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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箫轻叹了一口气,反而靠在泥红墙边,手指一颗一颗拨动那串冰凉的佛珠。大地静廖,只有不远的池塘中倒映着潺潺的月盘,波光中温柔地晃动。
“咱们就在这儿等吧。”
那份皎洁,那份明亮,那份无与伦比的清澈,原来就好像这镜中花水中月,竟不属于他啊。
她是他的堂妹。人都说皇族之人六亲不认,无亲可系,无情可信。偏偏就有一个杜倾瞳,不助亲生父亲或者异母兄弟,好像信手拈来,将这历越江山囫囵送到自己手中。他该感激她的,可是心却在知晓她身份的那一刻,苦涩不可言。
她太慷慨,可她越是完美无缺,他便越发苦痛。明知道不可以,心却不由自主地热爱追随,绵绵难休,全然不是兄长对妹妹的情感。不过眼下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她肯醒过来,不再高热,不再流泪,只要她肯活过来面对杜魏风死去的现实,叫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柳丝多情,触手滑过水中月色,捞不起那一轮明亮,不过激起几圈涟漪,虚光扩散。
西殿之中,那个女子卧在华贵的织锦缎被之间,白瓷般美丽的面颊消瘦憔悴,紧蹙的黛眉,好似锁不住压倒一切的绝望悲哀。雪狼看到她就欢蹦着奔过去,扒着她的手,伸舌大舔了一下,被死风喝了一句,“追冰,别挡事。”
雪狼不大乐意地退下来,在榻旁盘成一团,蓬松的白毛看起来好似个温暖的坐垫。
莫怀臣自进来伊始,就一句话都没有了,一双墨黑深邃的眸子锁在榻上女子的面上,神色似喜似悲,却是难以形容。
死风俊目打量一眼,才咳了一声,“现在这里没人,你也不用憋着。万一气血淤积,等会儿用得上你的时候,丞相大人怕是连半条命都保不住。”
幽风滑过莫怀臣乌黑的发丝,扯起他若有似无的低语,“要在下做什么,先生就请赐教。”
死风瞪了他一眼,“死脾气,等下有你受的。”一面从身边取出一瓶甘露,娴熟地扶起倾瞳的身体,一面转头探询地望着莫怀臣,“老夫的‘夺醉’,是为大补大热之药,只能靠‘殇心诀’的阴柔内力化开,才不会伤人身体。天底下会‘殇心诀’的,恐怕只有你这个秦暮景的嫡传弟子了吧。但是以你此刻内外伤势,强转‘殇心诀’必定带动旧创加剧,可能到一半便支持不住,那她饮进的‘夺醉’便会变成至毒,冲击五脏烧毁神智,从此可能永不能醒。你先想好了,是愿意赌了性命救她呢,还是要你的万里江山。到时候别说老夫诳你。”
莫怀臣顿了顿,一丝流芒滑过眼底,锐利压迫,“既然先生早知今日的结果,为何不下山阻止?”
“哈。”死风却不羁地扬眉,毫不遮掩地回道,“老夫为何要阻止?自古逆天而为之人,最后必遭天谴。而躲过灾劫的人们,又有几个会挂记当年泄露天机受到诅咒的傻子?这些都是命,杜魏风命宫短浅,无可奈何;高贵余家作孽深重,则纷纷一昔死于非命;包括余箫沉没过后,主宰明黄,都是人的命。老夫看得到,也改不了人的命。你们早死晚死,都和我无关,老夫为何要自作多情做滥好人?你这么啰唆,到底要不要救她?”
“最后一个问题,敢问倾瞳的命宫如何?”
“她?紫破命宫,不仅善冠桃花,更加与帝星遥遥纠集,绝非世间寻常女子。”
莫怀臣这次深蹙了眉宇,“与帝星纠集?”转瞬却松开了眉峰,眸中深墨的旋涡转过烟花般的自嘲,修长的手指抚摩着身边一个不算十分精致的素色墨竹荷包,“很好。”
与我渊源深厚,叫我越陷越深,渐渐刻骨铭心喜欢上的女子。
你若恨我怨我,要我的性命,也许今夜便能成功。你若肯苏醒,而命中注定挑选帝王为夫,我便夺了这江山予你。
做了这一切,我不曾后悔,唯独对你,对你,无法交代,无法偿还,无法放下。
作者有话要说:从小长大的火炉城居然还是出乎意料的炎热啊,某言晕头转向的被桑拿,忙碌兼倒时差中,各位亲久等了,抱抱大家。留言偶都看了,最近忙活可能不能一一回复,会给大家送分分,爱乃们。
还有,看到了一个给师兄滴长评,感动ing。
☆、血溅决绝
窗外月色如水清宁,淡淡浮光叶尖盈风。
屋中烛火辉煌精灿,死风喂倾瞳服下了“夺醉”,示意莫怀臣在她身后。追冰探头望了望,见莫怀臣盘腿与倾瞳对面而坐,展臂扶稳了她薄衣妖娆的胴体,就不满地龇牙呜响。
“追冰,闭嘴。”
追冰缩回去,端正坐直了,黝黑的瞳人环缩着盯紧眼前的人。
精致的帏帐水线两开,莫怀臣只是轻吸了口气,凝神调息了一瞬,出指缓慢地点在倾瞳双眉间的主窍穴,一股真气便自顺着指端侵入冰凉的肌肤。
甫一开始便频频受阻——她体内的血气好像冬天的河水,淤滞得根本难以带动。莫怀臣沉吟片刻,出指如飞,分点天冲、檀中、鸠尾、巨阙、日月、气海,先催真气通她经脉。
黑鸦般的眼睫轻轻一颤,似有一分动静。
他便微扬薄唇,逐一打通她身体其他各处穴道,而后两指疾如电闪,直点向她的丹田大穴。柔烟般的女子低吟一声,身体却还是抵触外来的气劲。莫怀臣不禁有些心急,逐渐加重的气劲,仿佛源源不断的呼唤,叫她接受,唤她醒来。
专注间,左肩的伤口猛地一计钻心刺痛,内劲不慎猛烈涌出。
大惊之下,倾瞳的身体却一震,尖细的下颌霍然浅扬,“啊——”
堵住的经脉阴差阳错骤然通了,方才不得其门而入的真气陡然好像脱缰野马一般,全不受控地狂涌了出去。莫怀臣不及提防,一时胸口难受得几乎要呕出血来。
“不可停,你若停止,她的经脉必断。”死风在侧冷漠地嘱咐。
莫怀臣又岂会不知?他赶紧竭力收住那股狂泻的真气,徐徐从大椎、至阳、曲恒、身柱、命门、颈椎,一顺牵引,试图将浪潮般的乱流引入正轨。
但是倾瞳体内经脉也十分奇异,虽然没有什么内力,不期然却隐着起一种异样炙热的气劲,与他的真气相克,犹如冰川卷起烈焰,转瞬扭成纠缠的旋涡。莫怀臣哪里知道,倾瞳自小长居冰岐山,为了抵御寒冷,不知在药膳中食过多少珍稀的火焰花,所以血气极热,此刻又饮下了“夺醉”,封闭的经脉一旦接受了全然相反的真气,就形成反噬之势。此消彼长,却是想夺他的主导之权。他要为她化药,只能强压住她体内乱流,耗损真元为她疏导。
汗水一滴滴在额间冒出,遥月窥不见屋内情形,拉着窗外阑干流影一步步漫移。
记不得是第几次了,莫怀臣强自催动心诀,再一次化药助行。高洁的额上渗满细密,眉目紧锁不动——他虽占据一直主动,但是真元不断从体内抽离,渐渐难以为继,那感觉好像在一丝一丝掏空自己的身体。
死风老人没有说错,依他目前的状况,若是一定要强撑下去,就算不走火入魔,也必定大伤元气。
可那股炽烈旋涡却不曾减弱,稍一疏忽,就会拉他一同沉溺下去。他只能继续再继续,体内的真气耗损越来越快,撑至强弩之末,眼前的女子却面色嫣红,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死风在一旁细细端详,这时突然出声指点,“气守真元,引气入施者体内,运行周天,现在。”
引入她体内的热流?那他岂非必须承受两人的气劲?
“还等什么,想她经脉破裂而亡么?”死风的声音冷而又冷。
莫怀臣无暇思考,咬牙守稳真元,不再抵抗地任倾瞳体内的热流卷入他的经脉。
咝……两股真气,一股彻寒,一股热毒,冷热交煎好像万刺狂催,巨澜般迫入他的经脉心肺,霎时将经脉撑大到几乎破裂。
疼,排山倒海的剧痛,好像会炸开五脏六腑每一根血脉。
饶是莫怀臣功力高深,也支撑不住,狂喷出一口鲜血。一旁的追冰都有些吃惊地往后退了两步,他的两指却还按在倾瞳的身上,好像不了解岔乱的气息随时会令他跌入万劫不复。
用尽了最后一丝真气,莫怀臣虚脱得险些要晕厥,指端千丝万缕的乱流却渐渐顺畅地回流进几近枯竭的身体,变得温温无害,不再阴寒或灼烫,只是黏住指尖源源不绝,贯穿了他寒澈的经脉。
“成了。”死风嘿嘿一笑,忽然出指点在倾瞳身上,迅速隔开了两人。他顺势扶过弟子的身子,“她好了,不必撑着了。”
莫怀臣颓然长舒一口气,全身散了架一般往里略略歪倒,他靠住床帏垂首调息半刻,方聚起说话的力气,开口淡淡虚声,“她……不要紧了?”
“她?”死风让倾瞳平卧在榻上,却诡异地笑了,“她原本就不要紧。不过是伤心昏迷,不愿面对杜魏风死去的事实。就算没有你,老夫随便给她针灸几个穴位,即刻就能醒了。”
沉静的瞳人惊异一闪,“什么?那方才……”
“方才么,是医治你积年的病症所需,小瞳就是你最佳的药引。你接受了她体内的药热,寒症一段时间不会再犯。但是从此也只有她才能救你的性命,一旦寒疾复发,痛苦会加倍深重,没有她自愿为你化气疗伤,三年之内,你必死无疑。魏风死了,老夫今日是看在小瞳面上,才给你留下一线生机,你有何话讲?”
“呵……”莫怀臣很轻地笑了一声,薄唇酿出个自嘲的弯弧,“她会怎么样?”
“她就快醒了,醒了只会比你活得长久。”
“那就好。”
简单的三个字,不辩解,亦不求饶。
死风倒出乎意料,“小瞳和魏风自小一起长大,此刻必然恨你入骨。你以为能轻易说服她救你性命么?”
“并非如此。”莫怀臣摇了摇头,挑眉淡道,“只是三年时光,很够了。”
三年,问鼎河山,聚拢民心,得之失之都已足够长久。
死风梗了一下,不禁有些悻悻,“你倒是傲气。”
对面那人不置可否,清冷的目光飘过倾瞳蹙起的眉心,就变得柔和了,“不过,可否给在下一点时间?”
眸光波波如水,全是那个女子的影子。
死风冷哼了一声,“老夫送你个忠告,成大事者不可为情所困。睿极静极情之所隐,亦会害人害己。江山美人,选哪一边,你要自己想好。”
“多谢教诲。”
死风拂袖转身,兜着风儿仙气飘飘,“追冰!”那只雪狼就随着悠悠往外走,轻悄行到门边的黄帷旁,却回首对莫怀臣一咧嘴,露出两排尖尖的獠牙。
不想被莫怀臣余光瞥见,不禁失笑——这只追冰,该是只雄狼。
只余下他们二人,宫夜浓浓,越显安谧了。
修长的指顿了一顿,便温柔滑过眼前冰媚的轮廓,她弯弯的眉,挺秀小巧的鼻,诱人无比的唇,如兰的呼吸……好像无论如何的苍白憔悴,都无法掩住她惊心的美丽——那般令人百转千回,美得惊艳绝伦。
他一直以为自己无错。
无错,但却愧对她。
原以为此生除了为丰家血洗仇恨,他早已不在乎任何事,甚至于自己的生死。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一个杜倾瞳,撞到他眼前,掉进他的罗网。她的一颦一笑却不知何时化作活水,沁入了冰冷的肺腑,丝丝线线的甘甜,温润了沉默的胸口。
明知道不该,不能,不可。
可偏偏越是苦厄矛盾,越是纠缠成结,便越思之念之欢喜深重。
原来欢喜一个人,也会令人如此之痛,也如此的,寂寥啊……
昏睡的人儿仿佛感觉受到了注视,不安地摇了摇头,发丝蹭在纱枕上细微地轻响。莫怀臣的眸心便自亮了些,眼见着她的长睫不断细密地颤动,面容便作凄惶的泣色,就轻握住她的手,渺远的声气好似秋夜里湖上升起的雾,“瞳。”
她手边一紧,“魏风!”惊呼出一句,骤然睁开一双如星火的瞳人,“魏……”,她的视线落到他的面上,一凝,“莫怀臣。”
莫怀臣的桃花目略弯了弯,魔丝般的视线千丝万缕包围过来,缠绵着某种忧伤的温存。伸出的手越发小心,仿佛怕速度快了会带给她惊吓,“终于睡够了么?我很担心。”
还未触到她的胳膊,就被她回手狠狠一推,声线猝然凌厉起来,“你还敢来这里?”
伤口又涌出一阵热,他叹道:“你先冷静一点,听我解释。”
“解释?行!”倾瞳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翻身跃起,左右一晃眼,踉跄着取下墙边的剑。宝剑出鞘瑟瑟,夺命的寒光便对准了那个人,“你让我捅二十三剑,我就听你的解释!”
“你……”他望着她,清越的声音沉下来,“杀他,杀你,绝非我的命令,也非我的本意。这一点,你总该信我!”
相信?到了这个地步,这个男人居然还要她信他?
倾瞳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沉面如冰,唯有眼中射出万分的讥诮,“你若问心无愧,就不要躲!”
说时迟那时快,恨剑如虹飞刺。
倾瞳只道自己身体虚弱无力,并不知她的体内还残存着莫怀臣的真气,出招的威力其实胜过往日十倍。残影闪过,只听得噗的一声,永远优雅的身躯骤然顿住,后背穿出一截雪亮的剑尖。殷红的血色林枫般染开在月白的丝衣上,自下腹迅速绽出一朵绯艳无双的花。倾瞳吃惊地垂首,才发觉他呼吸浅而急促,肩头一带也布满触目惊心的红色。
痛,身上的心上的,新伤旧伤,每一处都在迸裂。
莫怀臣只是仰了头,苦涩地凝望着眼前的女人,“下令斩……杀杜魏风的,是对他心怀宿怨的肖智,肖智,肖智也已被司紫送去了地府。”墨瞳深黑一片,浓浓的疲惫快从眼中溢出,“可事已至此,看来这解释也嫌多余了。不过,你既不信我,为何会……刺歪了?”
握剑的手颤抖起来,银光在他胸口下方跟着微微闪动。
她为何刺歪了?因为她没用,因为她……她该死地曾如此钟情于眼前的寂寞清冷的男子,见到他那一刻好像连命都不在乎的该死模样,她居然就手软了,没法子将剑锋送进他的心脏中去。
“我并不曾委屈你!就算是肖智动的手,你一样难辞其咎!”
“是啊。”他低吟了一声,“所以,我是你的仇人,你该恨我入骨。”
何况,他还害死了她所有直系的血亲,余承天,余战,余非,皇城一半以上的禁军,死了,通通死了。
莫怀臣随意点了自己的穴位止血,两指夹住剑身迅速一抽。剑身割在血肉上的惨然响动令倾瞳骤然撤了手,倾瞳怔然瞧着那个谪仙般的男人拔剑,然后将那把剑柄重新交回她手边,“所以,你若执意要我赔命,最好是趁现在。”
“你……”倾瞳怔住了。
看着他不断涌出的鲜血和寂寥的眼,倾瞳好像被什么掐住了脖子,拼命呼吸却喘不过气来。一颗心被千刀万剐,血肉凌迟。
眼前历历是这个男人的一切——他的骄傲,他的伤痛,他的温柔,他望着她微微笑着的模样,他揽她入怀松墨的清香,他的真心,他的仇恨,他的天下……满满的都是这个令人又爱又恨又敬又怜的他。
可是,还有一个杜魏风。
魏风的沉默,魏风的守护,魏风十几年的陪伴,还有魏风无声地倒在血泊里,身上那满满的狰狞的二十三支箭羽……
她终于狠狠地吸气,提起手中锐利无端的剑锋,不顾一切对准那人的胸口,“你受死吧!”
一朝绝情月,利刃和悲鸣。
他伫立未动,杀意激起黑发飞扬。
只差了半分,倾瞳被一个外来的重物猛地撞歪了方向,一颗毛茸茸的头颅旋即拱上她的纤腰,亲昵地发出呜呜欢乐的低鸣。
倾瞳站立不稳跌倒在地,正好靠在雪狼环绕的肩上。怔忪一瞬,她顿时反抱了雪狼的脑袋,埋在它的脖颈里,涌出的泪水浸湿了它的皮毛,“追冰,追冰,你来了。你怎么来了?”
门口的黄帏被人掀开一角,死风老人的语声没好气地响起,“它再不出现,你真要杀了绍渊的丞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