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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气得用力哼掉塞在左边鼻孔里的面纸:“再来!”
“你要吃什么?”家禾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地问。
然而过了很久床上的人也没有回答,他只是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
“……Ray?”她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声。
“……”
家禾无奈地撇撇嘴角,回头看倚在门框上的少爷。他端着杯咖啡,翻了个白眼,潇洒地转身走开。
她认识阿Ray三年多,从来没见他安静过一刻钟,大约昨天晚上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的打击。
昨天晚上,他们一共摸了二十八圈,Ray出冲二十三圈,她和少爷各自摸一圈,Michelle自摸两圈,剩下一圈是黄牌。
家禾同情地看着床上“半死不活”的阿Ray。人,有的时候,是很脆弱的。
她低下头,忍住嘴角的笑,慢慢退了出去。
“不如我们逃走吧。”
电视里,《老友记》正上演到这一集的高潮,家禾转头,身后是一脸郁郁不得志的少爷。
“逃?”
“你不是不想让Ray知道我们……吗。”
她一掌推开他伸过来的脸,仔细地看着他的双眼,样子很认真。
“我们下个星期去香港吧。”最后她怔怔地说。
少爷慢慢咧开嘴角:“哪里都可以。”
“可是阿Ray怎么办?”
“别管他,他贱得很,死不了。”
港龙的服务还是那么好,乘务员非常忙碌,但还是没有忘记她要的毛毯。
少爷照例蒙上眼罩倒头就睡。
她真的非常佩服他这个习惯,只是这一次——她低头——他牵着她的手。
明天早晨,Ray看到她留的纸条,一定会破口大骂。关于这一点,他实在很像他的爸爸。她风趣地想,两父子总有相似的地方。
又可以见到宝淑了,还有余正。不知道他有没有打败那个壁球学长。
Paul说他太太快生了,算算就是这个月,这应该是他第三个孩子。说实话他是个好爸爸同好先生,虽然未必是好上司。
十一月的香港……
想到这里,家禾慢慢露出开心的笑容,她可以穿上,在巴黎春天on sale的时候买的中袖衬衫了呢。
十二
直到的士司机哼着小调,载着他们开进高架的时候,家禾才感觉自己真的是回到上海了。香港和上海,这两个城市给了她太多的错觉。
“啊!”她惊叫。
少爷不明所以地瞪她。
“阿Ray……”她这才想起,回去以后,还有一个难题在等着她。
“别理他就好了,最多让他多说几句。”少爷一想到他,也不由地头疼起来。
两人小心翼翼地提着行李上楼,昏暗的旋转楼梯上,他们不约而同屏住呼吸拾级而上。
三楼的铁门开着,门缝里面没有灯光,他们互望了一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你开门吧。”家禾把钥匙递给少爷。
他撇撇嘴,十分不情愿地接过来,慢慢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几圈,终于听到“咔嗒”一声。门开了。
他推门而入,令人惊讶的是,屋内静悄悄地空无一人。
家禾一边张望一边走进来。两人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阿Ray的行李还在,房间里还是他们走之前的样子,只有客厅乱了些。
“他会去哪里?”她开了灯,坐到沙发上。
少爷耸耸肩。
这个时候,楼下传来一声惊叫:“门清,自摸!”
两人忽地跳起来,那不是阿Ray又是谁?!
Michelle是叼着烟来开门的,一见是他们便径自走回房间。
这是家禾第一次看到她抽烟,而且一向注重外表的她,此时头发蓬乱,身上的T恤上有汤汁的痕迹。
战战兢兢走了进去,发现里面更加乌烟瘴气。麻将桌旁靠窗的位子上坐着的就是Ray。
他满脸胡渣,嘴上也叼着跟烟,但没有点燃。
Michelle和他简直可以说是杀红了双眼,两人即使对望一眼,也好似能在空气中擦出火花。
桌边的另外两个“麻友”他们曾经在Michelle这里见过,对着两个近似疯狂的人,这两位小姐还是保持一贯的优雅。一个一边涂着甲油一边打,另一个正分了一半的心在看电视剧。
“Ray你没事吧。”家禾感觉自己的嘴角都要抽筋了,如果让老板知道他儿子变成这样,她的饭碗就砸得再也补不起来了。
“当然没事。”他一脸的兴奋,“我今天连赢了二十一圈!”
Michelle脸都绿了,一串广东脏话从她嘴里吐了出来。阿Ray这盏灯也并不省油,他们就这样针锋相对地互爆粗口,而手还不停地理牌出牌,看得家禾目瞪口呆。
少爷忽然问了句:“你今天晚上还回不回来睡?”
“不回来,我要杀得她破产。”他的样子简直得意到忘形。
少爷满意地点点头,拉着家禾回去了。
家禾焦急地在客厅的沙发上翻来翻去,好象还不能从刚才的震撼中缓过神来。
“别管他。”少爷洗完澡从洗手间走出来,头顶上冒着热气,令他四周的空气也跟着暧昧起来。
只不过,家禾的心思完全不在他身上。
他走过去坐在她身旁,扳过她的脸。忽然有点不开心,她脸上的表情,是担心。
他曾经在她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那个时候是为了他,而现在是为了别人。他有种说不出的烦躁,但又不想怪她。
近来他的脾气有点怪,他自己这样觉得。以前常常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现在对着她的时候,却没有办法。心里有一个声音,叫他克制自己。
所以他又时常生闷气,气的是自己。
家禾抓过他手中的毛巾帮他擦起头发。
他忽地抱住她:“你可不可以只管我。”
家禾疑惑地低头看着他,渐渐地她好象读懂了什么,开心地笑了。
少爷被她笑得有点窘迫,不自在地抢回毛巾挂在颈上。
她笑得更开心,伸手盖住他的双眼,感觉到他脸上的温度,偷袭般吻了他一下。
凌晨五点,家禾猛然坐起身,身旁是用枕头蒙住眼睛呼呼大睡的少爷,客厅里一遍遍回荡嘶哑的电铃声。
她大叫不妙,一定是阿Ray回来了。
她连忙翻身下床,捡起衣服飞速套上,奔到自己房间然后又想到什么似地奔回客厅打开还贴着机场行李标签的箱子拖回自己房间,倏地打开箱子,用力扯出一件鹅黄色的睡袍穿上。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她系好睡袍的腰带便奔到客厅,才走了几步低头一看,脚上是少爷的拖鞋,立刻冲到少爷房间换回自己的,随手带上房门冲到大门前,深吸一口气,眯着眼打开门。
门外果然是Ray,他嘴上还是叼着那根没点燃的烟,蓬头垢面,身上只穿一件单薄的T恤,赤脚穿双夹角拖鞋。
家禾假装用手掩住嘴打了个哈欠,刚想说自己在睡觉,但他一边数着手上的钱一边走进来,看也没看她一眼。
他数完后把钱掼在茶几上,拎起沙发上的几件衣服,心情大好地叼着烟进洗手间关上门。
家禾干瞪着那扇门,说不出话来。
窗外的马路直到十一点才热闹起来,对面的横马路上有一所中学,其实早上也每每都会放广播,但是少爷直到中午才会被学生们喧闹的声音吵醒。
他翻过身手一横,感觉到身旁的人,便闭着眼靠过去,嘴角是满足的微笑。
“你個手好沉。”
少爷倏地睁开双眼,眼前是阿Ray一如既往英俊的脸旁。
他坐起身,手指爬过头发,好象还没清醒。
“Spring在隔壁。”Ray的国语虽然十分蹩脚,却也可以开玩笑。
他转回头看着他,舌尖舔过最后那一颗牙齿,忽然笑了。Ray也笑了。
“第一日我睇你幫佢摞我個行李箱就知你滴有問睿龁恕!盧ay伸出脚蹬少爷的后背,“我滴老友呢滴時日我點會唔知你是咩人啊。”
少爷眯起眼睛:“咁你好戲睇咗好耐了喔……”
两人互望了几秒,笑着打了起来。
Y4的新铺很快在上海开张了,看到少爷的海报出现在百货公司一楼的橱窗里,家禾得意之极。
“我说他行的吧。”Tony站在窗前,他的办公室重新装修过了,玻璃窗变成了玻璃墙。
“真的要谢谢你。”家禾由衷地说,“不如请你吃饭吧?”
“不用了,我已经连续五天没有回家吃饭,太太要骂人了。”他说得无奈,脸上却挂着笑容。
“那请你太太一起来。”家禾越来越坐不住,据说他的办公室才装修完两个星期,香蕉水的气味很严重,她用手捂住鼻子。
“不要吧,如果让她看到James,我以后也不用回去吃饭了。”他好笑地说,一边翻起手上的杂志。
家禾失笑:“那叫James不要来好了。”
“哇那更严重,我太太会问我为什么我们要单独跟一个女孩子吃饭,她为什么要请你,你们什么关系,你帮了她什么忙,有没有收她好处——我跳到黄浦江都未必洗得清。”
她忘记了呛人的香蕉水,哈哈大笑起来。有时候害怕,也是一种幸福。
“如果你真的想谢我的话,其实不用请我吃饭。我只有一个心愿……”Tony从杂志里抬起头,表情认真。
“什么……”她感到自己的嘴角有点抽筋。
“……帮我把玻璃墙换成原来的窗吧。”
家禾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抚着有点抽筋的下巴从Tony的办公室里走出来,迎面撞上韩凯。
“Hi,你觉得久光一楼橱窗的那张背景怎么样?我个人认为是James最cool的照片。”他挤眉弄眼的时候表情却好似很认真。
“我听Tony说了,橱窗是你设计的,很不错。”她礼貌地笑笑。
“Last one当然要做得好一点。”他似笑非笑。
家禾惊讶地看着他。
“我明年一月去新加坡。”
“哦。”她点点头,像韩凯这样的男人比较适合流浪。
“对了,”他把家禾拉到自己的办公桌旁,然后在抽屉里找东西,“有件事情拜托你。”
她看着他翻箱倒柜,心想他大概是在找什么东西,不过他有什么东西要拜托自己?
他终于在其中一格抽屉里翻到了他要找的东西,那是一本旅游手册,封面卷了起来,好象被翻过很多次了。
“帮我交给Michelle。”
家禾怔怔地接过那本手册,开始想象Michelle拿到它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她忽然之间有点不明白,韩凯和Michelle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他要交一份这样的“礼物”给她。
“麻烦你告诉她,”韩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希望她原谅我,另外……谢谢她。”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以至于在回去的的士上她忍不住从包里翻出那本有些破旧的旅游手册。
这本手册是介绍法国的,从巴黎到里昂,再到美丽的葡萄园,每一页上都有折过的痕迹,有的地形图上有标记。彩色的图片已经有点暗淡,图片上的风光还是一样的美丽动人。翻到最后一页,家禾停住了目光。
上面印着一张照片,是这本手册的两位作者,她认得出来,一个是韩凯。他们站在薰衣草丛间,戴着大草帽,在阳光下傻笑。他身旁是一个戴着草帽的女孩子。
家禾霍然抬起头,好象明白了点什么。那次她在街上看见他搂着个女孩子经过,觉得那个女孩子似曾相识。原来,那个女孩子长得像Michelle。
她低头看着那张照片,那个女孩子和Michelle长得都有些像照片上这个女孩。
二楼Michelle的房门开着,家禾走进去,发现她正在整理化妆箱。
“Hi,你来了。”Michelle跪在地上伸手到沙发下面捡东西。
家禾沉吟了一下。Michelle抬头看着她:
“What?”
她从包里缓缓拿出那本手册:“韩凯叫我给你的。”
Michelle停下手中的动作,站起身,看着她手中的红色手册,表情一瞬间严肃起来。
Michelle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接过手册,却没有打开。
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家禾说:“韩凯说,请你原谅他,还有……谢谢你。”
Michelle苦笑了一下:“Ok,得嘅了。”
家禾关上门,慢慢走上楼梯,觉得心情有点沉重。
为什么无论多坚强的人,最后还是为了感情神伤。
回到家,少爷和Ray在储藏室打游戏。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她忽然觉得好笑:这些没心没肺的小鬼!
在街口的中餐馆吃过晚餐,他们三人慢慢散着步踱回来。
来到楼下的时候,快递公司的送货员坐在摩托车上扯着嗓子喊Michelle的名字,但她始终没有回答。
“给我吧。”Ray走上去说,“我是她的朋友。”
在送货单上签过名,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去拍打Michelle的房门。
“她不是不在吗。”少爷和家禾跟在他后面走了上来。
“她的阿黄还在。”
阿黄是Michelle的爱车,她无论去哪里都要骑着这部轻便摩托车。
Ray继续用力敲门,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她在。
但是几分钟过去了,里面还是没有声响。少爷耸耸肩,往楼上走去。就在这个时候,Ray大叫一声:“Michelle Kuan,我知你在呢度,點啊?卑我嚇怕咗啊?”
还是一片寂静。
Ray垮下肩膀,好象有点说不清楚的失落。
忽然门像阵风似地被打开,Michelle倏地出现在他们面前,黑色的眼线被泪水熔化以后,在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两道印记。
Ray愕然张开嘴,却忘了要说什么。
泪水还是不断从她通红的双眼中涌出来,她用歇斯底里般的声音吼到:“系啊,我好驚啊!你開心了?”
大家都目瞪口呆。
Michelle抓过Ray手中的快递:“我憎死你了!”
说完她“砰”一声甩上门,留下他们面面相觑。
家禾趴在窗前,谈出身体试图看到楼下窗户里的那个人。然而老房子的窗台高了些,她怎么试也没办法。
原来,Michelle不是她想象中那样坚强的,她只是外表倔强。
生活在香港,又或者是上海这两个现实的城市,我们都需要坚强而倔强的外表。那么内心呢?
其实又有多少人关心这个问题?
既然那个人都不愿意把真实的自己表达出来,我们又何必去关心他(她)的内心?
这样的人是很寂寞的,然而我们更寂寞。
她又再试着把身体探出窗口,只是想看看楼下那个寂寞的人。忽然一个重心不稳,眼前一阵晕眩,她心慌地想叫却叫不出来。
有人从后面抱住她。原来是少爷。
“你在练习飞行术吗?”
家禾苦笑一下,少爷不常开玩笑,因为他的玩笑都很冷场。
“我只是想看看Michelle而已。”
“她怎么了。”少爷懦懦地问。
“被人伤心了。”她答得简单。
“Ray?”
她给了他一个“怎可能”的表情。
少爷耸耸肩坐到她床上,不说话了。
家禾看着他,然后走过去坐在他身旁,挽住他的手臂,把头靠在他有些单薄的肩膀上。
她忽然感到有点害怕,少爷对她来说,也跟韩凯一样,是个好象抓不住的男人。或许有一天,他也会递给她一样“礼物”,然后请求她原谅,最后衷心而洒脱地跟她say一句sorry,便消失在这个地球上。
到了那个时候,她会否也像Michelle一样,哭得眼线模糊?
想到这里,她鼻子一酸。
少爷低头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她知道,自己会哭得眼睛瞎掉。
Michelle过了一个月才渐渐振作起来,Ray好象变了个人似的,不再跟她针锋相对,反而处处让着她,还时常陪她打麻将。
圣诞节马上就要到了,每年这个时候,家禾总要买很多礼物寄回澳洲。虽然往往邮费贵过礼物,但她还是乐此不疲。
其实上海街头的圣诞气氛也很热烈,不过还是没有香港那么轰轰烈烈。以前圣诞夜前一个星期开始,少爷便跟太子党一起去兰桂坊蒲bar,时常喝得烂醉等家禾去接。
今年,家禾瞥瞥储藏室里没心没肺地玩着游戏的两个小鬼,忽然想到,要去给他买圣诞礼物。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想不到他喜欢什么。他喜欢的,都已经有了。有时候她很妒忌他,他是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小孩,常常不费力气就能得到很多东西。
不过有时候她也可怜他。或许他真正想要的,就是他得不到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找出手机开始给宝淑打电话。
“你看这个怎么样。”少爷把墨镜架到头顶,趴到柜台上聚精会神地看着里面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