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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她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华遥不知道哪来的力道,像是最后的奋力。用身体把她压倒在地上。原本露在外头的箭头又没入了几分,痛得春风视线模糊,龇牙利嘴,双眼望去一片漆黑。
耳边有不似风的声音,春风用力地揉着眼,迫不及待想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传来华遥吃痛的闷哼声,她才明白不是视线黑了,而是他将她护得太好,连一丝光亮都泄不进来。
“起来!”虽还是搞不清楚状况,但心底隐隐浮出的不祥感让春风只想推开他。
“你敢别动吗?难得听我一次话不会死。”
他的声音听起来跟往常无异,只是带着一丝丝暗哑,但春风仍能感觉到那是被粉饰后的成果。她心头一惊,越发不依不饶了:“以后都听你的!这次,这次不行,你起来……”
“起不来了。”华遥含糊不清地低喃。
“你说过会娶我,说过我吃了你的炒饭就是拿走了你的清白……起来啊!我让你讨回去。把你的清白讨回去……”春风隐忍许久的泪,终于决堤了,就算她再蠢,再后知后觉也能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不断传来的“咻咻”声,是箭雨,漫天的箭雨就朝他们落下。
“原来你哭起来那么丑。”这是华遥第一次看见她落泪,为他而流的泪。
“丑……就算我丑,你们也不能全都说话不算话啊,说好要对我负责。这,这算什么啊……就连你都骗我……”
“别动,”他用手肘抵住她的头。
这力道让她无法挣扎,只能噙着泪咬唇瞪着他。
他微微撑起身,眯起瞳,用视线攫取着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牢牢镌刻在心底,以便来世不会把她弄丢,唯一想要娶的女人,而今总算乖乖躺在他身下了,他却无力再给她什么,又不舍再索取些什么,只能这般相顾无言。
“你说……空等也是一种幸福,是吗?”终于,他臂力支撑不住地一软,所有的重量压在了她身上,剩下的力气,只够呓语。见她已泣不成声说不出话,便又继续:“那余生别幸福。”
他的头滑落在她的肩窝,湿濡的粘稠感慢慢袭向了她的脖子,带着腥味,是血,她咬着唇,不让破碎的声音溢出,空洞的视线仰看着上方错综复杂的树枝。
“叫我华遥。”
“华遥……”唇微张,满是哽咽的低唤被挤出。
柔柔浅浅的声音让他觉得窝心,好冷,他收紧手臂保护她,满足地笑:“乖。”
她叫死人脸青山,叫明月光小光,唯独待他总是客客气气的一声“大当家兄台”。这么近的距离,这般酥软的吟唤,头一遭也是最后一遭。
春风死死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努力感受余温,感受着他越来越微弱的呼吸,直至什么都感受不到。始终,她睁大眼,不敢眨。自初见时的画面点点滴滴涌出。
——你敢把头抬起来吗?
——等灭了驿风山庄,你敢嫁给我吗?
——男儿志在天下,就算你不是我的唯一,但至少是第一,你必须原谅,这是我家女人的规矩。
——我决定的事不会放弃。
………………
他决定要振兴燕山,坚持住了,他决定要娶她,至死方休。她到底何德何能竟能得来这样一个男人的庇护,他做不来风花雪月的事,说不来轰轰烈烈的誓言,可手心传来的残温却这般平实熨心。
终于,他让春风明白了佛的谶语——太过执着未必是好事。
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枯枝发出的凄哀的吱呀声,贴着地面灌入春风的耳膜,她一动不动地躺着,被华遥压得喘不过气也不想再喘气,只愣愣地张着眼。
有很多人慢慢地围向她,人群中她看见了一道满是慌乱的眼神,蔚蓝色的袍子,曾让她安心的龙涎香。
“明丞相,还活着。”有人上前查探,松了口气地冲他回报。
他长吁出气,嘴角挂着一丝放了心的笑容,上前倾身,小心翼翼地唤她的名。
春风的眼神依旧没有焦距,可她知道他在笑,那种妖孽至极险些迷了她心神的笑,怎么……还能笑得出……
“华遥……”她唇微启,终于闭上了眼,随着这动作泪顺眼角滑落,歪过头轻靠着他,“我陪你睡。”
黑暗中,她好像是见到了佛,那样的慈眉善目,恍如人间烟火皆与他无关。
她只想虔心地跪拜佛前,得愿万劫不复,永世别再轮回,就留在阴间陪着华遥睡,那里很冷……
后来,她似乎真的睡着了,很酣甜地做着梦。
梦里华遥还给她炒饭,他说这是他的清白,她吃了就要嫁给他。他傻笑,原来有些幸福并不惊天动地,只是粗茶淡饭白头偕老的一世。
梦里她似乎听见了华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要她赔他三弟,赔他大哥。接着又是她永远不想再听见的刀剑声,她以为坚定无悔的爱,到底是承载不起人间纷争。
梦里明月光扯下脖间的紫玉塞入她手心,那玉带着他的温度他的气味,他说:“你要走,我放手,就当两清了,谁也不欠谁,谁也不用再还谁。”
梦里……终于没有青山了。
第二十章,就此终了
玉衡雪山,那座在青山口中不止一次听说过的山。
笑春风真正被带回雪山的时候,已经是华遥死后的一个月。青山厚葬了他,陪华阳散尽了燕山。犹记得那一日天很阴沉,重建过的燕山仍旧透着荒野蔓草的气息,风很萧瑟,青山给了华阳好些银子让大家各自为家,可最终谁都没舍得离开。
在那个称不上家的地方,春风依稀还能瞧见华迟香肩的小豹纹、华阳时刻雀跃着的眉毛,听见大当家的敢不敢……回望蜿蜒曲折的山路,一次次从这里离开,终于再也回不来了,再也没必要回来了。
之后的日子,春风很沉默,生了一场大病,去雪山的路上始终迷迷糊糊。
只记得熟睡时一直握着的一双手,唯有握着才不会做噩梦;那双手还亲手为她梳头,喂她吃饭,手的主人说:“你要永远这般浑浑噩噩下去,我便这样一直照顾你到老,可你要记得qi書網…5utxt,你的生是他用死换来的,你在替他活。”
她歪过头,眨着干涩的眼,怔怔看着跟前轻抚着她脸颊的男人,世界是一片灰白的,良久不作声,枕着他的膝又睡了。
就这样睡睡醒醒,不知不觉间,某天睁开眼,已经是玉衡雪山了。
除了那座应有尽有的地宫外,到处都是皑皑的雪,对春风而言这样很好,因为她的眼再也看不见色彩了,她不想将这事告诉任何人,哪怕是青山,没有了颜色,就再也看不见血红了。
春日的午后,本该气息慵懒,唯有这雪山山麓上的地宫依旧清冷,屋里烧了很多的炭,春风被裹在厚实的被褥里,蜷缩成一团,照旧是枕在他膝上,所有人都以为她每天都在睡,实则她只是想闭眼把自己塞进黑暗里。
他从来不打扰她,不管她“睡”多久,他都只在一旁静静翻看书册,偶尔替她掖被角,拨开扰人的额发。
今日亦然,直到有人无预警地闯了进来。
“少主。”这干净利落的身影是司云宿。
被褥里被她握着的手下意识地动了动,青山放下书册,抬眸,没说话,只对云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瞥见她呼吸均匀似乎没被打扰到,才问:“怎么了?”
“到处都贴了皇榜抓你。”她知道现在的少主只想照顾好那女人,天下的纷乱懒得理会,然而毕竟是关系司家名声的事情,主公说他闯出来的祸即使不理也该知晓。
“什么罪?”他的声音很轻很淡,没有丝毫的意外。
“帮定王谋反,阻挠和亲,通敌。”
春风暗自在心底冷笑,原来明月光所谓的两清,就是把这最后的黑锅和罪责全部归咎与青山,自然是两清了,他料准了他们这么一走,便永远呢不会再来讨回来。
“知道了。”反而,青山只是微微点头,温声道。
是因为这儿太冷了吗?为什么比起以前青山反而少了丝清冷,多了丝温润,春风动了动身子,看起来只是想寻找个更舒适的位置继续睡。
“那……”云宿张嘴想说什么。
却被他打断了:“不用理会了。”
“可是少主,谋反……那是永世的恶名啊。”
“我不在乎。”还是那样清清淡淡的口吻,比起华遥,他不过是为她背上些许罪名,算什么呢?何况,若干年后,又有多少人会记得司青山是何人。
这回云宿识相了,顺着他泛着柔情的目光望去,是看似被保护得极好甚至无忧无虑的笑春风,她抿了抿唇:“那我去陪华阳了。”
青山点头,目送云宿离去后,才又开口:“醒了就起来喝汤。”
闻声,春风也没再强装下去,行尸走肉地撑起身,怔怔看他吃凉汤,举着勺子推送到她嘴边,打量了他半晌,她才张嘴,却没有就着勺子喝下去,反而忽然问道:“为什么要让华遥一个人来?”
阴冷的质问声带着浓浓的恨意,青山不怒反笑,等了那么久,她总算舍得主动同他说话了。
“没有解释吗?”她在等,等了很久他仍是但笑不语,嗤笑着转过头,重新审视自己这一路走来的蛮劲,用旁观者的角度才方觉无线荒唐:“我错了。”
“嗯?”他扬了扬眉,能察觉到她想说什么,却还是不动神色由着她讲下去,也许什么都说出来会好些。
“我不该为了一句当事人都早已不记得的承诺义无反顾,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她想换回大当家的命,换回从前那个好不热闹的燕山。
“来不及了。”
“……”她垂眸说不出话。是啊,来不及了,生死轮回,纵然她还是从前那只妖也挽救不了。
“我容许你沉湎,但不容许你后悔。”哪怕她陷在华遥离开的悲痛里,永远拔不出来,他也能自欺欺人地宠着她,唯独不容许她后悔爱上了他。
“你要我怎么不悔?两世的承诺皆兑现不了!眼睁睁看着千年光阴流走,你没有来,眼睁睁看着华遥在我面前死,你还是没有来!”那一日,就连华阳他们都比他来的及时,她如何能不悔。
“所付出就该等于所得吗?”面对她的震怒咆哮,他还是沉着气,苦笑着问。
“你若觉得付出可以不计较回报,那就别逼我。”春风也跟着平静下来,把难题反抛给他。
“好。”
这爽快到不假思索的答案,多少有些让她意外。
也只是片刻的惊愕而已,她知道承诺轻而易举,张张嘴而已,谁都会。
丢下话,她憋着气转身就走,他也没有拦。反而是含笑看着那个活灵活现的笑春风,就算是恼他,气他也好,至少又生机勃勃了。至于到底是要气多久,他不急,愿耗上一生慢慢让她淡忘那日的痛。
很快,春风便觉得这一回不同,青山当真是不再逼她,或该说自从华遥死后就从未逼过她,由她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就算晨风一见他就避开,他也不以为然,照旧一日三餐亲手伺候着,睡觉时也定会陪着她。
只除了那一日的事,他从不解释,甚至不提到底是去哪儿了。
“笑春风!”
突然而至的喝吼声让正坐在石阶上发呆的春风回了神,就见华阳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丢了碗饭在她面前,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几乎让她以为自己是条狗,主人正在赏食呢。
“云宿让我端饭给你吃。”他别过脸,粗声粗气地说着。
那双眉毛再也不对着她跳跃了,彷佛一潭死水般没了生气,春风傻笑了下,听话地捧起碗。吃得津津有味,华遥走后,华阳始终记恨着她,再也不同她说话,时常会赏她几道白眼,这还是那么久以来头一回主动搭理她。
“傻笑什么!吃完帮我洗碗。”他仍旧气呼呼。
“好。”春风却越笑越灿烂。
“洗好就去劈柴。”
“嗯。”
“然后帮我洗裤子。”
“嗯嗯!”猛力点头,就算是做牛做马她都觉得有了渠道补偿,抑郁多日的心情好多了。
“做梦吧,想帮我这种有身份的人洗裤子?门都没有,只有云宿才配。”
“那我帮你拿去给云宿……”她施展谄媚功夫。
“……她不肯。”轮到华阳蔫了,气馁地垮下双肩,挨着春风坐了下来,“你们女人真是难搞定,我都待她那么好了,她还一直让我滚开。”“嘴里说着让你滚,兴许心里甜得很呢?”话出口后,她一顿。毫无例外地想到了从前的自己,嘴里总说着让他滚,其实不过就希望在她视线范围内滚来滚去就好,谁想这男人一滚就这么远。一早,挥霍掉爱情的人是她,似乎当真没什么理由去责备青山。
“当真?那你说我该不该坚持下去,说不准哪天云宿就成你弟媳了。”眉毛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要坚持要坚持,别给以后添乱。”春风用力点头,她错过的不想别人再错过。
“你也这么觉得哦。看来你很喜欢云宿这个弟媳嘛。”
“弟媳?”陌生的称谓让春风费解地蹙眉。
“一日为大嫂,终身为大嫂。先前我只是一时没能想通,才生你气。云宿说的也有道理,大哥的死不该怪你,你也是受害者。何况,是我大哥太冲动。若是听青山的话,也不至于如此。”他脸色一正,把憋了好些日子的话倾倒而出。其实先前看着春风行尸走肉般活,心里早已不那么记恨。只是拉不下脸罢了。
今日若不是云宿非逼着他来,也不知道还会形同陌路多久。
“难道……那天青山还拦着华遥不让他来吗?”这话让春风脸色一白。他自己不守诺言也罢了,难道还曾想冷眼旁观她去和亲,甚至不允许其他人去阻止吗?
“是呀,死人脸再三嘱咐了,说是大哥太冲动去了也只是送死。”
她说不出话了,本以为他最多只是讲话不算数,没想竟可以对她不闻不问。
“哎,如果都听死人脸的,大哥就不会死,你也能安然回来,多皆大欢喜。”
“哈?”搞什么啊,讲话不要这样大喘气,可好?
“你做什么一脸错愕?难道你不知道死人脸之所以会背上通敌的罪,是因为他暗中把上回墓地里的画送给袁族世子了吗?”
“怎么不早说?!”
“……”因为早先云宿说看他们俩闹别扭好玩,直到最近才觉着这么别扭下去会出事,让他用装疯卖傻的态度说出真相。
“记得这回多带些药材上来,尤其是明目的,上回太少,没见她有什么起色,若是忘了,就别死回来。”
经由询问,春风一路摸到了玉衡派的账房,听说青山正在这儿同账房先生谈事,刚想推门进去,就听见他的声音传来,这才发现她又误会了,青山还是那么冷,只是在她面前略显温良而已。
“少主,食补毕竟疗效慢,就算是再多的药材短时间内也治不好少夫人的眼睛,不如领个好点的大夫来瞧瞧?”
他思忖了会儿,暗点了下头:“也好,去袁族找萧南王世子,让他物色一个,就说是我要。”
少夫人,是玉衡派的人对她的称呼,春风之前没心思指正,大家觉得是默许,后来听久了,习惯了,她发现自己和“少夫人”这三个字,果然有扯不断的缘。
那“少夫人的眼睛”指的应该就是她的眼吧?原来青山早就看出来了,她还以为看不出色彩这种事,很容易就能隐藏过去。
想得太入神,直至青山拉开房门,迎面撞上她,才震回她的神。
“怎么跑这儿来了?无聊吗?还是一个人睡不着?”
他没错愕太久,很快就若无其事地开口,抛出一连串的质问,句句都是在关心她,顺势牵着她的手回房。跟之前一样,在玉衡派其他人眼中,他们是恩爱的。
“你天天这么演不累吗?”没走多远,春风又忍不住挑起了话端。
“演?你觉得真心待一个人好,是能演出来的吗?”他脚步一顿,挑了挑眉,看得出在努力压住怒火。
“少来了,以你的个性一定有很多帐等着跟我算。”比如她刻意地冷落他,又比如她为了华遥险些就永远都见不到他,再比如……好多,她都数不过来了。总之受了那么多气,他怎么也不可能不讨回来:“你是想待我好些,让我快点恢复活力,好承受你的折磨吧。”
他弯了弯嘴角,不置可否,是有不少帐要算,可最大的那一笔是他欠她的。
“喂,做什么不说话?”要不要笑得那么诡异,让她总觉得像是有什么阴谋,其实本来是打算把话讲开的,告诉他她已经不气了,尽管可能有些痛永远都好不了,但至少不在怪他,也不再后悔了。
是该珍惜眼前人的,她不想又一次把他气走时,才发现自己又把宠爱挥霍光。
“看起来你似乎很想被我折磨。”看她对自己态度突然恢复到了以前的摸样,青山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须臾,揶揄道。
“才没有呢……”
“我也的确很早就想折磨你了。”说着,他伸手把她捞进怀里,额头抵着她的,浅浅地在她唇上印上一吻,没敢深入怕走火,毕竟那是该等下回房再做的事,“都知道了?”
他不认为春风心里的结如果没解开,会猛然转变过来。那日的事他始终没想解释,是因为不想在华遥死后再给他安上一条莽撞的罪名,是他没能计划周全。如果那日带着华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