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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那熊熊火光,我的心却是忧喜掺半。喜的是,二哥没有了这些草粮,便不能出兵偷袭宸邑了。忧的是,这些草粮都是我墨渊国人辛苦耕耘出来的,如今不但没派上正经用途,更被自毁于内乱之中,叫人如何不痛惜?大哥二哥,你们不惜犯下滔天罪行前去偷袭宸邑,究竟是为了什么?
晨曦渐至,我让李远和其中十五名兄弟留下接应凌飞,并传达大哥从水路北上的消息,自己则和秦怒带着另外十五名兄弟离开燕回关,一路向北踏上前往雍州的路。
我不想再等,如果大哥真的带走了萱儿,当他收到二哥这边出兵失败的消息时,会不会迁怒于萱儿,让她吃尽苦头?一念及此,我心里顿时如被万蚁噬咬般难受。
我们一路沿着漓水江流域北上,沿途不断派人打听消息,并吩咐各地帮中之人留意水路情况。考虑到大哥有心避人耳目,只会选择偏僻地方靠岸,我们一路也尽往那些偏僻小港、小镇打听,看看最近有没有途经的人,大量采购各种食物用品。
这日,终于在商丘郡的一个小港口,遇上了正在采购的几名云影卫,其中一人我认得,叫云镜,是云影卫的一名头目。
风清月皎,那艘大画舫正静静地泊在岸边,画舫上不时有身穿白衣的人走动,若大的船,只在桅杆上挂了盏风灯。像是有感应一般,我执着的认为,萱儿此刻就在船上。
此时的她必定正在惶恐中,我横起玉笛,吹起了且待莲开。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如果听到了,会知道是为她而吹的吗?毕竟这首曲子她只在夏帮主传功给她那日听过一次,可是那日她专注于传功之上,不一定会记得这首曲子。
一曲完毕,笛音一转,我又吹起了另一首曲子,这是狄靖谱的曲子,幽兰。在萱儿住在清心苑的那段日子,狄靖每晚都会弹起这首曲子,只要我在小澄谷,总会遥遥和上一段。这首曲子,萱儿一定会知道的。
突然之间,几声清脆的鸟鸣声在黑夜中传来,我心里一个激荡,是萱儿,她明白了我的意思,正在向我示意,我的心顿时一阵轻松。知道了帮里的人已探到她的下落,她应该不会再彷徨不安了吧。我继续吹着笛子,只愿这笛声在今晚能伴着她入睡,抚去她的忧虑。
我让秦怒将萱儿在大哥船上的消息传给凌飞,同时,我们也收到了燕回关的战况,二哥在知道草粮被毁、后有追兵的情况下,不惜破釜沉舟,带着他的五万兵马向宸邑出发。飞鹰骑一路急追,分两路包抄,终于在关外百里之地追上大军,恶战一场,将二哥擒住带回晋阳。只是,偷袭宸邑的原因,他却绝口不提。
我们一路遥遥跟着那画舫北上,一边等待时机。
这一日,凌飞也带着帮中的人和我们会合了。在商议如何救出萱儿的时候,我与他却发生了分歧。我主张暗中行事,等待机会偷偷下手,而凌飞主张用二哥的性命要挟大哥,如果不行,便在卧虎关来硬的。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他黑着脸怒道:“别忘了她的身份,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怎么救她,该由我来决定而不是你!你也离开晋阳很久了,是不是该回去看看母亲了?”
我不再作声,转身离去。跨上马狠狠一抽,朝秦怒说道:“秦怒,我们走!回晋阳去!”
一路狂奔,脑中不断想着他那句“别忘了她的身份,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心里一时浪涛翻滚,气愤难平。真是可笑,到底是谁忘了她的身份。
风驰电掣地狂奔了一个时辰后,这才渐渐平复下来,在江边勒停了马儿,向江面望去。
“殿下,若是放心不下,又何必逼自己离开?我们暗中回去,伺机行事。”一直默默跟在我身后的秦怒,突然开口说道。
我回头望了他一眼,却诧异地发现,那十五名澄羽堂的兄弟,也远远地跟了来,“他们怎么也跟来了?”
“既然要伺机行动,怎么可以没有帮手。”秦怒难得地笑了笑。
我喟然一叹,“秦怒,这世上唯你最清楚我。”
于是,我掉转马头,带着众人又偷偷沿岸北上。
这一日,却意外碰到了四处游历的涣尘大师。我像捉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请求涣尘大师帮忙救萱儿,他一边转着手上的佛珠,一边说道:“要救,是该救。”
正文 第十章
我满心欢喜,以涣尘大师的功力,再加上我和秦怒的协助,要到船上救出萱儿,也有八成胜算了。可是没想到,涣尘大师没有叫上我们,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船。
那艘画舫停在江心,十多名白衣飘飘的云影卫手执长鞭站在甲板上,大哥站在中央,他的身旁,一名绿衣女子正好奇地打量着站在船头的涣尘大师,正是我日夜牵挂的萱儿。
我和秦怒隐身在岸边的山涯上,远远望去,见她精神饱满脸色红润,看来大哥并没有为难她。
涣尘大师正手持佛珠,和大哥说着什么,而此时,凌飞和夏帮主他们,正乘着船向大哥的画舫靠近。我不由眉头一皱,他这是打算硬来吗?
一阵摄人心魄的琴声突然在画舫响起,纵然我们距离这么远,听了仍觉心头气血翻涌。
“是悬剑阁掌门的索魂琴。”秦怒惊道。
悬剑阁一向在赤霞活动,少有踏足墨渊,数年前因协助当今赤霞国君夺位而备受惠帝重用。大哥因皇后是赤霞人的原因,一直和赤霞皇室有往来,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和悬剑阁掌门苏回天有接触。
正在此时,涣尘大师突然离开了画舫,空中传来他的喃喃吟唱声,顷刻消失在烟波浩渺的江面上。他怎么突然走了?我立即追了上去。
“大师为何突然不辞而别?你不是说要救人吗?”
“阿弥陀佛,救人何如救心?心若没救了,空有残躯又如何?”涣尘一脸惋惜之意。
“救心?宁姑娘的心怎么了?”
“宁姑娘?”涣尘愕然,随即摇着头道:“老衲说的是那位男施主,他的心已无,救不了救不了……”
我一时愣住,涣尘已转身迈步,瘦削的身影看似弱不禁风,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我摇摇头,不禁叹了口气,大师的行径又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大哥的画舫已离开,我们仍是暗中沿岸跟随,等待时机。
八日后,他们终于在芙塬滩登陆。
秦怒和几位兄弟查探后回来,“那几十名护卫,听口音是赤霞人。”
“赤霞人?难道他不是想去雍州,而是去赤霞?”我诧异道。
如今在陆上,我们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的尾随。这里已出了墨渊国界,离赤霞大概还有四日路程,看来只能尽量在这四日内动手了,若到了赤霞境内,只怕有更多制肘。
远远的,一阵怪异的声响从黑夜中隐隐传来,那声音时强时弱,时高时底飘忽不定,接着便是兵器碰撞的锵锵声。
“那是什么声音?”我问道。
“是蝙蝠,很多的蝙蝠!”秦怒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肯定地道。
我一惊,在马背上狠抽一鞭,往前方急驰。很快,蝙蝠的叫声、人的喧闹声、刀剑碰撞声越来越近,我们将马赶进一旁的林子,往前方望去。只见满天的蝙蝠像魅影一般在半空中窜来窜去,数十名黑衣人正和云影卫的打得难分难解。那些蝙蝠不时俯冲下来,扑向云影卫的人,让云影卫的人应顾不暇。
“是天魔教的人!”我望着那个带着蝙蝠面具的黑衣人,不由吃了一惊。没想到天魔教的人也掺和进来了,天魔教教主晨煞,亦正亦邪,行事乖张跋扈,萱儿在大哥手中,尚不会被为难,若是落到天魔教手中,凶险难测。
我吩咐众人小心隐藏好,等两方斗个你死我活,或许我们便有机可乘了。苏回天的索魂琴又响起,那些赤霞卫士很快便受不了了,纷纷倒在地上,云影卫的人护着萱儿的马车冲出了包围。
等他们一走,我们迅速上前,将倒地的赤霞卫士拖入林中,脱掉他们的衣服换上,简单地易了一下容,往云影卫的方向追去。云影卫的人已开始有点招架不住,大哥也和晨煞交上了手,根本无暇顾及萱儿。我们跑了过去,冒充赤霞卫士将萱儿的马车驾走。
待马车跑远,我向萱儿表明了身份,她望着我诧异地道:“宁宇兄?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是飞羽帮的人?”
我匆匆朝她解释了几句,便弃了马车,带着众人绕开大道钻进林中往来时方向跑。
“哦,那是。对了宁宇兄,我上青暮山找了你几次呢,上次在山下坐画舫游漓水江的人是你对吗?我在江边喊了你好久……哦,对了,我上次穿了女装你不认得也不奇怪。没想到宁宇兄竟然也是飞羽帮的人,其实我早就怀疑住在小澄谷里那位就是宁宇兄了……”
她一边走,一边滔滔不绝地朝我说着以往的事,我的心却阵阵抽搐,以往的一幕幕又涌上心头。
“咦,对了宁宇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狄靖那日说要到卧虎关才动手的。哎,宁宇是你的化名吧,你的真名是……?”
我的心一痛,我的真名何尝不想告诉你?可惜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我狠声对她道:“你怎地这么多话,想要活命就闭上嘴巴好好赶路,再??挛揖桶涯闳釉谡饫铮 ?p》 她委屈地望了我一眼,果然闭上了嘴。穿出密林,我们骑上事先准备好的快马,终于在晨曦初现之时赶到了涑河镇。我交了个澄羽堂的令牌给她,让她自己进涑河山庄。
“你要走了?不和我一起进去?”她诧异地望着我。
凌飞若是知道了我没回晋阳,而是一路跟了来,不知心里会怎么想,虽然我救了萱儿,但他心里多少还是会不舒服的,我冷着脸对她说道:“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需要你报答我,你只需将此事保密,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北凌飞。”
她瞪大了眼睛望着我,似是不明白我这恶劣的态度。我深深望了她一眼,初升的朝阳染红了她的脸,凌乱的秀发在晨风中轻轻飞扬,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我用力一抽马背,往那一轮金黄的朝阳奔去。
跑了两里路,我将马儿勒停,调转马头,徐徐往涑河山庄走去。
“殿下,你……?”秦怒莫名的望了我一眼,随即叹了一声,默默策马走在我身旁。
我已让涑河山庄的人传信给凌飞,通知她萱儿已到了涑河山庄,从卧虎关来这里,只需两日路程。这两日来,我和秦怒秘密住在镇上,关注着山庄的动向。我是担心天魔教或云影卫的人会心有不甘,四处寻找萱儿的去向,若是找到这里,只怕单凭山庄里的人会应付不来。
两日后的傍晚,我和秦怒策马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向下面的山庄望去,一名蓝衣少年当先冲进庄里,和那个纤细的身影紧紧相拥,夕阳之下,他们久久地相拥着,然后望着对方时哭时笑,然后再紧紧相拥……
“殿下,你可安心离开了。”秦怒在一旁道。
我朝霞光笼罩之中的那两个身影笑了笑,轻轻拍了拍马儿,正前方,那火一般的夕阳正徐徐下沉,余晖柔和地落在我们身上,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秦怒策马跟了上来,“去哪?”
“赤霞。”我一抖缰绳,飞驰而去。
五月的墨渊仍在酷暑,而赤霞却是清凉怡人。刚到赤霞没几天,便遇上了赤霞朝野同贺的一件喜事,国君惠帝立太子了。这位身为惠帝长子的太子,赤霞上下几乎没有人见过,据说是惠帝有意磨练,让他自小在各国游历,如今感到自己年事已高,才将他接了回来。
这似乎太过巧合了点,为了证实我的疑惑,我们在都城祈丹逗留了一段日子,终于证实了我的想法,那位太子果然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大哥北凌云,如今他已改名朔麒云。
本想再在赤霞留多几日,可正在这时却接到晋阳急报,凌飞旧病复发。七年前,凌飞身上的余毒清除干净后,夏茉子曾郑重地说过,?草之毒留在他体内时日太长,虽然清除了,但此生若是再不慎染上这种毒,任谁也回天无力。
十天后,我终于赶回了逍遥谷。一见母亲,我的心便咯噔一沉,只不过数月不见,她的样子却憔悴不堪,眼睛因为流泪太多,只能看清两丈内的事物,仿似老妇人一般,更日夜不停地敲着木鱼颂经。
我找到夏茉子,夏茉子一边研着药,一边平静地道:“他只剩一个月的命。”
“为何会这样?世上早已没有?草,他如何会再中毒?”
“那条雪玲珑,身上带着?草的毒。”
“可是,富公公说,雪玲珑咬的是萱儿,为何中毒的会是凌飞?”
“因为,他替她吸出伤口的血了。雪玲珑身上的毒并不强,普通人沾染一点,不足为患。可这一点点毒,对于凌飞殿下来说,却足以致命。若那蛇直接咬的是他,他会当场毙命。”
我踉跄地退了出去,北凌雁根本就是利用悦妍,他要害的人是凌飞。一个月,他的生命只剩一个月了。我实在是难以明白,一个月前,他还生龙活虎地和我争吵着,为何转眼便要离我而去了?
母亲似乎已平静了下来,摩挲着我的脸,轻声道:“傻孩子,别哭,凌飞自己也不哭呢。他知道你回来了,想见你。”
淡淡的月光从窗户洒进屋里,凌飞平静地躺在床上,脸上一片恬静,如果不是夏茉子亲口跟我说过,我绝不会想到眼前的这个孪生兄弟,就快离我而去了。
“以后再也没人跟你争了。”他淡淡地笑着,“吵架,打架,抢酒喝……你怎么报答我?”
我怔怔地望着他,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要你答应我,替我好好照顾小萱。”他顿了顿,又接着道:“以我的名义。”
正文 第十一章
他召见了帮主和几位堂主,交代了他的遗言。他离开后,帮中一切事务不变,没有人会知道真正的北凌飞已不在世上,包括萱儿,因为,我将替代凌飞,延续着以往的一切。
之后的一个月,他和萱儿住到了觅兰居,不再理会帮中、朝中任何事务,每天和萱儿待在一起,过着闲适的山林生活。夏天的逍遥谷,是一年之中最美的时候,各种野花漫山遍野地怒放,莺歌燕舞,山明水秀,他们携手踏遍了逍遥谷的每个山峰、每条溪涧,每日一起观日出日落,月升月沉。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算是圆了他和萱儿隐居世外的一个梦。
这段时间,狄靖突然失踪了,秦怒下山四处寻找狄靖。可是,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秦怒翻遍了整个晋阳也不见他的踪迹。我也发动了整个飞羽帮的人,打探圣焰教的动向,掘地三尺也要把北凌雁找出来。
这日的黄昏,一如往昔的醉人,璀璨的霞光为整个逍遥谷披上一层薄薄的金纱,似梦似幻般美得不真实。我攀上小澄谷的山巅,静静地俯望着那片我再熟悉不过的层峦叠嶂,那一道道金色的光芒,刺痛了我的双眼。
这一日是六月十五,我和凌飞的生辰。我闭上双眼,轻轻吹起玉笛,他的话再次在我脑中响起。
“别难过,如果你是佛祖手里的那朵白莲,或许我就是那片莲叶,私下凡间陪伴了你这么多年,是时候回去了。不要为我惋惜,这些年我没有白活,我享受过世上最奢华的锦衣玉食,拥有过至纯至净的父母之爱、兄弟之情,品尝过世间最美好的男女情爱,我此生,已无遗憾。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不能兑现萱儿的诺言,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凌羽,答应我,不要让她难过,就当我从不存在这世上,让她过得好好的。如果还有来生,我与你再做兄弟,欠你的,你好好记着,来世再还。”
笛声突然一滞,我紧紧捂住胸口。也许是孪生兄弟之间与生俱来的感应,这一刻,我清楚地知道他走了,我的心一阵阵抑制不住的刺痛,仿佛身上的某一部分被抽离,顷刻蔓延到四肢百骸。残阳如血,发着消失前的最后一抹余光,再美再璀璨的夕阳,终会从山巅沉落。也许正如他所说,他是私下凡间的顽皮仙童,到人间转悠了一圈,如拂过弄堂的一抹清风,只留下一片清凉便匆匆而去了。
按照他的遗愿,我和母亲将他的骨灰撒到琉璃湖里,他说过,这里是他和萱儿最喜欢的地方,他曾答应过她,老了之后会回琉璃湖隐居,这个诺言实现不了了,他要永远留在这里,陪伴着她。
我知道萱儿很担心凌飞,但是这个时候,我还无法从悲痛中抽离出来,无法将自己代入凌飞的角色。
银月如钩,静静地挂在树梢上,莘莘抱膝坐在一旁,听我吹着笛子,良久,她轻声打断了我,“你会娶她?”
我拿开玉笛,轻轻抚摸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