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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月如钩,静静地挂在树梢上,莘莘抱膝坐在一旁,听我吹着笛子,良久,她轻声打断了我,“你会娶她?”
我拿开玉笛,轻轻抚摸着,“是。”
“可是,她永远只当你是凌飞。”
“只要她快乐便好。”我转向她,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要过得好好的。”
莘莘点了点头,朝我淡淡地笑了笑,“为我吹一曲吧。”
月牙儿渐渐沉下,启明星在天边发着暗蓝色的光。我来到瀑布边,手里拿着我和萱儿历尽艰辛找回来的驯龙宝剑,本应属于萱儿的御凤,也一直在我手里保管。这对宝剑早已配好了剑鞘,闲来无事我总会在这里练剑。
东方天际渐渐发白,晨雾弥漫了整个峡谷,瀑布激起了无数霏霏水沫,轻轻扑打在我脸上。我忘情地挥舞着手中的剑,直到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那抹淡绿色的身影。
她站在水谭边,手里拿着御凤,全身沐浴在绚丽的霞光中,晨风轻轻拂过,扬起了她裙袂,也扬起了一片迷蒙,让她看起来似梦幻一般不真实。
我收了剑,朝她走去,“你来了。”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她的手有点冰冷,有点颤抖,神色也有点憔悴,那双明亮的眼睛里藏着迷蒙的水雾。
啪!我的脸重重地挨了她一巴掌,刚才那双水雾迷蒙的眼里,此刻已是怒火闪烁,“萱儿,你……”
她抽出御凤,猛然朝我刺去,我不敢还手,只得不停地躲避,“萱儿,你怎么了?”
她收了剑,朝我笑了笑,“没什么,你过来。”
我吁了口气,朝她走去,猝不及防之下被她一脚踢入水潭里。她在岸边不断我朝扔着石头,不断骂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滑落,当她终于扔累了,两手紧紧捂着脸跪在潭边,瀑布的水沫将她的秀发和衣裙打湿,单薄的双肩不停抽搐着,让我心头一痛。
“我……对不起。不是不想见你,我知道你在担心,只是……有些事情还没想好,不知道该如何……”
过了这么多天,我仍是没想通想透,照顾萱儿,是我的心愿,即使凌飞不说我也会这么做,可是,内心深处,总有个疑问在左右着我,难道在她面前,我真的要一辈子做凌飞的替身吗?我不介意让世人将我当成凌飞,除了萱儿。我希望终有一天她能知道,我是北凌羽,不是北凌飞。可是,世事就这般无奈,偏偏事与愿违。
面对着她惊惶不安的目光,我只得低着头道:“以前曾答应过你,要带你离开墨渊,过那泛舟湖泊的自在生活,如今怕是不能实现了。”
她舒了口气,随即扑哧一笑,“傻瓜,我早就说过,我不会只为一己私欲将你带走的,难道你还不懂?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愿了,要我怎么样都行,哪怕要我此生再……”
“不许再说那些傻话!”我打断她,“我一定会好好的,你忘了?我们说好的,今生今世,不离……”
她抚着我脸,接着道:“不离不弃,不移不易。”
朝阳已攀上了山巅,一道绚丽的彩虹横跨在瀑布之上,我与她紧紧相拥。萱儿,无论我是何身份,我会一直守护着你的。
三日后,我们回到了太子府。
凌飞死后,富公公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从凌飞出生起便一直在宫里照顾他,竭忠尽智地守在他身旁,经历了无数风浪。如今凌飞一走,富公公的心也跟着他走了,像枯死的老树根,再无半点生气,我准许了他的请求,让他告老返乡安享晚年,这也是凌飞生前交代过的。
如今江湖之上已遍传消息,飞羽帮的圣女已现,各门各派的人都在打探她的下落。可笑的是,那些人根本不知道这个圣女有何玄妙之处,以讹传讹,都以为只要得到圣女,便能得到宝藏,人人都想趁机分一杯羹。狄靖的叛变让萱儿伤透了心,我每日督促她练功练剑,希望她在遇到危险时有足够自保的能力。
可往往世事就是这样,越是担心的事情,越是会发生。这日风临阁遭到了天魔教的袭击,就连狄靖,竟也突然出现,要将萱儿带走。
激战之中,莘莘奋不顾身地为我挡了一剑,这一剑,虽不致命,可是她却一直没能醒来。夏茉子说,是她自己不愿醒来。
在为我清理身上的伤时,萱儿发现了我背上的莲印,她诧异地望着我,她一直不知道,我与她一样,都是身附莲印之人。
我将她的手放在我的心上,告诉她:“你与我,是缘份天定,今生今世,注定了要在一起。玄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你把你的心交了给我,但在那日很久之前,我的心也早就跟了你去。”
我很想让她知道,在她尚不知道这个世上有我的时候,我已深深地爱着她。可我越是爱她,却越是贪心,这段日子以来,我渐渐开始不再满足于这偷来的爱,我在心里暗暗希冀,某一日我可以得到她的全部,得到真正属于我的爱。
莘莘在昏迷中不断喊着我的名字,呢喃着在逍遥谷我们所经历过的点滴,此时我才知道,她爱我竟已到了这般地步,她真是傻。可是,同样还有一个傻人,衣不解带地守在她床前,对她的胡言乱语充耳不闻,只一心一意地照顾着他。
已过了四日,夏茉子说过,如果她再不醒,便再也醒不来了。我害怕极了,凌飞已经离开了,眼前这个和我一起长大的妹妹,难道老天也要无情地夺走?
我打开密匣子的锁,将那根白玉笛子取了出来,自从回了太子府,我便没吹过笛子,可是今晚,我无论如何也要尽力一试,希望我的笛声能将莘莘唤醒。
在将玉笛放回房间时,一个念头突然在我心里冒了出来,再也压不下去。随着我和萱儿的婚期越来越近,这个念头也越来越强烈。我没有将玉笛锁回密匣里,而是看似随意的放在窗前长案上。
莘莘果然醒了,我终于放下心来,可是,自她醒来后,凌烁却再也没去看过她一眼。不是他不想去看,他只是知道,她想见的人不是他。三日后,凌烁将婚期延后了,除非她回心转意,否则这个婚期遥遥无期。
我佩服凌烁的勇气,同时也痛恨自己的懦弱。自从故意将玉笛放在长案上后,我每日早出晚归躲开她,我的心在矛盾挣扎着,即希望她能看到,又害怕她看到后的反应。那根玉笛和“北凌飞”送给她的玉笛簪子一模一样,聪明如她,定会产生怀疑。我在等,等她亲口对我提出疑问,我会对她和盘托出这一切。
莲花湖边,我与萱儿席地而坐。月牙儿弯弯,淡淡的清辉笼罩在她娇弱的身躯上,一阵清幽的莲香从她身上传来。她随手扯了一把凤仙花,要我替她涂指甲。
“时间过得真快,眨眨眼已两年了。还记得那日吗,玄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
我没有抬头,将花瓣捏碎,小心地将汁液涂到她指甲上,“当然,那一日,你在我手里画了一颗心。”
“是。可你一定不知道,那一晚,我还在小澄谷外,听到了元妃对你说的那番话。”
我的心一跳,原来那晚母亲斥责我的话,她听到了,我低着头,装着不在意地道:“原来你知道了,我的母亲一直隐居在小澄谷。”
“我当时心里恨透了狄靖,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肯告诉我,要不是后来我发现自己就是那个身附莲印之人,他也不肯说。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身上也有一个莲印。”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脸上若无其事,心里却是波涛翻滚,我知道我即期待又害怕的事,将要发生了。
凌飞,原谅我的自私,我没有遵守诺言,你的要求对我来说,太过苛刻,我做不到,也不愿意再做。你这样要求我,不过是想让她过得好好的,我会努力做到的,只是,在这之前,她要先接受你已离去的事实。我承认这很残忍,是的,她将会痛不欲生,我会一直陪着她,直到她重新站起来,勇敢地面对过去,我会用我的爱,让她重拾欢笑,她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她握我的手,轻声问,“那根平安绳呢?”
我避开她审视的目光,“可能是那日练剑时,不小心落下了……”
她松开我的手,又缓缓道:“还记得我刚入府不久,为了报复你将我关在黑房饿了几天,我偷偷放了几只红火蚁在你衣服里,你整个背被咬得又红又肿,光着身子趴在床上嗷嗷叫,我虽偷着乐,但我替你扇了一整天的鹅毛扇止痒,手都差点抬不起来,心里后悔极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这件事我根本没听凌飞提过,“那么久的事了,还提来做什么?”
她抚上我的脸,将我的脸轻轻扳过去与她对视,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此时却黯然无光,“那时你的背上并没有什么莲印。”
我的心一阵剧烈跳动,我已清楚地知道,接下来她要问什么。
“你究竟是谁?”
“你确定你要知道?”
她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直视着我的双眼,肯定地道:“是。”
时间像是停止了一般,这一刻,我的心却是异常的平静。
“我的名字,叫北凌羽。”
(番外完)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离开
淡淡的红晕映照在琉璃湖面上,轻风徐徐拂过,微波荡漾,几只蜻蜓在湖面上急速掠过,扇动着翅膀时上时下的滑翔。腰间的小黑唧唧叫了两声,我打开竹筒的盖子,小黑跳到我掌心上,两条小触须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小黑,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又怎会有这一切。”玉堂春之下,如果不是小黑的叫声引来北凌飞的骑虎将军,我和他又怎么会相遇。小黑唧唧地叫了两声,叫声也没以往的洪亮了,“你看,就连你也分不出来是吗?凌飞来了,你会叫,凌羽来了,你也叫,真是淘气。”
小黑又唧唧回应了两声,两条后腿一蹬,便跳进了草丛里。
夏天已经过去了,秋天已悄然而至,原本郁郁葱葱的琉璃湖畔,现在已是一片秋色。傍晚的这个时候,有几分凉意。我叹了口气,双手抱紧了肩,坐在湖边静静地望着山后那缓缓下沉的夕阳。
身后传来一阵踩踏落叶的沙沙声,我回过头,宋莘莘正搀扶着一名妇人,朝湖边走来。
“师妹,元夫人想要见见你。”宋莘莘扶着元妃坐在我身旁,自己站在她身后。
两年多前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虽是布裙荆钗的打扮,但那身朴素的打扮却丝毫掩饰不了她的风姿绰约。可如今,她的两鬓已现丝丝白发,眼睛越来越不好,两丈外的东西便看不清了,经常需要人搀扶,额上也布满了细细的皱纹,尽显沧桑。
元夫人朝我笑了笑,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早就知道宁姑娘了,只是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却是在这般情况下。”
我无声地笑了笑,继续望着远处那快消失的夕阳。
元妃在我身旁坐下,也望着那夕阳,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二十多年前在大悲寺,当涣尘大师告诉我,我怀里的孩儿是佛祖赐生时,我便知道,他的一生将会荆棘满途。我希望是大师弄错了,我不要我的孩儿身负什么天下苍生的重任,我只希望他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过着简单快乐的生活。我甚至自私地想,我要带着他离开墨渊,远离一切纷争。生产的时候,我痛了三天三夜,流了很多血,涣尘大师亲自诵经祈祷,在我感到绝望时,那一声响亮的婴啼,又燃起了我的希望。他的身上,有一个莲花印记,下了一个多月的雨停了,阴霾已久的天空也放晴了,一片紫气在寺外缭绕,这个孩儿果真是佛祖赐生。而这时,腹中竟然又是一阵剧痛,我又诞下另一名婴儿。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怀的居然是双生子,连宫里那些大夫都没把出双喜脉。凌飞出生时,没有像凌羽那样大声哭啼,一开口就是咯咯笑了几声,把我吓了一跳。我何德何能,竟得上苍厚爱,赐予我两个孩儿。那一刻,我知道我不能再自私了。为免皇后加害,几番思量之后,我忍痛将凌羽偷偷交给涣尘大师,就连他的父皇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儿子。”
她的声音很平静,很柔和,在说他们出生时,语气里还带着欣喜,脸上是母亲特有的慈爱,似乎她说的事只是不久前才发生的。
“我带着凌飞回到宫中,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凌羽,而面对着凌飞时,我又感到深深的歉疚,因为,在这座看不见刀剑的宫墙里,凌飞面对的,却是危机四伏的陷阱。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对凌飞百般放纵,溺爱无度。尽管我已处处小心,可是,在他快五岁那一年,仍是被皇后有机可乘。我悲痛欲绝,也对陛下绝望了,他明知我们母子俩受皇后迫害,却因为需要仰仗皇后的势力而不敢公然开罪她,这让我对他彻底死了心,我知道我一日不死,皇后是不会放过凌飞的……”
我平静地接过了话题,“于是,你故意让皇后得手,然后佯装中毒身亡,一来你可以趁机逃离这个牢笼,二来又可以让陛下记恨皇后,也让他对你内疚一辈子,为了弥补这一切,他会让你的儿子继位。”
元妃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宁姑娘心里一定认为我这个做母亲的,厚此薄彼,两个都是我的儿子,而我却可以狠心将凌飞推上浪尖,独自面对各种阴谋迫害,自己却躲在一旁逍遥快活。”
我没有看她,只面无表情地道:“我确实这样想过,不过,你又何曾逍遥快乐过了,正如你所说,两个都是你的儿子,你在割舍时的痛苦,有又谁能体会。你每日都活在煎熬中,这么多年来,什么罪过也赎清了。元夫人,你不必再内疚,没有人责怪你,你会这样想,那是因为你自己心里面一直在怨自己。凌飞虽然走了,可是他并没有带着遗憾走,他绝不希望看到你每日在歉疚中渡过。”
元妃定定地望着我,两行清泪又从她脸上滑落,宋莘莘急忙递上帕子,“元夫人,大夫说过你的眼睛不可以再流泪的。”
元妃擦了擦眼泪,又朝我道:“宁姑娘,你不怨我,我很欣慰。只是,凌羽,我不希望你误会他,一切都是我的错,他也不容易,从一开始他便……”
我淡淡地打断了她,“元夫人,对于我来说,凌飞只是离开了,他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我爱的人,只是凌飞,以前是,今后也是。天色不早了,元夫人请回吧。”
对这位元夫人,我谈不上喜欢或讨厌,她是凌飞的母亲,我本应和她亲近,可正如她所说,我心里确实对她有过怨怼,恨她狠心将凌飞置于险境,可我也明白,她也只是迫不得已,丧子之痛,她的痛又岂会比我少。正是这种怨怼情愫,让我对她有种抗拒,以至语气也有点冰冷。
元妃黯然地点了点头,在宋莘莘的搀扶下离开了。
远处山后的夕阳已沉下,最后一抹红霞也快要消失了,天与地变得混沌起来,我的视线渐渐一片模糊。
“喂,你怎么了?”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愕然转头的时候,两滴温热的泪从眼中掉落,那人又惊呼道:“咦,你竟然会哭?”
我定眼一看,一个白色的身影此刻就坐在我身旁,正疑惑地盯着我的脸,像是看到什么新奇的事物,“你……是你?上官逸?”
“是我,怎么了,见到我很奇怪吗?喂,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哭,你哭什么?”
我定定地望眼前这个人,若不是他突然又出现在我面前,我几乎将他忘记了,“上官逸,真……真的是你。”
上官逸伸手在我脸上轻轻抹了一把,柔声道:“怎么了?”
凌飞的死,狄靖的叛变,让我万念俱灰,一个是我最爱的人,一个是我最信任的人,如今一个死了,一个走了,昔日温馨欢乐的觅兰居,如今已变得冷冷清清。至于宋莘莘,原来她一直深爱着的人是北凌羽,而北凌羽却是那个与我缘分天定的人,或许这层关系让宋莘莘感到尴尬,让两人之间产生了隔阂,自从我回到琉璃湖,她虽也来看过我,但每次总是行色匆匆欲言又止。而我也谢绝了帮主等人的探视,每日只静静地坐在湖边,回忆着过往的种种。
现在蓦然见到这个旧相识,让我心头突然一热,忍不住靠在他肩上,放声哭了出来。
“喂喂喂,你……你……唉,女人真是麻烦。”上官逸有点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身子本能地一缩,随即僵硬地挺着,动也不动。
我伏在他肩膀上久久地哭着,直到哭累了,眼睛也肿了,这才发现他那洁白的衣袍已被我弄湿了一大片。他不满地盯着自己的肩膀,皱着眉不悦地道:“女人就是麻烦,动不动就哭鼻子,可我倒没想过你竟然也是这样。”
我歉意地望了他一眼,抹掉脸上的泪,正色道:“上官逸,看在相识一场,你带我离开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