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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千赫抚琴的手法纯熟,但是音符流淌出来的曲子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不激越,不悠扬,不澎湃,同时也不见婉约,不管是怎么样的曲谱从他的指下弹奏出来永远都给人一种感觉——
静如止水,无波无澜。
人多说棋艺和琴音最能反应一个人的内心,让人了解这个人的性情和为人,可是这个人,似乎是个例外,有关他的一切就只能永远成迷。
庄随远从远处快步而来,听见他的琴音就自动的止了步子,在院子的入口处垂首等着。
待到纪千赫一曲终了他才连忙敛了心神快步走过来,行礼道,“王爷!”
“嗯!”纪千赫道,指尖压在琴弦上拂去上面颤抖的尾音,“如何了?他们已经进城了?”
“是,属下是一直等到看着他们进城之后才回来的。”庄随远道,一直小心翼翼的注意着他的神色,顿了一顿又道,“皇上准备用来安置殷王一行的地方变了。”
“哦?换成哪里了?”纪千赫的神色冷淡,却是丝毫也不意外。
“改在了城东那处温泉行宫了。”庄随远道,“属下叫人查了,似乎——是良妃的主意!”
“随便他们去!”纪千赫的唇角勾了勾,始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庄随远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的后话只能主动道:“接待殷王一行的接风宴没有变化,还是定在东宫,由太子招待。皇上称病,应该不会出席的。”
“嗯!”纪千赫略略颔首,听了这话却是讽刺的笑了声道,“看来他最近是真的老糊涂了,长年累月的对外称病,也不怕弄假成真,真折在这上面。”
“皇上的确是老了,这两年又迷良妃迷的厉害,做出这样荒唐的行径来也不足为奇。”庄随远唯有苦笑。
一国之君做到纪千胥这个程度上,的确有没有这个人的差别已经不大了,也难怪现在几个皇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这样明目张胆的闹腾起来。
察觉自己走神,庄随远便赶紧把思绪拉了回来,正色道:“那今天晚上的接风宴,王爷还是决定不出席吗?”
“他们一群孩子小打小闹的,本王去做什么?”纪千赫摆摆手,“若是太子再叫人过来你直接回了他就好。”
“那——近期之内,王爷也不打算见一见殷王吗?”庄随远道。
纪千赫对宋灏很感兴趣,这一点毋庸置疑。
果不其然,纪千赫闻言,手下正在擦拭琴弦的动作就停滞了一瞬。
片刻之后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道:“急什么,后面总有的是机会!”
“是!”庄随远见他主意已定也就定了心,突然想起来什么,神色之间突然就有几分焦虑道,“上回说世子在桓城和殷王夫妇起了冲突,这段时间还都一直记恨着,现在殷王一行到了帝都,依着世子的性子,应该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王爷需不需要嘱咐他点什么?”
“算了!”纪千赫道,“不用管他!”
明明事到临头了,可是他这一夜之间却突然就变成了甩手掌柜,庄随远心里困惑的厉害,但是也不敢深究,只就顺从的应了躬身退下。
**
是夜。东宫。
大兴的东宫是属于皇宫建筑群里的,不过因为太子业以成人,为了避嫌,东宫便是设立在皇城最东边,其实说白了就是一座单独的府邸,只是和皇宫之间以一道单独的宫门相连,过去就是毗邻勤政殿的宫殿群。
在格局上,就是太子的东宫和皇帝的后宫一左一右依傍着勤政殿而建,而两者唯一的差别就在于占地规模上。皇帝的后宫分为大小一百零八座宫殿,而东宫的与之相较就实在不过只有一隅之地罢了。
这一日为了设宴替大邺的摄政王洗尘,整个东宫摆出了盛大的排场,整个装点一新,大红灯笼从大门口一路蜿蜒,把前后十八座正殿偏殿全部笼罩下来,远处看去,绚烂无比,就连旁边的皇宫也失色不少。
虽然皇帝自己称病不能到场,但去颁下旨意,命文武百官全部列席参加,也算是个宽待礼让的意思。
夜里天刚擦黑,东宫正门外面就车水马龙闹成一片,在京的五品以上官员纷纷携家眷道贺,各家的马车从东宫门口一路排开,直接延伸到了两里之外。
不过所有人都有自知之明,很自觉的在中间留了一条大道出来,是以宋灏和明乐的车驾过去时倒是畅通无阻,直接到了大门口。
太子得了消息已经带着太子妃和两位侧妃等在那里,十分热情的上前款待:“总算是把摄政王给盼来了,本宫该还想着王爷一路舟车劳顿,是不是要派了步辇过去行宫接应呢。”
“谢过太子殿下的一番好意,下午小睡片刻,起的迟了些,劳太子和太子妃久候了。”宋灏推了车门下来,语气只能算作是客气。
因为只是赴宴,这会儿他就换了件家常的月白锦袍,配套的锦绣腰带,上面只镶了一刻碧青色光芒内敛的宝石,腰间一枚鸡血玉串绯色穗子的玉佩,再无其它负累,但是因为眉目之间的风采绝佳,让所有人见了都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女人们纷纷屏住呼吸,眼底有艳光流过——
他们对大邺的这位叱咤风云的摄政王都有所耳闻,却不曾想竟会是这样一个倜傥绝伦的人物。
而纪浩桀此时的心里却是不由的多了份警惕——
早上那会儿在城门迎接宋灏进城的时候他可是亲身领略过这男人周身散发出来的王者霸气,全身上下就只写着四个字——
生人勿近。
这会儿他换了衣裳,再接着晚间的灯光渲染,的确是把那种压迫感降低了不少,可是整个人的气质太过清冷,还是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宋灏先行下车,在一众女子的观望之下,太子热情的想要和他同行活络一下关系,却不想伸出手去却捞了个空。
宋灏并没有理会他,又径自转身往马车上递过去一只手。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跟着移到马车上,知道他要去接的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摄政王妃了。
其实出席这样的场合,为了排长面子,每个人身边都不会少带了丫头婆子服侍,宋灏又是这样尊贵非常的身份,在这些最为注重面子的贵族男女眼中,他实在是不必亲力亲为的理会明乐,横竖她身边的婢女也会照顾她。
女人们的眼中不约而同流露出几分不屑——
这位摄政王妃到底什么来头,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让摄政王亲自搀扶,是不是太过托大了些?
当然了,其中艳羡嫉妒者也不在少数。
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所以人都暂缓了动作,目光带着不同程度的热情盯着宋灏送到车厢门口的那只手。
然后下一刻,车厢内便递出一只素白如玉柔的纤纤玉手,指尖柔软,柔若无骨般轻轻落在了宋灏的手心上。
明乐弯了身子从马车里出来。
“小心些!”宋灏轻声嘱咐,稍稍用力捏着她的手指引着她下车。
“嗯!”明乐抬头,对他微微显露一个笑容。
明眸皓齿,灿若桃李,眼角微微一挑,便是妩媚生情。
不过是唇角微扬显露的一个笑容,那眼角眉梢的显露出来的便已经是绝艳的风华。
今日明乐的装束也很低调,一身月白色镶金的凤尾裙,上面绣着兰草的云纹,裙摆上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绽放,在行走间留下一地的风景。
一头情丝以一个简单的发髻挽起,发间的饰物也极为简单,只是两只镶嵌着蓝色宝石的银簪,灯光下,宝石上折射出两眼的光芒,如星斗闪烁,典雅中又透出几分灵动。
就是这样素净的装扮,才堪堪将她极盛的容貌压制住几分。
即使再怎么嫉恨交加,此时看着从马车上神态自若盈盈走出的女子,所有人也不得不在心里暗赞一声——
的确是国色天香,一等一的绝色。
也难怪这大邺的摄政王会如此紧张的护着。
明乐抬眸的一瞬,惊艳之余,纪浩桀看过来的目光甚至有了片刻呆滞。
明乐自然是感觉到了,不由的皱了下眉头,心里便愈加确信宋灏的话是没有错的,大兴的这位太子殿下的确是不堪大用,众目睽睽之下竟是连这么一点定力都没有。
她虽然可以对这些人的审视视而不见,但是纪浩桀看过来的那一眼却让她心里极不舒服,忍不住微蹙了下眉头。
她是真的恼了,但是看在旁人眼里,却是美目流转另有一番韵味。
“太子殿下,这是本王的王妃。”宋灏自然也是见注意到纪浩禹盯着明乐的眼神逾矩,再开口时语气就不觉的带了几分寒意,道:“乐儿,这是大兴的太子殿下,旁边的是太子妃!”
“太子殿下,太子妃!”明乐颔首,淡淡的应了声却未行礼。
现如今她和宋灏的身份特殊,纵观整个大兴朝中,除了老皇帝纪千胥以外,哪怕是日后真的和纪千赫见面——
给面子的话也只需要给一个晚辈礼周全了就是。
宋灏突然转冷的语气让纪浩桀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回过神来,为了掩饰尴尬,他忙是以手虚握成拳掩唇干咳一声道:“摄政王和王妃大驾光临,舍下蓬荜生辉,二位快请进吧!”
“早就听闻大邺的摄政王妃是个才色双绝的妙人儿,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太子使了个颜色,太子妃会意,立刻就带上亲和力很强的笑容热络的上前来拉明乐的手。
“太子妃谬赞。”明乐莞尔,语气不咸不淡,虽然没有下她的面子由她牵着手,表情却是浅淡,并没有半点觉得受用的意思。
太子妃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随即又马上恢复如常,拉着她的手好一番寒暄。
明乐的唇角带了丝笑容,只是礼貌的应对两句,同时却暗暗的将这女人审视一遍——
和纪浩桀相比,这位太子妃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我府内宴席已经准备好了,请摄政王和王妃移步。”寒暄过后,太子笑道。
一行人刚要进府,却见院子里头灯火绵延,一长串的红色宫灯鱼贯而出,排场却是不小,硬是把方才太子和太子妃出现的阵仗都给压了下去。
“良妃娘娘到!”门内有太监提着公鸭嗓大声唱道。
众人再次止住步子,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
十八盏灯笼之后,这才见一盛装打扮的女子在贴身宫女的搀扶下袅袅娜娜的走了出来。
柳眉,杏眼,鼻子小巧,微微上翘,略显几分峭壁,涂了浅粉色口脂的朱唇在灯光的映衬下越发动人,有种鲜艳欲滴仿佛等人采撷一般的诱惑力。
论及五官搭配,这女子只能算是个中偏上的姿色,可是无可否认,她很懂得把握自己的优势,并不试图以盛装打扮的自己更加艳丽几分,而是反其道而驰,将自身清雅脱俗的气质发挥的淋漓尽致。
这世上能叫人一见倾心的美人儿不过两种,一种妖艳如火让人只看一眼便移不开视线,一种弱柳扶风我见犹怜,让人看了便心生怜惜,想要捧在手心里呵护的。
其实说白了,相较之下还是后者厚胜一筹,前者不过是肤浅的以容貌取胜,而后者则是胜在气质。
现在这个状况,无可否认——
真要这样区分的话,明乐占的是前者,而这门内款款而来的女子——
则是后者。
她身上穿一身鹅黄宫装,牡丹红的凤尾百花裙,仪态之间落落大方,不骄不躁,眉目之间带着柔和的浅笑,去是叫任何人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都觉得舒心的很。
明乐的目光从她脸上飞快的扫过,后面却是停在她明显凸出来的腹部停滞片刻。
宋灏搜集来的资料——
现如今,在纪千胥的后宫虽然是黎贵妃掌权,但是最得宠的却是这位新贵良妃了。
如今她怀孕应该是已经有六个月了。
看着这女子莲步轻移缓缓行来,明乐唇角勾起的笑纹不觉的更深,正在微微失神的时候,就觉得太子妃抓着她的手指突然一紧。
手指上一痛,明乐猛地回过神来看过去。
太子妃的目光也定格在那位良妃身上,似乎是看的入了迷一般。
明乐看在眼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她多看了那人两眼是因为初见好奇,可是按理说太子妃和这位良妃却应该是经常碰面的,应该早就不觉得新鲜了。
察觉她的视线,太子妃连忙松了手,尴尬道:“不好意思,是本宫失态了,王妃莫要见怪。”
说话间她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初,再无一丝迹象的笑着对明乐解释道:“这位是宫里的良妃娘娘,父皇最近身子不适,不能亲自过来参加今晚的接风宴,良妃娘娘得了旨意过来作陪的。”
老皇帝不能来,却派了个妃子前来?
这话传出去不成了笑话?
明乐眼底闪过丝玩味的情绪,好整以暇的看着美人儿盈盈而来。
“本宫得皇上旨意,代为迎候大邺的摄政王殿下。”良妃扶着宫女的手从台阶上走下来,极为守礼的在宋灏跟前三步之外就站定了步子,微微屈膝福了一礼。
“怎敢劳烦娘娘大驾,贵国陛下的盛情,本王心领了。”宋灏负手而立,语气冷淡。
良妃闻言,脸上也不觉得尴尬,只就继续笑道:“陛下近来的身子不爽利,本来还想亲自来和摄政王聚一聚,可是太医吩咐过,让他近期要卧床静养,所以怠慢殿下了!”
宋灏也只是听着,并没有再接她的话茬。
良妃的神色如常,倒是旁边站着的太子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笑着上前打圆场道:“娘娘如今怀了龙种,怎好劳您亲自前来?父皇的心意本宫已经代为转告摄政王,摄政王大人大量,自是不会计较的。”
“话是这么说,可摄政王殿下不远千里而来,是我朝的贵客,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废的。”良妃道,温和一笑,对旁边跪着的人们招招手,“都起来吧。”
“谢娘娘!”一众的朝臣命妇谢了恩爬起来。
其间明乐一直一声不响的打量着来人。
那良妃起初似乎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这会儿目光移过来,便是笑着迎上来道:“本宫听闻摄政王妃也有同来,想必这位就是了吧?”
“良妃娘娘,久仰久仰!”明乐扬眉一笑,那一瞬间的笑容竟是灿烂到了极致。
所有人俱是一愣,良妃脸上一直维持不变的笑容也在这一瞬间僵硬在了唇角。
有人惊艳于她这放肆一笑里头的绝代风华,也有人诧异不已,总觉得她这笑容里似乎掺杂了些什么别样的东西,可是仔细观察,也只是觉得这个笑容十分的绚烂,倒是看不出别的来。
片刻之后,良妃回过神来,脸上笑容却明显的淡了几分,回道:“彼此彼此,摄政王妃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本宫早就想着要找机会见见了,没曾想居然还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是么?”明乐莞尔,“那倒是本王妃的不是,让娘娘记挂了许久。”
你来我往,说是彼此寒暄的场面话,两个女人也是笑的各有千秋,半点假也不掺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场的其他人听在耳朵里都总觉得这气氛很有些怪异。
太子妃的目光困惑的在两人之间走了一圈,只当是明乐因为刚开始良妃对她的无视有了意见,于是出面打圆场道:“时候也不早了,先进去。”
“好了好了,都进去吧!”太子也道,命人招呼众人进门。
他自己则是亲自去请宋灏。
宋灏看了明乐一眼,并没有多言,和太子纪浩桀一起先行一步。
这边明乐和良妃还都站着,彼此脸上都挂着得体的笑容直视对方。
旁边的经过的不住有人侧目,投来审视的一瞥。
良妃瞧见,便是深吸一口气,刚要扶着宫女的手往回走,明乐却突然开口道:“本王妃好良妃娘娘一见如故,想和娘娘说说话儿,娘娘该是不介意与我同行吧?”
良妃一愣,已经转了一半的身子突然顿住,诧异的扭头看过去。
明乐上前一步,不动声色的一抬手将那宫女的手移开,亲自搭上良妃的手腕,完全是个先入为主不容人拒绝的架势。
太子妃和两位侧妃面面相觑,虽然隐隐觉得当前的气氛不对,可一时又说不出什么来,因为明乐的笑容实在是太过真实,让他们想要怀疑这里头另有猫腻都难。
良妃的手臂在明乐的手中僵硬了一瞬。
“你——”她身边的小宫女觉得明乐此举无礼,甚为恼怒,刚要开口说什么,良妃已经一记眼波横过去,道:“你先退下。”
言罢,又看向明乐,意味深长的略一点头,“正好,本宫也正有此意!不过本宫如今的身子重,一会儿王妃您可当心着点儿,可别叫本宫摔了或是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