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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赌着心里的一口怨气罢了。无可否认,那个女人的抛弃和背叛,早就将您本该璀璨辉煌的人生推离了原来的轨迹。你不再为这天下去争去斗,却只一心执着于对她的报复。你操控一切,掌握一切,所有的目的都不过是为了针对她,皇权富贵于你,全然都不过是你用以惩戒她的手段罢了。皇叔,你这一生,本该惊才艳绝睥睨天下的,可是——”
纪浩禹说着,就是怅惘的兀自一声叹息。
他站起身来,手执粗瓷的茶杯走过来,在纪千赫面前两步之外的地方站定。
纪千赫一直不动不语,甚至于连眼底的光彩都没有改变分毫,听着纪浩禹的这些话,既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矢口否认。
纪浩禹站在他面前,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皇叔,论及未达目的不惜一切的手段,侄儿在您身边学习了许多年,可是最后收入囊中的也不过凤毛麟角罢了。您苦心孤诣,筹谋算计了这么久,用了自己一生的光阴来布局,最后想要的到底的什么?无可否认,你的手段的确高超,于无形之中引到了她一生的轨迹,夫妻离心,母子分离,您做了一辈子的孤家寡人,较之于您,她的处境却更要凄惨三分。如果只是为了报复,这样难道还不够吗?或者就如你当年对我母后所做的那般,直接用她一条性命偿还。像您如今这样一再逼迫,最终所求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段牵扯了三十余年的前尘旧事,已经被埋藏在记忆里封存的太久,此时再翻出来,纪浩禹难免感慨,到了最后,语气之中却满满的都是无奈。
纪千赫审视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却是轻声的笑了:“没想到她居然会对你说这些。”
这个所谓的“她”,自是指的苏皇后无疑。
其实也无怪乎纪千赫意外,当年苏皇后去世的时候纪浩禹还只是个年幼的孩童,这些话她不可能透露给旁人知道,要留下来就只能是亲口说给纪浩禹听的。
纪浩禹闻言,不过苦笑一声。
他仰头又饮了口水,然后便讽刺说道,“她跟皇叔一样,对于某些事,都是太过执着了,只可惜她没有皇叔这样的资本和能力去固守这份执着。所以现在纵观全局,也唯有皇叔你才是永远立在云端运筹帷幄的不败之人,其他人,伤了死了,哪怕是灰飞烟灭也全都不值一提。”
纪千赫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突然敛了神色道:“她交代给你的遗言到底是什么?除了夺位之外,一定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吧?”
苏溪虽然是被公认的大家闺秀,毓质名门,温和婉约,可是在他心里却是十分清楚,那个女人从来就不是善类,别的姑且不论,就只从她临死之时为了泄愤而勒令纪浩禹一定要夺得大兴的储君之位这一点上就可见端倪。
纪浩禹的唇角扯了一下,似笑非笑的斜睨他一眼,“皇叔您掌控全局的本事从来都叫人叹为观止,您觉得呢?”
纪千赫闻言,却是突然仰天笑了一声出来,仿佛是预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样。
他只笑了一声,片刻之后再次看向纪浩禹的时候目光之中便带了嘲讽。
“她叫你杀了我?”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那个女人,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对自己的儿子也用了这样的心计来谋算,他当时倒还是小瞧了她的。
纪浩禹听着,也跟着笑了起来,眉目之间嘲讽的意味却比纪千赫还要浓厚几分。
最后他却是摇头:“不!在这一点上,母后她和皇叔您的初衷都是一样,她的确是吩咐我要伺机替她杀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却不是皇叔你,而是——”
纪浩禹的话没有说完,内里乾坤却已尽数显露。
纪千赫一直沉稳冷静的眼底瞬间卷起惊涛骇浪,无形之中全身上下已经凝满一层戾气,莫名的,整个屋子的空气都跟着被冷锋冰冻了一般,凛冽的叫人心里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纪浩禹与他打交道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他失态,不觉的心神一敛,就跟着戒备起来。
“母后的遗愿,我不能违背,但是就目前来看,想要和皇叔为敌,我还是自认为没那个本事的。”深吸一口气,纪浩禹又再继续开口说道,“所以今日便恕侄儿冒犯,先问一问皇叔,您最终的打算到底如何?如若您一再逼迫那人的目的是与我相同的话,那我也就大可以不必再为了这事儿费心了。”
这么久以来,这也算是纪浩禹在纪千赫面前所做的最过分的一件事了。
纪千赫眼中神色晦暗莫名,冷冷的看着他:“说了这么多,旁敲侧击的试探,你无非就是在替那个丫头求卜前程,说到底,你终究还是觉得她这一次出事和本王有关?”
过往的那些事早就尘埃落定,再翻出来,其实已然没了多少意义。
纪浩禹会无所顾忌的说了这么多,也是料定了以着纪千赫包容天下的心怀,不会真的和他翻脸无情的来计较。
这会儿心思被纪千赫一语戳穿,他倒也坦然。
“这一次的事情巧合之处太多,由不得我不怀疑,而在这普天下之下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也唯有皇叔你而已。”纪浩禹道。
“何以见得?”纪千赫冷笑,“就算你怀疑本王,至少也该给出个合理的理由来,捕风捉影的事情,不提也罢!”
“我是没有证据,可皇叔你却有做这些事情的动机,否则今日你也不会破例借兵给她围堵彭子楚了。”纪浩禹道,眉峰微敛,“围堵彭子楚是假,你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不遗余力将她困死京城,只要拿捏了住了她,宋灏就算是后面察觉了你的意图,也就算是他已经走到了天边去,迟早也会回来。而只要把持住了他的行踪,你就不必担心你等的那人会一直的避而不见了。”
要用来作为引诱姜太后现身的诱饵,明乐或许不够分量,但是作为她亲生儿子的宋灏却可以。
纪千赫当时之所以会放了宋灏离开是因为已经从宋灏的种种布署之下洞悉了他对明乐一心袒护的那份用心,因为知道有明乐在他就一定会回来,所以才会暂时放手叫他离开。
倒也不是他在这件事上存了什么迂回犹豫的心思,而是相较于过往的三十余年,他也不在乎多给宋灏一点时间去了结私事。
从心底里讲,他对宋灏处事的作风和手段倒是有些欣赏的。
“既然你知道我势在必行,就最好不要打岔。”纪千赫并没有否认纪浩禹的质问,只是冷声说道,“那个丫头本王的确是要留下她来,所以你也不要动旁的心思了,否则的话,结果就只会是得不偿失。”
他的态度十分强硬,纪浩禹就知道,在这件事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他们所有人都安分守己自是最好不过,否则真要逆了纪千赫的意——
后果不堪设想。
一股脑儿说了好些的话,纪千赫这会儿也有些耐性耗尽。
他甩袖转身。
纪浩禹皱眉看着他的背影,终究还是心一横再次问道:“皇叔,之前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你这样不择手段的逼迫她现身,真的就只是为了报复或是要她死吗?”
这一次,他问的十分直白。
纪千赫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随后冰寒冷漠的声音才缓缓传来:“如若不然呢?”
“我只是想不明白,如果你就只是想要她的命,又何必如此的大费周章?你想要动她,方法和途经都多的是,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得偿所愿了。”纪浩禹道。
纪千赫是个十分骄傲而自负的人,按理说来他的内心越是强大就越是不可能原谅那个女人,这个人的性格,绝对是眼里不容砂的,背弃了他的,哪怕是亲手摧毁,也永远都不可能回头,譬如当年的苏皇后就是个最好的证明。
可是他对姜太后的忍耐力,却是叫人生疑。
“你的确是不明白!”纪千赫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
下一刻,他回头,目光凛冽,杀意纵横:“哪怕她唯有死路一条,也只能是本王亲自动手,而哪怕是得要本王亲手操刀来和她清算旧账,那也只能是要她自己走到本王的面前来,而没有本王纡尊降贵找上门去的那一说。”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她的性命那般简单,他要的——
是偿还!
所有人的天堂地狱,都只操纵在他的一念之间。
她不回头忏悔,他就坚守在原地,直到有一天天地幻灭,拉着她堕入地狱也要把前情旧账都一并清算彻底。
话到最后,纪千赫突然就闭眼笑了一声。
那笑容嘲讽至极,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冷酷和愤怒,看的纪浩禹眉心深锁,一阵恍惚。
“不管怎么样,有一点你还是说对了,这江山天下对本王而言的确不值一提,本王所要,不过是这操纵这生杀予夺俯瞰众生的无限权力,至于皇位——到底由谁来坐,又有什么关系?”纪千赫道,字字句句出口都清晰冷厉,“你有雄心抱负,也有手腕能力,大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待到我百年之后,这里的一切都都是你的,也或者现在你就有这般魄力和手段一举扳倒本王?否则的话,就不要触本王的底线——”
他说着就若有所指的看了眼里头内室的方向,语气更显冷漠道,“里头的那个丫头的脾气和姜清苑比起来不妨多让,趁着还没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本王劝诫你一句,早点歇了不该有的心思,否则的话,闹到头来,终究抵不过一场笑话。”
关于江山大位之争,这算是他头一次当着纪浩禹的面表态,可是如今的这番话被他用这样的方式说出来,却是怎么听来都叫人觉得难以受用。
纪浩禹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心中百味陈杂。
他和纪千赫之间敌对的立场是天定的,从当年苏皇后死的那一日起就已经是如此,无从更改。
过去的十多年,他明里暗里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无不是冲着扳倒他的目的去的。
可是这一刻,在听了他这番话之后就只是觉得无奈罢了。
其实他早就猜测到了,在纪千赫的眼里或许根本从来就没把这个皇位和江山看在眼里,这一日得他亲口承认,反而会觉得无所适从。
纪千赫不再迟疑,转身大步离开,明明是洒脱而豁达的一个背影,落在眼睛里却总叫人觉得萧索和孑然。
纪浩禹没再进去看明乐,把手里茶杯顺手搁在旁边的一个架子上也跟着离开,接下来的几日他也没有再来,左司大巫医这里一直都是长平一个人在照应,红玉每日早晚会过来一趟,也只是看一眼就走。
明乐一直昏睡了五天四夜,第五日的日落时分才醒。
她自己没什么意识,只是觉得这一觉睡的很长,梦里总是迷迷蒙蒙的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易明澜的小时候,父母和大哥的样子,还有那一段十分欢乐无忧的童年时光,还有自己趴在母亲床前逗弄一双新生弟妹时候的场景。
那些画面,明明已经过去的十分久远了,就连她重新托生以后都鲜有回忆过,这几日的梦里,却是反复浮现,一遍一遍不住的重演,梦里都是亲人围绕身边时候那样单纯而宁静的光阴。
所以这一觉睡下去,她倒是十分的平心静气,再睁开眼的时候感觉有柔软的温暖的光线落在眼睫之上,还恍惚以为是某个日落的黄昏伏在母亲膝头看她临窗绣花时候的光景,那般柔软的日光叫她只想沉溺,只想继续睡下去。
“王妃?”见她睁眼,长平忍不住喜极而泣。
明乐的眼睑上被落了一滴泪,温热水润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思绪点点回拢才骤然清醒——
原来只是做了一场很久以前的梦,而梦中种种已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周围的景物陌生,简陋的房间,青布的床帐,窗外一片葱翠的竹林入眼,周围的环境却静谧的叫人极不适应。
“这是什么地方?”明乐心中诧异,就脱口问道,声音嘶哑虚弱的厉害。
“这是左司大巫医的药庐。”长平道,抹了把眼泪,露出笑容来,“王妃觉得怎么样了?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要不奴婢这就去叫巫医过来给您看看?”
“药庐?”明乐皱眉,思维还是有些空白混乱。
长平见她神色迷茫,就解释道,“那天在城外,王妃您急怒攻心晕了过去,后来有验出中毒,宫里的太医都没法子,荆王殿下就带着您来这里了。好在是有惊无险,看来这左司大巫医的手段的确厉害,宫廷第一御用巫医的名声不是白来的。”
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外一人不悦的扯着嗓子嚷嚷起来:“你这小丫头,说话好没分寸,不知道是还当是我老头子曲意逢迎的去巴结那些人呢,说我炼蛊解毒的本事天下第一老头子当之无愧,什么宫廷第一的名号,谁愿意要就给谁拿去。”
在这里住了几日,长平对这左司老头儿老小孩儿一般的脾气早就见惯不怪了,便是回头笑道,“巫医您的耳朵当真是灵光,人家主仆说两句悄悄话都能被你听了去。”
左司老头儿手里端着碗药从外面进来,冲着她翻了个白眼儿:“你这丫头,起初看着还以为你是个稳重的,没想到也是跳脱的厉害。”
长平微微一笑,就没再和他耍嘴皮子,先把明乐扶着坐起来,一边道:“王妃,这位就是左司大巫医了。”
对于这左司大巫医的扮相,明乐也是十分意外,可能是有着当初那乌兰大巫医先入为主的印象摆在那里,她在潜意识总是觉得但凡喜好这些邪术的人就当是如乌兰那般清瘦晦暗神神叨叨的,这会儿看着眼前精神矍铄的胖老头儿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左司老头儿被她笑的眼睛直瞪,惊奇不已:“你这女娃娃,刚从鬼门关兜了一圈儿,还能笑的出来?”
“是么?”明乐莞尔,这会儿她身上没力气,也没逞强起身,只是敛了神色对左司老头而道:“还得要谢过巫医的救命之恩。”
“嗯!”左司老头儿毫不谦虚的受了,把手里药碗递过来,“也是你运气,遇到我老头子,先把这药喝了,这会儿你身上的毒还没清干净了,还得要再吃个几服。”
明乐接了药碗,还没等往嘴边送就先闻到一个呛鼻的怪味,似是又苦又涩。
左司老头儿见她皱眉,顿时就把眉毛挑的老高——
他生平没什么爱好,除了炼蛊制蛊,另外也就是看人出洋相了。
这一次明乐中的毒十分特殊,这解药调制出来也与众不同,之前因为她在昏迷当中,药都是长平硬给灌下去的。
这会儿老头儿便是两眼放光,等着看她吐。
明乐却是不曾注意他眼中泛滥的精光,仰头直接一股脑儿把那碗味道浓烈的汤药给灌了下去。
长平倒是没有多少意外——
自家王妃能人所不能,一碗药而已,还不在话下。
不过想也知道这药的味道必定不能好了,她便早就备了漱口水及时给明乐递过去。
看着这主仆两个神色自若的模样,左司老头儿张着嘴巴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使劲的甩甩头,上前就去掰了明乐下巴,去观察她的舌头。
明乐此时以病人的身份自居,倒是十分配合。
左司老头儿左右看了好一会儿,眼见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长平的一颗心就跟着提了起来道,“巫医,可是我家王妃还有什么不妥当的?”
“怪了怪了!”左司老头儿连连摇头,“这味觉当是没问题啊。”
言罢就正色看向明乐道,“你就没吃出那药的苦味儿来?”
“那药不是给我解毒的吗?和命比起来,一点苦算什么?”明乐闻言,倒是极为新奇。
左司老头儿听了,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反而无话可说。
长平笑了笑,道:“王妃昏睡了四天多了,这会儿必是饿坏了,奴婢去厨房给您弄点吃的来。”
四天?
明乐反应了一下,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觉得腹中饥肠辘辘,点了点头。
“巫医,红玉姑娘才刚走,这会儿王府那边怕是也急着等消息,可否请您的药童帮着过去传个信儿?”长平遂又扭头对左司老头儿问道。
“急什么,她不是明早还来吗?哪里差这几个时辰的了?”左司老头儿翻了个白眼,有些不乐意。
他的童子,是要留在身边听差遣的,还从来没有借给别人支使的道理。
可是纪浩禹那小子每日里两趟的叫人来看,必定是对这丫头的情况紧张的很。
虽然不太情愿,左司老头儿最终也还是松口,刚要点头,明乐却抢先一步开口道:“算了,马上就要天黑了,巫医说的对,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你先去做些吃的来吧,我这会儿饿的有些难受。”
长平不会反驳她的决定,闻言就顺从的去了。
左司老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