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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外,一个小女孩站着,腰微微下沉,两脚微分,两膝弯成三十度角,双手轻握成拳放在身子两侧,看那架势似乎在扎马步,可这马步扎得也太……呃,那个马虎点了吧?
看到鲁荣明和婉如进来,小女孩收了势,站起身招呼:“明弟弟和姐姐来啦。咦,阿爸呢?怎么还不来吃饭?”
“还有个学生没走呢,是《初成》班的,估计是命题作文做得不好吧。”婉如,一边带荣明到灶边,从缸盖上取了木勺,掀起开缸盖舀了半瓢水,拉着荣明的手到后门口,帮他把手上的墨渍洗干净。
陆氏听了婉如的话,直起腰将抹布丢到木盆里,叹口气:“你阿爸呀,就是太固板认真了,恨不得每个学生都象他一样把读书当成命根子一样才开心。”
“嗯,阿爸也是的,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朝廷早就取消了科举考试,以后读书人都做不成官了,还那么拚命让那些小孩子读书做文章干吗?又挡不住强盗的。还不如我练功呢,练好了可以防身。”婉洁跟着进了厨房,叽叽咕咕地着,一边还不停地踢蹬着两只脚。
“嘁,就你那两下子,一天到晚舀根竹子东抽西打的,把东隔壁陈家种的青菜都抽光了,姆妈前几天还向人家陪罪呢!闯祸还差不多,还防身呢?”婉如用块干布给荣明揩干手,一边撇着嘴道。
“姐,你怎么当着荣明这样我?姆妈,姐姐欺负人!我不干!”婉洁给姐姐得下不了台,尤其是当着父亲学生的面,她更觉得丢脸,所以就不依不饶地撒起娇来。
一旁的鲁荣明扎撒着两只洗干净的手,笑嘻嘻地看两位师姐斗嘴。
起这任婉洁来,嘿嘿,在雁城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精。
任婉洁比姐姐任婉如小四岁,今年刚好十岁,模样长得和她姐姐一样冰肌玉肤娇俏可爱,但性格活泼好动,不似她姐姐那般温婉娴静,一天到晚象只喜鹊样东蹦西跳叽叽喳喳,静不下来。最重要的是,任婉洁不喜欢读书,从小就和男孩子一样喜好舞刀弄棍,这让一向以文人骚自居的任志远头痛不已,你一个娇滴滴花骨朵一样的女孩子整日价喊打喊杀的成何体统?这不是斯文扫地么?可是不管任先生夫妇俩如何的打如何的骂,这任婉洁仍是意志坚定不知悔改,被父母打完哭过,把泪一擦就又呼呼哈哈地练她的自创武功去了,把个任先生气得欲哭无泪,时日一长,任先生也没有办法,只好由她去了。总归是自家的女儿,难道能打杀了她?
任家小女儿喜武不喜文的事在雁城很快传开。南方一向崇文,尤其是江浙一带,家长对子孙的期望就是好好读书,做个知书达礼的文人,早先还希望子孙读好书走科考做官一途,不光满门增光添彩,而且还可告慰祖先荣光世代。可眼下科考取消,家长们把小孩送入蒙馆就是希望他熟读圣人书后可以学点为人处世的道理,学会了怎样做人,将来才能在这乱世之中立足,不管是给人家做事或是经营自家祖业都会游刃有余。至于习练武功一事,从来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
而任家竟然有小孩习武,而这小孩竟然还是个小女孩!阿咧咧~这老任家的祖坟是不是没选好啊?
所以这任婉洁很快就在雁城成了名人,不过那时还没有名人效应之,自然也没人前来请任婉洁去拍广告演电影之类的事,所以,这让任志远这个秀才好长一段时间都觉得抬不起头来,好在,他本来人缘就不错,加上平时沉默寡言不多话,所以别人也不在他面前谈论此事,时日一长,任婉洁的事就成了旧闻,雁城人也默认了这任家女娃娃的怪异举动。
大约三年前春天的一个早晨,七岁的任婉洁大清早的就起来跑到城头上去练功,其实她的所谓练功也不过是扎个马步,用竹鞭左右挥击几下而已,也不知她这套自创功是从哪里学来的,反正她一直就那么练着,雁城也没人会武功指点她或是纠正她。据她自个这是她在梦里向一个和尚学来的,这话时任婉洁只有六岁,都童言无忌,这小孩子的话又有谁会信?所以听到的人全都付之一笑,过后就将这话丢在脑后了。
这天她正自自话练得起劲,居然练得头上还直冒热气,远远看去,这上身穿一件大襟白布短衣,下着一条大裤管玄色裤子,脚蹬一双旧的玄色单布鞋的小娃娃在晨雾里闪转腾挪,还头上冒着氤氲白气,直让人疑为九天玄女……哦,不对,是九天玄女身边的那个小毛丫头下凡来了呢。
就在这时,城头上上来一个老者,这老者年过六十,中等身材,五官清朗,一身青布衣裤短打扮,裤脚齐踝处扎住,脚蹬一双黑色千层布底鞋,颌下一部长髯雪白飘飞,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精神气儿,让任婉洁看得暗暗稀罕,雁城好象从来没有这号人啊,这人是哪里来的呢?
小美女不知道的是这人正是普佗国术馆馆主,江南船拳大师江大昂。
船拳,也称江南船拳,发端于吴越春秋,形成于明清,是明清时期帮会组织之一的洪帮特有的拳种,原先盛行于河上,是在船上打的拳术或器械。船头仅有一只八仙桌稍宽的面积,决定了船拳的一招一式,不能象其他武术套路那样,大面积的窜、跳、蹦、纵、闪、展、腾、挪。但它却集拳种的基本招式之长,似南拳,亦非南拳,有强身、护体、御敌的功能,在舟山一带的渔民中十分盛行,据传,明清两朝沿海一带抗倭抗盗斗争上,这船拳就起过大作用。所以当年定海、岱山、普佗等地都办有国术馆教习船拳,这江大昂的“江氏拳馆”就是其中之一。
江大昂的岳家在雁城,这次是因为他的一个舅佬做六十岁大笀他才到雁城来的,前几天笀酒已经吃过,他打算今天回去,那时候从雁城回普佗,需要从上海转乘海轮,他早几天就托侄子帮他买票了,谁知道昨晚侄子告诉他没有买到去上海的船票,要等明天才有。没法子,他只好再住一天。
在雁城住了好几天,他也没好好看看这个小城,因此他一大早起来,练了一套“小红拳”后就信步由缰地走到了城头上,想在这里登高看看杭州湾的海景,没想到一上城头就遇到一个正在练功的女娃娃。
江大昂在旁边看了一会,看不懂这女童练的是哪一路武功,而且……呃,这难道也是叫武功的么?不会是这娃娃在戏耍吧?可看她练得专注,手里一根竹枝一会儿左刺一会儿右劈,似小儿戏水又似小儿扑蝶……嗯,这架势还是象小儿撵鹅的样子多一些,想到这里,他的脸上不由浮出一丝笑意。
任婉洁正练得起劲,看到这江大昂上来,未免有些分神,动作一滞间忽然瞥见老者眼里的盈盈笑意,那笑意里分明有轻视和戏谑的成份,这使得小婉洁大为生气,她杏眼一瞪,,身子往前扑去,随着一声轻叱手中的竹枝横向里劈出。直冲江大昂的脚上而去。江大昂正在一边笑嘻嘻在看这女童耍竹枝,没想到她会突然向自己袭击,不由“噫”了一声,敏捷地后退一步,堪堪躲过了竹枝的扫打。也就是他这一直练武的人,才会反应迅捷地避过,如果是常人,肯定会吃这竹枝一记生活,虽不会伤筋动骨,也会脚背上红肿痛上一会儿,要知道这一招,小婉洁已经练了一年多了呢。
看到江大昂避过了她的竹枝,婉洁不由更加生气,那竹枝一招紧一招地往江大昂的脚上招呼,这江大昂虽然不怕这女童,可一直被一个小孩用根竹枝追打也吃不消,难道以他的身份能和这小孩计较?
于是,他赶紧举手投降:“好了好了,小侠女,别打了,我投降,行不行?”
倒底还是个孩子,看到江大昂举手投降的样子滑稽,婉洁不由“扑吃”一声笑了出来,收起竹枝,摆了个收势的样子站定。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江大昂:“老爷爷,您不是本地人吧?”
“是啊,我是普佗来的,姓江,你叫我江爷爷就行了。喔,小侠女,你刚才练的是什么功啊?”江大昂听到婉洁长得水灵灵娇嫩嫩的,声音脆生生的好听,而且也很有礼貌,心里就不由喜欢上了。
“嗯,这是我在梦里从一个和尚那里学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功,反正就一直这么练着呢。”婉洁老老实实地。她的那个梦境,其实在她的梦里只出现过三次,所以她记得的并不完整,只是一些片断,但就是靠着这些片断的记忆,这小女孩竟然坚持练了一年多。
江大昂听了有些吃惊,让女孩又演练了一次,这次,他隐隐看出了一点端睨,觉得女童练得竟然和少林棍中的小梅花棍相似呢!
章节目录 第六章拜师
其实江大昂对少林拳并不太熟悉,只是他在江湖闯荡了多年,和许多武林人士交过手,所以对一些名门正派的武功套路略为有些了解而己。
但让他感到惊诧不已的是,这么小的一个女娃娃,怎么会练这种阳刚气很重的棍法呢?难道真的如刚才这女娃娃所这棍法是梦里一个和尚教给她的吗?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因为据他所知,在雁城,是没有武馆拳馆的,大户人家雇的护院都是外地人,如果女童是跟某个护院学的,她大可以坦然相告,又何必是梦里所学?
所以,他并没有怀疑女童所的话,这么小的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按理是成天只知钻桌底玩泥巴的,怎么可能象大人那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地梦到学武了?且又是在人们一向崇文的雁城!
这么一转念江大昂对这女童越加地有了兴趣。
这江大昂多年来的心愿就是寻觅一个武功奇才收为徒弟,然后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让这徒弟继承江派船拳的衣钵。
但这奇才显然并不是轻易能找到的。他的国术馆里一共收了二十四个徒弟,全是清一色的楞小子,最大的十七岁,最小的十岁,开馆两年多来,以他的观察,这些徒弟里面没有一个骨骼清奇适合练船拳的武功天才,这让他不由非常失望。
所以现在,当他看到面前这个不同寻常的女童时不禁怦然心动,这孩子不仅在梦里学武,而且这么小的年纪,竟然还自觉自愿地坚持了一年多。很显然,这女童不是武功大师转世就是有学武的天份!
好不容易遇到这样有潜质的武功奇才,他江大昂怎么能轻易放过?
江大昂是个急性子,一旦决定了就会立即行动,他马上蹲下来和任婉洁了收徒之事,本以为这女娃娃一听是船拳高人要收她为徒肯定会雀跃欢呼欢天味喜地的应允下来,只要女童本人答应了,他和其父母就好话了,因为从这女童的表现来看,他隐隐觉得女童的父母应该是很好话的人。
谁知结果却让他大跌眼镜,听他了一大通,女童瞪着一对乌黑纯净得如同黑宝石般的眸子,问道:“什么叫船拳?船拳很厉害的么?难道比我练的还要厉害?”
江大昂差点晕倒,可他又不能和这娃娃急,只好耐着十二万分的性子细细又了一遍,这回任婉洁有些懂了,她歪着小脑袋想了想,问了一个最关健的问题:“那么,小洁在哪里跟爷爷学呢?”
“当然是到普陀去了。”江大昂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答道。这还用问吗?他的国术馆在普陀,难道还能在别处学么?
“我不去!”听江大昂一,任婉洁不干了,她立刻转身就跑,边跑边喊:“我不学船拳!我不离开阿爸姆妈!我不离开姐姐……”
江大昂没防备女童的反应会这么激烈,楞了一下后回过神来不由哑然失笑,撩开腿跟在任婉洁后面就下来了。
任婉洁下了城楼,回头看到江大昂紧紧跟着她,心里就害怕了,把那小竹棍一扔,运全力将两条小腿迈得象捣药锤一样,得得得……直奔家里而去。
从东城门到崔衙弄并不远,任婉洁小小的人儿象阵风一样刮过城门下的大路进了崔衙弄,七拐八绕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家里,一进院子就一头撞在一个软软的怀抱,接着听到一声喝斥:“大清早的,奔什么命呢?”她立刻收住脚,抬头望着父亲,用小柔夷指着外面,气喘吁吁地:“有……有坏……坏人!”
“坏人?什么坏人?”任志远推开小女儿,到院门口向弄堂里望了望,只看到东面有一个人刚进弄堂过来,在他身后没见到有人。
“瞎七搭八,哪里有什么坏人?快去吃早饭!小姑娘家的,也不知道象你姐姐一样文静点,一清早睁开眼乌珠就往外跑,小心被人拐去!”任志远着,拉着小女儿的手进了堂,正想出后门去厨房,忽听得后面有人在问:“请问,里面有人吗?”
任志远转身一看,进来的正是刚才进弄堂的那个人,此人面生得很,不认识。就以为是个问路的:“请问老伯是迷路了么?”正着,忽然觉得手里面一紧,低头一看,任婉洁紧张的躲到了父亲身后,轻声:“阿爸,这个就是坏人,他要拐走我呢!”
“哦,先生,请问您是这小囡的父亲吗?”江大昂看到女娃娃躲到这个男子的身后,猜到了他的身份,就出言问道,同时作了个揖。
“嗯,是的,请问老伯是?……”任志远慌忙回了礼,他看到女儿害怕的神情,又听了江大昂的话,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不知道这位老者是什么来路。可是他毕竟读过多年圣贤书,颇有书生风度,所以心里虽然疑问重重,但面上一点也没显露出来,只是很有礼貌地问道。
“噢,这个,别担心,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收这小囡为徒,恳请先生应允。”完,江大昂深深地作了一个大揖。
“呃……怎么回事?收徒?收小女为徒?”任志远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有些晕了,完全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一时呆在那里回答不了。
倒是那婉洁反应非常快,她一听这人重提收徒之事,立即从父亲身后探出头来大声:“不行,我不愿意!我不要离开家!”这老头也太可恶了,怎么死皮赖脸的硬要收她做徒弟呢?
“喔,老伯,有事进来吧,请,请……”任志远总算回过神来,把江大昂请进了堂屋。
江大昂进屋后坐下又重新了一遍,任志远这才知道原委,可他踌躇半晌委实决断不下,就让婉洁到后面请陆氏出来商量。
任婉洁不情不愿磨磨蹭蹭了半天才在父亲的呵斥下出了后门。
稍倾,陆氏出来,腰间系了一块带补丁的深蓝色围裙,双袖高挽,一双手湿漉漉的,看得出刚才她正在河里洗衣服。
陆氏听了丈夫的转述后,把婉洁拢到怀里,用手梳理着她额头上湿浸浸的绵软头发,问道:“小洁不是一直想要学武的吗?怎么现在有师傅愿意教你了,小洁反而不愿意了?”
任婉洁低着头,轻轻嘀咕道:“我舍不得离开家,舍不得离开姆妈阿爸姐姐嘛!”
陆氏温柔地笑着:“小洁是暂叶离开家,离开阿爸姆妈姐姐的,过一段时间,师傅就会送小洁回家的,是不是啊江师傅?”
“不,我不!我不要离开家!”任婉洁固执地扑在姆妈怀里扭动着身子,撒着娇,着着,眼里竟然蕴出了盈盈泪花。那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嗯,这个……先生,如果女公子实在不愿意,那就算了,你们也别难为她了。”看到女童和父母难舍难分的样子,江大昂觉得于心不忍,于是就打了退堂鼓。
“这样吧,小洁,如果你不愿跟这位爷爷学武,那以后你就要好好读书,不能再成天疯疯癫癫地练什么功和棍了。”任志远脸色一正,严肃地,“不然你就跟爷爷去普陀!”
“哇!”任婉洁一听阿爸不让她以后再练功了,小嘴一扁就哇地哭了起来,边哭还边:“小洁要练功,小洁不要离开家!”
婉洁这一哭,倒把三个大人弄楞了,陆氏心痛地把女儿搂进怀里,哄着:“好好好,小洁不离家,小洁还练功,行了吧?不哭啊?”
任志远皱眉看着女儿:“让你读书你不愿意,现在让你拜师习武又不高兴,你倒底想干什么?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你虽然是女儿身,但也应当学一些东西,将来才不会因为愚昧而寸步难行啊!”
听了父亲的话,任婉洁的哭声越来越小,直至停止哭泣,最后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抬头挺起小胸脯,对江大昂:“爷爷,我跟你去普陀学武!”
江大昂一听这话,激动得差点流下泪来,看来自己的眼光没错,这小丫头,真是个可造之才啊!
拜师仪式就在当晚举行,按理,拜师的一应物品都应当由徒弟家准备的,但江大昂却不肯,他这是他选的徒弟,应该由他来备。
早上定后,他立即回了舅佬家里,让妻侄帮他准备一应物品,那侄子一听姑夫竟然要收任先生家六岁的小女儿为徒,笑得差点没岔过气去,可看到姑夫不满地蹙眉斜睨着他,父亲也用看白痴的眼神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