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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大友见她满面绯红,又想起尚在弥留之际的陶李氏,低叹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第六十三章 :婚(3)
他们夫妻二人犹自说着;陶莞抱着团褥子坐在床上眼神空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何花端了碗姜汤来陶莞的房里;见她表情呆愣;心中便按下喜悦;微正脸色道:“你爹从镇子上回来了。”
陶莞点了点头;眼神空空地看着何花。
何花舀了舀姜汤:“你舅母他们的意思也定下来了;这月二十五赶在腊八前接你过门;旁的你不用担心,我跟你爹早就为你置办好了,你舅母那边就更不用说了;巴巴等了你一年。何姊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不过从娘家带来的半两金链子本就是拿来给闺女当嫁妆的;现在家里虽匀不出更多的钱了;但能给的一定全给你。”
陶莞眼眶微湿,她自己还有一笔私房钱是平时做女红攒下来的,留作小宝跟牛牛的读书钱。何花跟陶大友是普普通通的农家出身自然不能深切领会读书的好处,陶莞却是下了狠心怎么也要供两个弟弟读书。长姐如母,虽然这副身躯的主人早就不知去了何处,但骨肉血亲,血液的力量作祟,陶媛媛与家里几个孩子是真的亲。
昨天晚上她想了一整夜,若说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那么点情了,可是人这一生哪里有那么多放不下的事,唯能做的就是成全家人成全自己,一家子过得幸福美满就再好不过。
陶莞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何姊,这嫁妆先前爹备下的那些就够了,若我什么都带走家里还吃什么喝什么,江南人家嫁女儿虽是十里红妆倾尽家财,但我不是那爱讲排场的人,我只愿咱们一家过得顺顺当当,其余的我也在乎不了那么多,况且我嫁过去舅舅舅母必定厚待我,表……表哥他,也是个极温厚的人,我不会吃亏的。”
何花摸着她的头笑道:“你这傻孩子,这哪里是让你讲排场。嫁妆是让你在婆家有骨气说得上话,不管婆家富或穷,你有嫁妆傍身说话底气也足,更何况你舅舅他们家养了十余个奴仆,那些奴仆还不得用银子一一安抚买通?新媳妇去人家家里头两手空空总不好看,奴仆的讨喜钱总得备上一份。”
陶莞脸色一红,她还以为是现代的平等婚姻呢,却忘了还有家奴这一茬儿,于是就默着不说话让何花给自己安排。
陶莞接过何花手里的汤碗,舀了一口饮下:“除了这些旁的我就真的不需要了,再说奶奶的病只是拖着时日,到时候办后事还得添上一大笔银子,我在这件事上对不起她老人家,怎么也得为后事尽上一份心力。”
搁下汤碗,陶莞掀开褥子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弯□,拉出来个红漆的木头小箱子,擦了擦上面落的灰尘拿去给何花。
“这是我往日攒下的,何姊别怪我私心,我这笔钱原是打算供小宝和上学用,他们两个孩子读书的时日还长,我便早早做了打算,已经攒了两年多,也不是什么大钱,不过撑个三四载不成问题。眼下我把这里的钱分成三分,小宝牛牛各人一份,奶奶办后事一份,至于以后我自然还会寻一些生钱的法子供他们哥儿俩。”
何花目瞪口呆,这箱子分量不小,陶莞竟然私下里攒了这么多。也不是她怪陶莞存私心攒私房钱,只是觉得这钱好歹是她辛辛苦苦攒的,姑娘家想着补贴娘家不假,但也不能委屈了自己呀。
何花把箱子的锁拧开,里面的碎银子加铜钱柱子加起怎么也得有上七八两,都抵得上今年家里挣得一半多了。里面还有些钗环首饰,金钗是冯氏给的她知道,里面的二两小金链子是陶李氏打的,另外还有些精致的珠玉样式,倒是有一根碎银的点花簪子她从没见过,于是特意挑出来看了看。
陶莞脸骤然变红,这簪子还是当初她第一次去李府的时候李昀给她的。她从来没有戴过,只搁在箱子里,眼下那银簪却有点氧化的发黑了。
何花看出她脸上的变化,于是把银簪拿起来给她:“这里面的钗环你都拿走,这些是大家的心意,就是再穷也不能把心意抵出去。”
陶莞红着面点了点头把东西给挑了出来,又拿出一方自己绣的海棠春山帕子给包了起来。
母女二人几乎商量了一夜,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何花才意尤未止地起身去烧火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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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转眼过了半个月,离陶莞出阁的日子只剩五天了,李家又命人送来整整三十二台的嫁妆,这些嫁妆的来历一部分是冯氏跟李德仁补贴的,另一部分是李昀自己贴的,怕她嫁的委屈了。抬嫁妆的人马从村头一路摆到了陶家,村里轰动得炸开了锅。
隔壁张翠桃原先知道李家有些家底,却不成想那么阔,且听说这还不是聘礼呢,是新郎家拿来补贴陶家作嫁妆用的,张翠桃回头再看看自己家那一窝的小子,想着将来要娶那么多个媳妇,这钱可得从哪里来,不由得双腿一软,站不稳了。
村里的人听着吹吹打打的声音都出来看热闹,男女老少都睁大眼睛,嘴边笑得热闹开花。都说女儿是赔钱货,这下一看,哪里是赔钱的,要是得了个上道又富裕的婆家,只怕是摇钱树往家里招呢。
原先村南的老李头并不看好陶莞这个丫头,只说她模样俏了些,但下面那么多弟妹拖累,但凡是好一点的人家哪个愿意与陶家结亲,却没想到近两年来上陶家说亲的人络绎不绝,到最后竟嫁了个这么得意的夫婿,当真是他看走了眼。
于是一台台补贴嫁妆抬进陶家的时候,老李头是羞得没脸看了,还是陶大友喊了他一声“叔”他才恬着脸叫了一声进去看热闹。
因着时间凑得紧,第二天紧跟着来的就是五十二台的聘礼,更是看得村子里的人眼珠子都要裂开了,这大聘可是比昨日的吹吹打打不知隆重多少倍。但众人也看出来了,陶家时间这么紧凑地把女儿嫁出去,必定是有什么内隐,于是众人的八卦注意力又从陶莞的嫁妆和聘礼上转移到讨论隐情上。
陶李氏这样的病是下不了床的,有心的人第一天抬嫁妆的时候就发现了没见到陶李氏,第二天陶李氏又没出面,这下揣测就更清晰了。众人心知肚明地来陶家道喜,却也佩服陶大友与何花夫妻二人好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安排得那么风光。
陶莞出嫁的那天,鞭炮声响透了整个村子。
陶莞坐在圆面黄铜镜前由喜婆帮着梳妆打扮,高高的发髻固在头顶,又挑了两缕发丝垂在脸颊边,樱桃红的口脂像团火似的,额上又描了朵金粉芙蓉意寓富富贵贵,两颗圆润的东海大珍珠缀在耳垂上,头上的珠翠满目璀璨。描好了妆梳好了头,喜婆与何花帮着陶莞换上了大红色海棠璎珞喜服,又帮她穿上大红嵌紫宝石的厚底绣鞋,盖头一盖就等着迎亲的队伍赶早把陶莞给接过去。
陶莞低着头坐着,只能从盖头旁边的空隙看见四周人的动静。没出嫁时,她心里忐忑,可到了这一天的时候,她的心倒也死绝平静了。她等了那么多天,那个人若有心,怎么会不来见她一面。
此刻的心情说不上失落也说不上激动,只是真的淡然了。
陶莞一人坐在红色鸳鸯绣被上,屋内只留她一人,几个表姐妹帮她守着门,何花则与陶大友二人在前面张罗事宜,接待道喜的客人。
何花在拥挤的人群里一眼看见了周继,心中虽疑惑却也惊喜,于是挤上前搭着周继的肩问:“周兄弟也来道喜,实在是客气了。”
周继苦笑了下,与何花聊了几句,何花实在抽不开身就先走开了。
陶莞坐久了想起来走动,可头上又有红盖头盖着,于是只能小心翼翼地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掀起一角盖头走到查桌边。倒了盏茶却听门外似乎有争吵声。陶莞一边喝茶一边竖起耳朵听是为了什么事。
可没想到,这一听来茶杯都拿不稳,哐当地洒了满桌子水。
她唇角含着讥笑,若他不甘心为什么不早来,非得等着自己出嫁这一日,他要是真的成全她又何必偏偏现在这个时候来。一个成年男人来闯新娘的闺房难道说出去好听么?
见外面实在是吵得不行了,几个表姐妹甚至要与周继干起架来,陶莞就隔着门往外喊了句:“门外听好了,都静下来罢,来的人是我的故友,不过是来道别罢了,别为难他。”
陶莞的大表姐冷哼了一声,往地上吐了口痰:“这是哪门子的朋友,莽莽撞撞,也不怕冲撞了姑娘的闺房,再说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说出去也不怕被笑话,就是阿莞的夫婿忍得下我也忍不下!”大表姐已经嫁作人妇,说话难免冲撞,但也在理。
大表姐话一出,一众的表姐妹也跟着应和,纷纷揽着周继。
周继也是被逼绝了,实在是看不下去自己心爱的女人要在今天嫁给他人作妻,心中已是懊恼万分自己前几日赌着气不来,来时便知道今日要见上她一面不容易,但还是千难万难地强忍着过来了,他来就只问一句话,若她真的心意早决,他救彻底放手;若她心里还有哪怕一丝念想,他就是惊世骇俗日后被乡人耻笑,他今天也要带她走。
第六十四章 :大结局
门外的表姐妹还在争吵;陶莞心里却是再静不过。
“周家兄弟;你我萍水之交,若是因我这个妹子出嫁心里头高兴来闹上一番,也得看重礼俗不是?今天是我陶莞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你能来我已是万分感激,平日里欠你的是再也还不了了,往后的日子你也请十二分的珍重。兄妹之谊,点滴心头;此生不会忘;如今流水已去,落花也凋;强留着水;水会变成一滩死水;强留落花,落花也只会败谢腐烂,倒不如彼此留个美好的念想。”陶莞这一段话说得平静,捏着茶盏的手指却已经因太过用力而发白。
这一番劈刀断丝的话听下来,周继此时的伤心已经是再苦痛不过,哽咽在喉,她竟当众说得这般冷静果决,说他们二人是兄妹之谊,还说什么落花流水冷冰冰的话。
过了良久,周继才问出声:“你我‘兄妹之情’岂是说散就散,我来,不过是送一送你,你可愿再见我一面?”
几个表姐妹是朴实的农妇,原本听得一头雾水,但陌生男子这样在出阁的女儿家面前这样闹,心里早就窝火万分,此时再听他说要与新娘子见面,只以为他痴心得疯了,这样的事情传出去阿莞还做不做人了?
陶莞心里仍是愿意见他一面,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是在这样的日子,他如果不是用这个法子还能当面说上两句,只是他偏偏用了最愚钝的方法,现在……
她吸了一口气,眸子陡生严厉,冷静道:“我阿莞做姑娘时清清白白,并不曾行差踏错,今天是我做姑娘的最后一天,阿莞不想到最后功亏一篑,毁我闺名,弃我夫家,我本就不是长情之人,你,还是去吧……”与其做个扭捏犹豫的人还不如做个果敢断绝的人,对他对自己都好。以他的条件,比她的好的姑娘多得是倒贴上门,可她却还有父母兄弟,将来还有数不清的关卡磨难,既然是到了普通的人家,柴米油盐哪一样不是让人操碎了心。她输不起,也给不了,要是没有陶李氏这样的事情,或许她还能心存幻想地等着他,只是终究造化弄人罢了。
周继心中冷然一痛,抓着女眷的手渐渐松开,怔怔退后几步。话已至此,再多说只会给彼此留下更不好的回忆。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来也只是因自己是个真汉子,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把自己的女人让了出去,可她既然去意已绝,痴心也罢,爱恨也罢,他就算再不舍,也是要捧起双手松开送她去的。
晚了,什么都晚了,恨自己不早点放下架子,恨她什么都还给了自己却惟独不把自己的情全数不落还回来。他在商场上精明,在情场上却只是个小心翼翼的试探者,碰上这样的女人他又有什么法子。
见门外许久没有声响,陶莞微微掀开一点红盖头,看见满地的阳光在自己的脚下,这才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原来,这一天她要嫁人了,她来到陶家已经九年了,辛酸苦辣,懦弱坚强,以后都不会再在这个家上演了。就连她曾经以为要嫁的男人都已经换做了他人,这个时代给自己更多的是一种运命的嘲弄。
从穿越到落水的小陶莞身上,在陶李氏和张细花的夹缝中生存,满身伤痕,到现在的满头珠翠一身华服风光出嫁。她妥协过,也想逃跑过,可最终还是留了下来,且有了那么懂事可爱的弟妹,也有了会心疼自己的父母,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上辈子她就知道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更多的是两个家庭的磨合。不知是命运的巧合,还是自己内心深处其实也抗拒着跟这个时代不合的地下情,她也从没铁了心要跟周继,或许事情皆有因果才是这样的结局罢。
她的眼前忽然闪现出那天看戏的场景,她坐在前面,周继坐在后面,第一眼她就看出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心意,可那时她并不喜欢他。她这个人向来要强又过得小心翼翼、瞻前顾后,原想断绝了他的心思,可后来他救了落水的牛牛,她以为真的是缘分难违,可最后却发现其实不过是人为弄事,再加上陶李氏的病……她这个不是宿命论者也已经开始动摇了。
记得那一年大火的热剧《甄嬛传》,甄嬛对皇帝说的一句话:“四郎,那年杏花微雨,你说你是果郡王,或许从一开始便都错了”。
她跟周继,不是开头错了,是中间错了,后来倒不是错不错,只是机缘巧合本就是变化之事,她信了命,不然也不会从好端端的现代来到这个穷苦落后的时代,一切从头再来,她不是个离婚的女人,而变成了一个稚女龄童。
自私也好,绝情也好,自古以来这个社会对女人就是不公平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女人走错了一步就是毁灭终身,她只是个茫茫众生里的一粒尘埃,没有那么高的心气要与天斗,能做的也只是随着风飘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地方,最后尘归尘土归土,尘埃落定。
周继走了,这回是真的走了。他再也不会借着卖货的名到陶家村来只为看她一眼,陶莞心里说不上来是痛还是苦,只知道这世间可能再也不会有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为了自己委曲求全,为了自己不辞劳苦走上几十里的山路到自己面前。或许就是他对她太好了,人都是有劣根性的,容易得来的不会珍惜,经过万番努力的才会时刻护在掌心。
几个表姐妹开始继续叽喳着新郎什么时候到,仿佛从来没来过这个一个人。
村头红头高马的李昀已经徐徐驱马而来,耳边的鞭炮声噼啪不断。他从半夜到天明也是走了几十里的山路,也是为自己而来,可不知怎么,陶莞的心里却生出一种荒凉。
爱?说不上爱,毕竟还没到达那个份上,可这个男人是自己今后将终生将伴的人,是日夜睡在自己枕畔的人,有人说爱是婚姻的前提,可在这个时代却多数是根本连面都没见过的男女就已经踏婚姻的鱼池。有的人扑通一声掉了下去再也没有上来,有的人轻轻踮脚试了试水深,发现这个池子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不可测,于是勇敢地淌过了这个浅水池,最后到达了幸福的彼岸。
无论结果是什么,好像此刻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个这样的人,这辈子也只会就这一个男人。
路上的的花轿颠簸,八人抬的轿夫一轮又一轮换了三十二人,最终陶莞的花轿才落定在李府门前。李府的热闹超出了她的想象,原来还有这么多生面孔是自己没见过,原来还有那么多人是自己将来要打交道的。
一样样礼俗婚定行毕后,已过半百的喜娘扶着她到了新房。
怀着几分惴惴,她坐到了九层高的锦被上,低头入目的全是鲜红。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才有了动静,李昀被两个婢子搀进了喜房,他一近身时陶莞就闻到了好大的酒气,好在他还算清明,没有全然喝醉。
等他用如意子孙杆秤挑起自己的盖头的时候,她的眼前恍然一亮,只见他目如星子,对着自己炯炯而视,微醉的双颊,笑容而明媚爽朗。
他转身倒了两杯合卺酒,右手那杯递给了她,左手那杯自己留着,然后他坐了下来,九层高的软被一下子塌了下来,他把头凑过来,举起手里的酒杯缠过她握杯子的那只手,定定地看着他,嘴边挂着如酒般浓醇的笑。
两人一杯辣酒下肚,婆子们说了吉祥话又开始收拾床褥,陶莞坐到了梅花形的梳妆铜镜前,由两个帮衬的丫头卸了头饰朱钗,又帮换下了厚厚的礼服。
陶莞青丝乍泻,身上的单薄绢丝中衣隐约间还可看见灯火下莹亮发光的肌肤。洗去艳装,还原了本来的面目,两弯不粗不细的柳眉,单薄弧圆的眼皮,眼角处微微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