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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的声音极轻缓,带着一股恭谨,言罢已然有不少人附和起来,她似察觉到了完颜宗泽盯过来的清冷目光,这才语风一转,道:“可如果没有强大武力,无法抵御外敌,又何谈治国?然而依小女看,德武兼治,相辅相成,方是好的。”
锦瑟言罢面露忐忑,接着又福了福身,笑道:“我只是个头发成见识短的小女子,不懂什么治国的大道理,却只知道一点,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不管是侧重以武治国,还是侧重以德治国,都得叫老百姓吃得饱饭,性命得保,才会使老百姓心向往之,使国家长治久安。”
锦瑟言罢,众人便皆不言语了。其实这个道理在此的众人心中皆是清楚的,不过是他们两方互不相让,非要争个长短罢了,方才完颜宗泽的话已露机锋,再争执下去便不妥了,只怕事情要闹大,柳克庸这才将她给推了出来。她非男子,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这些话她说最为合适。
而且完颜宗泽一直在说大锦愚民,说大锦未曾施行德政,而行的是暴政。柳克庸令锦瑟说这一番话,也是在表明,大锦即便弱龄女子也是胸有沟壑,知理明义的,这便是德政教化百姓的结果。锦瑟虽将两边意见中和了下,可她能侃侃而谈的行为原便是在掌完颜宗泽的嘴。
锦瑟又如何不知此点,可此番闹成这样,由她一个小姑娘来搅局,结束此次争执是最好的结局。而且,西柳先生既推了她出来,作为一个大锦人,她便只能如此。
“姚姑娘果不愧是养在姚阁老身边的,见识不凡啊。”
大皇子突然出声,领头赞起锦瑟来,众公子纷纷附和,锦瑟有些头皮发麻,瞥了眼完颜宗泽,见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眯着眼盯着她,不觉捏了捏手,睫羽忽闪了几下。
其实她心中是更坚持以武治国的,虽说是德治武治要相辅相成,不能不讲道理,可是拳头才是最大的道理,若然没有武力支持,何保国家安定,德行同武力便如同人的两只拳头,你总得先将番邦打服了,才能缓缓地以德行教之吧。所以在锦瑟看来,如今北燕以武治国为主,以德治国为辅,倒是极合乎其国情的。
她想着这些,感受到完颜宗泽移开了视线,又察觉到众人移开停驻在她面上的目光转而去瞧完颜宗泽,锦瑟才忽而抬头,笑着盯着完颜宗泽,率先发难,道:“小女听闻北燕人皆擅弓马,北燕铁骑所向无敌,想来王爷的箭术一定也极为了得,小女却又听闻,杨世子箭术超群,其训练的江宁铁骑更是以一当百,甚为勇猛。小女一直好奇,到底是北燕铁骑无敌呢,还是我大锦的江宁铁骑更为英勇,今日刚巧王爷和镇国公世子皆在,不若两位在此比试一下箭术,也好叫小女一解心中之惑,开开眼界?”
锦瑟的目光亦带着一丝清冷,直逼完颜宗泽,完颜宗泽和她隔着众人相望,在众人完颜宗泽一身凛冽,而锦瑟却腰板挺直,毫无惧色,两人分明是在交锋,然锦瑟和完颜宗泽四目相对,却似四周之物皆已消弭,唯有视线传递着只他们彼此方明的一些情潮。
今日锦瑟穿着一件浅黄色绣青竹花纹的紧身小袄,外罩着一件滚火红狐狸腋毛的立领比甲,下套一件素色起遍地海棠的灯笼裙,其外又披着件雪白的鹤氅。
那火红的狐狸毛将她的小脸映的如花娇美,素淡的衣衫却又将她轻灵出尘气质昭显无疑,梳着简单的双螺髻,只插着几只白玉华胜,眉心垂着一颗碧玉滴水珠,色彩鲜明,凭添了一股朝气,亭亭玉立,已有风华崭露之姿。
完颜宗泽盯着锦瑟,目光微澜,双手再度握起,见众公子皆目光灼灼地盯着锦瑟看,他一是恼锦瑟自作主张,更恼自己无法走过去,明目张胆地将她扯入他的羽翼下,叫他人再难窥探半分。
而众公子见完颜宗泽双手紧握,却只当他是因锦瑟的提议而气恨。偏此时,大皇子自以为是,竟然想英雄救美,错身一步,挡在了锦瑟和完颜宗泽中间。完颜宗泽目光锐了下,复又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转开了目光。
众人皆知,杨松之自幼便苦练骑射,杨建亲自教导,他每日晨起箭发三百,风雨无阻,未曾有一日懈怠,休说是在大锦,便是整个天下,只怕杨松之的箭术在同龄人中也是独占鳌头的,无人能敌的。
即便北燕人从会拿东西起,便会拉弦射箭,都皆擅弓马,可完颜宗泽的年纪放在那里,他足足比杨松之年幼五岁,这便注定他的箭术不可能胜得过杨松之。
故而这场比试原便是不公平的,原便注定了完颜宗泽必定会输,可此比试由一个小姑娘提出来,谁也不觉着有什么不妥当,而且只要完颜宗泽拒绝,他便是露了怯,今儿便没有任何气势可言。
所以锦瑟提出这比试来,众公子们皆觉着锦瑟是在为大锦扬威,见完颜宗泽沉默着不语,便纷纷讥笑激将了起来。
“武英王不会是怕了吧?”
“听说武英王最擅长的是怜香惜玉,搂个美人不在话下,至于这弓弦拉不拉的开只怕还做另谈。”
……
显然没有一人觉着这场比试完颜宗泽会胜出,故而众人七嘴八舌皆极力促成这场比试。杨松之从进园子到现在一言未发,此刻他虽觉这比试有些不公,可如今情景根本由不得他不比。
他依旧不语,任由事态发展,心中却在想着旁的事。他那日在廖府碰到完颜宗泽,自然清楚完颜宗泽对锦瑟的一份心,可他却一直闹不明白锦瑟是如何想的,如今观锦瑟的态度,难道她心中对完颜宗泽的纠缠是烦不胜烦的?还是,令有他不明之处……
完颜宗泽被众人围攻倒也面色不变,半响才转眸再度盯向锦瑟,道:“既然这位程公子都说本王是最怜香惜玉的,本王岂敢不应姚姑娘此请,只是这既要比试总得有个彩头方才有趣啊。”
完颜宗泽言罢,锦瑟便笑了,道:“是要有个彩头,不若这样,若然王爷输了便自行离开柳府,并且答允以后再不前来打搅柳先生清静。”
若然完颜宗泽当真如此灰溜溜地离开柳府,那可当真是颜面尽失了,众人不觉嗤笑出声,已然一副瞧热闹的神情。而完颜宗泽闻言却兀自挑眉,冷声道:“倘若本王赢了又当如何?!”
锦瑟闻言做出诧色,接着才低头一思,再抬头时眸光流转,明媚一转,笑着瞧向西柳先生,道:“此处到底是柳宅,既是要比,小女斗胆想请柳老先生允个彩头,武英王若然赢了,柳老先生可否答允他的拜访,这样这彩头也算公平。”
柳老先生听罢抿了一口茶,瞧了锦瑟一眼,锦瑟只觉他的眸子带着一股直透人心的力量,引得她心一跳,笼在袖中的手指抖了下,这才勉强挂着天真无害的笑意。
好在柳老先生很快便收了目光,只笑着冲柳老太君道:“夫人瞧瞧,这丫头连老朽都敢拿来当彩头,果真还是廖老太君最为了解她这外孙女啊。”
柳老先生自然指的是廖老太君方才说锦瑟蹬鼻子上脸的话,柳老太君闻言一笑,瞧向锦瑟的目光却极温和,道:“难得孩子们都有兴致,老爷应下便是,柳府倒许久未曾这般热闹了,今日也叫我和廖老太君一起开个眼界。”
柳老先生这才又瞧向锦瑟,点头应道:“今日老朽便卖小丫头这个面子。”
锦瑟莞尔一笑,忙屈膝福了福,众公子见柳克庸夫妻待锦瑟似极为亲切,不觉一诧,而锦瑟已是笑着道:“这怎么比方好,小女却是不懂的,便只等着瞧两位大展身手了。”
众人商议一番,便由柳府下人前去准备弓箭等物,决定用比射铜钱的法子来分个胜负。大锦历来有射铜钱方孔而比箭术的法子,很快柳府的下人们便用红绳系着一枚枚铜钱,挂了二十枚铜钱在一颗梅树上。
待铜钱系好,下人又拿给完颜宗泽和杨松之一人一把同样的弓箭,和箭囊,大皇子便道:“这规矩很简单,树上如今系着二十枚铜钱,王爷和世子分别持有十只箭羽于两百步外,将铜钱钉在梅树上为准,射中最多者为胜,若然两人皆全中,则用时最短者为胜。用时短,但却射中少,自然也是要算输的。”
这规矩虽简单,可铜钱的方孔极小,又被细线系着,那线随风而动,这便增加了射中的几率,况且一般人射箭,射程不过是百步,能射一百五十步者已是了得,大皇子令杨松之和完颜宗泽站在两百步外射这铜钱,只射中还不够,还要将铜钱用箭钉在梅树上,这难度便可想而知了。
众人闻言哗然,连廖书敏几个也自水榭中走了出来,兴奋地盯着那随风飘荡的铜钱叽叽喳喳个不停,文青近来正贪骑射,自然也凑到了前头去。锦瑟和廖老太君站在一处,面上倒是一片宛然之色。
而那边完颜宗泽和杨松之已同时应声表现接受这规则,大皇子这才发号施令道:“开始!”
他一言一落,杨松之和完颜宗泽同时抬手,两人动作几乎行同一人,自箭囊中取箭,搭箭,扣弦,左臂下沉,肘内旋,用左手虎口推弓,手挽劲弓,瞄准,嗖地一声破空之音传出,两箭同时射出,如两道流星飞逝而出,只闻锵的一声响,两支羽箭竟然同时射中铜钱,当得一下,又同时将射中的铜钱订在了梅花树干上。
众人不由惊呼一声,而杨松之和完颜宗泽的动作却毫不停顿,行云流水般已然开始第二波射击,这回两人的动作却不再一致。
杨松之自箭囊中取出的分明是两支箭羽,搭弓,扣弦,他竟是两箭齐发!随着破空之音响起,锦瑟只觉箭影激射,当当两声响,那箭再次满中铜钱,再次将两枚铜钱射在了梅树上。
而完颜宗泽却也丝毫不惊,已然也加快了动作,可飕飕两声响,接着已是当当两声,命中铜钱。他的动作虽快,可到底比杨松之两箭齐射要慢了一步,而杨松之第三次取箭,竟一下取出了三箭,待他三箭齐发,再次三箭皆中时,这比试几乎已有了结果,众人纷纷惊叹欢呼了起来。
完颜宗泽却似全然未察觉这一切般,依旧一箭箭如流星般飞射,转瞬也已命中六箭,而此时杨松之已将仅剩的四箭同时搭在了弦上。
不管完颜宗泽的动作有多快,他此刻还有四箭要射,又怎能比得过杨松之四箭齐发?!而且杨松之既敢如此,那便定然有十足的把握全中,故而众人已敛神屏息只待最后一刻到来。
可也正在杨松之瞄准之际,完颜宗泽却突然转身,搭箭拉弓,一箭竟是对准了盈盈而立的锦瑟,他手指轻动,那箭带着一股流光飞掠而去,众人皆被此景惊住,瞪大了眼睛,抽气声一片。
然那箭飞出却射在锦瑟身侧的一颗梅枝上,噶擦一声,一支梅花自枝头坠落,流光再至,又一箭飞掠而至,恰便打在那飘荡在空中的梅枝上,梅枝竟便猛然转了方向,被击的冲锦瑟斜飞而去,接着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梅枝力道正好地无声无息地打进了锦瑟的发髻中。
梅枝上的三朵红艳艳的梅花刚巧并列开在她的乌发上,争奇斗艳,于她立领上火红的狐狸毛交相呼应,当真是香腮染赤,云鬓浸墨,其艳若何人比花娇。
众人瞠目结舌,而杨松之也被这一幕震的心一颤,眼前净是锦瑟头上的两三朵梅花和她盈盈而立的模样,指尖一颤,那四指羽箭已然飞了出去,随着当当两声响,两只箭羽射中铜钱,两支却落了空,坠在了地上。
完颜宗泽盯着依旧亭亭而立的锦瑟半响,这才勾唇而笑,道:“此花甚配姑娘。”
言罢,这才瞟了面色铁青的杨松之一眼,自箭囊中摸出一只羽箭来,闪电般射出,嗖的一声,他命中了。再次搭弓,出箭,这最后一支箭噗的一声射过一枚铜钱,在众人的盯视下竟再度穿过一枚轻荡的铜钱,这才咚的一下钉在了梅花树干上。
完颜宗泽勾唇垂下手臂,众人已然面色皆变,这样的话,杨松之便是射中了八枚铜钱,而完颜宗泽却射中的九枚,很显然,按规则完颜宗泽竟胜出了!
众人齐齐愣住,半响那闫锐才怒喝一声,道:“武英王怎可如此!”
完颜宗泽却笑了,道:“兵不厌诈,有何不可?”
众人还欲再言,杨松之却沉声道:“王爷说的对,兵不厌诈,愿者服输,我输了。”
锦瑟却低了头,那梅花枝飞入云鬓带的她发髻微松,她手抚了下发髻,手指触到那梅花花瓣,眸中明光微闪。
这人啊……怎就一刻也不忘戏弄于她呢,这样的情景,这么些人瞧着,他竟也敢如此胡为。
只是,他想来是只恼了,也是用此举在告诉她,她是属于他的吧。在大锦,只有夫君方能为妻子插簪,而女子若然收下男子所赠发簪,也等同私定终身,他这算是当众为她插簪了吗?
锦瑟这厢正低头好笑,却突闻一声惊呼。
“武英王,这是作何?!”
锦瑟闻声抬头,却见完颜宗泽竟不知何时又手挽劲弓,正蓝眸微缩,猿臂拉弓,用箭指着大皇子,方才那声大呼显然正出自大皇子,而众人皆已被此景吓呆,四周死寂一片,似风声都被冻结在了半空,园子中瞬时被一股浓重的杀气笼罩。
锦瑟秀眉一跳,只见完颜宗泽刀削般的唇角轻轻一勾,嗖的一声,那箭应声而出,发出一道灼目的寒光呼啸着冲大皇子直直飞去!众人的惊哗声骤然而起,而大皇子已然被吓得面色剧变,他可不是美人,当然明白完颜宗泽不会是在为他插花,而且完颜宗泽身上的凌冽之气太盛了,大皇子竟吓得本能抱住了头,双腿也软了下去,可他尚未倒下,那箭支却带着一道凌厉的寒气自他身侧飞掠而过,接着无声地落入了水榭外的小湖中,掠起一阵波光来。
众人方才见完颜宗泽一脚踢起地上方才杨松之射偏的羽箭来,随即便直直瞄准了大皇子,已被他的举动惊住,哪里能想到他这不过是随手空射而已,待那箭无声落地,大皇子才知自己被耍了,气得一张脸红白交接,而完颜宗泽却哈哈大笑,甩手扔了乌木长弓,只回身随意地冲西柳先生拱了拱手,道:“本王来日再登门拜访,告辞。”
言罢又行了一礼,方转身,竟是扬长而去了,待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园子中,大皇子才冷哼一声,直觉颜面尽失,冲西柳先生和柳老太君说了几句,便也告辞而去了。
经此一闹,众人只当完颜宗泽最后吓大皇子那一下是故意在扫大锦的脸面,锦瑟却知他这是为何,一来为着他的飞醋心中好笑,再来也未他的细心和保护而微微感动,心里暖意融融的。
是的,他这是保护。方才他也曾对着她射来一箭,而她未曾躲开,大皇子的那一躲,使得他丢尽了颜面。她瞧见了大皇子的丑态,便也成了大皇子厌恶之人,任何男子都不会执意一个见证了自己丑态的女子,只怕今后大皇子只会对她姚锦瑟避之而唯恐不及。
锦瑟心里清楚,完颜宗泽,他是瞧出了大皇子今日的不妥方如此防范未然的呢。
一百四十章
众人皆离去,锦瑟才随着廖老太君辞别柳老太君,柳老太君似极喜欢锦瑟和廖家几位姑娘,连声叫她们下次来玩。锦瑟心道不虚此行,待出府登车时,文青却靠了过来,低声道:“姐姐,方才萧大哥说武安侯府今早出事了……”
昨日文青未曾在京中,尽早刚刚回京便一路回了廖府,并不曾听闻武安侯府之事。武安侯府被抄家,他却是方才才在萧蕴口中得知。锦瑟闻言见文青面上带着一股喜色,不觉拍了下他的肩头,道:“是有此事。”
文青便笑了起来,道:“恶有恶报,今后姐姐和我便无需日夜防贼了,只是方才萧大哥说他今日一早曾去武安侯府瞧过,侯府抄家,那谢少文却未在府中,似是潜逃了,萧大哥叫我提醒姐姐一句,这些时日无事便莫出门,他已吩咐人去找寻谢少文了。”
锦瑟闻言一诧,心中却也咯噔一下,浮起一层阴云来,不知为何便想起了那日在廖府门前,谢少文阴鸷的神情来。那眼神在脑中晃着,叫她有股如芒在背,阴嗖嗖的感觉。
若武安侯府这般被削职为民,要发回原籍的,官府会先将犯人和家眷都押入大牢,等案子落定,方由官差亲自押送了罪犯回其祖籍,再交由地方的官府安置。
既然抄家时便不见了谢少文,那么他一定是早一步便跑了,谢少文对她的恨意锦瑟心中是一清二楚的,她秀眉微蹙,见文青亦面露担忧,这才笑着道:“没事,姐姐这些日不出门便是,何况,那谢少文既已逃了,又怎敢再现身,如今他已经一无所有,奈何不了姐姐的。”
文青闻言这才又露出笑意来,倒是廖书香见锦瑟和文青站在车前说话,又隐约听到武安侯府,便以为他们姐弟有话要叙,本已登上了马车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