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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惠抿着嘴微微冷笑,声音却是不紧不慢:“臣妾听说这几位都是常去雍德宫为二殿下请平安脉的太医,果然对二殿下忠心耿耿,关心入微。那么,二殿□子是否有恙,想必你们几位应当心中有数了?”
“微臣……”几个太医微臣了半天,却迟迟没有下文,面面相觑一番,竟然没有敢接口这句话的,顿时安静了。
也不怪他们没这个胆子说话,朱立轩是个什么状况他们再清楚不过。虽然太医院多为西太后收用,但毕竟还没到忠贞不渝的地步,如果他们此时咬死朱立轩身子好,那一会皇帝仍要其他太医使朱立轩试药,那么结果就显而易见了,他们都逃不脱一个死罪。
几个太医这么迟疑的功夫,荣惠已经玩味的看向朱文烨,似是询问:“陛下,还需要为二殿下试药么?”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几个太医这时才分辨出厉害来,反应过来不论是认还是不认都是个死,死认说不定还赌得到一线生机……于是,都莫不急着赌咒发誓,二殿□子一向康健,再不可能中了慢毒云云。
只是慢了一拍就是慢了一拍,这迟到的话反而像是将前罪给坐实了。
“住口!”朱文烨断喝一声,满脸厉色,“一群吃里扒外的狗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谋害我皇儿!”
荣惠听闻他连朕都忘记用了,便知他是真怒了,斟了杯茶上前。她笑容透着深刻,温柔劝道:“陛下息怒,二殿下如今可还不是好好的么,除了性子稍嫌任性调皮些……”
“任性调皮?是了,可不就是任意妄为,调皮胆大。”朱文烨怒极反笑,道:“你没听刚刚太医说的,单独服食紫石英粉将引发焦躁、暴怒、戾性,哪一点在轩儿身上寻不到踪迹?朕原以为是先皇后去的早,太后溺爱了他才惹得如此,却不想,竟然还可能是药物所致。心悸而亡,好毒的心思!”
荣惠叹了口气,目光颇有些复杂,道:“陛下,若叫二殿下来试药,始终有风险,二殿□份尊贵,不好为之。如此,也是没有确切凭据来证明什么,除非能从二殿下起居里寻到什么痕迹,不然……”
语气一转,她若有所思的接着道:“太后毕竟长者,此事到底还不算最坏,陛下不如大事化小……”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太后谋害的是皇嫡子!”
“陛下三思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陛下,太后使出征的两位大将中毒垂危,罪责甚巨,危及大燕国土,不可姑息啊。”
被荣惠的话一激,众臣的抗议声此起彼伏,都表达着同一个意思。
倒不是他们真的有多么刚正不阿,而是西太后崛起太快,汝南伯府手伸得太长,吃相不好看等方面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当然,最大的影响莫过于,这些臣子里头,总有一两个是袁家门下的,再不然也有萧家门下的,而其中的天子门生,还有认为外家野心太大,与皇帝不利的……综合下来,都是不想大事化小。
荣惠喜闻乐见,而她话里提议的,从朱立轩起居的蛛丝马迹来着手查证,似乎也获得了一干臣子的认同。反正,这件事最终要由西太后来负责,是没跑了。
建安四年,四月,圣安太后患时疫,迁居京郊衡山别苑养病。
听到这个消息时,荣惠正在被恩准省亲探病的路上。一连两年被赐旨省亲,两次省亲都是为了探病,只怕大燕朝除了她荣惠,也是前无古人。
“娘娘,只是把西太后打发出宫,还用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未免太便宜她了吧?”芝兰面露忿然。
玉树手里抱着团儿,闻言也有几分同感,轻声道:“若是无人知道也罢了,叫这么多大臣看了全场,圣上竟然也敢如此从宽,便是不说二殿下寒心,也实在叫这些马上要西征的将士寒心。”
荣惠莞尔,朱文烨当然也怕将士寒心,但是真的将西太后依法惩治,那就真是丢尽颜面了。而最重要的是,他虽然开始对西太后心生忌惮,但还不至于将西太后赶尽杀绝。
倒不完全是母子情分,西太后对他没有养育之恩,生恩就很有限。、
而是,哪天若是不平衡了,西太后只要还没死没废,朱文烨就还有砝码可用。
帝王平衡之术,就是如此。
芝兰虽然聪颖,但到底没这样深的心思,听了只连连点头,道:“娘娘,何不让两位将军暗中施加点压力……”
荣惠倚在馥香花团纹软枕之上,含笑瞥了她一眼,淡声道:“何必?如今圣上自觉有愧不是很好么?便是要施加压力,也不为施加到如何惩治西太后身上,那是白费力气。”
“那娘娘是要把压力施加到谁人身上,才不算白费力气?”芝兰疑惑。
喜善却先一步听出未尽之意,微微一笑,道:“娘娘的意思,是想借机一步登天?”
“一步登天?还不算。”荣惠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颇为玩味的道:“不过那样的话,也只差一步了。”
玉树也隐约明白过来,意有所指的道:“如今北狄用兵在即,圣上急欲使薛家出力,近来立后之说又频起,眼下又发生了这样的丑事……娘娘与薛家都不曾威逼圣上对西太后进行处置,想必圣上也该有所表示了。”
“不表示也得表示,这就是形势比人强。”荣惠随口道,一边逗弄着玉树怀里的团儿,五个月大的娇小婴儿,粉嘟嘟的招人喜爱。
五个月……荣惠动作微微一怔,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68
这一次省亲;自是不同的,荣惠与薛家的心境到处境都已经产生了变化。
荣惠回府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与二伯上柱香;看着归英堂里多出的那块牌位,她心中仍不是滋味。那口怒气在心中不得消解,一日不能坐上主位,一日就不能维护家人,一日都不能安寝。
而同样是探病;同样是马太医亲自诊治;但这一回荣惠已经安心许多。因为朱文烨比任何人都希望薛远与薛怀快些恢复。
然后;荣惠便去探长兄。
薛达穿着件素蓝葛线锦袍;半年来,闭门不出的在府中养病,使得他面容白皙了许多,淡去许多战外的风霜痕迹。
“大哥。”荣惠唤了一声,待走进,才发现薛达所坐的太师椅有所不同,竟然是镶着木轮子的,不禁一惊。
薛达见状,忙解释道:“娘娘不必担心,只是掩人耳目。”说着,他动了动腿脚,反应如常。
荣惠露出几分不解,看向薛大老爷与薛张氏。
薛大老爷抚须沉吟道:“北狄与大燕恶战已始,如今的援兵正要北上,主副将却突发状况,娘娘以为,圣上会如何解决困境?”
这个问题,荣惠已经思量许久,当即回道:“秦王刚刚伏法,京营只怕圣上一时还不敢用,听闻马如龙已经遭贬。若是临阵换将,且不是无可用之将士,便是勉强用之,也是兵家大忌。若说如何解决,不外是等,但圣上多疑,只怕不是以逸待劳之人。”
薛达微微点头,道:“确如娘娘所说,圣上多疑,只怕是等不得。依微臣看,圣上应该会起用一武将,先接管京营,先征西军北上援助。”
朱文烨会起用的武将,自然是会选自己人,毕竟好不容易将京营的兵权收回来。
但这件事父亲与长兄同时说起,就必有深意。
荣惠侧眸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之上的薛达,略有些顿悟,微笑道:“爹与大哥的意思,是想从京营里入手?若是大哥接管京营,带兵北上援助,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大哥眼□有残疾,拿了兵权行权宜之计而北援,也只是暂时的。待打回来,圣上也不怕大哥不还。”
薛达微眯着双眼说道:“是。不过,待微臣打回来,只怕也就不需要还了。”
荣惠扶到他肩上,沉声道:“这是自然,大哥放心便是。”
然后照例是宴请,照例是叙话,这一回的内容已经要不要动手转变成怎么动手。
这种转变自然是荣惠喜闻乐见的,有家族做为后盾,她才敢放手一搏。只是夜宴后,荣惠除了与薛张氏说话,还面见了袁家如今的公爷,萧家老爷。
如今,薛家与这两家不仅是姻亲,更是同气连枝,许多事也就要通个气。袁家与萧家从文,在朝堂上势力虽然渐微,但仍有一席之地。
少不得又是一番商量算计。
回宫去承庆宫谢恩过后,荣惠照例是要去雍德宫探看朱立轩。
自前事过后,朱文烨对朱立轩的毒就十分上心,每天半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在朱立轩身边待命。解毒、养身的汤药、施针更是不在话下。
这么一来,朱立轩独自一人居住在偌大的雍德宫本是不便宜的。
朱立轩自然想搬到延禧宫,荣惠哪有不肯的,但被芝兰玉树一劝,却发现这样多有不便。朱立轩如今身边满是太医,虽然西太后失势离宫,但是也不能保证这群太医里就没有她的耳目。
如今已是临门一脚,荣惠不敢冒险。
故而荣惠好说歹说,总算是劝得这位祖宗留在雍德宫一阵子,并保证过两三个月后便与他住到一处去。
荣惠总归是挂心他的,于是三天两头的总会来雍德宫来看看他身上余毒清楚得如何,睡得可好,吃得可香。不用偷偷摸摸的来为他清毒,总算叫她心里好受了许多,安心了许多。
“皇贵妃,皇阿奶还会回宫吗?”朱立轩捧着书,忽然抬头问了一声。
荣惠一愣,其实,西太后出宫养病的借口虽然冠冕堂皇,但前朝后宫都心知肚明西太后是因何离宫。毕竟这事发经过被这么多宫人与大臣瞧在眼里,这番原委,当然也瞒不住朱立轩。
既然晓得西太后是谋害他,朱立轩还这么问……难道真是相处出来了真感情?
荣惠走神的功夫,朱立轩脸上带着笑意,歪着头接着道:“皇阿奶若是回不来宫里,皇贵妃便要迁宫了吧?”
荣惠会过意来,捏了捏他的鼻头,笑了。
朱立轩的预测并不假,过了数日,荣惠的确迁宫了。
建宁宫终于迎来新主。
不过,倒不完全因为西太后,使得荣惠如愿升职是多方面的原因促成。
其一,自然是薛远、薛怀这一对征西主副将竟在宫中惨遭暗算,伤害了远征将士的心。
其二,则是薛达临危请命,自愿以残疾之身带兵北援。薛达原就是大燕首屈一指的大将,立下许多战功,经验老到,虽然身有残疾,但带兵指挥却能解燃眉之急。圣上念其忠君报国之心,从京营中组出一支队伍,由薛达掌以虎符,即时北上。
其三,立后之言再掀起了一轮□,其中袁家与萧家自是功不可没。
综上,大势所趋之下,朱文烨怎么也不好不册立荣惠为后了。
这三点是台面上的原因,荣惠私以为,老板之所以肯让自己升格为老板娘,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只有一个残疾的皇子。
次者,薛达虽然重掌兵权,但到底残疾之身,兵权无法久留。而薛家另外两名将军资历尚浅,军中根基不深,与老将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威胁不大,除之不难。
五月的天气忽然就有了几分炎热,荣惠意闲闲的穿了一身素纱罗衣,玉树站在旁边研磨,书案上铺的是莹白的雪浪纸,半成的雨后红桃图就快完成。
朱文烨一身簇新的明黄龙袍,满面春风走进来,捧着一盆小巧玲珑物事,笑吟吟递过来,“梓潼,这是方才外省进贡东西,朕想你会喜欢,所以就赶着拿过来。你来闻一闻,喜不喜欢?”
称呼从华儿变作梓潼,左右不过十来日功夫,薛达领的京营兵北上支援也不过是十来日功夫。平心而论,朱文烨这十来日比起从前来,待荣惠的温柔体贴,那是没说的。
而且,这份温柔体贴还时常被写进军情里,提笔几句,向他那大舅子展示自己的恩宠。
对此,荣惠与薛家都是从善如流。
她放下笔看了一眼,原来是一盆精巧的上等香山子。
约十五、六斤重的伽南香,整块香料雕成山峦之形,加以描金等装饰,盛放在放有蔷薇水、苏合油的檀木盆里。上面配以丁香、檀木做成的微型林树,惟妙惟肖,清幽香味更是弥漫整间屋子。
朱文烨发问,荣惠便仔细闻了闻那香,又辨了辨,才道:“仿佛是伽南香,唔,还有沉香屑,正是臣妾喜欢的味道。”
朱文烨听了以后似乎更是高兴,眼睛里盛满了浓浓笑意,凝目望着荣惠,“喜欢便留着,也不必再用别的香了。”
荣惠笑意深深,含笑应了,便被朱文烨一把抱进怀里,怜爱道:“梓潼,册后大典是三个月后,正是烈日炎炎的七月,那等日子穿着翟服,你可受得了?”
“陛下太关怀臣妾了。”荣惠的声音带着几分娇羞,心思却是飘远了。隐约想着,到了七月,只怕也不需要什么册后大典了。
她听说,晋太后可是不需要什么大典的。
两人温存了一番后,朱文烨先是随口说了几句北狄的战事,便转而说到册立太子一事上来。
“最近朝臣又旧事重提,有说要立嫡的,有说要立长的,今日还有说以贤能选太子……”
荣惠眼皮微跳,且不说立嫡立长,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纷争,但若说以贤能来选太子,未免居心叵测。朱文烨总共才三个皇子,在外人看来,荣惠的三殿下肯定是废子,而皇长子与二殿下相比,自然是很贤,至少他无暴虐名声。
但若说选能,皇长子才能的平庸在二殿下的衬托下就显得尤为突出。
说这种话的人,显然是觉得朝中太平,唯恐天下不乱。
虽然荣惠沉默,朱文烨却是继续说着:“……轩儿本是极好的,但遭太后喂毒,是不是伤了本心仍未可知。”
这就是在怀疑朱立轩会不会被药物迷了心智,而继续暴戾了。毕竟,若是性情如此,总不至于让人骇怕,但若是受药物驱控,就显得不可掌握了。再者,身体养不养得好还得另说。
听了这话,荣惠下意识维护道:“陛下何出此言?先皇后薨逝不及三年,二殿下中毒想必不算太久,如今又有众太医联手诊治,想必余毒清除不在话下,岂有伤了本心的说法。”
朱文烨瞥了她一眼,手上端着茶拨弄着也不饮。
荣惠以为他仍有疑虑,继而道:“陛下,二殿下年幼,行事轻狂也不算得什么。待年纪大了,余毒除了,自然就好了,他如此与陛下相肖,他日,必不辱陛下声威。”
眼见朱文烨表情微妙,荣惠这才回味到自己话里有些逾距了。
但说出去的话已经是收不回,朱文烨不置可否,淡声道:“梓潼倒是真真关心着轩儿的,朕每每见了,都觉得梓潼与轩儿倒似是亲生母子一般。若他日轩儿继位,梓潼倒不必担心母子不合。”
荣惠脑中轰然一声,自知失言,朱文烨这竟是怀疑自己的儿子不能用,而将主意打到招揽二殿□上来了?
委实冤枉。
朱文烨或许认为此举可行,但荣惠却不想做第二个东太后。即时那时候没有西太后,荣惠也从没想过那种可能。
她本心里似乎就不愿意有一天,自己与朱立轩的情分会有变质的一日。当然,这也是为了更好的维护薛家。
这份解释却不能宣诸于口,荣惠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还是一派平静,笑着嗔道:“陛下又打趣臣妾了。臣妾是怜惜二殿下,不过陛下若觉得二殿下好,那自然好。不过陛下若有别意,那也没什么,反正哪个不都是臣妾的孩子么,都管臣妾叫声母后呢。”
朱文烨似是面色稍缓,挑起眉笑道:“轩儿虽然聪明,但为君者也不是单凭聪明就行的。轳儿念书的资质虽平庸一些,却胜心性仁厚,举止端正,也是很好的孩子。”
荣惠为他斟茶了一盏,笑得很是真诚:“陛下的孩子,哪还有不好的。”
只是待朱文烨一走,荣惠的笑也挂不上去了。
朱文烨对她与薛家生疑事小,对皇长子动了心思事大。若他真是疑心得急忙将皇长子册为太子,那对荣惠来说,又是一笔麻烦。
但若是急于除了这麻烦,又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非是智举。
荣惠凝眉沉思着,忽然听得芝兰问了一句:“娘娘,这香山子怎么处置?”
荣惠斜眉,随口道:“自是有多远收多远。”
作者有话要说:又要快上班了。。真是桑感啊。。。
虎摸各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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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烨或许只多疑罢了;荣惠毕竟从未想过要拉拢二殿下以图上位,清者自清……他如此看重疼爱朱立轩;应该不会为了这一点点疑心而忽然考虑大殿下的。
几经思量,荣惠还是将先下手为强的念头给强压下来。
但是;朱文烨既然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