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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没有别人,床上睡着脸色微微发青还一直昏迷不醒的靖襄公主。
门口守着的秋心屡次偷偷往殿内张望,更是数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看着荣妃那样的脸色,却又生生的把话咽了下去。
秋灵一直一动不动的跪着。
从柳扬走后,她就自动自发的跪在了荣妃的面前,整整一个时辰,动也不动,膝盖和脊背都僵直发疼,却是一声不响的咬牙忍着。
荣妃手里捧着那碗茶也是凉透了,一个多时辰也不曾动过一滴。
寝殿里的气氛仿佛凝固在了某一刻,若不是还能感知到自己的心跳声,秋心都当真要以为这殿中的几个人都是蜡像摆设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殿外才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秋心一下子就辨认出来,那是曲嬷嬷的脚步声,心下一喜连忙过去开门,低声道:“嬷嬷!”
说着就拼命的给曲嬷嬷使眼色,让她想办法化解殿中紧张而冻结的气氛。
曲嬷嬷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动了一下,手里端着一个彩釉描摹的小瓷碗快步走进去,对荣妃道:“娘娘,药煎好了。”
“去给靖襄喂下去吧!”荣妃看了眼她手里的尚且冒着热气的一碗汤药,脸上表情却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曲嬷嬷应着,快步走到床边,要弯身去扶靖襄的时候似是有些犯难的左右看了眼,然后扭头对跪在那里的秋灵叱道:“你个没有眼力的小蹄子,还不过来搭把手,帮我扶着公主?”
曲嬷嬷这便是故意找借口帮自己解围了。
秋灵的心中微微一动,还是下意识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一眼荣妃的脸色,见她的脸色始终阴阴沉沉的,两条腿就像是灌了铅,动也不敢动。
曲嬷嬷等了片刻,殿中的气氛突然就尴尬了起来。
最后还是秋心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帮曲嬷嬷一起把靖襄公主扶起来灌了药。
以前要掩人耳目,荣妃在人前的模样总是做的尖刻而跋扈,可是私底下却可以算是个难得好伺候的主子,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打骂奴婢,哪怕是下头的人偶然犯了点小错,只要不牵扯到原则性的问题,她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假装没看见,是这宫里难得一见的好主子。
可是这一次——
曲嬷嬷和秋心互相对望一眼,各自都是心里隐晦的一声叹息。
喂靖襄公主喝了药,曲嬷嬷收拾了药碗出来。
“娘娘,药奴婢已经伺候公主服下了,那柳侍卫说起码得要一两个时辰药效才能发挥出来,公主可能还得睡会儿。”曲嬷嬷道,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荣妃面前,看着秋灵道:“娘娘。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一次秋灵这丫头自作主张是不对,可说到底她也是一心一意为着娘娘和公主着想,之前那柳侍卫诊断的时候娘娘您也听到了,公主这病症拖不得的。看在她也是一片忠心的份上,娘娘您就网开一面,饶了她这一次吧!”
荣妃面无表情的听着,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
靖襄的性命最要紧,她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心里也不就是怪罪秋灵多事,可眼下的这件事在她的心里终究是个坎儿,叫她心里千头万绪,理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曲嬷嬷见她不为所动,就使劲的咳嗽一声,暗地里拼命的给秋灵使眼色,斥责道:“你也是娘娘身边的老人了,怎么连自己的本分都忘了?咱们做奴婢的旁的都不要紧,最打紧的就是要一切听着主子的吩咐办事,这样自作主张的事情,知道的是你忠心护主,一心记挂着公主的安危,可若是传出去,别人还是会说我们凤鸣宫的奴才没有规矩,打的还不是娘娘的脸面?还不赶紧向娘娘请罪?”
秋灵闻言,立刻就磕头告罪道:“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自作主张,请娘娘责罚!”
荣妃沉默以对,眉目之间隐隐的透了几分倦怠之色出来,但是脸上笼罩的阴霾却一直没有消散。
旁边的秋心见状也忙跟着跪下来,求情道:“娘娘,秋灵已经知错了,看在她忠心耿耿服侍您多年的份上,您就饶她这一回吧。何况她也不是故意想要违背您,公主殿下这个样子,着实叫人担心啊。”
说到底,荣妃最在意的还是靖襄的安危,而无可否认,在这件事上秋灵这样做是没有错的。
见她脸上冰封的神色终于有了一瞬间化开的痕迹,曲嬷嬷连忙趁热打铁道:“娘娘,摄政王府的人都最是懂规矩的,王妃的心思又是那般玲珑剔透,这件事不会传出去的。重要的是,公主的这条命是保住了啊!”
“是啊娘娘,什么都比不得公主的性命要紧,若是别人还不好说,可来的人是摄政王府的人,王妃和您的关系一直都处的不错,一定会替咱们保守秘密的。”秋心也跟着连声附和。
秋灵却一直低垂着脑袋不吭声——
曲嬷嬷忠厚,秋心也对荣妃忠心耿耿,可是这两个人想事情往往太过肤浅,看不到内里更深一层的意思。
相较于曲嬷嬷和秋心,秋灵才更清楚荣妃此刻心里真正的担忧。
曲嬷嬷和秋心两个还在苦口婆心的劝,看着两人言辞切切的模样,荣妃终是松了口气,道:“你们先都退下去吧,吵的本宫头疼。”
这样说来,便是网开一面了?
“是,娘娘!”曲嬷嬷和秋心各自飞快的和秋灵交换了一个欣慰的眼神,忙不迭谢恩起身。
荣妃把手里冷掉的茶碗随手塞给秋灵,道:“这茶冷了,你去给本宫重新沏一杯来。”
“是,娘娘!”秋灵垂眸应下,和曲嬷嬷几人一起出了寝殿。
曲嬷嬷的眼中有难掩的喜色,抓着她的手很是开解的一番才走。
秋灵去茶水房重新沏好了茶送进来,彼时荣妃已经移步坐在了靖襄的床头,握着女儿的一只手,若有所思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秋灵把茶碗放在外间的桌子上,走进去直挺挺再次跪在荣妃面前,道:“娘娘,奴婢知道这次给您惹的麻烦不小,可是去找殷王妃总好过宣太医来诊治。您是知道的,在这宫里是没有藏得住的秘密的,哪怕是请了太皇太后身边的李太医,也难保有朝一日会泄露了风声出去,只有摄政王府上的人才是最可靠的。”
荣妃的目光沉静,默默的看着沉睡中的女儿。
她似乎并没有听到秋灵的话,半晌之后才语气不咸不淡的突然问道:“你说——这个时候,她已经知道了吗?”
秋灵一愣,很是反应了一下才骤然明白过来她说的什么,脸上表情不觉的一僵,咬着嘴唇道:“娘娘——”
“算了!”荣妃却是突然打断她的话,摆摆手站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话锋一转道:“那个女人呢?”
“还在偏殿的耳房里关着呢。”秋灵正色回道。
“既然靖襄已经没事了,留着她也没有用了,送出去处理掉吧!”荣妃道,语气虽然平静,但却难掩眼中憎恶的情绪。
秋灵皱眉想了一下,“这件事要不要和摄政王妃打招呼?”
“你先做了就是,回头我会亲自跟她说的。”荣妃道,语气不容拒绝。
“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秋灵慎重的点头应下。
荣妃坐在桌旁,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放下茶碗之后又径自抬手揉了揉眉心道:“那个叫云裳的丫头查过她了吗?靖襄的事,确定她不知情?”
“奴婢已经问过倾香殿以前的宫人了,那个丫头虽然也跟着昌珉公主有些年月了,但是胆子小,又是个不成气候的,倒也没做什么坏事,至于这一次的事她到底知道多少就不太确定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秋灵试探着开口。
“你别学那些人的疑心病,有些时候并不是只要赶尽杀绝就是好的。”荣妃却是摆摆手给否了,“这一次那个丫头也算是起了作用的,否则想要名正言顺的除掉那个贱人也不容易,而且本宫瞅着殷王妃那意思,似乎也不想过分为难她,就赏她一些银钱打发她出宫去吧。”
“可是万一她还知道些什么——”秋灵还是不放心。
“不是胆子小吗?眼见着她那主子都垮了下来,谅她也再不敢胡说八道了,而且一旦放出宫去,她就什么都不是了,她说什么也得要有人信才好,更何况她也未必就有这个胆子胡说八道。”荣妃的语气决绝,显然是不想再讨论这件事。
“是,奴婢会遵照娘娘的吩咐去做。”秋灵见她心意已决,于是也不再坚持,道:“娘娘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荣妃想了想,终究还是觉得这件事十分棘手,但最终也还是不得不去面对。
“一会儿你去跟曲嬷嬷说,叫她准备一份体面些的礼物,回头过两天等靖襄好了,本宫要带着她亲自去摄政王府道谢。”定了定神,荣妃道。
秋灵应了,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身后的荣妃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再次出言叫住她:“对了,还有一件事。”
秋灵止步,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荣妃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回头盯着内殿还在昏睡的靖襄公主好半晌,最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咬牙道:“给我传信回定远侯府,告诉父亲,就说本宫同意把靖襄许给哥哥的次子了。”
定远侯府是荣妃的娘家,也是百年屹立不倒的功勋世家,只不过事到如今也有些外强中干不是很顶用了罢了。
荣妃是定远侯府的嫡出小姐,她的父亲原来是户部尚书,也是官拜正一品头衔的老臣,不过老定远侯的身子不好,秉承着急流勇退的作风,早在七年前就辞官不做,当时因为荣妃在宫中的地位也算稳固,再加上并没有马上找到合适的人手接任,荣妃的枕头风吹的厉害了些,最后户部尚书一职居然就落到了她一母同胞的大哥定远侯府的大老爷章辉身上。
章辉生有两个嫡子,虽然目前为止没有大的建树,但都也总算是生的仪表堂堂,并且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早在几年前老侯爷就曾有过这样的想法,想把靖襄许给自己的长孙,一则是心疼靖襄这个心地纯良的外甥女,二来也是觉得亲上加亲,都是一家人以后少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日子也能过的和顺些。
老侯爷的年岁大了,便将名利看的淡然很多。
可老夫人和大夫人却不这么想。
大邺朝虽然没有明确的法律条文规定驸马不可以掌权做官,但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一个为君一个为臣,在这个以男子为尊的世道之中,一般的人家却都还是排斥这样的婚姻的。
尤其侯府的大公子将来还是要承袭爵位和家业的。
当时老侯爷把这个想法一提,大夫人倒是不敢忤逆这个公公,背地里却立刻就去和老夫人哭诉了一番,老夫人也不希望长孙成了皇家公主的裙下臣,愣是绝食三天,逼着老侯爷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并且生怕迟则生变一般,大公子刚到弱冠之年就马上选定了一门亲事敲定。
当初章家大老爷的官位还是荣妃帮着谋来的,对于母亲和妻子的作为,大老爷总觉得心中有愧,所以这些年在前朝也多在背地里帮衬着荣妃,帮着巩固她在后宫的地位。
现如今荣妃一跃成为后宫之主,高高在上的皇贵太妃,娘家的母亲和大嫂就又贴了上来,热络了起来。
虽说是出嫁的女儿,但是对于后宫的女人而言,娘家人的作用也是不可忽视的,所以荣妃也就权当没有当初那回事,依旧是和他们处着。
按理说依照她和靖襄公主现如今的地位,靖襄公主是完全可以谋得一桩更好的婚事的——
荣妃突然提起这一茬,秋灵顿时眼睛瞪的老大,吓了一跳,“娘娘——您这是——”
她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床上睡着的靖襄公主,舌头打结道:“这——这怕是不妥吧?好歹您也等公主醒来和她商量一二,万一公主她——”
“婚姻一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宫说什么就是什么。”荣妃道,一狠心把视线从靖襄公主的脸上移开。
“可是——可是——”秋灵还想尽量争取。
定远侯府虽然是荣妃的娘家,二公子也生的儒雅俊秀颇具才气,可到底一个毛头小子,再加上上面还有两个短利薄凉的老夫人和大夫人,靖襄公主真要嫁过去,哪怕是有老侯爷和大老爷护着,也未必就能称心如意。
“娘娘,以您现在的地位,公主想要什么样的前程谋不到?何必非要这样?”秋灵道,几乎是有些慌张的劝解,她当然知道荣妃这样做的原因,可即便如此,也犯不着非得贴给定远侯府,“奴婢记得您前几天曾经说过,皇上要册封秦将军,而且正在考虑封赏,秦将军少年英武,又是个朝廷的功臣,莫不如——”
秦啸是个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和当年的彭修比起来,可以说是不相上下。
在秋灵看来,英雄配美人,以自家公主的品貌和地位,配秦啸那样的后起之秀才是最合适的。
“糊涂!”不想荣妃的却是面容一冷,冷声呵斥,“秦啸那样桀骜不驯的性子,岂是可以随便拿捏的?昌珉那个贱人虽然到最后是咎由自取,可她当初嫁给彭子楚的那桩婚事本宫就不看好。虽然秦啸和彭子楚是不同的人,但是他们这样的人,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最是不会随意被人拿捏的。若是皇上赐婚,他也许不会拒绝,可他不是真的看重靖襄,我将靖襄嫁过去,反而会遭了冷落,这是害了她!更何况秦啸是武将,就目前的这个局面来看,皇上还很有可能是要让他掌管兵权的。本宫现在的这个位子得来不易,我不求别的,只求能和靖襄平平安安衣食无忧的过一生就够了。攀扯上了权臣武将,日后明争暗斗,势必少不了,若是只有皇上一个人也还罢了,现在前面还站着一个摄政王,我不能不顾后果,必须要做长远的打算。”
后宫弄权,历来都是为君者的大忌讳。
若是朝堂之上只有宋子昇这一个小皇帝,哪怕是她代为理政也没什么,可宋灏和明乐都不是好相与的,经过这么多的事情,荣妃也是看的清清楚楚,她想要在这宫里安安稳稳的坐下去,别的全部可以不管不顾,却唯独不能触了宋灏和明乐的底线。
当然了,作为一个女人,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没存那样的痴心妄想,不过是想要借着自己的身份,给女儿谋个好前程罢了。
“就算是这样,也不一定非得要把公主许给二公子啊,朝中青年才俊那么多——”秋灵还不死心。
荣妃却是不过凄然一笑,垂眸喝了口茶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了,与其选了别的人家,还不如就直接把她嫁到侯府。哪怕母亲和大嫂的眼皮子浅,但父亲和哥哥总是真心疼她的。再者了,母亲的年岁大了,大嫂更是势利的很,只要本宫能够稳坐这太妃之位一日,就有一日可以拿捏着她们,叫她们不能薄待了靖襄。”
荣妃的这些话都在道理上,秋灵虽然心里还是觉得不妥,但终究也找不话来辩驳,只就迟疑着不肯走:“可是娘娘——”
“够了!”这一次荣妃直接不耐烦的打断她,把手里茶碗重重的往桌上一放,道:“照我的话去做,等天一亮你就去前朝等着,赶在哥哥下朝的时候就把本宫的话递过去。告诉她,三日之内,这门亲事就要定下来?”
“这么快?”秋灵脱口道,话音未落注意到荣妃不愉的表情立刻就住了口,忧心忡忡的先行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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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凤鸣宫送出一顶不起眼的青衣小轿,被几个身手利落的侍卫护卫着出了宫门。
夜色苍茫,将道路两侧林立的树木打下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让这一条宽敞宁静的大道也平添了几分阴森森的鬼气。
“走!快走!务必赶在天亮之前出城。”领头的侍卫沉声吩咐。
众人于是加快了步子,抬着小轿飞速前行。
正走的四平八稳的时候,走在右后方的轿夫突然痛呼一声,紧跟着就是轿子一歪摔在了地上。
后面跟随的侍卫抢上去搀扶,刚问了句:“怎么回事?”突然从道路两侧的大树后头冒出数道鬼魅一般的影子。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劫持宫里出来的轿子?”领头的侍卫沉声一喝,说话间已经拔剑冲了上去。
可是一来二去没过一会儿,四名轿夫连带着八名侍卫就已经无声的倒了一片。
几个黑衣人身形迅捷的穿梭其中,仔细的检查了一遍。
旁边被从轿子里摔出来的昌珉公主五花大绑的滚落在草丛里,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些幽魂一样的黑衣人,一张脸上的血色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就瞪大了眼恐惧的看着。
那些黑衣人的身手奇快,快到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荣妃那个女人要杀她,她是知道的,可是眼下这又闹的是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