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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橘见左丽晶满面阴厉,五官都因情绪激动而扭曲了起来,映着那散乱的头发,苍白的面孔,吃人的眼睛简直宛若厉鬼,她吓得噗通一声跪下。
左丽晶却在心中不停地呐喊着:我要成残废了,成瘸子了!不行,不能叫皇帝知道,不能!
她内心惊恐地嘶喊着,血色的目光便也盯向了太医厉声道:“关于我的腿你万不可告诉皇上和太后!”
她言罢见太医愣住半响不语,便又压着声音尖声道:“你听到没有!”
太医只觉她莫名其妙又不可理喻,他好歹也有官职在身,她东平侯夫人又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对他大吼小叫的,故而闻言他的面色也沉了下来,道:“欺君之罪,在下可担不起!”
左丽晶这才察觉失态,忙哀求地急声又道:“方才我一时激动情急,王大人见谅,王大人也知道我被惩是皇后娘娘的主意,太后会来东宫是何意王大人也该明白,若太后知道我的腿好不了了,岂不是要见怪于皇后,王大人难道是想叫太后和皇后不睦吗?!”
王太医不明白左丽晶为什么非要遮掩此事,她难道不该由着丫鬟去告状,然后再讨要公道吗,怎么会反其道而行了呢。只是左丽晶既然不肯他透露此事,他也不愿搅合进太后和皇后的那些破事儿中去,闻言便没再吭声。
东平侯夫人有伤在身,皇帝自然是不好进来探视的,也不合适,他是借着陪伴太后而来,太后进了厢房,皇帝却移驾到了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房中,他到底放心不下令太监请了王太医来,王太医得了左丽晶的劝,便道:“夫人到底是女子之身,微臣不便细查,已用最好的金疮药由丫鬟为夫人处理了伤口,也把脉给夫人开了些补血治伤的药,只是夫人产后体虚,本就失血严重,现下更是元气大伤,只若细细调理,当还无碍性命。”
皇帝听罢这才放下心来,隔壁厢房之中左丽晶却正满面委屈和伤心地瞧着太后,道:“姑母怎也这么想,倘使太子妃真是被侄女所害,侄女今日又怎会拖着残体前来亲自吊唁?何况那陈公公是太子的心腹又怎是侄女能驱使的了的?侄女实在是不知太子妃为何要向我发怒,兴许她是怨侄女生下凡儿,令太子失宠于皇上,早知如此,侄女当年应该就守着东平侯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凡儿他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胡说!凡儿是哀家的好孙儿,是将来唯一有资格继承大位的天之子,你即便是他生母也无资格说此等话。今日被人捏住把柄,动了重刑你怎就不知教训,还是不分上下尊卑!”
太后疼孙儿左丽晶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她也是知道不管太后怀疑什么,只冲着她是她最疼爱的孙儿的生母这一点,太后便什么都能不计较,原谅与她,故而她才会说出方才那些话来,此刻被太后斥责,她心头一松,咬唇道:“晶娘错了,姑母教训的是。今日晶娘冒犯了太子妃,皇后娘娘大怒要惩罚晶娘,原是应该,更何况皇后娘娘已法外开恩,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绕晶娘一命了,晶娘以后岂能不受教训,一定改改这直性子。”
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还把她打成了这个样子,左丽晶这是在说皇后根本没将太后放在眼中。太后自然也听的出左丽晶是在挑事,令她不喜于皇后,然而今日皇后强势处置左丽晶的行为也确实令太后觉着皇后不敬于自己,着实很不喜,她不由冷声道:“行了,你好好养伤,今日你冒犯太子妃,太子妃是皇后的嫡长媳,又是她的嫡亲侄女,她发作于你原是应当。”
左丽晶闻言便惶惶的垂头,不敢再言。然而她心里却清楚,太后嘴上的都不过是场面话,心中只怕已对皇后起了打压之心。太后不喜皇后原便不是什么秘密,当年金家所出的母后皇太后在世时处处压她这个皇帝生母一头,皇后也不将她放在眼中,只敬母后皇太后这个嫡母,这一直都是左太后心中的一根刺,今日皇后又不将她放在眼中,太后又怎能不怒火翻涌?
太后一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而聪明人往往是不会令人窥探半点心思的,像她这样言语挑事在太后这里不过是小孩玩的把戏,太后听了非但不会怪她,反而会认为她好操控,越发喜欢她,而她的话自然也会起到作用。左丽晶在太后面前一向便扮演着这样一个有点小聪明,但却仅止于此的角色。
而左丽晶出世时太后已进宫多年,侯府出了个性情偏执的嫡女,这样的事安远侯老夫人自然是不会告诉太后的,故而太后自以为熟知左丽晶这个侄女,实际上左丽晶却一直都在藏拙。
太后见她低着头再也不敢多言,又见她唯唯诺诺的模样映着那张惨白的脸可怜的很,和皇后对自己的态度截然不同,心中舒坦,又怜惜于嫡亲的侄女,便又道:“给太子妃守灵一事便等你伤好以后再说吧,皇后那里哀家去说。”
左丽晶闻言大松一口气,且不说她如今伤势,守灵的话必定要将半条命搭在东宫,只她此刻心中的惊惧和害怕便叫她无法在东宫多呆半日,在这厢房中她已觉着阴森可怖,战战兢兢了,更何况是去太子妃的灵堂守夜?
她是亲眼瞧见太子妃显灵许她索命的,原本还猜疑是有人陷害于自己,可现在得知太后和皇上令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查过太子妃和棺木什么都没发现,她便越发肯定太子妃的冤魂是真的没走,守灵简直是要她的命啊!
“太后慈悲,谢姑母体恤晶娘。”左丽晶真心谢恩,她言罢却又道:“姑母,晶娘如今被打成这把模样,实在是放心不下凡儿……”
太后听闻她的话眸色一闪,道:“你是担心皇后察觉了什么才会这般惩处于你?”
也许他们的秘密皇后和太子等人已经知晓了,太后和皇帝还不曾怀疑此点,是因为他们不知她的伤势情况,只以为皇后仅仅是让她受了些皮肉伤,皇后历来疼爱太子妃,太子妃惨死,而她却冒犯了太子妃的遗体,皇后恼恨非要如此惩治她泄愤那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左丽晶自己却清楚,她还受了内伤,她的腿再也好不了了,皇后倘使不是知晓了什么,又怎会下这样的狠手?
“姑母相信晶娘,晶娘最胆小,怎会又怎敢做出谋害太子的事情来?今日之事晶娘实在是遭人陷害的,太后也知道,晶娘最是胆小,所以才会失态冒犯太子妃。晶娘虽不知刑部和大理寺为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曾查出来,可晶娘心里坦荡啊。太子妃的死和晶娘无关,太子妃没道理吓唬晶娘,一定是皇后知晓了什么,这才故意陷害于我,我如何都没关系,可他们若是对我的凡儿下手可怎么办……”
太后见她神情坦荡,眸中又满是对儿子的担忧,心中便真有所动,后又摇头道:“若他们察觉了,今日当不会这么就叫人受这点皮肉伤便放过你才是啊……不过即便发觉了什么也没关系,凡儿身边高手如云,王府更是铁桶一般,侍卫们都是最勇猛忠心的,又有哀家和皇帝护着,倒要看看谁敢伤哀家孙儿一指!”
哪里就只受了皮外伤啊……左丽晶心中有苦说不出,可她却万不敢告诉太后她的腿废了,太后如知晓,皇帝便也知道了。她对皇帝没信心,若是他知晓她成了瘸子,只怕当下她便要失宠了。
她的腿是皇后的人打断的,那个该死的闵尚宫一定对她的伤势一清二楚,可此事只要太医不说,她相信皇后也不会说出去,只因说出去不过令皇帝更恨她一些,令世人更觉她得理不饶人罢了。此事瞒一日是一日,等她的腿伤好了瞧瞧情况再说吧。
二百二八章
太后向皇后求情容东平侯夫人回府养伤,伤势好转再给太子妃守灵,皇后并不曾多加为难便应了,消息传回东宫,东平侯夫人一刻也不多留便拖着伤重的身子回了侯府。
是日夜,东宫太子妃的灵堂锦瑟见完颜廷文身披孝衣一动不动地跪在蒲团上一双眼睛眨眼不眨地盯着棺木,灯影下原本黑亮的大眼睛已蒙了一层血色,小脸上更全是疲惫,她不由心生懊悔,有些拿捏不定,自己早上的行为是不是做错了,竟叫失去母亲的孩子再经受一次失去的痛苦。
她垂下眸子叹了一声便上前去在完颜廷文身边跪下,完颜廷文听到动静眨了下瞪的酸涩的眼睛瞧向锦瑟便问道:“不是说夜里阴气重的吗,六皇婶,母妃怎么还不来看我?”
锦瑟闻言心一酸,却笑着抚上完颜廷文的头,道:“文儿乖,阴气重会出现的都是鬼魅之辈,文儿的母妃那样善良贤淑,她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即便被奸人所害,她的魂魄也是要进入天庭,荣升仙身的。今日白天母妃便是在向文儿和父王告别,此刻母妃一定已进了天界。”
“那我岂不是再也见不到母妃了?”
完颜廷文闻言鼻头一酸,眼见便要淌落泪来。
锦瑟却笑道:“怎么会呢,神仙可是无处不在呢,晚上文儿想母妃的时候只要一睡着,母妃便一定进入文儿的梦中和你相见,白日里文儿想母妃了,只要闭上眼睛静静感受,一定也是能感觉到母妃存在的,她会一直在文儿身边看着文儿,看着我们的文儿长成一个坚强勇敢,有担当又有能耐的男子汉的。文儿不要因为看不到母妃便以为她不在身边了,不爱文儿了,这样母妃是会伤心的。”
“真的吗?”完颜廷文听罢不确定地问道。
锦瑟便笑着用手盖上他泛红的双眼,道:“不信的话,文儿闭上眼睛自己感受一下是不是瞧见母妃冲文儿笑了?”
完颜廷文片刻果真便笑着睁开眼睛,晶灿灿地瞧着锦瑟,道:“母妃真冲文儿笑了,母妃还摸我头了……”
锦瑟含笑点头,牵起他微凉的小手道:“那文儿和六皇婶去睡觉好不好?睡着母妃便会入梦来看文儿了。”罗密兜发书。
见完颜廷文乖巧地跟着锦瑟起身,太子饱含感激地瞧向锦瑟,锦瑟冲他点头便牵着完颜廷文出了灵堂。母亲丧,按理孩子不管多小都是要守灵的,可小孩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折腾,完颜廷文是个纯孝的孩子,前两日他都坚持为母亲守灵,今夜若然再不休息只怕真要病倒。
锦瑟亲自哄完颜廷文睡熟自暖暖的殿中出来,寒夜的风呼卷而来,挂在面上竟又丝丝点点的冰意传来,锦瑟抬手触脸,手指微湿,这还没入冬天竟便飘雪了……
雪花交杂在雨丝中平添烦躁,远处的天黑沉沉像是随时都会不堪重负地掉下来一般,锦瑟蹙眉,肩头却突然一暖,她扭头却见完颜宗泽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身后,他肩头披着的大黑狐毛斗篷落了雨雪在微暗的夜光下闪闪跳跃,俊美的面庞润雨,五官越发深刻,剑眉更似墨染,这两日常见轻痕的眉头此刻依旧不自觉地拧着,眉端挂着两点水痕,闪闪轻光。
“怎站着这里吃风!”他语气微沉,说话间圈住她的腰将她卷入怀中往廊中带了两步,令她避开自屋檐飘零而下的风雪,又顺势扯住她肩头散开的斗篷拢了拢,锦瑟目光柔柔任他动作,抬手抚过他轻皱的眉端,沾染了指尖冰寒,道:“我瞧二哥已经想通,你莫担忧。”
完颜宗泽握住锦瑟的手,用干燥温暖的掌心抹去她指端湿意,锦瑟见他眉宇舒展起来,才又问道:“都安排好了?”
完颜宗泽目光落在远处不知名处,眸色若跌进了万千雨雪,冰寒幽深,道:“今夜皇上他会去东平侯府的。”
锦瑟勾唇一笑,其实要除掉个左丽晶何等简单,根本就用不着今日安排这一场戏,只需将东平侯不能人道一事公诸天下便可,彼时东平侯夫妇恩爱的假象被揭穿,那个如今温婉高雅,容色动人的东平侯夫人便会顷刻间成为天下第一的淫荡妇人,彼时东平侯不敢将皇帝扯出来,不管他会怎么向世人解释此荒唐事,东平侯夫人偷情且还生下孽障一事却是不可否认,她会遭世人唾弃,会被世俗不容,会被陈氏族人判以极刑。
东平侯夫人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只以为控制了皇帝便能掌控整个天下,可她却忽略了最根本的,那便是在世人眼中她永远都只是东平侯夫人罢了,她和皇帝的关系永远是见不得光的,而一个小小的东平侯夫人,太子和国公府想要将她捏死简直轻而易举,因为有很多时候皇帝是不能过分袒护于她的,也没有可能为她而冒天下之大不韪,令史书留污,后人嗤骂他万代。
彼时皇帝和太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赴死罢了,可这样做东平侯夫人死不足惜,却会叫皇帝和太后恨透了皇后和他们,从而更坚定地扶翼王上位,比现在更无所不用其极,虽说太子一派势力不小,然而若皇帝不管不顾起来,和天子你死我活,未必便有胜算。
东平侯夫人即便活着也不会造成多大威胁,既然如此那便姑且先留着她,等着她失宠于皇帝的那一日,翼王也会因这个母亲而被皇帝不喜。锦瑟便不信东平侯夫人和皇帝的感情便无懈可击,自古帝王都多疑,她要利用这一点一步步动摇东平侯夫人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等到皇帝对左丽晶痛恨万分,翼王也会不攻自破,她要皇帝亲手毁掉翼王这步棋。
皇宫之中,胡明德因今日办差失利而被杖责三十,此刻他拖着伤体伺候在皇帝身边,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永平帝天资只是一般,可他却极是勤政,加之求贤纳谏,明于知将,也颇爱民,又生在了好时候,这才成就了一番伟业。御书房中,胡明德伺候着笔墨,永平帝将前线发回来的军报处理完毕,这才揉着隐隐做疼的额头,露出疲态来。
他如今虽知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但却依旧能坚持早朝,通宵达旦地批阅奏章,勤于政事,也确非一般人能够做到的。胡明德见皇帝面色发白,神情痛苦,便道:“皇上该用药了,奴才这便去准备。”
见皇帝不语,他躬身退出,片刻便端了汤药进来,皇帝用后外头却响起了太监轻微的说话声,胡明德见皇帝蹙眉便忙欲前去查看,却有小太监进来,道:“是御膳房听说皇上这么晚了还在批阅奏章,又因下雪阴冷,特送来了消寒补气的汤品和糕点……”
今日因东宫之事皇帝本便没用好膳,见胡明德望来便抬手道:“摆上来吧。”
片刻后,皇帝目光落在眼前的一碟梅花玉蓉糕上,半响未移筷,胡明德心知这份糕点是东平侯夫人爱吃的,当下便瞄了皇帝一眼,更敛声屏气起来,谁知却闻皇帝突然出声道:“朕身为真龙天子,可却也从未见过什么神祗仙姿,你说太子妃难道真能显灵不成?”
胡明德闻言心知皇帝定然是在怀疑太子妃之死是否和东平侯夫人有关,念着即便此事和东平侯夫人脱不了关系,皇帝虽心中不悦可也必定不会当真怪罪于东平侯夫人,他便道:“这世上有没有显灵一事奴才不知道,可奴才却知,皇上您是真龙天子,倘若真有神祗仙人,您一定是最先感知天恩天泽之人。”
皇帝听罢未再多言却也失去了用膳的兴致,道:“外头下雪了?”
胡明德便道:“可不是嘛,雨夹雪,那风挂在脸上冰刀子一般,这明城虽位南,却也不比圣城暖和呢。”
皇帝便站起身来,道:“扶朕出去走走。”
胡明德应了一声忙上前为皇帝系上了斗篷,沿着宫阁间雕梁画栋的回廊没走多久,皇帝便站定迎风而立,望着远方,道:“东五州郡刚生蝗灾,如今又逢早雪,饥寒交迫,必生瘟疫,也不知百姓们可以领到了朝廷的救济粮……”
“皇上忧国忧民,云英侯奉旨赈灾,感沐圣意定不敢懈怠,兢兢业业,想来百姓们一定已得到了赈济。”
这云英侯正是翼王妃的父亲,此次领了圣意前去赈灾,胡明德心知皇帝说方才的话,一来是担忧赈灾事宜,再来也是对云英侯此次赈灾委以重任,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将差事办好回来也好成为翼王的左膀右臂,便所此话以安皇帝的心。
他言罢皇帝点头,正欲走却有两个小太监缩着身子,操着手躲着雨雪过来,因缩着脖颈低着头,两人显然没有看到前头未带侍卫和随从的皇帝二人,兀自低头说着话。
“听说了,太子妃只怕是去的不甘心啊,这东平侯夫人也是撞太岁了,怎就那么倒霉,刚巧便冲撞了太子妃。”
“是啊,被生生打了五十廷杖呢,这要是寻常也便罢了,她可刚生完孩子没多久,我看这五十廷杖下去,她只怕活不了了……”
“你说这太子妃的死,会不会和东平侯夫人有什么关联?若不然她又怎会只寻东平侯夫人一个?若东平侯夫人真心中有鬼,只怕今夜是不得安宁了,说不定会被阴鬼索命呢……”
“哎呦,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可什么都没听……胡……胡公公……哎呦……叩见万岁爷……万岁爷饶命啊!”
“皇上饶命,饶命,奴才们再不敢乱嚼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