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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我,我的话你听见了没有?”彭修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
“你——你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我!”昌珉公主被人捧着长大成了习惯,让她骤然低头,她还是过不了心理上的那一关,只就用力的试着去掰他的手腕。
“侯爷,您弄痛公主了,求您,求您先放手!”云霓和云裳两个泪流满面的爬过去,拽着彭修的袍角乞求,却也不敢太用力,生怕再惹恼了他。
“彭子楚,你到底想要怎么样?难道还要本宫跪下来给你们母子磕头认错吗?”见他无动于衷,昌珉公主终于绝望,哭喊着去撕扯他的衣袍,“是她不仁在先,我不过是给她一点教训而已,是她杀了我的孩子,是她杀了我们的孩子,我不过是要给我们未出世的孩儿讨一个公道,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你说啊,我到底有什么错?”
昌珉公主疯了一样,拍打着他不住的撕扯。
看着她崩溃了一般的表情,彭修的心神突然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这样的话,的确是有人该这般歇斯底里的来质问他的,明知道不会有这样的时候,潜意识里他还是心心念念的等了许多年。
易明乐真的就是易明澜?如果她是,那么为什么关于当年种种,她对自己连最起码的质问都不曾有过?
真的——
是他想的太多了吗?
这样想着,彭修突然就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被他挟制在手的昌珉公主瞅准了时机,趁他失神,突然张嘴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彭修吃痛,条件反射般猛地将她往后一推,昌珉公主的身子就斜飞出去,砰的一声撞在旁边的桌子上,额头磕在桌角上,瞬时血流如注。
“公主!”云霓和云裳两个扑过去,急忙抽出帕子去给她按住伤口,主仆三个瑟缩着抱成一团,看彭修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
一直都知道平阳侯不简单不好惹,今天这才是真正的领教过了。
彭修从来都是直接抬手杀人,却是不屑于和几个女人纠缠动手的,这会儿被昌珉公主耗光了耐性,眼底终于有了隐约的怒气冒出来。
“侯爷,我知道错了!我——我以后一定会晨昏定省,叫人好好服侍母亲的!你给我个机会将功补过吧!”昌珉公主却是怕了,不等他开口已经主动道。
干吞了口唾沫,她又往两个丫头怀里缩了缩身子,眼神畏惧的看着彭修居高临下的表情,还是被他盯的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回头一把将云裳推了出来道,“云裳,以后本宫不用你伺候了,你亲自来照顾母亲,事无巨细,一定要把母亲照顾的稳妥舒服了,如若有半点差错,我——我——”
“不必了!”未等她说完,彭修已经出声打断。
昌珉公主一惊,神情恍惚了一下,也顾不上手上头上的伤,忙是爬过去扯住他的一角袍子,恳切道,“侯爷,你相信我,我是真的知道错了,再不敢对母亲她无礼了,日后母亲若是再有半根汗毛的损伤,您尽管找我问罪就是。”
“问罪?”彭修像是听了笑话一样不由的冷嗤一声道,“你是堂堂的一国公主,这世上从来就只有你追究别人的时候,什么时候轮得着旁人来对你兴师问罪了?”
“侯爷——”昌珉公主悲泣道,死死的抓着他的袍角还想在说什么。
“明日一早我会叫人把母亲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去静养,从今以后她的事情完全和你无关了,也无需你插手。”彭修说道,目光讽刺的看了一眼跪在他脚边的昌珉公主道,“现在碍眼的人我都帮你清扫干净了,以后这平阳侯府的后院就全都由你说了算。你是皇室公主,大家出身,凡事要把握一个怎样的度,应该不需要再由我来教你了吧?”
“把母亲送到庄子上?”昌珉公主闻言怔住,一时也没来得消化他后面的话。
如今孙氏神志不清,保不准什么时候发作起来,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制得住的。
可是彭修却要远远把她送走?
他这是怕自己再对那刁妇做什么吗?
说到底,他还是不肯全信了自己的!
“侯爷,这样怕是不好吧!”勉强收摄心神,昌珉公主擦了把眼泪爬起来,回头看了眼床上缩着的孙氏,担忧说道,“还是把母亲留在府上吧,庄子上的环境虽然是清净了些,适合安养,可母亲她如今的这般状况,在盛京之内寻医问药都还方便一些。最起码还有太医可以不时的过府帮忙照拂着,对母亲来说也要好些的。”
“你是怕今日府里的事传出去,会叫人说你的闲话吧?”彭修一语中的戳穿她的心思,顿了一下就又兀自说道,“放心吧,我既然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就不会再叫你担着干系,你便在你的盛京之内继续做你风风光光的皇室公主、平阳侯夫人,至于母亲的事,不用你管,我会亲自处理妥当。”
说完就大步走到门口,推开了门。
外面一众的下人都远远的躲在院门那里的门檐底下,虽然之前也隐约听到了屋子里的动静,却是谁也没敢多管闲事。
这会儿见到彭修出来,就急忙垂眸敛目的站好请安:“侯爷!”
这会儿外头的雨又下的大了些,雨幕连绵成一片,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彭修目不斜视的一步跨进雨幕当中。
守在旁边的陈成忙是撑开伞追上去。
目送主仆两个一前一后的出了孙氏的院子,门口的下人们还都面面相觑的不知何去何从。
确定彭修走了,云霓和云裳两个才把全身虚软的昌珉公主从地面上搀扶起来。
“公主,您的额角和手上都受了伤,奴婢先扶您回房包扎一下吧,随后也好找太医来看。”云霓说道,还是头一次看昌珉公主吃这样的亏,心里想着都觉得后怕。
“请什么太医?你是怕没人来看本宫的笑话吗?”昌珉公主目露凶光狠狠的横了她一眼。
“是!是奴婢该死!”云霓也知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生怕她拿自己来出气,仓皇跪下去请罪。
然则这会儿昌珉公主有火没处消的真,却也更没了力气发泄,只就拖着步子,虚弱无力的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云裳屏住呼吸,使劲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云霓急忙取了雨伞跟上去。
昌珉公主两腿虚软的迈过门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突然止了步子。
“公主,可是要奴婢叫人抬了软轿来接您?”云霓试着问道。
昌珉公主没有理她,却是面色一肃,透过苍茫的雨幕对着大门口坐立不安的一众仆婢冷冷的吩咐道,“夫人这里,你们都给本宫好好的照看着,若有什么闪失必定严惩不贷!”
彭修那么个脾气,的确不是她能惹的起的,虽然心里憋屈,但是在生死关头人都总会变得更为聪明一些——
昌珉公主还是识时务的人。
“是,公主!”一众下人急忙应下。
昌珉公主这才放心,咬着牙一步一步的挪下台阶往院外走。
这边彭修出了院子,刚刚拐进花园,陈成就问道,“侯爷还要连夜赶回皇陵吗?现在天色已晚,再加上天气也不好,不如还是在府上留宿一晚,明日一早再回去吧?”
皇陵到了竣工之前验收的关键时刻,半点也不能懈怠马虎,这几天彭修本已经做好了常驻山上的准备,不曾想才走了第一天昌珉公主就迫不及待的对孙氏发难,又把他给找了回来。
“既然都回来了,就住一宿吧,正好明日一早等我安置好了母亲的去处再走。”彭修道,一边往前走一边对陈成吩咐,“回头你去安排一下,叫马房备下车马,然后叫人去把母亲的细软行礼收拾打包,明日若是雨歇了,一早就走吧!”
“是,属下明白该怎么做!”陈成想都不想的点头,似乎是对他这样的安排早就心知肚明而无半点的意外。
“侯爷晚上去哪院歇息?”又往前走了两步,陈成问道。
“我去书房!”彭修伸手接过他手里的雨伞,道,“你先去办事吧,回头等打点妥当了,记得过来告诉我一声。”
“好!”陈成点头,躬身对他施了一礼就先一步转身,行色匆匆很快消失在弥漫散开的雨幕里。
**
夜雨萧瑟。
易明清缩在彭修书房的桌子底下躲了整整一个下午,又怕又饿,更是一动也不敢动,蜷缩着全身的骨骼都酸痛的厉害。
昌珉公主叫人洗清了孙氏的院子,她就趁乱躲到了这里,任凭昌珉公主上天入地的找,也不会想到她敢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府里闹哄哄的一整天,到了这会儿入夜才逐渐安静下来。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窗外的雨声渐大,丝丝雨滴飘洒,打在窗纸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听起来却分外刺耳,叫人不寒而栗。
易明清下意识的又再缩了缩身子,更加用力的抱紧自己的膝盖,虽然暂时侥幸逃过一命,心里却是无比的绝望——
彭修不在府里,现在这院里里里外外全都是昌珉公主人,所有的去路都被昌珉公主堵的死死的,她要想寻空出去已经是不可能,虽然找这么个地方暂时栖身,但是这里没水没粮,她根本就没有办法长久的躲下去。
哪怕是彭修不在府里的这段时间不会有人过来,过不了几天她就会被活活的饿死在这里。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不敢贸然往外跑。
白天那会儿昌珉公主发狠打死郑妈妈和翠羽又逼疯了孙氏的情形叫她想想就不寒而栗,孙氏是彭修的母亲犹且都遭了这样对待,更何况是她。
曾经在肚子里的孩子被人害的没了的时候她心里恨是恨过,却还不曾后悔进了平阳侯府的后院。
她是真心的倾慕彭修,虽然进了彭家之后的日子过的并不如意,但终究这路是自己选的,没有退路还不如咬牙强撑着走下去,走下去,至少还有希望。
可是如今被困在这方暗无天日的狭小空间里,她却是真的又悔又怕。
为什么当初会那么傻,明知道五姐已经在这里殒命做了冤魂野鬼,她还是如飞蛾扑火一般不顾一切的靠上了彭修。
结果呢?不仅没有得到他的怜惜和宠爱,还失去了孩子,先后在易明真和昌珉公主两人的身下过的如履薄冰,每一日都担惊受怕,甚至于在姨娘陷入绝境的时候她都未能在她身边帮衬上一把,也未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这样想来,她这一步路走来是多么的不值得。
易明清的眼泪不知不觉的滚落下来,小声的抽泣起来,但是哭了两声又猛地记起自己此时的处境,忙不迭抹了把眼泪,又把满腹的委屈强压下去。
哭过了之后,神智好像突然就清明了许多,她便更觉得饥肠辘辘饿的难受,于是就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摸索着想要试着能不能在这屋子里找点东西果腹。
彭修的书房并不在他和昌珉公主居住的主院里,而是另外单独辟了一个院子出来。
尽管知道彭修不在府上的时候这里一般不会有人随便过来,易明清也是极小心,不敢弄出任何的动静,只就凭着感觉沿着墙根一点一点的挪过去,先是在桌子上找了一番,但是因为彭修走之前叫人整理过,桌上茶壶都是空的,不见一丝残水。
无奈之下,易明清又凭印象摸到多宝格旁边翻找起来。
她隐约记得,有时候彭修在书房看公文熬夜的时候,孙氏就会叫人去“一品酥”买来的那种用锦盒打包好的板栗酥,给他当夜宵。
而孙氏送来的东西彭修从来不动,就会叫人远远的摆到这边的架子上,容后几日就会有进来洒扫的小厮原封不动的拿出去。
易明清抱着试运气的想法,挨个格子的摸过去,一直踮脚摸索到最高一层的角落里才隐约入手一个锦缎质感的盒子。
她心头一喜,忙是抱了下来。
然入手之后才觉得怪异,那并不是平时装糕点用的那种扁形的盒子,六七寸见方的大小,却是个立体的正方形。
虽然心里失望,易明清还是迟疑着打开了。
探手一摸,里面果然不是糕点,而是用滑腻的绸缎裹着的一个圆滚滚的硬物。
这东西的形状十分怪异。
易明清心下狐疑,就扯开那绸布想要一探究竟。
不曾想,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吱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紧跟着,湿冷的空气伴着夜里的冷风直扑到背后。
易明清一惊,全身的汗毛霎时全部竖了起来,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叫也叫不出来,抱着那盒子猛地回头,却见书房的房门大开,门口长身而立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虽然看不清脸孔和装束,但是那个身影易明清还是能够一眼分辨。
可即便知道那人是彭修,她也还是惊惧交加,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开口:“侯——”
刚是吐出一个字,突然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天际,照的屋子里恍若白昼一般。
彭修清俊却冷酷一如暗夜修罗般的脸孔,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视线里。
易明清做贼心虚,心下一抖就想去藏手里的那个锦盒。
不想只在雷电交加的那一瞬,她垂眸时候却是将那盒子里东西清清楚楚的看在了眼里。
那东西入目,她登时就脸色惨白没了一丝的血色,仿佛紧随闪电之后的那一道响雷直接劈在了她的身上一般,整个人僵直的往后倒退一步。
身后多宝格被她的身子一撞,无数名贵的瓷器、珍宝纷纷坠落砸了一地。
而易明清的魂魄已经完全脱壳,只就直直的瞪大了眼看着手里的那个锦盒。
雷电过后,屋子里又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她已经看不清那盒子里的东西了,可还像是被烫了一样猛地松了手。
锦盒掀翻坠落。
阴着脸立在门口的彭修突然身形急闪,一阵冷风扑面,已经奔至易明清跟前,弯身一捞就是把锦盒在坠地之前一寸之余的地方稳稳的接住。
黑暗中,易明清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隐约分辨出他手下动作温柔将那物重新用绸布覆盖,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锦盒盖上,重新放回了多宝格最顶端的那个角落里。
易明清的脚下生了根,眼前不断回放着前一刻闪电劈裂在脑海里的那一幕画面。
惊惧、恐慌、不可置信。
哪怕是白天里看到郑妈妈被打死,孙氏被逼疯的那一幕,易明清也都未及这时候一般的害怕过。
全身上下寒意遍布,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冷的仿佛能结出冰渣来。
彭修将那锦盒安置好了之后就转身回去关了门,然后又随手点了旁边的两盏宫灯,待到屋子里的光线亮了起来才是不冷不热的问了句,“你怎么在这里?”
易明清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就听不进去他的话,只是仰头看着那个被束之高阁的锦盒,面无人色。
“那——那是——”心里挣扎好半天,她冷不丁开口的声音里都带着恐惧的哭腔。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彭修弯了下嘴角,走到案后在太师椅上坐下,仰身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睁眼看着头顶的房梁,脸上的表情始终平静如一而无一丝的波动。
他不关心易明清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介意她窥测到了他的秘密,很快整个人就如同入定了一般,没了半点声响。
易明清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动不动的那里站了半晌,直至两腿僵直险些要站不稳了才缓缓转身,神色复杂的朝他看去。
“四年前我做了一件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丧心病狂且不可原谅的错事,当时我觉得没什么,可是后来才发现,我所有的一生都停在了那一天里,再也无法往前走了。”彭修并没有看她,这话像是说给她听的,又像是自是在心里放了太久而只是在对自己倾诉,他说着就自嘲的轻笑出声,“我收着它,就是为了时刻的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身后走过的路。”
四年之间,他步步荣华,已经攀升到一个其他人轻易难以企及的高度上,可是走的再远,每每回头看一眼,一切就又回到了原点。
不是他没有力气和能力继续往前走了,而是——
从很久以前,他就已经不想往前走了。
他的脚步在不住的向前,可是心,留在了身后,葬在了身后。
再或者——
他早就是个没心肝的人了!
这些话,他之前从来就不曾有勇气说出来过,现在说了,却也觉得仿佛是无所谓了。
彭修笑笑,唇角弯起,这一刻的笑容才称得上是真实甚至是温柔的。
易明清紧抿着唇角看着他。
她认识他也已经很久了,曾经也曾沉醉于他有点邪、有点冷又有点坏的笑容里,可是雾里看花,仰望时候就只觉得那是一尊绝美的神祗,她只能在下方,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