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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话，杜三公子起身走。经过江未央身边的时候他甚至看都没看江未央一眼，他的眼神清明，若非脚步略显迟钝，几乎令人不敢相信他正处于被控制的状态。
江未央目送他走出房间，不自觉地嘟哝出口：“他去哪里？”
“找个房间休息。”接口的自然是这房里还坐着的另一个人。他微笑，用一种江未央在龙翔堡初见他时截然不同的，更加邪气也更有威慑力的笑容，注视江未央。
“现在换你说了。”
“说什么？”江未央有一瞬间的茫然。
“说一说在江南那一系列案子中，你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啊。”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不想说，不想再回忆初见挚友身上流出的鲜血时的惊骇和绝望。挚友的呼吸断在自己的怀里，一瞬间有种彻底灰飞烟灭的失衡感。想起一次，心就抽痛酗酒，要不是挚友的遗言让她有继续存在的目标而其他人的诬陷令她憋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必须做点什么，现在这个人世间未必还有江未央这个人。
江未央沉默不语，澹台灭明也只有趣地把玩中的小树枝。把它们掰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木片，整齐地摆在眼前的桌子上。
良久，江未央吐了一口气，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并不着急。澹台灭明用指尖拨弄那些碎片，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芒。“不过似乎有人等不及了。”
“什么？”
江未央不解，不过在听到某种很熟悉的破空声后，她脸色一变，很机灵地往上一跳，把自己藏在屋子的梁上，她刚刚藏好，从房间外，已经噼里啪啦地飞进很多东西。
八
很久很久以后，在这个房间所以的东西都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金属制品后，房间里才恢复了平静。
江未央手心里早已渗出冷汗。她下意识地往身上擦，却不知道自己的背心早已汗透重衣。
“嗤！”一声轻笑在她背后响起，吓得她几乎从梁上跳了下来。
“看来人家挺恨你的。江南八大世家的成名暗器是一件没少。你猜如果我把它们全拿出去变卖，能值几个钱？”
回头一看，那面目平凡的男人微笑着，很邪恶的那一种。
人说祸害遗千年。这种阵仗看来唬人，却连自己的一根毫毛都动不了，更别提动那个早已恶名昭著的人半分了。江未央才不指望这些闪闪发光的玩意能把他解决掉，她现在担心的是，屋子外的一片死寂。
这一地一屋的暗器，正如澹台灭明所说的，全属于江南八大世家，而且是一个不缺。单看暗器发射的手腕，来的不是八大世家的高手还会有谁？虽然单打独斗自己是毫不畏惧，可是现在他们人多势众，自己能闯过去吗？莫非今日，果真要命丧此地？
她思忖着，澹台灭明也没闲着。他跳下地，慢慢地从桌子上取下一个个钉得入木三分的暗器，满满地收了一袖子后，坐在桌面上，发话：
“既然送了见面礼，人怎么能再藏头露尾？都进来吧。”
话音才落，屋子的四面墙里，走出了八个人。
墙怎么能走出人？能的。
四面墙在一瞬间被人打穿了，八条人影施施然地走了进来，好象不走大门走墙壁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东边两位，一拳一掌，把墙壁轰得粉碎，墙体破裂的声音，仍不绝于耳。
西边两位，双剑合壁，给自己开了道门。
南边两位，大脚一踹，墙面便齐齐崩落。
北边两位，什么也没做，墙便塌了。
看着这八个人进来，澹台灭明笑了笑：
“幸好你们没把灰掸在我身上。”
“如果掸到了会如何？”南边的面如满月，一直笑眯眯的男人问。他是八人中开起来最好说话也是最多话的一个，事实证明他果然抢先一步开口。
“没人教你们么？弄脏别人的衣服是要赔偿的。”
“区区一件衣服，我赔得起。阁下开价多少？”
澹台灭明这才正眼瞄了过来。“你就是八大世家八当家中的‘金算子’商无忌？”
“我是。”那圆脸男子不否认。
“你这是不是打算收买我然后让我乖乖滚蛋？”
“不知阁下是否愿意被收买？我等与阁下无冤无仇，实在不希望阁下无辜受累。”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我与你们要找的那位……”指指头顶，继续道；“……江未央是什么关系？”
商无忌微愕，摇头。。
“既然如此，你凭什么收买我？”灭明不想那么刻薄的。但是，这些人真的很好笑啊。“搞不清楚状况就想出价，真不知道你江南第一商的名头怎么开的。可笑！”
“你这话，很不好听。可以解读为你在挑衅吗？”
“你才知道？这里可不是江南。端什么‘八大世家’的架子？说实在的，我看你们方才的动作很不顺眼，识相的，现在道歉，然后滚回江南。”
“你算什么东西？”一声低喝出自商无忌身边的人，脚尖一点，人已经出现在灭明身后，一双巨掌，擒向灭明的脖子。
灭明不动，只递出了一枚柳叶刀，搁在男人的颈间血管上，男人便不动了。
“这是你的，对吧。柳家无影迷踪步，你使来还欠点火候。”
其他七人脸色微变，商无忌已当先开口：“你到底是谁？”
“连我都不认识，你们也敢在北方闯？”灭明一笑，手腕翻动间，现出袖底小小的，暗银所绣的“魅”字符。
既然都是高手，眼力不可谓不好，当下，八人全变了脸色。
“魅影”啊，北方最大也最可怕的组织之一，在北方没人敢轻视它。
“修罗”宗千问和“罗刹”祖千秋已是近年江湖中最成功的领袖，可魅影最令人闻之色变的最大的因素，并不仅仅在他们，更在传说中那对横行无忌残暴无双的孪生兄弟。
“灭”之澹台灭明和“绝”之澹台绝明，任谁都不愿意轻易惹上他们。
不可否认的是，传说中魅影的领袖们不是俊男就是美女，唯一的例外虽然面容平凡，偏偏却是最令人承受不起的异类。眼前这男人，不会就是他吧。
不约而同地眉心紧蹙，许是同在江南彼此间交往日久彼此间相互熏陶形成默契，八位当家的人连反应都一模一样，看在旁人眼里实在无趣得紧。
澹台灭明微笑：“知道我是谁了吧？”
“澹台灭明？”商无忌迟疑着。
“不算太笨。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也不想太为难你们。打个商量如何？”
“你们与江未央的过节，暂时放下，我有事与她做个了断。”
“凡事有先来后到之理，恐怕此事恕难从命。”商无忌微摇头，“还请澹台二爷见谅。”
“这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你们全体的意思？”
“此次八大世家联手擒凶，在下忝为代表。”
“意思就是说，不行？”
“就是如此。”
“很好，今天你们若能胜我，这梁子我不再插手，否则，后果自负。”
“澹台二爷是要硬架梁子咯。”
“在北方，还没有我不敢插手的事情。”事实上，放眼整个江湖，也没几件事情是他不敢插手的，很多时候，他只是不愿而已。
“那我等无话可说。”
话音落，攻击起！
九
世人都知道，澹台灭明是魅影骁勇善战的“左军”的实际指挥者，但从很久以前，就很少有人看见他出手。如果有人怀疑他在盛名之下其实毫无实力的话，日后江南八大世家的当家人会一脸严肃（或称痛苦）地说明，千万不要太小看澹台灭明，因为扣除了投机取巧的成分后，他的实力，仍可归入江湖超一流的高手之列。
是的，澹台灭明在这一战中是投机取巧了，不过，这也得怪八大世家的人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江南八大世家都是白道门派，所以绝对不会做出围攻的事情，顶多也就是一打一的车轮战而已。而八大世家最拿手的功夫中，恰恰好都包括了暗器的收发。
若比拳脚，澹台灭明不见得赢得那么轻松。偏偏八个人习惯性地掏出了暗器。
江湖中有一句流传了很久的话，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据说这句话是当年姑苏慕容氏的家训。当年的他们，博采众长，无论对上谁，都要以对方的拿手武功将其折服，堪称江湖一绝。不过时至今日，姑苏慕容的后人早没了这份能力，江湖中，也不见得有人敢如此自我标榜吹嘘一通。
可是，今夜，在富贵集，澹台灭明就用了这一招。
他用暗器，用的就是袖子里装满的那一堆来自八大世家的暗器。
他发射的手法、角度、时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八大世家的家传功夫，可是，偏偏就比各位当家人所使用的，好上一点。
这个“好”也不太多，顶多就是手法更精巧了一点点、角度更刁钻了一点点、速度更快了一点点，可这“一点点”，便足以致命。
八大世家当家人的脸都白了。他们看着胸颈间致命处差之毫厘偏出的暗器划痕，倒抽着冷气。明眼人都知道，这绝不是学艺不精造成的，这是澹台灭明故意的结果。
他们瞪着澹台灭明，无语。澹台灭明却微笑着抖了抖空荡荡的衣袖。
“不好意思，准头差了点。”
“你……”商无忌想开口，可是喉咙却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无法顺利出声。
“虽然我学艺不精，但各位似乎没有再打下去的意思了嘛。”
还打？谁知道澹台灭明的独自里还装了什么鬼玩意？从来没有人彻底明白这个家伙一身所学到底包括了什么内容，但只目前他露的这一手，一切就足够了。
白痴或疯子才会继续和他正面杠上，而且这里是北方，是魅影的势力范围，犯不着在这里争个鱼死网破。能当上一家之主的人，绝不是些只争蝇头小利鼠目寸光的家伙，既然澹台灭明硬架江未央这梁子，少不得还有对上的机会，山高水长，来日方长，一切回头再说。
匆匆撂下两句场面话，八大世家退。退得极迅速极有效率，只眨眼间，除了四面彻底通风完全变成亭子的房间，夜色里什么都没有。
好半天，澹台灭明笑道：“我的暗器功夫怎么样？”
“很……好！”听起来象牙疼的声音来自面色铁青的江未央。很明显，她并不服气。“那又与我何干？”
“有我在场，至少八大世家不会那么容易要了你的命。我真不明白，你的武功明明不见得太好，为什么非要与他们杠上？”
“岂止他们，我连你也得罪了，不是吗？你要杀便杀，何必那么多废话？”
“小姑娘，我现在才发现，你很有趣。”澹台灭明笑眯了眼。
“什么？”
“我在自然不会白白伸手架梁。告诉你，这件事，我插手定了。”
“什么事？”话题怎么跳跳跳得不知道踪影了？澹台灭明到底要插手什么？
“关于江南的命案。我现在非常有兴趣，你就暂时陪我吧。”
“我不要。”一楞后，厉声低喝。“那不关你的事。”
“我高兴！”
“我不许你插手。”
“你凭什么？”
“你只是个外人。”
澹台灭明大笑：“小姑娘，江湖中的事，没你想象中那么清楚。很多事情，根本不能分是外人还是内人，懂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未央其实是个江南女子。这无关外貌、出身或行为，而是一种潜意识中的心理状态。复杂而华丽，曲折而清纯。
相对来说，澹台灭明的心理就复杂许多。在他的身上看不到太多的地域限制，也许无论是九重城还是魅影，都无法束缚他太多吧。
此刻，澹台灭明和江未央就坐在江边的石头上，看着平静如许的江面发呆。
并非无事可做，他们只是在等人而已。
到现在为止，江未央还在疑惑，她怎么会和澹台灭明这个家伙凑在一起的？虽然早听说他的心性变化莫测，但居然能与之前还信誓旦旦要杀的对象走在一起暂时和平相处，这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出来的吧。
悄悄把遮在眼前的斗笠沿往上顶了顶，微侧头，不意外地看到那张悠闲自得的面孔。那双晶亮的眸子，正专心看着垂在水里的钓杆。颇有几分姜太公的味道。
没错，他在钓鱼。不知道打哪找来一根长线，绑上随地挖出来的蚯蚓就往水里抛。看架势是有模有样，不知道的人还当一身短打打扮的他真的是个渔夫呢。
江未央知道，澹台灭明其实不若表上看来那么天生贵气。他的掌心有厚厚的老茧，也是天生不得闲的人。不过不管他在做什么，。江未央都希望，他能一直安静下去，千万不要来捣乱，因为，她现在等着的人，将对她未来的行事，有重要的影响。
十
从日出到日落，眼看十五的圆月已经从东边山沿慢慢爬起，江未央的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你等的人没来。”那边，悠闲自得垂钓的拿人，近乎自言自语地道。
江未央沉默了片刻，咬牙：“他一定会来的。”
“你介不介意我生堆火烤烤鱼？我想我的晚餐已经足够了。”
“随你便。”头也不回地回答，江未央心里压上一块大石头。
不久之后，火光燃起，江未央这才发觉，天已经全黑了，而自己，又冷又饿。
又过了一会，空气中飘散着烤鱼的香味，江未央几乎可以听到就肚子在咕噜咕噜地唱戏。然后，一只看起来香香甜甜很好吃的鱼递到她的面前。
“为什么给我？”下意识地接过鱼，却不解他的行为。
“我高兴。”露齿一笑，继续低头专心地烧烤。
必须承认，澹台灭明的手艺只是一般，勉强能吃而已。真想不到这个盛名久传的人，居然连走江湖的基本能力都不全。
“很难吃是不是？”那边，啃了一口鱼后，澹台灭明有点无奈地笑，“我可不擅长做这种事。尤其是如果有人在这上面下药的话，我连勉强要吃下去的心情也没有啊。”
“你说什么？”
“你没发觉吗？有人下药啊。不过无色无味的软骨散不是这么用的。”
话音未落，足尖在地面上一点，如水中游鱼般优雅流畅的身影，在江未央眼前划过，迅速地没入岸边的树林。不久之后他提了个人，施施然走了出来。
“有多少人知道你在这里？”顺手把人影抛在火堆旁，澹台灭明问。
“只有一个。”
“是他吗？”
注视火光下扭曲着一张显出痛苦神情却无法出声的人，江未央微微摇头。
“可是他居然躲在林子里放药。虽然软骨散的确是靠空气流动传播的，可是江边风那么大，能起什么作用？这位宵小，你说对不对？”
那人瞪突了一双眼，眼中似乎有无尽的惊惧，只苦于全身穴道被封死，无发出声而已。
“你有没有兴趣审一审？”
无言地走上前，抽出匕首贴近那人的面颊，江未央点开那人的哑穴，道：“谁派你来的？”
那人把目光移至江未央身上，不言。
江未央不废话，手腕稍倾，锋利的刀刃便切入那人脸颊，划开一道口子，鲜红的液体很快地渗透出来，“别考验我的耐心，我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那人似乎未见过如此残酷的手段，一时不敢相信。沉默后，他突然道：“你不该回江南，你只会带来麻烦。”
“你凭什么这么说？”江未央不解。
“你只会给我家主人带来很大的麻烦。你怎么不死在北方？”
“这么说来你不过听命于人而已。”江未央听不得如此的诅咒，“你主人是谁？”
“哼！”一哼，那人颇有骨气地转过头。
“你不说我也知道？”阴狠一笑，心思转过数回，答案已经不言自明了。“只有一个人知道我回江南了，只有他会派人。”
“你……”眼见那男人眼中突然现惊骇，江未央手下不留情。手指飞点中，哑穴再度被封，然后，匕首一挥，半声惨叫也无法发出的人，就这么去见了阎王。
半身衣服被喷的血液浸透，映得江未央的面孔更是白得吓人。她提着人头，沿着江边急驰而去。
“性子真急。”一边，澹台灭明嘀咕一声，跟了上去。
这里是金陵古城，江未央从小长大的地方。这里所有的道路，她都熟悉得一如自家的厨房。
夜色中她在街道、墙壁、屋檐上跳跃飞驰，纤长的身影如一支开弓不回的箭，笔直地朝西南方向而去。若非澹台灭明身法够快，要追上盛怒中全力飞驰的人，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这个地方，澹台灭明曾来过几次，所以依稀还记得，这个方向过去，住的可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某个大家族。如果资料没错的话，那里的人，与江未央交情匪浅。
——这下子，有好戏看了。澹台灭明一边思忖，一边紧跟着那条在前边领路的身影。
大家大户大宅院的布置大多类似，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