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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愧是铁头乌龟。我在心里暗赞一声,却忍不住有些急:师父为什么还不叫我动手呢?
许是为了呼应我的想法,就这一刻,那铁贵猛地将夹着长剑的手指向前一送,然后松开。师父直接倒退了数步才站稳。这厮的力气是有多大啊!
“还有什么招数都一并使出来吧。”铁贵双眼微眯,一脸的横肉中突然射出两道精光,实在叫人吃不消。师父不答话,拂尘和剑一起上,我也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两种武器同时上场呢。
然而,没看几招,我就晕了。道姑师父的拂尘是直刺斜挑的,走的是剑法的路子,可长剑却是挥洒分拂,赫然是拂尘的招法。若对手是用武器挡格的,只怕早就中招了,可这铁贵的武器就是一张皮啊,怎么戳都戳不透。
终于,这厮动手了。他伸拳平击,速度力量看似平平,师父一扭腰躲过去,他又发一击,仍没有半分长进……缠斗了小半个时辰,师父没能把他怎么样,但他连眼都不睁,只发拳乱打,却也没法把师父怎么样。
我眼巴巴地看着,天边露出一线鱼肚白来。师父明显焦躁了,她突然喊了一嗓子:“孽徒!你死哪儿去了!”
这是在叫我了?我一怔,还没从草丛中站起来——趴太久了胳膊都麻了,那铁贵便睁了眼,下意识地往四下打量。说时迟那时快,师父手腕一振,长剑刺入他眼眶里。然后收剑,整个人朝后飞跳出三五尺,抽剑护在自己胸前,喘息不止地望着捂着眼惨叫如狮吼的铁贵。
我翻身跳起,奔到师父身边:“师父,你还好么?”
师父还没来得及说话,那铁贵便叫道:“你们到底是谁雇来的?!为什么要杀我?”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师父答话,挡在身前的剑却并不曾放下:“你想想你得罪过谁吧,出得起我们的价格,那人要么和你有大仇,要么就是太有钱。”
那铁贵脸色一变,怒道:“是杨国忠那奸相!你们助纣为虐,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我十分佩服他被人刺瞎了一只眼睛还能变脸色这一点。要是我大概早就疼昏过去了——呸,吐口水重新讲,我才不要被人刺瞎一只眼睛呢。
但我的心思显然不在师父的考虑范围内。她口气非常淡定,当然也可能是因了太累而喘不上气:“主家付钱,我们杀人。我们只不过是刀而已——你见过哪把刀懂善恶,会后悔呢?”
那铁贵想是悲愤已极,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忽然叫道:“那如今老子就折了你这把刀!”
师父一凛,扬剑对着急扑而来的铁贵。但她仓促之间大概是忘了铁贵不怕刀剑这事儿了,那顶在他胸口的长剑直接完成了弧形,然后啪地一声从中折断了。半截剑刃飞弹出去,不知掉到了什么地方,剩下的半截断剑也崩伤了师父的手。她大概是打算抓住我后退了,可铁贵扑来得太快,她伸手过来的时候那家伙已经像是一座要垮了的山一样压到了我们面前。
我在干什么?我当然没闲着。我从背后摘了琵琶打算顽抗,也不知道自己哪儿突然冒出这么大胆子的。但或许是因为我刚才看他们打成一团比较紧张,手上出了点儿汗,于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手滑了。刚刚摘下的琵琶在不知怎么了的情况下直接飞了出去。
那是上好的钢打造的琵琶啊。它沉啊!我还来不及大惊,这琵琶的琴腔便砸在了铁贵头上。
正如铁片经不住钢刀的砍,铁头乌龟的脑袋也架不住纯钢琵琶的砸……
但听一声闷响,脸上楔着个琵琶的铁贵直直向后倒去。我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望向脸色惨白的师父——她伸手拭去了额上的汗珠,喃喃道:“其实为师不应该用什么剑的……直接从屋梁上扔一大块石头到他脑袋上就解决问题了……”
就说越复杂的人活着越艰难……我猜,如果问一个没有经过杀手培训的普通人如何干掉他的仇家,偷偷摸摸丢一块石头砸死对方一定会是个很有可能出现的答案。反倒是我们这种习惯周密计划小心行事的杀手会束手缚脚,最后差点害死自己。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终于是完成任务了。
在小溪边清理琵琶和衣服上沾着的血污时,我突然想起铁贵被刺伤眼睛后的那句话,顿觉“杨国忠”这名字我好像是在哪儿听过。便拉了拉师父的袖子,道:“师父,杨国忠是谁啊?”
师父好不容易把她前襟上的一块血斑搓掉,看了我一眼:“你不知道?哦,贵妃娘娘的堂兄,宰相大人。”
我点点头,回忆里有一些非常模糊的东西浮起,又问:“他是个坏人么?”
“……其实不算好东西。”师父有些犹豫:“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要我们来杀这铁贵的……如果是,我们杀的也许就是个好人。不过,我们确实没得选啊。”
我“哦”了一声,其实我总觉得我从前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的。但为什么我现在就不知道他是谁了呢?难道他和我的身世也有关系么?
如果他是个坏人,而我家里人和他有关系的话,岂不是说明我家人也是坏人?这实在是大大糟糕的一件事了。
回了洛阳城,师父又在街上买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玩意儿让我抱回了客栈。那热情的掌柜和小二见了我们还招呼:“二位出去得好早啊!”
师父嫣然:“是啊,这不是趁早买些东西去探望弟弟吗?”
弟弟?我一愣,却听她接着说:“我家弟弟在天策府呢,打小娇惯大的,如今在军营里,怕是没多少好玩儿好看的东西。我这做姐姐的在观里也放心不下呀。”
“哟?”小二一怔,笑道:“天策府的军爷们倒也常有来东都城的——这位真人的弟弟想必也是好俊的人物。可不知怎么称呼?说不定还来小店打过尖呢。”
师父脸不变色心不跳,脱口而出:“慕容□。”
请原谅,我实在没听清她最后那个含混古怪的音应该是个什么字。想来小二也是一头雾水,他尴尬地笑着:“呃……这位还真没听说过。不过天策府号称三千将士,咱们也没福一个个都交好的。那……真人什么时候走呢?”
“今儿午后吧。”师父潇洒地摆摆手:“我们的马喂好了吗?”
小二应着朝后头跑了,并没有回答我们。后来我们发现这两匹马被喂得确实够好,都不愿意跑了。连师父这种在给赏钱上异常节俭的人都后悔了,觉得应该多给那小二几个通宝的。
我们吃完了午饭便出发了,两匹懒掉的马在路上磨蹭了半天,傍晚时分终于到了天策府门口儿。这地方原野平旷,在这时候端的是好一派辉煌景色……落日如熔金,淌在旷野长河上,长风浩荡,让人看了便心生敬畏。
果然是练兵扎营的好地方啊。
我正在感叹,师父已经带着一脸招牌笑容朝着守门的卫士过去了:“这位军爷,贫道是来探望弟弟的。”
贫道?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师父确是应该自称贫道的,可她从前都很不正式地以“我”自称啊。大概是被天策府的气势压住了,否则我才不信她会有如此谦恭的时候。
那士兵也好说话,笑得极灿烂:“敢问这位真人的弟弟如何称呼?在哪个营?”
师父就是师父,编瞎话也编得流畅至极:“这……贫道的弟弟是背着家人偷跑出来投军的,贫道也不知他在那个营,反正是叫慕容□就是了。”
这个“□”和她上次说的那个字发音截然不同!莫说我呆了,那守门的卫兵也呆了……他想了很久,才道:“我记着咱们天策府没有姓慕容的啊!”
另一边的守卫也过来了,但这位守卫明显要谨慎得多,他看看师父,道:“敢问这位真人,您是不是把您弟弟的名字写下来,咱们好去找名册翻翻?天策府四营三千人,若是没有名字,只怕也难找。”
师父面色一僵。我顿时好想捂住眼睛,假装我看不到正在发生的惨剧啊……我真是不知道师父要写一个什么样的名字让那卫兵找人去!
作者有话要说:咳,我绝对不支持认钱不问好歹这种事情的。
剧情需要而已……不是我三观不正。。。
为了榜单补了四百字……
☆、第十三回
我以为师父会露馅,但是师父就是师父,她非常自然地接下了那卫兵的话,道:“好呀。”
跟着那卫兵,我们到了一间小室里头。师父当着那里一位值班军官的面,提了墨笔,便在纸上写下三个大字:慕容□。
对不起,我还是不认识那最后一个字是什么……看起来,师父像是从好几个不同的字里头找出了一群部首,将它们拼在一起了一样。
那军官接了师父递过去的纸,也是一愣。他皱了眉,看了又看,才道:“这位真人,您写的……这第三个字是什么啊?我不知道咱们天策府的兄弟里头有一位名字如此奇怪的。”
何止天策府,你找遍整个大唐,都不见得能找到一个用这个字当名字的人啊……我在心中默默念叨,师父却非常镇定地慌了——是的,她在伪装!
“怎么可能呢?”师父眼皮一眨,一双大眼睛里就漾起了泪光:“这是贫道弟弟的名字呀……难道他换了姓名来投军的?”
那军官浓眉微蹙,道:“这……进我们天策府也不是什么丢人事情,何必改名换姓呢?依我看,真人想必是记错了。令弟说不定是在陇右神策军……”
“不会不会!”师父毅然否认:“这位军爷有所不知,贫道家里三代单传,到贫道这一辈儿呀也只有这么一个弟弟。父母捧在手心儿里头长大的。可弟弟偏生好弄刀耍枪,说要来投军,爷娘不让,便自己个儿偷着跑了。前几日还托人捎信到观里说了自己在天策府挺好,还叫贫道别和家中说——贫道怎么能记错呢……”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师父的演绎:随着这个故事往下编,师父的眼神越来越委屈,嗓音也越来越哽咽,连我都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真有这么个不听话的弟弟了。
那将官也还没到三十岁的样子,明显没有足够的修为看透面前这个妖孽的伪装……但见他脸上为人民服务的笑容越来越尴尬,很是为难的样子。
然而,当师父冒出“这位军爷,贫道实在想念兄弟得很。能不能行个方便,让贫道去里头看看,说不定姐弟灵犀就能看到他”的过分要求时,将官脸上的尴尬笑容迅速消失了,换了满面斩钉截铁:“这位真人,这真的不可以。军营重地闲人免进——莫说您并不知道令弟在这儿投军用的名字,就算是找到了他,也只能叫他到这里来相会!”
师父脸上悲情未退,眼睛里一下写满惊愕……大概这也是师父第一次向人装可怜失败吧?她又道:“真的不可以行个方便吗?”说着话,手中便暗暗扣了一锭银子,从桌子上慢慢推过去。
将官不接银子,还是摇头:“这个不行。咱们天策府有规矩……”
好吧,我看得出,师父被天策府的规矩给彻底击败了。
对于这个结局,我绝不会喜闻乐见。虽然我也觉得破坏人家军规不大好,勾引现役军人更是破坏国防的事情,但毕竟那小军爷是我遇到的啊!师父这是为了我做出努力啊!
这件事情最后是这样解决的:师父折腾无果,把带来天策府装样子的各种吃的用的堆了人家一桌子,眼含热泪宛若见不到弟弟的伤心姐姐,再三嘱咐这位将官一定要打听一下谁有在道观里头修行的姐姐然后把这些原样给他……
再然后,我们依依不舍地挥别了天策府。
好吧,其实并没有多么依依不舍——师父还沉浸在见不到弟弟的哀伤中,我则只有一两丝微微的怅然。然而当我们沿着已经夜幕降临的大路走出三五里地之后,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么一个问题,于是叫住了师父。
“师父啊,你并没有在天策府里头的弟弟吧?”
“当然没有。”师父抽了抽鼻子:“有的话我还和门口那家伙废什么话,直接找弟弟不就……”
“那咱们留下的东西是要给谁呢……”
此言一出,我眼中的师父就僵直在了马背上。她眨了不多不少刚好三下眼睛,然后一声惨叫:“我还把身上的银钱都留下了啊啊啊!还问了那人我弟弟有没有机会出门闲逛然后花啊!我……”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你现在身上还有多少钱?”
师父在马背上扭来扭去,把所有褡裢都翻了一遍,之后才抬起湿漉漉的眼睛:“还剩……四百通宝……都不到……”
还剩四百通宝的结果很悲惨,还剩四百通宝的预算很无奈。我拽着师父到路边,找了根小树枝划拉了半天,最后得到一个结论:凭四百通宝回冰魄不是不可能,但是很艰难。尤其是对于出来做任务从来大吃大喝睡软床看美男的道姑师父来说,让她吃素馅儿包子喝清水风餐露宿确实是有些残酷了……
于是,接下来的路程我们都是默默地前行的……看着月亮升上来了,数着星星亮起来了,听着荒原上的狼嚎起来了。世界上像是就剩下了我们两个垂头丧气的人在走这样的夜路,而路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既然已经没有钱了,那我们也就不可能回洛阳城休息了。否则看着那都市繁华却囊中羞涩岂不是太痛苦?而少了洛阳城这个给养站,我们就得抓紧时间在赶到下个小镇……这么想着,我就觉得内心益发煎熬。马蹄敲在黄尘古道上,声声都是悠长的忧伤啊。
但是,就在这样岑寂的夜里,我却听到了一个不怎么正常的声音,正从我们对面由远及近而来——那是马蹄声,但是谁会在这样的深夜里头策马狂奔呢?而且,听蹄声那是一个人,一匹马。
我望向师父,她也已经拉住了马,若有所思的样子。
“师父?”我小小声地叫唤了一声:“咱们要不要躲躲?那边来人了……”
在半夜乱跑的通常都不是善茬。好人在这个时候只应该睡觉。
“……不用吧。”师父犹豫再三,还是否定了我的想法:“咱们慢慢走,那边一个人,大概不会主动向咱们发难的……”
师父都这么说了,我能怎么办?难不成我谴责师父的胆怯?我只能跟着她,接着以“晃”的速度前进。但那边却来得快,马蹄声初时还像在天边,转眼间我都能看到那边扬起的尘土了:原来晚上扬起的土是白色的啊……
那人来得再近一些,我的心却猛地一跳:对方银色铠甲在月光下闪着柔和光芒,那不是天策府的人么?为什么这身形那么熟悉呢?
对方驰马到了面前,我一直盯着他的脸看,终于确定,喊了一声:“慕容!”
那人一下勒住了马,疾驰中的马迅速停下,差点把他甩出去。少年扶了一下头盔,坐直:“哎是你啊?”
换了师父目瞪口呆盯着我们,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指着他说:“师父,这就是上次帮忙的小军爷啊!”
师父一向反应快,她“哦”了两声,便拱起手来:“孽徒不才,将军受累了。”
少年摆摆手:“好说——其实那次算是她救我的啦。”
“我叫七虞,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有些谄媚,忙补充道:“要是没有你我也完不成任务嘛。应该记住恩人的名字的!”
他有些尴尬笑了:“其实……这个……我的名字……你就叫我慕容吧,名字什么的,不太方便告诉别人啊。”
我点点头,心情突然异常好:“对啦,你为什么这么晚回去?”
“执行军令来着。”少年眨眨眼:“……对了,你不是杀手么?你们……”
“执行任务来着。”我模仿他的口气,瞟了师父一眼,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便有些悻悻地摆了摆手:“你快点回去吧……人家不都说军令如山倒么?”
慕容点了点头:“好,告辞——诶?七虞!”
他叫我?我原本都走出几步了,便勒住马头回身:“怎么?”
“方不方便告诉我,你们刺杀的人是谁?”他的眉尖不正常地蹙在一起。
我一愣,顺嘴就道:“铁……铁贵……怎么了?”
“他是你们杀的?”慕容急了:“……我就是去找他的!结果到了地方只见尸体!你们……”
师父也兜回了马,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