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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愣神间,一声戒尺抽在桌面上的声音把他惊醒,他慢慢转过身来,低着头乖乖伸出了右手,泪花在眼眶里打着转但没有掉下来。
任先生紧抿着嘴,眉头打成了一个结,脸沉得几乎挤得出水来。其实他平时对这男孩子还是比较喜欢的,觉得他不象其它小男孩一样顽劣野蛮,问他什么都很有礼貌地回答,和他对话有时象对着一个小大人似地很有意思,而且和其它蒙童之间也很会谦让,可这小孩毕竟只有八岁,心性并不稳定,有时看着很文静的,别人在玩耍时他倒一本正经地在看书背书,但有时其它小孩都在专心听课时,他却偏偏开小差,就象今天这样。
任先生叹口气,抓住他的手挥动戒尺马马虎虎地打了鲁荣明十下手心。尽管先生的戒尺高举轻落,但鲁荣明还是打一下痛得一哆嗦,十记手心打完,嫩嫩的手心里全都红了,他忍了好久的泪终于掉了下来,转过头,他用左手背迅速擦拭掉眼泪,将右手轻握成空拳,放在身后,听任先生向他布置着回家作业:十张临帖大楷,今天学的全部背熟,明天教新课前还要考校;预习明天的内容:《千字文》二十五句,《论语》二十五句。鲁荣明一一答应,然后任先生就叫:“柴春亮过来!”
鲁荣明回到坐位上时,魏晋文还没走,正在那里吭吃吭吃地磨墨,一页毛边纸已写了一半,看来他正在抄写先生罚他的作业。一页毛边纸已写了一半,两只小胖手上东黑一块西黑一块的,连右腮帮子上都是黑黑的,看来他正在抄写先生罚他的作业,也不知他是在用毛笔写呢还在用嘴写。看到鲁荣明回来,小胖子用同情的语气和他:“痛不痛?你夜里回家用冷水浸一浸手就好了。”
这魏晋文显然被先生打手心打出经验来了。
鲁荣明没有吱声。他心里还在想着那副对联呢。
这时门外匆匆走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人还没进门就急急叫道:“少爷少爷,你还在吗?”魏晋文听见,立刻高兴地:“康妈来了!”他急忙把书本和写了一半的毛边纸一咕脑往一只小竹箱里一塞,留下砚台和毛笔在桌子上,边收拾边喊:“康妈,我还在呢!”
那个康妈看到,脸上的焦急神情马上换成了欢喜,忙过来:“喔哟,少爷,还好你没走脱,我在路上碰到个熟人,三讲两讲就讲过头了,后来一看天都要暗下来了,心里那个急啊……咦,少爷你做啥?”康妈正得起劲,突然看到魏晋文举起两手巴巴地望着她,不由愣住了。
鲁荣明也看到了魏晋文的举动,他一下就猜到他的意思,不由忘了因刚才看到对联带来的不快,也忘了手心里的疼痛,裂嘴笑了起来。
“背,我要背!”魏晋文撒娇似地扭了扭身子。
“喔哟,你这个小胖子,噶重一个人,康妈哪里背得动嘛?”康妈哭笑不得地,一边拍了拍了他身上的灰,正了正他头上的瓜皮帽,
“你看,手上面孔上全是墨,难道你肚子饿把墨当夜饭吃啦?”
“我不管,我要背嘛!”小胖子不依不铙地扭着身子。康妈突然看到他一只手心里红肿一片,立刻明白了,就用指头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今朝又吃‘笋夹肉’了伐?早就和你要用功点用功点的,老爷晓得又要打你屁股了。”
“康妈不会告诉阿爸的,对吧?”小胖子狡诘地歪了歪头,道。
“嗨,真舀你没办法。好了,我们走吧。咦,对了,和先生讲过没?”
“噢,对了。”魏晋文连忙过去,向正在考校蒙童的任先生鞠了一躬:“先生,我回家了。”任先生微微点了点头,对康妈温和地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听学生背书。
柴春亮和接下来那个叫闰润民的小男孩全都很顺利在通过了考校,接下来的鲁荣仁和鲁荣义两兄弟却一个也没背全,自然都吃了生活,手心被打得和魏晋文一样几乎都肿了。
任志远教学以严厉著称,他是一个在儒家学识里浸濡了几十年的人,具有一种文人的气节,一向平等对待每个学生,如果硬要有所偏爱的话也仅表现在学业上,绝不会因为学生家庭的富裕和贫穷而有所区别对待,所以尽管这两兄弟是鲁启公的亲孙子他责罚起来也毫不手软。
章节目录 第四章大师姐
等到八个蒙童全都考校完,任先生松了口气,他把身子刚靠到身后的那把镂花木圈椅里想闭目养一会儿神,忽然想起在西屋里那几个初成班的学生,下午布置了一篇应景的命题作文,现在估计都完成了正等着他去查看呢,于是又立刻振奋起精神,起身撩起长衫,要去西屋,临出门时他看了看正在临大楷的荣明,看到他紧抿嘴唇,神情专注,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着,不由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话就悄悄离开了。
荣明没有抬头,知道先生离开,又写了一会儿,就搁下笔,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手心放在冰冷的桌上,觉得这样可以减轻些手心里的痛。他望着从窗外渐渐掩过来的暮色和沙沙作响摇曳生礀的竹林,不由发起呆来。
小同窗们都回家了,只有他走不了,他今晚得在先生家里睡觉,因为月底米行要例行盘帐,他父亲这个帐房先生今晚要在米行里和三个伙计要忙一夜,根本回不了在鲁府的临时居住地,所以就让他在先生那里过一夜。
这样的事以前虽然发生过不止一次,但今天却让小荣明觉得格外的孤独和落寞。他想不明白,父亲在米行里一忙起来干吗就非得让他睡在先生家里呢?
当然,这其中的缘由自然不是年仅八岁的荣明能理解得了的。
“荣明,吃饭了!”一个娇娇脆脆的声音打断了荣明的胡思乱想,这声音宛若潺潺流淌的温泉水,清透温融,流进小荣明荒芜一片的心里,让他立即感到暖暖融融很是舒服。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这是大师姐在叫他。
任志远生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任婉如,年芳十四岁,长得娇艳清丽绰约多礀,性格沉静温婉,六岁任志远就让她拜了孔夫子,教她识方块字,除了熟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外,还让她熟背《女儿经》、《道德经》,接着教她写大小楷对对子。
这任婉如本就冰雪聪明聪慧过人,几年下来,几本道德文章全被她背得滚瓜烂熟,铭记于心,凡知悉她的人无不交口称赞其父任志远教女有方,就在人们认为任志远会着力培养女儿诗词书画,津津乐道地竞相预测几年后雁城将会有一位才华横溢的才女横空出世时,这任先生却突然换了花样,不久后停止教婉如吟诗作对,让她跟母亲改学女红,从此后这婉如除了帮她母亲做家务外就天天在楼上捧个花绷有模有样地学绣花,那绣品荣明看到过好几幅,什么《鸳鸯戏水》《百鸟朝凤》《花团锦绣》等等都绣得活灵活现让人惊叹不已。这让雁城那帮本来正在为任志远厄杀了一个才女而嗟叹愤懑的文人墨大为惊叹把这婉如惊为天人。
正因为此,自婉如八岁起家里的媒人就络绎上门,最多时任志远夫妇一天可以接待十多个前来亲的人,让他们烦不胜烦,于是十岁那年就赶紧许给了雁城尉文书院的教喻徐文锦家的大公子,此后,任家才算清静下来。
徐家的长子徐清胜较婉如长两岁,定亲时徐家已和任家商定,待婉如年满十六岁时,徐家就要将她迎娶过门。
现在距那个日子还有两年。
按雁城风俗,新嫁妇在成亲之日要送给夫家所有人一双鞋子,据徐家上上下下有三十几口人,所以从一年前起,婉如就在不停地忙着糊“八纸”(以碎布涂上糨糊在板上拼凑成整晒干,作鞋面衬里用)褙门布(方法和前者同,但比前者厚,是鞋底的垫衬)纳鞋底做鞋子了。
那个时候市面上虽然也有鞋庄,但社会对新妇的要求是送夫家的鞋子必须是自己亲手做的,所以这就苦了婉如,大大小小的这三十几双鞋子,每双鞋子的底都要用手一针针纳好,然后做好鞋面,最后再一针一线将鞋底和鞋面合好,其功夫之深之巨之久远,想想都让现代人不寒而粟。如此看来,在现代做女人还是比较幸福的,至少在出嫁前不必吭吃吭吃地纳鞋底。
听到大师姐的唤声,荣明收回远眺的目光,轻快地答应了一声,站起来转身看着刚进屋的婉如师姐,只觉眼前一亮,只见师姐的一头乌发扎成两只抓髻,抓髻上缠着粉红的绸带,绸带的下端垂落在蝤蛴颈上,着一件窄袖无领长及脚踝的右衽青底小白花旧棉袍,脚上一双同样花色的蚌壳头棉鞋,十四岁的任婉如已长成了一个肤若凝脂气若幽兰削肩细腰婷婷玉立的美女,连这屋内似乎也因了她的到来而亮堂了许多。
荣明知道这棉袍是师母的,这一年大师姐象春天的新竹般往上窜,去年的棉袍早就穿不上剩给妹妹穿了,师母又舍不得化钱给她做件新的,于是就把自己这件七成新的棉袍给她穿了,这旧棉袍穿在师姐身上虽然略嫌肥大,但仍掩不住她娇好的身材,身上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照凹。
“傻看什么呢?吃饭了啦!”婉如嗔怪地斜睨了傻楞楞看着她的荣明一眼,过来拉着他的手看了看,“喔哟,这手怎么黑得象只鸡脚爪啦?快跟我去厨房里洗洗吧。”
荣明这才清醒过来,他举起两只手一看,手指上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沾满了墨渍,也不觉哑然失笑。肯定是刚才磨墨时沾上去的呢。
跟着师姐出门走到堂里,看到对面西屋里还有声音,荣明猜想里面应该还有初成班的学生没走。此时天已经有些黑下来了,堂屋里的孔子像看起来也有些模糊不是很清晰,像前的香炉里已续上了点燃的香,在渐渐暗下来的光影里发出三点时亮时暗的红点。
“阿爸,吃饭哩!”婉如柔柔地冲西屋叫了一声,没有过去,她知道这个时候西屋还有人,明还有学生没有完成作业而被留下来了,这种时候也是阿爸心情最差的时候,最好不要去招惹他。
果然没有听到西屋的任何回应,婉如凝神侧耳听了一下,吐了吐舌头,拉着荣明正想离开,从里面忽然传来了“啪啪”地竹尺抽在肉上的响声和低低的呼痛声,估计那个学生正在挨戒尺。
荣明此时的手已经不太痛了,想到屋里不知是谁正在受罚,他没来由地忽然咧嘴笑了笑,那笑怎么看都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心情似乎也一下子好了许多。
“呃,你笑什么?”婉如突然问,抓着荣明的手紧了紧。
“没……没什么……”荣明没想到光线这么暗师姐竟然还是发现了他刚才一瞬间的表情,不由有些慌了,忙一口否认。
“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这句孔圣人的话荣明可要记住了。”婉如似笑非笑地低头对他。
“是,知道了……”荣明小声应道,觉得身上有些燥热,这个师姐真的太厉害了,好象能看到他心里去。
任家的厨房在后面临河处,这样既可以方便洗濯也可方便取水应用。
厨房朝向东面,东北面靠墙砌了一口两眼灶,灶边剩下的豆箕柴拢在一边;灶边置一口有盖大水缸,水缸旁边放了一只木桶;灶头南面放着一只木头打造的菜柜,上下两层,上层是两扇镂空蝴蝶门,里面三层搁板,下层是实心木板门。中间放着一张八仙桌上,上面四碗菜,三菜一汤,一碗肉丁炒豆腐干,一碗炒青菜,一碗生拌豆腐,还有一碗是咸菜豆瓣汤。桌子一面靠墙,其它三面各有一条长凳。
荣明在先生家里吃过好几次饭,知道这几样菜是先生家饭桌上常见的,虽然比自家的菜要差了些,但师母的厨艺很好,所以他每次都比在家时要多吃一碗饭。
那时塾馆先生的待遇并不高,因为朝廷对私塾一向不予拨款支持。所以私塾先生一家子的生计仅靠学子的馆钿金维持。
学生的馆金钿,在年初家长送学生进馆填写关书时就给付了,有分期付的,也有一次性付的,给付多少视先生的学识高低、有无功名、教学质量和学中的学生家长反映好坏而定,象任先生这样的,启蒙班蒙童的馆金钿是五百文钱,初成班的学生馆金钿是八百文,折合成白银的话,任先生的年薪大约为五、六两银子,再折合成人民币的话,大约是二千七百多元,象鲁荣明这样时不时的要在先生家里搭伙吃饭或住宿的,其家长在端午或中秋时再送一只节庚包,节庚包里钱的多少没有定规,全凭家长自己,大方些经济条件好一些的,就多包点,小气些经济条件差一点的就包少一些,先生也不会十分计较。反正多个人吃饭只是加双筷子而已。
任先生的这点收入要用来维持一家四口一年的生活,所以家里的开支都要掐算着用,平时吃得穿的自然也比较清苦些。(嗯,如果在看了第二章想穿越到清朝末年的朋友请慎重,须知“穿越有风险,尝试要谨慎”,如有性急者已穿越了的,请及时买回程票归来。⊙------⊙)
要雁城的公学,即县学,也是有的,最早建于唐贞观年间,以后虽然朝廷更迭皇帝轮流做,但基本上每次改朝换代后朝廷都会下拨钱款修茸县学,以供雁城学子进学,一直延至晚清。咸丰年间,太平天国起义,英国与法国乘中国内乱联手进攻清廷,发动第二次鸦片战争,当时中国境内满目苍夷生命涂炭,雁城自然也不能幸免。鸦片战争第五年,即一八六一年八月,距英法联军在北京抢劫焚毁圆明圆后约一年,受清廷追杀的一队太平军逃至雁城,将雁城城内一半房子焚毁,其中就有县学的房屋。同治五年,局势稳定下来后,朝廷又拨款重建,但却移址于城外,因学舍少,收受学子有限,加上路远交通不便,所以雁城里许多人家都不愿将子弟送入县学而宁愿选择城内私塾,所以这几年,雁城的私塾便应运而生,越来越多了。
章节目录 第五章小师姐
厨房里师母还在灶台上忙碌,舀着块抹布不停地擦着灶台和锅盖,旁边一只褪色的红漆小木盆里放了半盆水,已经被抹布洗成黑黄色,面上还漂着几星油珠。
任师母娘家姓陆,三十岁出头,虽然生过两个小孩但身材仍然窈窕,只是比姑娘时丰盈了些,长得淡眉凤眼,肤色白晰,脑后盘着一个大发髻,发髻右侧斜插着一支如意银簪,银簪上缀着三行小银珠,随着她头部的动作不停地晃动;身着一件深蓝色的无领大襟长棉袍,那棉袍已经有些褪色,两个手肘处都缝了一块同色的补丁;一双改良脚上是黑色旧棉鞋。因为长年操持家务洗濯衣被,一双手粗糙不堪,现在是冬天,她的一双手上又是冻疮又是皲裂,右手还肿成了馒头状,但她仍然天天在厨房里忙碌,每天从早上到夜里,在河里一次次上上下下洗个不停。
这任师母陆氏是雁城郊外十里处陆家湾人,其家族倒是个耕读世家,陆家祖上在前朝万历未年时曾有人做过户部左侍郎,此为正三品官职,陆家在雁城也曾风光过一阵子,但不久家道中落,族中人零落各地,在雁需陆家湾里只剩下陆氏父辈这一支了。
陆氏小时父亲也让她去村里一个私塾馆读过一年圣贤书,但不久后就被祖父以“女子无才便是德”为名拦下,陆氏心里虽然万分不愿,但祖父的意愿连她父母都不敢违逆她又怎敢有所表示?于是后来她就跟着母亲学女红学三纲五常学如何相夫教子。十四岁那年嫁与任志远,后来陆续生下婉如和婉洁,她在任家天天任劳任怨地操持着家务,管着一家子的吃喝和穿着,但她心中一直有个心结,就是她没能为任家生个儿子而不安。
她也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反正自小女儿婉洁出生后已有十年了,她始终没有再怀过。她曾经去天宁寺、普佗山都烧过香,求过菩萨求过送子观音,但都没有用,这让她心里对任志远感到歉疚不已,也对自己在任家的地位担心起来。
那个时代,妻子如果不生儿子的话,丈夫是有权纳妾的。万一先生纳妾,将把她置于何种境地?她的两个漂亮可爱的女儿又会遇到怎样的待遇?这些问题一直让她纠结不已,每逢午夜梦回想到这些,她都会默默流泪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她慢慢地变得沉默变得谦卑变得憔悴起来,每天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而这些,她的丈夫和女儿们一个也没注意到。
其实任志远倒没存这个心思,这位书呆子一门心思全放在塾馆里,几乎每天都累得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连夫妻之礼都难得行一次,哪里还有空闲寻思这些?可惜这些任志远都没和夫人,用现在的话来,就是夫妻之间缺少沟通,怪不得陆氏会产生这种担忧。
厨房外,一个小女孩站着,腰微微下沉,两脚微分,两膝弯成三十度角,双手轻握成拳放在身子两侧,看那架势似乎在扎马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