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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医您说的是,还是我的小命儿更要紧些。”明乐笑笑,见他手里晃动的小瓷瓶中有淡青色的雾气升腾,就赶紧掩鼻往后躲的远远的。
左司老头儿见她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就更觉得她没这天分,鄙夷的直晃脑袋,“你躲什么?有我老头子在,还能眼见着毒死你不成?”
“小心驶得万年船,我胆子小,巫医您才老不容易将我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总不会是想要再看着我一尸三命吧?”明乐撇撇嘴,却是不听这老头忽悠,照样躲的远远的,走到旁边一侧的架子前面俯身去看那些形形色色的瓶瓶罐罐。
左司老头儿这里的东西她是轻易不会沾手的,就唯恐上头沾了毒药会送了性命。
“呸呸呸!你这娃娃说话是真没忌讳,什么死不死的!”左司老头儿满面怒色的嚷嚷。
这左司老头儿的心肠其实是蛮不错的,明乐见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就赶紧顺着说了两句好话安抚,不过回头想来,心里却有起了很大的疑惑,问道:“巫医,您说我没天分的话我认了,可是您挑弟子的时候难道就只看天分吗?”
她是突然想起了梁青玉和穆兰琪,据闻那两个女人是左司巫医这些年来收过的仅有的两个弟子,两人在他这里学了多少本事明乐不予评论,可若要说到人品,那两个女人可当真是一个较之一个更狠,一个较之一个更毒。
也正是有了对那两个女人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当时明乐在见到左司老头儿的时候也才那般震惊。
左司老头儿的性情好,按理说他这样世外高人选弟子首要看的难道不是人品吗?像他这样,选了两个心术不正的,也不知道间接的坑害了多少人。
左司老头儿的心思明显没绕那么多的弯子,只就理所应当的白了她一眼道,“不看天分还看什么?都跟你说了炼蛊这事儿凭着的就是天分,我老头子一身的本事,难道还指望找块榆木疙瘩来一点一点的磨吗?”
“我知道您老人家本事了得,可就是因为这样,在挑选继承人的时候不是才更应该慎重的吗?”明乐不能苟同的皱眉。
左司老头儿却是不以为然,愤愤不平的直哼哼,“要找一个有天分的徒弟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天资这回事,谁都没奈何,我老头子要的就是一个能传承我衣钵的后生,不叫我的这身本事失传。”
他说着,倒是突然怅惘了起来,摇着头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可惜啦!可惜啦!我老头子怕是注定要后继无人了。”
这一番话里感触良多,倒是突然叫人生出一种人将迟暮的悲戚之感。
明乐也不知道该如何评定此事,不过想想穆兰琪和梁青玉的事也都成了过去,也没太放在心上,就缓和了语气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巫医您之前选定的继承人应该就是那个叫做穆兰琪的女子了吧?”
穆兰琪是左司大巫医的得意弟子,这件事在外面流传广泛,算是个许多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左司老头儿把配好的药塞到她手里,脸上表情如常,似是并没有因为损失了一个得意弟子而受到丝毫的影响。
“那个丫头天资的确算是中上,可就是急功近利,倒也不是个最好的。”左司老头儿道,走到旁边去净手,“要承我的衣钵,她也还欠着火候的。”
外界传言,左司老头儿挑选弟子的条件十分严苛,他人已经近百岁了,能入他门下也就只有梁青玉和穆兰琪两个,明乐原还以为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不曾想就连这两人也只是得了他这样的一个评价。
“巫医,您这选徒弟的眼光是不是太高了点?”明乐有些哭笑不得,把瓷瓶揣好,取了干爽的帕子递过去给他,“这蛊毒之道您是钻研了几十年了,此中成就必定不是旁人可比,总不能从一开始就要求一个后生晚辈就能和您一样吧?要真是这样,只怕您的这身本事还真就要失传于世了。”
“不是我老头子眼光高,是他们真的没天分。”左司老头儿长叹一口,擦了手重新回到桌旁收拾器具,眼神竟是破天荒的黯淡了下来,摇头道,“真要说起天分,还是当属苏家的那个丫头最佳,就连我老头子都甘拜下风,只可惜哟——”
左司老头儿话到一半就戛然而止,那一声叹息似乎穿越亘古的时光,听起来异常的沧桑和感慨。
明乐脑中的思绪空白了一瞬,待到反应过来,心口突然剧烈一缩,一颗心瞬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一个箭步追过去,努力压抑了情绪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巫医您说是苏家丫头,是荆王殿下的母亲,当年的那位皇后娘娘苏溪吗?”
“可不是么?”左司老头儿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眼中从来都明亮清澈的光彩敛去,似乎是沉浸到了一段久远的光阴里。
“那个丫头是个难得一见的炼蛊奇才,可惜啊,她那性子——”左司老头儿无奈的摇头,“当年我老头子都舍了这张老脸给她跪下了,想要将她收做个关门弟子,好把我的这手绝活儿传下去,可偏偏的她就是不肯,死活就说我这习的都是邪术!哼!臭丫头,恩将仇报,竟然说我老头子学的是邪术?要不是我这邪术救了她的命,她那就得夭折了,也不知道过了这会儿都要到奈何桥上去投几次胎了,哼!”
说到后面,想起了生平憾事,左司老头儿就原形毕露,气的胡子一抖一抖的直跺脚。
明乐神色恍然的站在旁边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脑中一直悬而不决的一个念头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迹象,可同时又在心间掀起一层巨浪,波涛涌动,又再次将她脑中汇聚起来的信息全部冲散打乱。
左司老头儿也是许久不提这些往事了,这会儿骤然被人起了头儿,情绪便十分的激动。
所谓机不可失,明乐赶紧勉强收摄心神,试探着开口道,“我好像是听闻苏娘娘儿时的时候身体很不好。”
“岂止是不好,简直就是三魂七魄都去了大半了。”左司老头儿道,因为心里一直对苏溪不肯拜在他门下的事情耿耿于怀,这会儿开口就总带了几分莫名的火气,“她是出了娘胎之后身子没调理好,打小儿就是个药罐子,本来就当是活不成的。都是苏武霂那老不羞的,一大把年纪了还跑过来抱着我老头子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当时我也是瞧着那个小丫头有些灵性才搭了一把手,不曾想却救下个白眼狼,待到我治好了她想要收她做徒弟的时候她就说什么也不肯了。你说说这丫头是不是个没良心的?现在是生生的要害的我老头子的这一身本事失传了。”
左司老头儿和苏皇后之间原来还有过这样一段渊源,也就怪不得他会这么给纪浩禹面子,想必是爱屋及乌了。
明乐心里暗暗提了口气,继而笑道,“人各有志,苏娘娘既然志不在此,当时就算是勉强应了您的要求入了您的门下,只怕也未必就会如您的意呢。昨儿个听那祁哥儿嚷嚷着,好像苏娘娘虽然是没有拜在您的门下,后来病好之后也经常过来药庐这里探望,陪您对弈解闷的吧?算起来,这哪里是没良心?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报答您的救命之恩的。”
昨日就听那小童嚷嚷,说左司老头儿悔棋的毛病是从苏皇后处学来的,足见两人之间的关系的确是非同一般。
这话倒是正中左司老头儿的下怀,闻言他的神色才见缓和,面色颇有几分骄傲的一梗脖子道,“也算是那丫头的良心还留了一线,看在她费尽心思输棋讨我老头子欢心的份上,我也就不小家子气的和她一般见识了。”
言罢就转身继续去收拾桌上的东西。
明乐此时心神不宁,面色也略显几分僵硬,好在是左司老头儿不是个心思细腻的,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她的目光下意识的跟着左司老头儿的动作走,不经意的一瞥恰是看到他旁边摊开的一本书,书本上歪歪扭扭凌乱的字迹,写着的,正是方才左司老头儿给他配药的方子。
“这是巫医您所录的手札吗?”心下狐疑,明乐就脱口问道。
左司老头儿说过,蛊毒不同别的,大多数时候调配起来要看的都是巫医的临时发挥。
乌兰那样水准的巫医会用固定的法则来配药不足为奇,可左司老头儿明显就已经远远超越了那个层次了,他手边会有这样东西便叫明乐十分的诧异。
“早些年收录的旧方子了,我老头子也是年纪一大把了,记性比不得当年,有些东西不收录起来,怕是待到我百年之后就真要失传于世了。”左司老头儿道,随手把那本泛了黄的烂书一合就甩到了旁边的架子上。
话到这里他就又本能的想到生平憾事,不免又是一声叹息道:“都是命哟,那个丫头去的早,我本来还有心调教一番她家的那个小子,可惜啊——那小子也没能得他娘的那份天资。”
左司老头儿颓然的举步往外走,明乐紧随其后,他走到门口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唉!”长叹一口气,左司老头儿回头四下打量一遍身后的屋子道,“看来再过不了多久这些东西最终还都是要随着我老头子一起长埋地下变成黄土咯!”
言罢才是合了门,背着手一声三叹的离开。
明乐站在原地没动,目送他的背影,目光却是寸寸收冷,越发凝重了起来,等到回过神来再抬头环视这片避世之所的时候就只觉得此处连同日光和风声都一样的诡异莫辨,阳光洒在身上也有种彻骨的寒意透出来。
明乐回去自己住处的时候柳扬已经等候多时了。
长平四处找了不见她的人影本来也正在着急,这会儿见她回来,正要欢喜的迎上去,再见她的脸色,声音顿时就哑在了喉咙里。
“王妃!”两人起身相迎,都下意识的跟着屏声静气。
“嗯!”明乐淡淡的应了声,面色凝重的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把手臂搁在桌上等着柳扬诊脉,而她自己却始终是神游九霄目空一切。
柳扬和长平的心弦绷紧,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也不知道该是如何是好,只能都跟着一起保持沉默。
柳扬探手给明乐诊了脉,又留了后面一天的药下来,见到明乐一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就狐疑的先行离开。
此后的一整天明乐都坐在椅子上发呆。
长平几次进来送饭送水的时候都唯恐会扰了她而轻手轻脚,一直都小心翼翼的。
明乐从上午一直坐到黄昏,用过了晚膳,长平几次开口想说什么,到了最后都是欲言又止,给她铺了床就退了出去。
晚间明乐躺在床上却是睡意全无,仰头看着头顶古朴的青色床帐,直到午夜时分才缓缓回神。
之前一直困扰她和宋灏的问题总算是串联起来完全的解释通了,虽然连番的被人暗算,又败了这么多局,不过这会儿在把一切都看的通透了之后她反而释然——
最起码,在这几局之内他们败的并不冤枉,有那么意想不到的一个对手隐在幕后,这会儿他们还能留着命在已经是要拜佛烧香的还愿了。
算起来这一次来大兴,还真是不虚此行的。
气息平缓的慢慢吐出一口气,把之前积压在心里的所有的不快一并抛开不提,明乐的唇角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然后便是安心的闭上眼进入梦乡。
次日一早长平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惴惴,可是进门却见明乐已经起了,正趴在窗口逗鸟儿,神采飞扬一切如常,就好像昨天的事情都是她自己的一场幻觉一般。
“王妃,您——没事吧?”长平试着开口,把托盘放在桌上。
“没事啊!”明乐道,甩着手里的竹条仍是去戳那笼子里的金丝雀,直把个鸟儿折腾的上蹿下跳怪叫不止。
左司老头儿这里周边的竹林里都布了瘴毒,寻常的活物入内即死,这只鸟儿还是那个叫做祁哥儿的小药童精心养起来的,用了可以抵御瘴毒的药物浸泡竹篾再编织成鸟笼来隔绝外面的毒气。平时都是那孩子自己拿着逗趣儿的,这回也是看着明乐正在病中才忍痛割爱,暂时挂在了这里。
长平看着她脸上明媚的表情,嘴唇动了动,原是想问昨天的事情,可是又觉得好像无从说起一般,最后还是悻悻的闭了嘴。
明乐拿眼角的余光扫过她的表情,也权当没看见,只道:“之前我让纪浩禹帮忙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是!”提起正事,长平就赶紧收摄心神回道,“昨天柳扬过来的时候说了,说是已经查清楚了,是良妃指使齐太医做的。”
“萧以薇?”明乐手下的动作顿了一下,思忖片刻便又再度捏了竹条去蹭那鸟儿的羽毛,一边道,“她不是还在被禁足吗?”
“王妃忘了,她可还带着七个多月的身孕呢,皇帝如今对她虽不是很上心了,到底还的惦记着她肚子里的孩子。这齐太医从一开始就每日出入玉坤宫给她请平安脉,能搭上关系也属正常。”长平解释,说到后面语气之中就隐约掺杂了几分痛恨之意道:“说起来她自己也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也不知道替肚子里的孩子积德,竟然能对王妃下这样的狠手。”
萧以薇对肚里的孩子是种怎样的心态明乐不好评论,可是后宫里出来的女人她却是见的多了,那些女人之中绝大多数都只是将儿女作为了争宠和稳固地位的工具罢了,易明心是一个,柳妃也是一个,能像荣妃那样一心一意为着靖襄公主打算的,实在是少之又少,这也是她当初会愿意搭上荣妃一把的原因。
“就只是她一个人?”明乐摇头一笑,暂时抛开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提。
“不!”长平道,“说是后面还有肃王推波助澜的功劳,但是荆王撂下这话儿的时候也说,他这个消息的来源未必可靠,请王妃您自己斟酌着来。”
“这就对了。”明乐却是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扔了那竹条转身走过来在桌旁坐下,“萧以薇就算能接触到着齐太医,但是她现在的处境不妙,齐太医如果不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只凭着她一个人的面子想要买通这个人来做事还不至于。”
“王妃您是说这里头真的有肃王的算计?”长平猛的提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觉得困惑,“他和王妃您之间如今已经是势同水火了,若要出手,还会用这样迂回的法子么?”
依着纪浩渊的心思,恐怕一出手那绝对就是要明乐的命的。
“这件事还要从本源追溯,真要说起来,我和他之间哪有这么大的仇?撇开了纪浩禹的关系不提,甚至连利益关系都牵扯不上,你说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明乐挑眉,唇角牵起一个玩味的笑容来。
长平了然:“他是想要嫁祸给荆王殿下,然后分化您和荆王之间的关系?”
外面一直都有传言,说是纪浩禹和明乐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偏生的中间还夹了一个宋灏,明乐的身份是有夫之妇。如果这会儿明乐腹中胎儿有事,又能有明确的证据指向纪浩禹的话,这一点是完全可以当成事实被承认的。
明乐的话点到为止,后面就没有再说下去。
最后还是长平主动问道:“那王妃准备怎么办?”
“他们之间这些算计来算计去的手段我可用不惯,我记得那次黎贵妃宫里的宴会之后不是就诊出肃王妃怀孕的消息了吗?”明乐道,冲着她眨了眨眼。
长平的心思一转就是明了,点头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明乐虽然有手段,但是处事的时候从来都有一个准则,不会对孕妇和孩子下手,这一局已经注定了她要在萧以薇等人面前吃亏了,要还回去就只能祸水东引了。
只要那位肃王妃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主儿,想必后面的戏码就会更加的精彩纷呈。
吃完早饭,明乐就又去了左司老头儿那里。
得了柳扬的几日调理,之前她因为急怒攻心留下的后遗症已经去的差不多了,刚好左司老头儿这会儿也出关了,便又继续给她调制解药来化解体内残留的余毒。
又喝了三天的苦药汤,当天晚上左司老头儿觉得可能差不多了就又给她把了一次脉,最后大手一挥表示她们主仆两个可以打包滚蛋了。
他这话说的极不客气,两人都知道他的脾气倒也没往心里去。
“师父您是老糊涂了?这么大晚上的,又没提前叫人来接,这就要赶人走么?”那童子拢着袖子站在旁边直翻白眼,又扭头去拽了长平的手道:“长平姐姐你们别听他的,再住一晚,等明儿那刀疤脸来了再走不迟。”
所谓刀疤脸,指的便是柳扬了。
长平的性子温和,做糕点的手艺又好,想来这些天是叫这娃娃尝到了甜头了。
左司老头儿吹胡子瞪眼,对这个没上没下的皮猴儿又没奈何,眼睛几乎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明乐和长平两个看了,都是忍俊不禁。
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