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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如海-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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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逊炜双目圆瞪,语声激愤,“可是当我出来,看见这姹紫嫣红,勃勃生机,我突然十分不甘,再无定力。我们便如朝花夕月,正当盛景,为何要苟延残喘,为何要做这行尸走肉?舅舅,我不想我和碧儿都到了依香那般无力时,才痛悔当初?我要一条生路!舅舅,难道这么些年你都心如古井,从没有过悔恨嘛?”

    一席话说得魏增德骤然失色,两人对视无语,神驰往事,面上均现难平之色。待到艾温和星雨从后面走来,出声相唤,才各自收敛心情。

    魏增德看看面前三人,对逊炜沉声道,“你想一条生路,谈何容易?今生只怕无望。”

    “我知道,法子我都试过了,再没有法子!我没有它想,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逊炜重归于平静,淡淡道来。艾温不知他们说什么,颇觉费解。个中哀伤无奈,只有星雨听得明白。

    “法子不是没有!”魏增德突然道,“你要想生,就必须先置于死地。”

    逊炜、星雨诧异地盯着魏增德,随后从他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是惊心曲折,两人尚不知做何反映,就听见艾温抢先出声,“不行!这个太险了。”逊炜一惊,看看艾温,看看星雨,她低着头看不出脸色,也吃吃道,“这个法子不好。不说这些了。”

    魏增德眼波一扫,目光落在逊炜脸上,“既如此,那就从此忘记这些。你要去京城我也不再拦你,也许人事不如你一厢情愿,小儿女的情谊,日子久了,也就淡了。”说罢面色一暗,回身入内,留下那三人各自琢磨。

    仲春四月,莺啼垂柳,水映桃花,琅琊小筑的白玉阑干桥廊上款款走过几位丽人,正是霄碧和锦绣领着一干宫人,避居琅琊以来,霄碧几乎已不和别人往来,即便是锦绣,等闲也不大见面,互相打发人传个话问候一下而已。

    今日锦绣却过来絮絮叨叨说了回子话,霄碧送她出来,听她说喜爱院中的栀子花,便命人摘了一些相赠。这是贾圆从南洋带回,阖宫上下只有她这里有。锦绣感谢,拉着霄碧的手一路说着话。

    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小桥堤径,岸上傍着一堤春柳。原本翠柳尽头就是杏林,自杏树被伐后霄碧再不去那里,她并不知道如今那儿补种了不少江南花木,特别是她所喜欢的玉兰花。霄碧停下脚步,正欲向锦绣告别,谁知从近旁的假山上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两人抬头看去,就见一个绯衣女子领着宫人从千秋亭内翩翩下来,口称“姐姐”。

    霄碧并不认得她,如今她深居简出再不愿过问宫中事,便是请安也是早早去早早走,不与人搭话。这会远远看着这个女子走来,俏生生的模样好像十分伶俐,再看锦绣,却见她嘴角似有蔑意。

    锦绣看看霄碧,附耳轻语,“这是皇上的新宠,一步登天。妹妹莫要理会她。”说罢柳眉轻舒,笑盈盈地迎上前去与那女子说话,“妹妹也在这里啊?”其实不用锦绣关照,霄碧也猜到一二,只要与高煜搭边她一向不大理论,便要离开。谁知那么无意间一打量,只觉面前人灵动可人,不免又多看了几眼,那女子身着玫红地掐金?身小袄,一条同色百折绣花裙,娉娉婷婷,绾着双缳如意髻,端得是娇憨可爱。笑得灿若春花,心无城府,上前来就脆生生地唤了锦绣一声“姐姐”,一双眼睛却骨碌碌打量着霄碧。

    “这位姐姐生得好生娴雅,我怎么从没有见过?”那女子甫一开口,霄碧没来由地就想笑。再看旁边跟着的嬷嬷宫人慌急慌忙地提点那女子,想是告诉她自己是谁。那女子听见后大约也觉得孟浪可笑,吐了吐舌头,立刻恭恭敬敬地给自己行了个礼,末了又笑嘻嘻地说,“姐姐别怪罪,宛儿进宫的日子浅不懂规矩,素来没见过姐姐,刚才莽撞了。”这一颦一笑前后来得迅速,就见左颊梨窝忽隐忽现。

    霄碧不知怎地,心中就涌起了一些怜爱,见她这般,掩口轻笑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与锦绣道了别转身就回了自己屋子。

    很快地她就将这个叫“宛儿”的女子给忘记了,直到有一天下午宛儿特意到她这里来才又想起来。霄碧如今静雅淡然,对着这么个唧唧刮刮说话的女子初时不惯,可看得久了,却觉得她率性烂漫,浑如璞玉,不觉多了几分喜爱。看着她叹服书画文字,看着她羡慕瑶琴棋秤的那副模样,霄碧不觉好笑。打趣道,“难怪你叫宛儿,真是让人莞尔。”

    噗哧,宛儿笑起来,“当初皇上也是这么说的。原本我叫静怡,皇上不喜欢,给封了宛贵人,又这么叫,只好改这个名字了,姐姐呢?呵呵,姐姐的封号却是贴切得很。”

    霄碧淡淡应承一句,不愿多说。又听见宛贵人问道,“姐姐会弹琴,改日教教我可好?”见霄碧默然不答,便腆着脸央求起来。霄碧无奈,含糊着答应了。宛贵人煞是高兴,又说了回子话才离开。

    送走了宛贵人,如霜轻笑道,“这位主子也是有趣,不知道她怎么就晋了位分,说来太后、皇后亲选的人还在她后面呢。”

    “怎么她不是选秀出来的嘛?”霄碧颇感奇怪,她是一向不大打听这些事情,奇怪的是如霜的性子也不是爱搬是非的。

    “听说她是皇上偶然看中的,宫里的人都道她福缘不浅。”如霜盯着霄碧道,“这么快就升了贵人了。”

    霄碧低首沉思,却听见如风笑道,“我倒是觉得这位的性子倒有几分象主子小时候的样子,那会子四公主、五爷、六爷见天过来,我们疯在一处,如雨、如雪……”说着蓦地住口,拿眼偷瞧各人,只见霄碧好似未闻,便松了口气,再看如霜撇了自己一眼,耸了耸肩膀赶紧找了件事去做。

    如风的话霄碧都听见了,她的心中也是一凛,真的象自己嘛?许是吧。不然自己怎会没来由地对她生了好感呢?从她的身上,仿佛看见了儿时的歆乐,儿时的六哥,儿时的自己,那样率性而热忱的性子、几人疯在一处时的心情,也看见了这一生再也回不去的当初。

    朗月当空,繁星点点,无需灯笼引路,月光下的御花园小径清晰可辨。海公公捧着折盒,从三殿六宫一路走来。他知道皇上不在乾清宫、不在南书房,便一定在这个地方。遥遥地便看见了绛雪轩的灯火、驻跸。

    海公公不敢贸然入内,低声报了事由,便在外面候着。如今的绛雪轩已是皇上的禁地,任何人不准进来。就是平时洒扫也是小桂子和他轮流前来,得先请了示下才行。海公公发现里面悬着画已然换掉,全无题款,他们做奴才的不懂好坏,但是每每看见高煜神思遐迩,一待就是半日,知道必是有关碍的东西。

    半响才听见皇上的声音,“是海德庆嘛?进来吧。”

    海公公弓着腰入内,偷眼一瞧。只见高煜伫立案前,犹在看着一室高悬的画卷。当下就把折盒递上。却听见高煜说,“朕心绪不佳,你念吧。”

    “是!”海公公奉命打开折子,是周言所上,奏报南边的动静,一切都无异状,黎利以无陈氏嫡族为由,摄政天下,然对天朝似无异心。只一条歆乐不愿意回来。

    高煜点点头,凝视着壁上的画。这些都是那两三年来她的习作,从稚嫩到圆熟,凝聚着当年的点点滴滴。其中有几幅已有破损,当日若非如雪偷偷截下,只怕早已付之一炬。她与自己的恨竟到了不共一丝痕迹的地步。如今更是封笔绝琴,再不做当年事。

    “唉——她们都恨着朕吧?”高煜幽幽叹道,见海公公不答,自嘲一笑,“周言不便说,是不是?”

    海公公愣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皇上,江南进贡的蛐蛐不日就要到京了。请旨,搁在哪一处为宜。”

    高煜并不答话,只盯着书案上一轴画像出神。这是他不久前新作的,画上一篱蟹菊,六角轩窗,珠帘半卷,内坐一名宫装女子,看不清面貌只得一个侧影,婉约清瘦,寥寥数笔却是透着无尽的孤寂凄凉。

    高煜只觉心中隐隐生痛,提笔落了两行字,一色瘦金体小楷,一首李白的《怨情》——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题罢将笔一掷,蘅管应声而段,地上墨痕点点,海公公慌忙跪下拣起来,只听见头顶上高煜哑声道,“将所有的蛐蛐都放生在玉池附近,听不到声响就让江南再贡。”

    “是!”

    “陪朕出去走走。”

    海公公答应一声,随着高煜出去,只见他一头向前,脚步匆匆,三转两绕便看见了玉池。海公公偷瞧高煜神色,却见他怔怔得看着前方,颇为矛盾,终于脚步一滞,身形甫停。蓦地转身照旧又上了千秋亭。

    高煜伫立不动,在那不远的所在,灯火阑珊处,同样也有一个画上的侧影孤然独立。夜凤吹过,不带一丝寒意,衣袂轻起,却见萧瑟。海公公在一旁只得无言地叹了口气。

    “月色真好。”如霜缓步移出,替霄碧披了一件斗篷,见她望月痴迷,知她所苦,便低语道,“至今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想是已经走得远远的了,主子不必担心。”转而轻叹,“只是这一走,不晓得什么时候……”,话止于此,左右看看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霄碧答非所问,喃喃自语,“记得从前我们都不喜李义山的诗,觉得它虽然文字锦绣华美,?艳绮丽,然而用典过多,终是隐晦曲折,寄托太深。如今不知怎地,念着这些却觉得心中甚是舒畅,每读一回又是另一番滋味。”霄碧回首看看如霜,知她不明白,自嘲道,“想是我老了吧。”

    如霜不知如何回答,只听见霄碧问,“今儿是十六嘛?月色这么好。”便赶紧答了个是。

    “十六之夜,彭城之滨,月色也是这样。”霄碧幽幽叹道,“去把琴取来。”

    如霜闻听微讶,她差不多有二三年不再抚琴了,今日怎么?当下便依命抱琴而出。置于琴台,霄碧正襟端坐,抚摸琴弦,一行清泪潸然而下,只见纤手一勾,一抹金石之音呜咽而出。跌宕起伏,似诉似泣,悬悬而绝时复又顿起,《酒狂》情怀只弹得花溅泪、鸟惊心、月伤怀,亭中之人黯然悱恻。

    一曲罢,如霜待要奉巾帕上前,却见霄碧似乎神游,嫣然而笑,呢喃低语,“是了,他日我定要试试的。”这般情形待如霜回味过来只感凄凉。

    “如霜。”霄碧收起笑容,怔怔道,“若是当日败了,我们同赴西方,便没有今日之苦了吧。”

    “主子!”如霜哽咽难言,几欲落下泪来。

    三更鼓羯,琴音遥遥,廊下幽幽畅诉,亭上黯黯回味,月色光华,夜凉如水,今夜星辰今夜风,为谁风露立中宵?
 


深宫如海 卷五:缘散 雁来音信无凭
章节字数:5735 更新时间:07…11…04 13:26
    夜深月圆,江宁代王府花园内有一人月下舞剑,只见他一手执壶,一手击剑,身形虽滞顿,然神韵流畅。一剑舞毕,抱元守一,似对着花影深处低声微叹,“这是师父感于嵇康之才所创的游戏之作,与《酒狂》确是珠联璧合,可惜碧儿你不善饮酒,这醉酒的心境却是体会不出来了。”夜风拂过,花散影碎,空了无人!舞剑之人似也察觉,愣在当口。

    “你又想起她了?”一个女子声音娓娓道来,步出花间。只见她一身江湖打扮,腰悬宝剑,足蹬小蛮靴,柳眉大眼、英挺洒脱。正是随着逊炜从云南北上京城在此落脚的柳星雨。

    “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游遍芳踪。”逊炜也不回头,徐徐收起软剑,低声吟哦一句。

    “你这是何苦呢,你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会想你?你就这般放不下?也许她早已把你抛诸脑后,尽享眼前的荣华富贵了呢。”

    “我不知道。可是不论她怎样,我还是这样。只是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逊炜泛起一丝苦笑,情之所钟,岂是可以权衡计算的?

    “若是好便怎样?若是不好又怎样?”柳星雨步步紧逼,逊炜一时无语。

    “你总是把她说得那般好,仿佛是人都该喜欢她一般。”

    “她确实很好。”

    “那么她现在就应该不错,你没瞧见如今江南各州府都在搜罗蛐蛐,据说就是皇帝要的,也许就是为了讨好她吧。可不就和你当年一样。没想到她还有这个雅好,只可惜是劳命伤财,狗官恶霸趁机鱼肉乡里,弄得两江的百姓怨声载道。”

    “她并不喜欢这个,只是想念故乡,听个叫声罢了,她管那个叫促织,不过论起叫声当数纺织娘、银铃为佳,倒不必寻那些好勇斗狠的。”

    “你!”柳星雨见逊炜无动于衷,还颇有兴致地说着蛐蛐,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响方委屈叹道,“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怪着我不肯出手相助,可是你们谁想过我心里有多难受?”说罢竟俯在逊炜肩膀痛哭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舅舅出的主意是委屈你了,顾大哥、薛二哥和我都没有半分怪你的意思。我也不大赞成,毕竟那儿太危险了,我不能再害了你。”逊炜轻轻拍着柳星雨的后背,柔声劝慰道。

    “你真是为我着想?你也是想到我的对不对?”柳星雨抬眼看着逊炜,“公子,若真是如此,我便一试又何妨?”

    “你?”

    “只是有个条件。”

    “你说!”

    “在行此计前,我要去亲眼瞧一瞧她的情形,若是她也如你这般,我,我便成全了你们。可是倘若不是,那么公子,你也死了心吧,我们不回云南,去昆仑山坐忘峰从此不再过问世间事,如何?”

    逊炜沈默良久,半响象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一般,低喝一声,“好!”

    宛贵人这一阵子总是到琅琊小筑,缠着霄碧又是要学琴,又是要念书学画。霄碧不解,再三相询,才知道她本是去年刚入宫的宫女,分在慈宁宫做些粗活,一日在含清斋打扫时无意间冒犯了皇上,“立时管事嬷嬷就骂我,拉着我一起跪下请罪。我也吓坏了,以为这下完了,谁知皇上宽厚,不仅没怪罪我,还温和地说了好些话呢。”宛贵人说到这儿,脸色微红,羞涩地笑起来,“姐姐,皇上问我一个人在此地想不想家,有什么委屈不要憋在心里,都可以和他说。他一定会护得我周全的。后来……呵呵。”

    宛贵人抬起头来看着霄碧,红扑扑的脸上那一双晶亮灵动的眸子,闪耀着甜蜜的回忆与幸福的期冀,“姐姐,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造化,这些时日以来我总觉得象在云端里走着一样。姐姐,你可明白?”那样的神情让霄碧仿佛瞧见了永逸二十二年的自己,自那日从代王府回来后,多少次对着镜子遥想冥思,自己不正是这样一副小女儿模样嘛?当下便点头表示明白。问道,“是皇上让你学这些嘛?”

    宛贵人摇摇头,复又羞涩道,“姐姐别笑话我,我瞧着姐姐就象亲人一般,才说这些的,宫里也没有人可以和我说这些。倒不是皇上让学的。是我自己想学。”

    “好好地这是为什么?”

    唉——宛贵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中大有幽怨之意,霄碧更觉奇怪,就听见宛贵人说,“我瞧着皇上定是哪里记错了,我从没有说过自己通这些,可不知怎地,皇上就觉得我会,早先问过我怎么不抚琴了,后来一次又说什么戴进入了御画苑,问我想不想看看新作?我说了几回我不懂,皇上好像有些失望。姐姐,我也好生懊恼,怎地我如此笨呢?我想皇上一定是精通这些,可惜我什么都不会,也说不上话,总有一日皇上会厌弃我的。想来我都觉得害怕,姐姐,我若是能学上一二分,也不必这么忧心了。”

    霄碧一时无语,这样的心境自己也曾有过,害怕自己禁于宫闱,不能明白他的广阔天地,害怕再没有共同的话题,相同的见识。当日自己熟读《李太白集》,找来各种游札小记顺着太白先生的足迹神游大江南北,便是希望日后见面自己不至于让人失望……唉,霄碧不由自主也叹了口气。

    “姐姐,你教教我可好?”宛贵人见她不说话,又拉着她的衣袖央求。

    霄碧勉强笑笑,“妹妹,你要想学,可找尚宫局的女官们,她们的学问也是不错的。不是我不想教你,只是妹妹所学倘若带上我的痕迹,我担心不是给妹妹招福,倒是让皇上生厌了。”

    宛贵人微微一愣,想起日前隐隐绰绰听见嬷嬷说的关于霄碧的事情,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当下有些不好意思,呐呐地应了声,闲话了几句就离开了。

    宛贵人回到住处,伺候她的孙嬷嬷看四下无人,便又开始劝诫,“老奴都是为娘娘打算,娘娘日后还是少和那位娘娘往来的好。”

    “为什么?就因为皇上冷落了她?”

    “您知道她为什么被皇上冷落?”孙嬷嬷压低了声音,见宛贵人一脸好奇便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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