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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啊你站住站住啦!”师姐尖叫着跳起来——我才不说我和肉垫子一样被她从台阶上一路“垫”了下来呢!
“怎么?”慕容好脾气地返了回来,伸出手,把趴在地上只有出气而进气不能的我拽了起来:“有事吗?”
“你你你怎么把那小子弄到冰魄来——我是说,让他当杀手的?”师姐小声急速问道。
“他身手不错——我那一鞭子他躲得很好……”慕容微微笑了:“明明没有被抽中,却还是倒得干脆利落,真像是被我打伤了一般。我是不喜欢会装的人啦,但是,当杀手的话,会伪装大概也是个优点呢。”
师姐目瞪口呆:“你倒还真是……真是善于发现人才啊。”
慕容耸肩,笑:“他的表现倒也帮了我忙呢,那帮顽劣的小家伙现在发现我真的敢动手打人了,也就老实了——顺便这小子应该是那帮人里头的小头目,他不带头闹事了,别人自然驯顺。”
“……你不去当将军也太可惜。”师姐摇头:“你来管这帮小东西,当真杀鸡用牛刀……”
“我是个女人嘛。”慕容眯眼轻笑:“当上校尉就差不多了——至于当将军,那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当将军,多少容易心慈手软。”
“……你的意思是,男人就会心狠手辣咯?”大概是被她感染,师姐也笑了,眼睛瞟我一下:“师妹,你家的军爷心狠吗,手辣么?”
我顿时回忆起那次行刺敌军将军时小陆的表现——那当真是杀了一条血路出来,避我者生挡我者死的凶残酷厉啊……
请容许我在点头之前先打个寒颤。但在我打寒颤的时候,慕容已经接上话了:“你是没有亲手杀过人才会这么问啊——陆慎平时是个挺好相处的人,但我听说,他第一次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枪卡在对方一个护卫的胸骨中间拔不出来了,最后他是生生将那个目标掐死的呢——你说他凶不凶呢?”
“……”弄沉师姐嘴角一抽搐——她空有一身本事,却从来没有出去执行过任务。原因只有一个:她晕血。
这就暴露出了冰魄在培养杀手过程中的不合理之处了啊!我们先听唐雪燕讲各种理论,练武却是用木桩,之后又实地练习潜伏和暴起发难——在这整个过程中,弄沉师姐都做得堪称完美,以至于受受师父都当她是自己教徒弟生涯中唯一的亮色了。
眼看着师姐就可以出师去单独执行任务,但变局突然就来了:她去后厨找唐大想要一块桂花糕,适逢唐大准备杀鸡又准备洗菜,忙得脚都快举到头上去了,自是没时间理她,丢一句“帮我杀鸡”就接着干活去了。
然而,当唐大洗好了菜,准备烹鸡,一回头,就看到了堪称惊悚的一幕:师姐右手抓着鸡左手握着刀,自己倒在血泊里。
经唐雪燕检验,鸡死得很干净很透彻很快,于是事情被还原了——师姐一刀挑穿了鸡脖子,然后自己就昏了过去。
“弄沉见血就会晕”的事实大家都不愿意相信,所以我们又试了一次。这次用来当试验品的是一只鸭子。结果让人沮丧。师姐脸色惨白落手如风,鸭子一声都没叫出来就栽倒了,鲜血喷涌而出,根本没有流进准备好接血的碗里头——因为抓着鸭子的师姐,她晃了晃,啪嗒一声倒在了地上,连带着垂死的鸭子一起。
这就导致后来师姐只能留在总堂里给新进杀手们示范如何杀人,自己手上却干干净净全无一条人命的事情发生——对于杀手来说,这并不光荣。
于是被慕容无心地这么一说,师姐自然是囧了……
“那个……其实,是挺凶残的……”我伸手拍拍师姐的肩膀,努力开解她:“陆慎杀人特别可怕!走一路杀一路,还用马踩人……师姐你不杀人也好啦,我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血肉横飞的场面都想吐呢。”
师姐瘪着嘴摇了摇头:“不,你想到仅仅是想吐而已——如果我看到,说不定就直接吓死了呀。可是我为什么会见血就倒呢?夕月也说不会治,好悲伤的!难道我就当一个一辈子不杀人的杀手?”
“那也没什么不好啊。”慕容愣了愣,伸手拍拍师姐的肩膀,正巧拍在我手上,啪一声脆响:“就算你不杀人,也一样是冰魄这一辈的杀手里最出色的一个——七虞你别瞥我,我是说真的,你师姐的技术比你高得多,如果蒙着她的眼让她和你比杀人,你一定输!”
她这话音才落,弄沉师姐的眼就亮了:“对啊,我可以蒙上眼睛试试!说不定看不到血就不会晕——我爱死你了慕容姐姐!”
我实在不太忍心告诉各位看官师姐的尝试结果——依然是失败的。她在闻到血腥味儿的一刻,笔挺地栽了下去,而且这次她还松了手,脖子上喷涌鲜血的肥鸡像一个毛球一样在院子里飞来蹦去直到倒下,我们一帮看热闹的人都溅了一身鸡血,宛如参加了一场盛大的驱邪法事。
☆、第五十六回
经过多方实验,弄沉师姐的情况被大家一致认为——没救了。
由她想要成为真正杀手的努力而引起的小小风波,在大家搓了一天衣服之后算是结束了。冰魄还是那个冰魄,该种田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该睡觉的和小城娘一样大梦不醒,该不知所踪的依然……不,他在大家都觉得他没必要出现的时候,回来了。
那一瞬我不相信他是唐雪燕,彼人面色灰沉,破衣烂衫,看起来完全是个误入总堂的乞丐。而我身边的徒儿笙歌反应更加迅速,他拔剑:“你是什么人?竟敢冒充首领,先吃我一剑!”
剑去如流霜。
阳光流转在剑刃上,那一刻光色刺眼,我想拦已经拦不住——我分明看到该“乞丐”眼中突然暴盛的精光,就算这厮没有和唐雪燕相似的身量,但至少也有和唐雪燕堪以匹敌的功夫。他多半是真的啊!
果然,那一剑自他耳边刺过。笙歌变招很快,青锋一转又朝他刺去,然而,这一剑也依然没刺中——乞丐大爷捏住了他手腕,长剑呛啷落地:“七虞,你怎么教你徒儿的?”
好吧,没有疑问了。我颇为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那啥,首领,那个,他真不是我教的……只有在名义上才是我徒儿好不好?”
“何止名义上——就算他功夫不是你教的,可这股二劲,却和你是一般无二的啊。”
“……”
要不是我打不过他我早就动手揍他了。
但是我的遗憾有人帮我弥补,那个人还是夕月。当她看到邋遢又潦倒,胡子都冒出一大把的唐雪燕时,一声尖叫尚未落地,就飘然上前左右开弓照着唐雪燕抽了十多个耳光子:“让你跑,你再给我跑!”
唐雪燕淡定得很:“我才从乱兵里头逃出一条命来,这脸是十几天没洗了,你看……”
夕月嘴角一抽,望着自己的手掌,狠狠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丢在背后的唯有一句:“给我记着!”
庆祝首领回来什么的,还是很值得摆一桌的,只不过以冰魄现在的存粮,弄出来的东西让唐大和唐雪燕都忧伤不已。
唐大是不忍心用这么多食材折腾一顿注定吃不完的晚饭,而唐雪燕则抱怨:“都怪你们这些人,把唐大做菜的品味都连累坏了!这玩意是人吃的么?”
夕月仍然记恨在心,她冷哼一声:“这玩意?玩意?哼哼,我可忘不掉,几个时辰之前才有一个脏得就像从土里刨出来的家伙跑到这儿来——我想知道啊,一个人十几天都没洗脸,难道还能吃得很好吗?这还不满意,你是不知道冰魄还有多少能吃的东西吗?”
唐雪燕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出去买粮食啊,干嘛还……”
“出去?”
“你不知道么,官军已经收复长安了,只是我回来的路上还要穿过叛军控制的地方……”唐雪燕洗了澡换了衣服,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不少,看起来就像一只刚刚被生生拔了全身毛的公鸡一般精神旺盛。
“啥?”这声惊呼是我和夕月同时发出的。
夕月为什么惊诧我是不知道,但我却是因了想起夕月的承诺——什么时候官军收复长安,什么时候就许我去找师父。
“是啊。安禄山的儿子把他宰了,那小子也打不过官军,长安已经拿下来了。”唐雪燕抿了一口酒,一脸鄙视道:“你们到底生活在什么地方,这都不知道?冰魄安插在外头的眼线……”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不管是他还是我们,都能想到一种解释:那些眼线们之所以统统都不再给我们传回消息,唯一的可能只会是他们都死了或者远走避祸了……
这么说来,我们完全得不到外面的消息,也怪不得我们啊!
“总之外头已经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唐雪燕轻嗽一声,有些勉强地眯眼笑了:“咱们可以买粮食去了……”
他话音未落便被我打断了:“夕月!我可以去长安找师父了吗?”
“……”夕月默然,忽而闪动着狡黠的眼睛,道:“这个要问唐雪燕了哟!我已经不是临时首领……”
“……骗子!”
“哎?啊?去吧!”唐雪燕大概心情不错,他似乎想都没想过夕月的用心,挥着爪子和爪子中握着的鸡爪子:“想去哪儿就去哪,首领我准了。”
夕月横他一眼:“我总有一天要揍你一顿——姓唐的你就不能不拆我台吗?外头多不安全……”
“长安那条线是安全的,安全的。”唐雪燕吐掉鸡爪子骨头:“放心吧,七虞,去吧去吧,根本不用害怕……”
“那我也要走!”夕月似是赌气似是借坡下驴地叫道:“我要去找师兄!”
“……”
我们还以为夕月是说着玩玩的,没想到第二天,她真的不见了。
正如唐雪燕消失的时候夕月是唯一一个镇定的人一样,如今夕月消失了,也是唐雪燕最为镇定。他收拾了那茂盛蓬乱如丛林的眉毛头发,看起来虽然沧桑不少,倒也不失一个该死的公子哥儿范儿,连不拿人命当回事的感觉都一样……
“夕月不见了?没事儿,能杀掉她的人不多。”唐雪燕拈了颗豆丢进嘴里头。
后来我走了之后,慕容追上我时却道,唐雪燕的评语变了:“你去告诉七虞,路上见到谁都别招惹,大概除了普通百姓她也打不过什么人。”
这种对比真是让人心碎得要命。当时我嘴一抿,告诉慕容:“你回去之后告诉那个姓唐的混蛋,如果我回去的时候受了哪怕一点儿伤,我就去给他种三块地的萝卜!”
慕容也是知道我和萝卜的恩怨情仇的,是而嫣然一笑。在那之后才发生了我以冰魄没人为由催她回去的对话——没错,冰魄确实没人。朵酿师母疑似有喜了,受受师父经常对着天空傻笑,自然靠不住,而唐雪燕,能错乱到认为我揍不过任何人,想来整个人也已经不可信赖……
但幸好,我回去的时候唐雪燕不在,不然我真的得种萝卜——当然那是后话,发生在那时的事情是,我真的是受伤且伤得不轻。
唐雪燕这个混蛋,告诉我去长安的路上是没问题的,我也真相信了。但我居然没想到,这厮根本就没亲自走过这条路好吗,冰魄的那些线人既然不给总堂传来消息,就更不可能去给他传消息好吗。
于是,我在去长安的路上看到乱军的时候,心内的反应依次如此:我看错了?好像没错……啊他们过来了,唐雪燕你大爷!
再往后我还能有什么反应?我记得我说过了,我骑的是师父那匹马。当年它确实神骏,但如今……我敢答应和慕容赛马是因为赛马输了不会死人啊!
让我骑着这马逃命,实在是有些强马所难。
如此,我有一喜一悲。喜是喜那些乱兵没马,大概不会追上来,悲是悲人家还有弓箭这种神物。
大约上天不太想让我死,于是在一顿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的狂奔之后,我活着逃进了山谷里头。只不过那些乱兵也太过锲而不舍了——我就是一个小姑娘,至于为了一个女孩追这么远吗?且慢说隔那么远他们看不清我的脸,不大可能动劫色的念头,就算看清了,我也不值得这么穷追猛打吧?
我心内吐槽着,手上却毫不放松地鞭马狂奔。直到面前出现一条河流,我便没有任何犹豫地冲了进去。
不能不说,这河流两岸都是石头真是帮了我的大忙——马蹄不会在硬质的石头上留下痕迹,他们也暂时不会追得这么快,溅在石头上的水迹应该会干。如果河流两侧都是沙地,我肯定就不往里头跳了……
没错,各位看官,我就这样有惊无险地摆脱了追兵,没有受伤——但祸来如雷霆啊,绝对不会给你任何反应机会的!我这不是一顿狂奔么?我这不是没注意看路么?于是我毫无悬念地把自己给弄丢了……
弄丢了!
我压根找不到我自己在什么地方——或者说我找不到路之于我应该在哪个方向。正在我焦躁而纠结地打着马在林子和山谷之中穿行时,一阵不同寻常的风声欻地一声就响了起来。
我本能般地侧了头,一支箭从我颊边擦过,梆一下钉进我前头那棵树的树干中,箭尾白羽犹自微颤,而我脸边一热,大概是有血流了下来。
这谁射了一箭啊?从箭势来看,大概不是一般的流寇或者散兵能射出的。我顿时手脚冰凉,坐在马背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我不敢动,是怕对方也在监看着我,我动会让他以为我要反抗。可要是不动,万一对方再射来一箭,难不成我要坐以待毙么?
但这样的纠结时间还不算长。我的脚从马镫上退了出来,默默算了算那箭矢该来的方向和距离,然后侧身一翻,整个人滚了下来,砸在地上。就在这一瞬,又是两支箭射了过来。
当然,射空了。
我要的就是这点儿时间。这射手若是敢在这个时机动弹,我有信心能制住他,若他不动,三支箭就足以让我判定出他的藏身之处——弓这玩意儿在近战中能发挥的作用几乎可以忽略。
☆、第五十七回
我似乎听得到空气里紧张的声音——畏惧和警惕是有声音的,那就像是用尾指细薄的指甲轻擦过最细的琴弦,也像是鸣镝呼啸时尖锐的金属哨音。
我在明处,而那人也算是在明处了。他应该在我背后二十尺开外,但不会超过二十五尺。彼人的箭术不会太精良,否则,在这样的距离上我不会有逃过的机会。
而我想要立刻反击,似乎也并不容易。箭手最脆弱的时候总是一支箭发出,而弦上劲力半竭的刹那。
我等的是这样一瞬。赌得是我能躲过他的下一击。
然而下一击没有来。
这得归功于师父的那匹马。人说马通人性,当真是半点儿也不假。我这边紧张着,那马也动着耳朵,突然喷了个响鼻,朝箭的来处冲了过去。
我愕然,想去拉,但又顾忌着对方随时可能的暗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马冲过树丛犁开灌木,然后猛地停下来,一声长嘶。
以我的角度看不到马的正面是什么玩意儿,却听得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断云?!”
断云是师父这马的名字,而那女人的声音,也绝对没错是我如同亲娘的师父的声音。
很好啊,果然不是玩意儿啊!认得出马认不出徒弟啊!这什么师父啊!
既然那个女人是师父,而师父是不会玩弓箭的,那么那个放箭的人也就顺理成章的是尉迟了。彼人面对我几乎喷火的眼睛,笑得极其尴尬:“七小姐,我实在是没有认出你来,听着马蹄声过来,还以为是乱兵……”
“三箭射不死一个乱兵,我还怎么指望你保护师父呀!”我抢白他:“你都不想想的么,哪儿有乱兵一个人行动。”
“没想到。”他有点歉意地笑,眼睛亮亮的。他真的长得好看啊,虽然此刻没有着铠甲,脸色也不太好,但笑起来还是有神彩,有让人心同所感的力量。
“别说他啦!”师父却不依:“都靠他了呢……我眼睛现下看不到了,要是没有他,我……”
“你眼睛看不到了?”我大惊,也顾不上礼数,直接没大没小地打断了她的话:“就是说,你瞎掉了?怎么会?”
——从我到他们身边开始,师父始终垂着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