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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所有这些都发生在一九三三年以前,而且我又从未采取任何行动“再次改变信仰”,根据纽伦堡法律,从技术上来说,我可以免受对于犹太人的迫害。据我所知,这种豁免权也适用于德国籍的混血犹太人,而我作为一个美国人,如果一旦遇到最坏的情况,当然也可以享受这种宽待。一九四一年,当我的护照问题受到留难的时候,我在梵蒂冈的一个好朋友为我搞到了证明我曾改信天主教的波斯顿来的文件影印副本。我现在依然保存着这些有点暗淡褪色的证件。我迄今没正式出示这些证件,因为我担心说不定会把我和娜塔丽分开。绝对不可以出现那样的情况。只有在我能够用这些证件帮助她的时候,我才会出示。
至于说到拯救我自己的生命——其实,我已度过了大半辈子。我不想再把关于马丁·路德的那本书写下去。我原来打算通过这个宗教改革人物,来结束我对在历史中演变的基督的描绘。但是,我的这位主人公的粗俗可恶的条顿主义使我越来越感到犹豫,暂且不说他对犹太人的恶言中伤简直无异于戈培尔博士之流对于犹太人的破口大骂。他是个宗教天才,对此我毫不怀疑。但是他是一个日耳曼天才,因此他其实是个专事破坏的天使。路德最辉煌的成就在于他粉碎了教皇至高无上的权力以及罗马教廷。他挑剔弱点的洞察力令人惊叹,他的辩才具有极大的煽动性。他对旧制度、旧结构的大胆的仇恨与藐视透发出典型的日耳曼音调,好似条顿堡森林发出的震耳轰鸣,好像雷神手中的铁锤发出的打击声。我们将听到马克思发出同样的声音——这个由犹太人变成的日耳曼人,身兼这两个民族的狂热素质;我们将在瓦格纳的音乐和著作中再次听到同样的声音;而当轮到希特勒的时候,这个声音就使全球震撼。
让别的人去把路德的伟大之处写出来吧。我倒是情愿接下去写上几篇柏拉图式的对话,像我在哈佛大学的谈话那样的不拘形式,我们这个历经劫难的世纪里的一切哲学和政治问题都是我的话题。我没什么新鲜见解可以献丑;但是,我的文笔还算轻松流畅,或许能够博得几位一心追逐欢乐和金钱的读者见爱而伫足少待,对一些值得注意的事情也能关心顾盼一下。
又是一则东拉西扯的日记!但是我已写下整整六页。我是忍着腹部剧痛,咬紧牙齿,一字一字写下的。我感到非常虚弱无力,连从这张椅子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一定是得了什么重病,绝不是由于心理因素而引起的阵痛。我全身各处都响起了警报。我一定得再去看看医生。
一九四三年二月二十六日
第五部 帕格与帕米拉第五十八章(4)
巴登—巴登
我现在感到比在医院好受些。事实上,能有三天时间摆脱布伦纳公园旅馆的无聊生活,不再闻到那些糟透了的饭菜气味,这本身就能减轻许多痛苦。医院里的流质食品和牛奶蛋糊对我颇有好处,虽然我敢肯定,这些东西都不过是德国的一些发明天才从石油废渣和旧轮胎里提炼出来的玩意儿。我在医院里进行了各种各样的肠胃检查。我依然在等待诊断结果。我住院的时间过得很快,因为我和R医生谈了许多。
他希望我回美国以后能够作证,“另一个德国”依然存在,希特勒政权使它含羞忍辱,噤若寒蝉,惶恐觳觫;这是伟大诗人和哲学家的德国,是歌德和贝多芬的德国,是许多科学先驱的德国,是魏玛共和国的先进社会立法议员的德国,是被希特勒摧毁了的进步劳工运动的德国,同时也是心地善良的普通人民的德国,他们在最后举行的三次大选中曾以逐渐增加的多数拒绝选举纳粹党,但是最后却被一些老牌政客如巴本和年迈老朽的兴登堡之流所出卖,兴登堡在安享了荣誉的顶峰之后,竟将希特勒引入政府,导致如此一场浩劫。
至于随之而来的情况,他要我想象一下三K党一旦在美国攫取政权之后的局面。那种局面就是已经在德国出现的局面,他说,纳粹党就是一个大型的德国三K党。他列举了一系列的例证:煽动性的火炬游行,反犹运动,古怪离奇的制服,对于开明思想和外国人的剑拔弩张的盲目仇恨等等。我回答说三K党只不过是神经失常的一小撮,并不是一个足以左右全国的大党。然后他又举出美国内战之后重建时期的三K党,一度也曾是颇受敬重的大规模运动,南方许多领袖人物也曾亲身参与;而现代的三K党在二十年代的民主党政治中也曾起过作用。
极端主义,他说,乃是现代社会中普遍流行的肺结核,它是由于变化过于迅速,旧道德标准逐渐崩溃而引起的一场世界性的不满和仇恨的传染病。在局势比较稳定的国家里,结核菌由于被封闭在已经结钙的机体组织之中,它们因此表现为一些危害作用不大的疯狂举动。但是一旦发生社会动乱、经济萧条、战争或是革命,这些细菌就会一拥而出,传染全国。这种情况已在德国发生,它也可能发生在其他地方,甚至美国也不例外。
德国由于这种传染,现在已经病入膏肓,这位医生说。千百万德国人对此十分清楚,并且深感沉痛。他本人是个社会民主党人,德国总有一天必将回到这条道路,这条通向未来、通向自由的惟一道路。德国的文化,以及作为一个整体的德国人民,决不能由于产生了一个希特勒,或是由于他对犹太人的所作所为,便应受到惩处。希特勒时代的最大灾难,其实是落在德国人自己身上。这便是R医生的论点。
那么,希特勒又何以会受到德国人的普遍爱戴呢?他的解释是:恐怖,再加上对于报纸和广播的全面控制,造成了一种好似深受爱戴的假象。但是我写过几篇论述希特勒的杂志文章,我了解事实与数字,我了解所有的高等学府如何一古脑儿倒向了希特勒,我了解德国的许多最优秀的有识之士如何争先恐后吹捧起这位主宰命运的伟大人物,我也了解政、军、商、法各界人士如何迫不及待、慷慨激昂地向他宣誓效忠。我对这位医生说,将来在对这一疯狂时代进行研究的时候,必须进行解释的一个最主要的事实是,日耳曼民族在精神上几乎对希特勒作了全面的投降。如果你把希特勒的运动说成是一个三K党运动,那么,全体德国人一夜之间要么是变成了三K党党徒,要么是变成了三K党的热情支持者,自由主义、人道主义以及民主精神就好似从来也不曾在这片国土上存在过一样。
他的反驳是:美国人的头脑难以理解德国的艰难处境。他们被禁锢在中欧的一块狭小的赤贫土地之上,许多世纪以来一直生活在俄国的压力之下,同时又有法国在他们背后不停地骚扰。他们的两个最大的文化中心,普鲁士和奥地利,曾经惨遭拿破仑军队铁蹄的蹂躏。英国又和沙皇俄国相互勾结,迫使德国人民处于虚弱地位达一世纪之久。这一切最后导致了俾斯麦的崛起;正当自由主义风行全欧的时候,他却顽固地坚持专制主义,致使德国人民在政治上一直未能臻于成熟。到了大萧条时期,混乱不堪的魏玛体制开始解体,这时正值希特勒发出了强权统治的清澈有力的呼声,这个呼声自然掀起了一片积极和热情的响应。希特勒利用这个民族最优秀的品质,实现了类似罗斯福新政所带来的经济恢复。他在军事上的胜利吞没了一个渴望自尊的民族对于他的罪恶倾向的抵制,这当然非常不幸。不过,美国人自己不也同样崇拜胜利吗?
我的床上放着一本宣传部印行的外文杂志《信号》,里面有篇用法语写的莫名其妙的长文,把德军在斯大林格勒的投降说得好似是打了一场大胜仗。当然,身在巴登—巴登的人,对于斯大林格勒一役不可能有多少了解,但是德军显然遭到了一次惨败,这次惨败很可能就是此次大战的转折点,但是《信号》却把它说成是按计划行事:第六军的牺牲加强了东方战线,挫败了布尔什维克的作战行动。我向R医生问道:依他看来,德国人民是否会不分青红皂白信以为真?或者,对希特勒的反抗会不会因此增长?
他的回答是:我对历史的洞察力虽然令人钦佩,但对当前的军事态势却不在行。事实上,斯大林格勒一役的的确确起到了稳定东部战线的作用。他的儿子是个陆军军官,来信时就谈到了这一点。不过这毕竟是题外话,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德国民族的性格和文化。他说他感到十分重要的是,像我这样一个有声望的人应该理解他的上述种种观点,因为不久之后,需要有一个振聋发聩的文坛巨子,向世界各国人民说明这些道理。
我也曾经想到过,这位医生可能是德国秘密警察的一个密探,但是我又觉得不像。他的态度非常诚恳。他身材魁梧,头发金黄,戴一副厚眼镜;当他阐明自己观点的时候,一双小眼睛露出非常严肃认真的神色。他说话时声音很低,常常下意识地掉过脸去偷看一下空空如也的墙壁。我觉得他是真心实意想叫我相信“另一个德国”确实存在。“另一个德国”当然存在,而且,我相信他就是其中的一分子。遗憾的是,这个“另一个德国”所起的作用实在微不足道。
二月二十七日
初步诊断结果是憩室炎。治疗方法:特别的饮食,卧床休息,继续服药。我们这批人之中其他几位也得了胃溃疡或类似的消化道疾病。合众社记者之中有位好酒贪杯的人,上星期已由德国秘密警察监护前往法兰克福动手术。如果我的病情恶化,也可能给送到法兰克福接受外科治疗。这会意味着离开娜塔丽吗?我要和平克尼·塔克商量一下。我宁愿死在这里,也决不离开娜塔丽。
第五部 帕格与帕米拉第五十九章(1)
米丽阿姆•;卡斯泰尔诺沃一到图卢兹郊外的孤儿院,就受到院长的特别宠爱。很久以前,罗森夫人,一个姿色平庸、很难有希望找到一位如意郎君的单身女人,也曾有过比较快乐的时光,那时节她常到意大利度假,她热爱意大利的艺术,热爱意大利的音乐,有一次还几乎要和一个好脾性的意大利犹太人结婚,后来仅仅是因为他患有严重的心脏病,才未能完婚。米丽阿姆清脆的托斯卡纳口音如今又把罗森夫人带回到那黄金时代,同时她的性格又是那么温柔可爱,所以尽管罗森夫人一向克制,竭力做到不对谁偏心——这座孤儿院建造之初只计划收容三百个儿童,现在却塞进了八百多个——但她依然情不自禁,对于这位新来的小客人倍加爱怜。
现在是就寝之前的自由活动时间。罗森夫人知道米丽阿姆最有可能呆在哪里。这个女孩也有她最最喜欢的小伙伴,他是一个名叫让•;海尔芬的法国孤儿,年纪只有一岁半。让很像路易斯•;亨利,特别是他微微一笑,一双又大又蓝的眼睛露出欢快光芒的那副样子。以前,当她父母还在身边的时候,米丽阿姆常常要没完没了地跟他们说起路易斯,提出许多问题,但是她不久发现这些问题总是叫她母亲伤心难过,惹得父亲生气,于是也就不再多问。不过,她还是常常回忆,重温和他在一起度过的时光,就像在脑子里重新放映一部部旧电影一样。现在,她的双亲离开了她,她身边不再有亲人,所以也就特别依恋让。让非常喜欢米丽阿姆,而米丽阿姆只要是和让在一起,也总觉得快乐。
罗森夫人在让的宿舍里找到他们的时候,别的孩子都在这间大房间里乱跑乱跳,追逐游戏,惟独他们两个坐在地板上专心致志地搭积木。虽然他们都是穿裹得厚厚实实,就好像是在露天雪地里一样,罗森夫人还是责怪米丽阿姆不该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孤儿院直到现在还没领到这个月的少得可怜的配给煤炭,而以前剩下的那点除了烧饭之外,还得用来烘自来水管,免得它结冰冻住。米丽阿姆围着罗森夫人送给她的带穗的红围巾,围巾虽然太大,几乎把她的脸也全给包住了,不过倒是非常暖和。米丽阿姆和让坐到一张小床边上,罗森夫人用意大利语跟这女孩说话,这是米丽阿姆很爱听的;她把让抱在膝上,一面抚弄他的小手,一面教他跟着她说意大利话。罗森夫人没逗留很久。她满怀温暖和喜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处理她自己的问题了。
她自己的问题都是些行政管理上的老问题,只是现在增加了许多倍:过度的拥挤,供应不足,人事困难,经费不够。图卢兹的犹太居民原来就不多,现在又差不多都已走光,全副重担也就统统压到她一个人身上。幸亏图卢兹的市长是个好心肠的人。每逢走投无路的时候,比如现在煤炭、药品、床单、牛奶这些东西都到了没有着落的地步,她就要找他求援。她在办公桌前坐下,继续写那封求援的信,不过这一次看来希望非常渺茫。犹太儿童原来的那些法国朋友现在变得非常胆小怕事,惟恐别人知道他们同情犹太人的孩子。现在,这个形容憔悴、面黄肌瘦、年近花甲的瘦小女人,裹着一件褪了色的外套,围着一条破旧围巾,一面流泪,一面写信。那些问题一一写到纸上的时候,就越加显得根本没有解决希望。但是,她总得想点办法,要不然这些孩子又怎么活下去呢?
更加糟糕的是,许多迹象表明,随时可能发生另一次行动,这使留下来的那些犹太人心头冰冷。罗森夫人对于自己的处境并不担心,她有一个政府承认的职务,她又持有过硬的证明,证明她是土生土长的法国公民。到目前为止,被抓走的全是外籍犹太人,虽然在上次行动中,也有几个入了法国籍的公民被递解出境。她担心的是这些儿童,新收进来的那些儿童几乎全是外国籍的,一共有好几百!而其中大约三分之一根本没有任何证件,全是警察局丢给她的包袱。法国政府把犹太人驱赶到东方去,留下了他们的孩子,然后就把他们随便往哪儿一塞,犹太孤儿院也就塞满了犹太孤儿。这样强迫骨肉分离,当然是桩令人痛心的事情,不过这项规定倒也是出于人道考虑,因为关于东方发生的情况,到处流传着种种骇人听闻的谣言。问题是,对于这些儿童的生活必需,为什么又供应得如此之少呢?
现在,如果果真发生一次新的行动,警察要来带走那些外国籍的娃娃,到时候又该怎么对付呢?她敢一口咬定所有儿童都没有出生证明吗?法国既是一个严格照章办事的国家,这种说法当然叫人难以相信。那么,她是否能够再找一个借口,说她因为得知盟军已在北非登陆,吓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因此已把全部记录付之一炬?或者,是否现在索性把所有的记录都烧掉呢?不过,这个办法是否又真能拯救那些外籍孤儿呢?会不会只能给法国儿童也带来灾难,使他们也和其他儿童一起统统给带走?
罗森夫人并没有充分证据可以确信德国人果真是在搜捕外籍儿童,她从未听说发生过这类事情。这些儿童既被送到她的孤儿院,这说明德国人并不打算把他们也驱赶出境。但她依然忧心忡忡。现在已近午夜时分,天气非常寒冷,她用冻僵了的手指,借着烛光(电灯早已断电)把信折好。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听到临街的大门上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打门声。
她的办公室离开临街的大门很近,打门声使她从椅子上惊惶站起。砰!砰!砰!老天,这样会把孩子们全都吵醒的!他们要给吓坏的!
“开门!开门!”又响又粗的男人的喊声!“开门!”
第五部 帕格与帕米拉第五十九章(2)
党卫军队长纳格尔也有自己的问题。
他有一个非同小可的难关闯不过去:指标没完成,而在天亮之后,一列没有装满的火车就要按点经过图卢兹。巴黎主管犹太人事宜的党卫军头目正在大发雷霆,而这个地区剩下的犹太人随便怎么也凑不足规定的指标。他们要么已经化整为零,分散到农村里去,要么已经逃到意大利占领区。无论如何塞不满三个车皮。在图卢兹进行的这次行动,到目前为止仅仅搜捕到五百名,而巴黎要求的数目却是一千五。
不过还算幸运,根据图卢兹警察局的记录,如果加上孤儿院的儿童和工作人员,倒是可以凑到九百零七名犹太人。纳格尔经过巴黎批准,现在就要把他们统统带走,与此同时,另一支人马正对图卢兹再次进行仔细搜索,以便补齐剩下的不足之数。凡是犹太人,都不得以任何借口加以包庇。现在,这位党卫军中尉正坐在一辆停在孤儿院街对面的小汽车里,监视着法国警察去敲孤儿院的大门。只要稍有空子可钻,这些法国警察准会随便瞎扯一个什么借口,向他汇报说一事无成。但是这位党卫军军官就在那里坐等警察局长出来向他报告。
纳格尔教给警察局长一篇编得非常巧妙的鬼话,叫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