,就算他们勉强听老大的,但在这漫长的准备、寻机过程中,带着一群各怀鬼胎的猪队友,谁知道会出什么岔子?因此王凤最终决定由王立全权执行反正这位老六玩政治就是个渣,而刺杀暗杀则正是他强项。
兄弟都没透露,一群姊妹自然更不能说,长舌妇人焉能守密?
所以王政君最初并不知晓实情,只当老六确实被某位政敌刺杀。如果不是张放同时遭袭,她第一个就会怀疑到他。直到王凤把所有知情者及参与者全灭了口,这才据实相告。
于是,王大姐也开始砸碗摔碟了。
王凤刚踏进殿中,一阵歇斯底里的声浪迎面冲来:“我要他死!我要他偿命!要他阖府五百三十八口抵命!”
王凤阴沉着脸,大袖左右拂动。战战兢兢的内侍、宫婢们如蒙大赦,一个二个连连行礼,垂首倒退出殿外。
殿上的王政君姣好的面容都扭曲了,咬牙切齿,眼神怨毒,两臂乱舞:“大兄,我们王氏何时被人欺辱至此?!自家兄弟惨死兽吻,死无全尸,而那个杀人凶手却逍遥无事,更贼喊捉贼……我、我、我要给他上大辟之刑!我要抄他满门!我要……”
王政君在殿上大喊大叫,张牙舞爪,整个疯婆子似地。而殿下的王凤却端端正正跪坐,敛眉垂目,恍若不闻。
直到筋疲力尽,声音沙哑,王政君才瘫软坐地,有气无力道:“大兄……六儿死得好惨啊……呜呜呜呜……”
看到妹子安静下来了,王凤这才睁眼,平静说了一句:“事可一不可再,经此一事,张放必有所准备,再想刺杀他就难了至少在长安没可能。”
王政君听到前半句时,又气又怒,等听到后半句,微微一愣,猛抬头:“大兄之意……”
“什么刺杀、大辟、抄家灭门之事再也休提,没可能!”王凤面容冷静,眼神闪烁,“唯今之计,上上之策是将张放逐出长安,外放任职。如此,一来可斩王子威一臂,今后可全力对付之。二来只要张放不在长安,我们做起事来也就少了许多顾忌,刺杀也好、暗杀也好、雇凶截杀也好,随心所欲我倒要看他张放能挡住几波袭杀!”
“对啊!”王政君欢喜击掌,但转念一想,脸上笑容转瞬而逝,摇摇头,“恐怕也难,皇帝不会答应的。”
王凤闲闲道:“没错,他位列九卿,又得陛下宠信,丞相力挺。别说无过,便是有所差池,也难降级逐出长安。除非……”
“除非什么?”王政君再也按捺不住,从殿上急趋而至大兄身旁,跪坐仰脸聆听。
“除非让他与陛下生嫌隙。”
王政君一阵失望,苦笑摇头:“恐怕更难。皇帝与他既是表亲,更是总角之交,彼此意气相投。想让他们之间生嫌隙……不瞒大兄,我也曾试过,收效甚微。”
王凤语气一转,道:“太后可知我此番入宫,所为何来?”
“难道不是……”王政君想说难道不是安慰我,转念一想,摇头表示不知,“大兄请直言。”
“请太后向陛下请封。”
“请封?”王政君怔了怔,“是为苟氏儿么?可他才刚脱樊笼,是不是太快了?”
王政君说的人便是苟参。这位倒霉催的因贿赂张匡诽谤丞相,与老张一同被投入诏狱,没少吃苦头。虽然没干倒王商,但在这件事上,苟参为王氏可算尽心尽力,王凤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皇太后与大将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知做了多少政治交易与利益输送,总算把他捞了出来。人是出来了,但官爵丢了个干净,眼下还是一介庶民。
因此王凤一说请封,王政君自然而然就想到是为这位兄弟酬功若是旁人,光凭大将军就可以向天请封,用不着联合她一同向天子施压了。
然而王凤却是摇头,吐出一个王政君极其陌生的名字:“请封之人名赵临,求爵关内侯。”
“赵临?是什么人?为何求爵?大兄又为何答应他?此人与那张放有何关联?”
面对妹妹的一连串提问,王凤只是神秘一笑,没有回答,只说了一句:“太后何不召此人入见,所有疑虑,一问可解。”
“你便是阳阿公主家令赵临?”
长信殿里,王政君居高临下,王凤侍立殿下,一个中年男子正伏叩殿中。
“小民便是赵临。”
“抬起头来。”
中年抬头,果然正是阳阿公主家令赵临。这赵临说是阳阿公主管家,没少与公卿列侯,贵人外戚打交道,但就其本身而言,确确实实只是个爵不过五大夫、禄不过百石的小民。他的爵禄都是公主赐的,朝廷没他的名册。
“赵临,你说富平侯有负陛下,从实说来。”
“这个……”赵临小心翼翼偷看了一眼王凤。
王政君看在眼里,心里冷笑,声音柔和:“只要你如实说来,这关内侯就跑不了。”
皇太后金口一开,赵临心头大定,欢喜得声音都有些发抖:“赵临谢皇太后!谢大将军!”本以为那个不知好歹、忘恩负义的丫头半途逃跑,累得自己封侯美梦破碎,没想到这消息同样也能换来关内侯……呵呵,主母,对不住了,什么样的誓言也比不上一个关内侯!
随着赵临的述说,王政君、王凤脸上表情变幻不定:时而惊讶,时而皱眉,时而欣喜,时而狞笑……最终,兄妹俩互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珠里读出狂喜:“张氏小儿,今次你有难喽!”
第四百一十三章 【嫌 隙】
风暴来得毫无征兆。
当张放被天子召入宫廷,伴驾同游上林苑时,刘骜一句话,如雷轰顶:“少子,那赵宜主滋味如何?”
张放冷汗都下来了,躬身谢罪,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消息是怎么泄漏的?张放已没时间想这个,他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应对这一关。
刘骜的声音一如平常:“我听说你给她改了个名,叫飞燕。嗯,此女舞伎灵动,翩然若燕,人如其名,改得不错。”
张放稍微抬头,正对上刘骜的眼睛。天子的眼睛微微眯起,有一种张放从没见过的陌生与疏离。
“不过一舞伎而已,少子收了就收了。只是……”刘骜仰脸望天,淡淡道,“少子何必隐瞒呢?”
张放无言,他明白刘骜之意。刘骜确实不在乎一个舞伎,帝王青睐美人是有时效性的,当时性趣盎然,天长日久,身边美女层出不穷,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有人刻意提及,刘骜这辈子也不会再想起这个女子。
话是这么说,然而张放相信,如果当时主动上报,情况绝不似刘骜说的那么轻松。帝王的话,听听就好,当真就蠢了。
刘骜固然不在乎那个舞伎跟了谁,然而这有个前提,只有我说了“不要”之后,你才可以跟别人,而不是在我说“要”时,你居然胆大包天逃跑!用一句大白话说“这是瞧不上哥啊”不要说身为帝王之尊,就算是一个普通男人都不能忍啊!
“事前肆意妄为,自做主张,事后隐瞒不报,更为此女改名……张卿,可知这是欺君之罪!”刘骜语气依旧淡淡,但话却说得很重,而且也不再称“少子”改称“张卿”,冷淡疏离之意表露无余。
一滴汗珠从额头滑过鼻尖,颤动着欲滴未滴,张放声音都沙哑起来:“陛下……”
“哈哈哈哈!”刘骜忽然仰首大笑,虚点张放,“少子啊少子,头一回见你如此失态啊。弯那么久的腰不累么?平身吧。”
张放深吸一口气,慢慢直起身,从袖里掏出手帕擦汗。
“少子风流倜傥,美人倾心,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也太……”刘骜摇摇头,一脸不爽。
“陛下胸怀若宇,臣惭愧。”
“联赦你之罪,但罪可免,罚还是要罚的。”
“臣甘愿认罚。”
“罚你一年俸禄因为你这个事,我不得不封了一个关内侯,但这笔账不应由朝廷出。事情由你而起,亦由你度支。”
张放一听就明白了,告密的人获封关内侯,然而刘骜只是迫于某种压力不得不答应,他会在一年之后找个由头把这人再撸下去。所以此人这一年的禄米就由自己支付。
只用一个关内侯的虚衔,就换来了一份告密,敲打了自己,承了人情,最后连这虚衔都要收回来天子这算盘打得还真是精啊。
张放赶紧合袖行礼,以遮挡嘴角的苦笑:“谢陛下……”
“不忙谢,还要办一件事。”
“请陛下示下。”
“那个什么赵宜主也好,赵飞燕也好,她不是喜欢跑么,而且一跑就是数千里,那朕便就如她所愿……”刘骜眯着眼,盯住张放,薄薄的嘴唇吐出一句令人悚然的话,“东至辽东,西出阳关,南至百越,北至阴山。你任选一处,好好安置她。”
这一刻,张放袖里的交叠的双手捏成拳他当然不可能殴天子,纯属本能反应。
愤怒!控制!
他还是太小看刘骜了,确切的说,他还是太小看皇权了。一直以来,刘骜从未向他展示过天子之威,以至于他几乎忘了,这是大汉天子!既使是一个在历史上没有多大存在感的天子,在他所处的这个时代,仍然是顶级boss,是no。1。
**oss发话,职员能怎么办?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遵从,要么滚蛋。而放在古代,则是要么遵从,要么完蛋!
以刘骜与张放的关系,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小轻重全在一念间。刘骜最终放张放一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