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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为着祖母着想,叔父就更应该饶了婶娘这一次了。”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明乐面有忧色的回头看了看后面老夫人卧房的方向,道,“祖母现下病着,家里万万见不得血腥的,再者了,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到底也是不体面,祖母最是看重咱们侯府的声誉,回头等她转醒,若是知道二婶被送了官府究办,怕是心里也不会好受。”
这话才是正中易永群的下怀。
“顾大人我已经请来了,难道是要我为了那个贱人出尔反尔吗?”明明脸上暂且松了颜色,易永群仍是板着脸。
“您叫顾大人来,是要审理命案的,现在祖母不是暂时无恙吗?”明乐道,当真就是语重心长的开解起来,“而且虽然从魏妈妈那里搜出了赃物,可是现在能直接为这件事作证的魏妈妈和曹妈妈都已经畏罪自裁,婶娘的嫌疑固是无人帮着洗刷,可到底那两个奴才也不是亲口指认她的。真要细究起来,这事儿还是有待进一步的追查的,您现在把婶娘交给顾大人,岂不是为难顾大人吗?”
若是犯人,便是直接收监。
可武安侯夫人,如今身上又带着伤,带回去了要如何安置,的确是给顾大人出了个难题。
顾大人自是不愿意接这烫手的山芋,于是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侯爷若是有需要,下官可以介入帮着调查此事。只是老夫人的身子眼下才是最打紧的,既然没有明确的人证指证夫人,让她暂且留在府上养伤也是无妨,回头等有了进一步的线索,本官再行开堂审理也是可行的。”
“这样会不会坏了京兆府的规矩?”易永群假惺惺道。
“侯爷与本官是同僚,彼此之间无需见外,即使嫌犯暂留府上,本官相信侯爷也不会徇私,让本官为难的。”顾大人笑道。
得了这话,易永群才算是完全放下心来,犹豫了一下,就对钱四挥挥手道,“也罢,先把那贱人拉下去,找间屋子关起来,给我看管好了,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探视,也不准放她出来。”
“是,侯爷!”钱四急忙应下,到院子里指挥人把萧氏拖了下去。
明乐看着院子里的动静,一丝冷笑才是慢慢爬上嘴角,不过也只是一纵即逝,随即她便是飞快的冷静下来,抬眸对长安使了个眼色道,“这会儿钱管家正忙,长安你去帮忙吩咐下去,今晚发生的事情终究是不体面的,让阖府上下都给我把口风把严实了,谁敢对外透露一个字,当心他们的舌头!”
萧家倒台之后,易永群就不怎么待见萧氏了。
今天萧氏又闹了这么一出,以明乐对易永群的了解,她几乎可以确定,今日只要把萧氏往哪个屋子里一关,短时间内他是绝对不会再管的了。
易明峰不在,易明心在宫里,难以互通消息,现在她再把府上的消息全面封锁,就是用来防易明真的。
这样一来,萧氏便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易永群自然不会想这么多,也觉得这是丑事应当遮掩,很顺理成章的已经挥手示下,“就找九丫头的意思办,谁敢乱嚼舌头,就打发了变卖出去。”
“是,侯爷!”在场的一众下人如蒙大赦,纷纷叩首应下。
长安与暗处和明乐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也下去安排。
李氏心明如镜,看着明乐的眼神里,神色莫名涌动,很有些说出的意味。
这个丫头,当真是狠绝了,萧氏挨的这三十个板子,如果不及时医治,不送命也得残废,以易永群现在的状态肯定是不预备救治的,所以,她出面不让顾大人插手,便是存了让萧氏不得好死的心么?
暗暗心惊之余,李氏背后已经不知不觉爬上一层细汗。
因为老夫人的毒还没解,顾大人也不好立刻告辞,就和易永群寒暄着闲聊了一阵。
再过一会儿,易明爵就从宫里带了李太医回来。
“李太医!”易永群急忙起身迎上去。
“侯爷,听闻老夫人抱恙,不知此时状况怎么样了?”李太医道,一边被易永群引着往里走,走了两步才发现宋灏居然也在场,不由的怔愣片刻,诧异道,“怎么——殷王殿下也在这里?”
“刚好在府上做客,我的侍卫也通一点药理,暂且在里面帮忙。”宋灏道,对李太医的态度倒是难得和气几分,略一侧身道,“老夫人还未脱离危险,有劳太医了。”
“医者本分,殿下严重了。”李太医道,心里仍是不解,宋灏何以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武安侯府。
易永群等人跟着李太医匆匆往后面老夫人的卧房行去。
“阿九!”易明爵快走两步迎到明乐面前,谨慎问道,“你没事吧?”
想都不用想,今天这事儿又是冲着他们姐弟来的,只是这会儿却不是询问详情的时候,所以易明爵便问的十分隐晦。
别的都可以暂且放放,明乐的安全才是第一位。
“没事!”明乐回他一个宽慰的眼神,掏了帕子给他擦拭额上汗珠,一边道,“这一趟进宫还顺利吗?可有什么差错?”
“有太后的令牌在手,能有什么事?”易明爵回她一个笑容,从她手里接了帕子,脸色仍然分外凝重,“祖母怎么样了?”
“柳扬在里面,毒药已经找到了,应该没什么事。”明乐道,牵了他的手往里走,“走吧,我们也进去看看。”
“嗯!”易明爵点头,手里抓着那帕子正要擦脸,突然间却是精神一紧,下意识的循着胶着在自己身上的两道视线一抬头,赫然发现站在灯影之下的宋灏。
易明爵的眉心不觉微微一跳,脚下步子就慢了半拍。
明乐察觉的他的异样,蓦然回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想起来,宋灏也在场。
易永群和李太医等人已经去了后面老夫人的卧房,他却还站在内室的入口处未动。
那男子依旧是一身看上去略显单调的白色长袍,容貌清绝于世,宫灯发出的绯色的光影落在他的眉宇之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乐恍然觉得,那男子惯常空冷的眸子里竟是倒映出几分朦胧的意境来。
明明是纷扰嘈杂的一间屋子,他站在那里,还是硬生生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仿佛其他人都不存在了,只有他,哪怕是一语不发那般沉静的表情静立不动,也能让人在凡尘纷扰中只见他一人。
很奇怪,这个男子给人的感觉,并不是以气势压人,而自是有那么一种气韵风华,让人完完全全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这是头一次,明乐这般静下心来用一种客观的视线审视他。
以前她就只道这个男子内里蕴藏的气势惊人,这会儿细品之下才像是突然有所顿悟——
在他身上,真正能够突显气质的仿佛是另一种更难琢磨的东西。
当然,他本身的气势的确是强悍而不容忽视的。
宋灏站在那里未动,似是在等她。
此时目光自然的落在她和明爵交握在一起手指上,目光迷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乐眉心一蹙,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的,手指突然恍如痉挛般瑟缩了一下。
易明爵自然是感觉到了。
“殷王!”他对宋灏,却是从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微微一笑,坦然牵着明乐走过去,在宋灏面前站定。
三个人的心神俱是一晃。
易明爵暗暗提了口气。
今日这样的状况,即使他对宋灏心存芥蒂,也总是要道声谢的。
下一刻里面隐约一阵脚步声,却是柳扬快步从后面退出来。
“易老夫人的状况怎么样了?”宋灏道,声音平平,听不出任何关切的味道。
“属下给老夫人施了针,让她把胸口积压的淤血先吐了出来,那药沫子,交给李太医了,他说有解。”柳扬道,见到四下无人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递过去,顺带着又补充,“好在不是烈性毒药,否则老夫人也撑不了这么及,等人来施救。”
宋灏不动声色的接了,就势塞到袖子里。
听闻老夫人还有的救,明乐和明爵两姐弟心口悬了一晚上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深吸一口气,易明爵态度庄重的对宋灏拱手一礼,“今晚之事,还要谢过殷王和柳侍卫的援手。”
这种场合,柳扬自然是没有资格搭话的,于是只做不闻,站在一旁。
宋灏的态度也很冷淡,只就象征性的扯了下嘴角,对柳扬道,“既然没事了,那我们就走吧!”
“我送殿下出去。”易明爵也不挽留。
宋灏不置可否,只是牵动唇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侧目看了明乐一眼就不再说话。
易明爵的眉心微蹙。
“还是我送殿下吧!”明乐心下无奈,抬手扯了下明爵的袖子,“忙了一晚上了,你进去看看祖母吧。”
“也好!”易明爵不很放心的看了宋灏一眼,却是没有反对,转身匆匆去了后面。
“殿下请吧!”明乐一笑,先行一步引着宋灏往外走。
宋灏莞尔,抬脚不徐不缓的从容跟上。
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虽然已经三更过半,院子里依旧灯火通明,下人们来来往往的收拾打点,注定一个不眠夜。
两个人穿过花园,沿着小径慢慢往后门的方向走。
因为沿路不断有侍婢往来,所以便自始至终的保持沉默。
明乐一路把宋灏送出了门,站在门口的台阶下才终于扬起脸去正视他的面孔道,“今晚的事,还得要多谢殿下帮忙解围。”
“在你的计划里,本来就没有我,你要谢也该是谢柳扬的,只不过你这个谢,我不收,自然也就没有再对他说的必要。”宋灏淡淡说道,语气平缓安定,再没了一丝一毫方才在众人面前那种柔和纵容的姿态,只是玩味着把柳扬之前给他的那个纸包从袖子里掏出来。
那个纸包,是从魏妈妈的枕头里搜出来的所谓“毒药”。
而宋灏这话听似没头没脑,明乐心里却是再明白不过——
她让易明爵去找李太医是为了老夫人的安全考虑,也是保险起见,而同时让长安去找柳扬,一则为了老夫人,更大的目的为的却是嫁祸萧氏,反客为主。
魏妈妈枕头里的粉末便是她让长安偷偷塞进去的,当然,并不是真的毒药,而她估算好的是,即使长安须得去殷王府找到柳扬,那也肯定会比进宫去的明爵快上很多,一则柳扬的医术她信得过,可以先来帮老夫人续命,二则——
柳扬是宋灏的人,会帮她圆谎。
当然了,如果是柳扬一人前来,萧氏或许还不会那么容易就方寸大乱。
宋灏一并出现,自然就事半功倍。
曹妈妈的出现虽然不在考虑之内,却也无足轻重。
然后所有的事情便都如她所料的那样,老夫人生死未卜,正在人心惶惶的时候,从魏妈妈枕头里搜出来的假药果然没人细究,直接就信了柳扬的说辞。
曹妈妈到底一个粗使仆妇,即使她指证了自己,矢口否认推了就是。
而魏妈妈不同,她是萧氏的左右手,东西只要是从她那里搜出来的,就相当于是给萧氏定了罪了。
同时,曹妈妈意外献上的那一点药沫儿,歪打正着也正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魏妈妈那包东西就是毒药的可信度。
现在萧氏已经被易永群冠上了凶手的罪名,易明峰又不在,这事儿也就相当于一锤定音了,这包东西自然是要顺手牵羊带出来处理掉的。
宋灏能猜透她的布局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明乐也不反驳,伸手就要去接那纸包。
“你们府上人多眼杂,这个还是我帮你处理掉吧。”不曾想宋灏只拿了那纸包在手里捏了捏,随即又自行收回袖子里。
明乐想想也是,遂就点头,“也好!”
宋灏仰天呼出一口气,然后重新收回目光看向明乐道:“易老夫人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痊愈,明日入宫的事儿,你还是跟母后陈情,缓两日吧,人之常情,想必她也不会拒绝。”
宋灏突然这么一说,明乐这才突然想起之前在菊华苑里他们之间未完的话题,瞬间敛了神色,扯着宋灏的袖口将他往旁边拉了两步道,“之前你跟我说接管御林军的事,还是直接推了吧。”
宋灏的目光落在她握着他袖口的指尖上,怔了怔。
明乐却无暇顾及他那点不合时宜的小心思,神色凝重的继续分析道,“既然明知道他是没安好心,又何必冒险?说是要你接替惠王的差事统管御林军,但到底也是你在盛京的根基浅薄,这十万御林军他明面上说是交给你统帅,私底下真正听命于谁你比我有数。他要借此困你于京中,一旦你接手了御林军,他下一步必定会以山高水远,一人难以分身兼任两职为由让你放弃南疆的兵权。既然明知道是陷阱,又何必做些无用功和他做多纠缠,还是直接回南疆吧。”
孝宗对他,到底有多少敌意,没有人比宋灏自己更清楚。
“再看看吧。”宋灏抿抿唇,却仍是给了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明乐的眉心不觉拧紧,抓着他的袖口更加用力几分,“何必呢?经过今晚的事,相信不仅的是太后,就连皇上也会认定了你我之间欲盖弥彰的关系。揣测通透了太后此举的意图,他自信手里有了筹码,你这个时候‘负气’出走自是再合适不过的。”
姜太后因为误会他对明乐有意而强行将明乐索要在身边,孝宗也不是瞎子,稍一打听也会知道其中内情,从而便会更加笃定,姜太后心里还记得当初的誓言,不曾有过变节的心思。
这样一来,他若坚持回南疆,相对而言,孝宗只会更加放心一些。
这个机会可遇而不可求,这也是他当日和明乐开诚布公开出来的条件。
一切都是按照他们计划中的方向在发展,现在唯一的不同就是——
明乐的身份,会由他原先许给她的殷王妃变成义阳公主,他的义妹。
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样的小差错也在情理之中与大局无碍,可偏偏,从今天的宫宴上出来,他的心里就横了不长不短一根刺,卡在胸腹之间,怎么琢磨都不舒服。
“你就这么想我走?”宋灏笑了笑,唇角自然翘起一个弧度,那神色退去阴鸷,于皎皎月色之中反而有了几分柔和的味道浸透出来。
这个笑容太过寻常,明乐一时微怔。
宋灏的笑容只在唇角一闪,紧跟着垂眸下去,缓慢的探出手指,似是兴味很浓的用自己的手指一寸一寸慢慢裹住她犹且停留在他袖子上的葱白指尖。
最初的迷茫过后,明乐恍然有些明白了他下一步的意图。
她下意识的想要抽手避开,却不知道为什么指尖只是略一震颤,便仿若是被人禁锢了行动力一般,再也动不了分毫。
宋灏的手指,一点一点慢慢覆盖了她皮肤的色彩。
他的掌心温和而干燥,抚在她的手背上。
轻柔的一个动作,两个人的肌肤熨帖着靠在一起,并再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但仅仅只是这样,也仿若是有一种隐约暧昧的气息在空气里慢慢升腾起来。
“你——”明乐的嘴唇动了动,开口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带了一点轻微的涩哑。
宋灏一直没有再看她的脸,目光专注而认真的钉在两人交握的指尖上。
还记得那一天,她拽着他的袖口将他从山上牵着一路下来时候的感觉,那似乎是许多年来的头一次,他对任何人都带着防备和冰冷外壳的内心被什么东西缓慢的化开一层微漾的秋水,让他毫不设防的去信任,并且希望依赖,顺从的被她牵引着走了一路。
当然,那不过是一瞬间的错觉罢了。
他这一生的道路,从头到尾只能由他自己的去开拓,谁都不能靠。
半晌,明乐看见他唇角缓缓牵起的一个孤独,和着平淡而低哑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比起义阳公主,其实我耿耿于怀,更希望明日将给你冠上的是殷王妃的头衔。”他说。
明乐如遭雷击,整个人落在他的臂弯里,身子僵硬的不知如何反应。
这是什么意思?
他明知道,她所需要,不过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身份,一块足够高的垫脚石而已!
明乐的嘴唇动了动。
宋灏却是完全明白她心里的想法,猝不及防从喉咙间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继续道,“即便只是做你的垫脚石,但是对我,这两者,却是截然不同的。”
然后下一刻,还不等明乐把他这话里的意思品位的透彻,便突然觉得脑后重力一压,她便身子前倾,被压入一个宽厚,气息却略显微凉的怀抱里。
这般近距离的接触之下,明乐耳后一红,心跳速度不觉的加几拍。
今夜的宋灏,似乎格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