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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只有风知道她们之间的亲密。
上课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女孩是最后几个走进教室的人之一，手里的木偶小丑和历史书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啪地滑在地上。就在女孩蹲下来的一瞬间，她突然愣了一下，那纸片，现在就在离她的鞋子几步远的地方躺着，卷起的一角在风里微微地抖动着。女孩犹豫了一下，却还来不及多想，就用历史书迅速地罩住它。
最后一节的历史课上，女孩在成吉思汗微微笑着的眼神掩护下，不被人察觉地慢慢地在手掌里将它撮成一个小卷，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而最终用左手的手指包围了它。
女孩一直都在有点懵懂的状态中度过整个下午的，这情形就像现在握在她手心里的小纸团那样，既秘密又尴尬。她不知道自己会怎样，是对目前的状态有点失去了把握的空茫。可不管怎么样，她是有点盼望早点下课的，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快点放学，虽然她一点也没有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
可一跨出教室门，她就突然产生了陌生感和警觉，女孩甚至就后悔起来，她想自己明明是装着看不见这一切的，可又为什么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搅了进来，让另外的人捡去或者就让它自生自灭，不是更好吗？女孩的动摇和怀疑让她觉得自己的确有点愚蠢，她想，她真的有那么关心那小纸片上的东西吗？自己到底想得到些什么呢？是不是还是放不下和无法面对他们俩的现实，或者就是无法面对那个有着秘密的话剧，无法面对自己很早以前就喜欢苏扬这件事呢？
苏扬，这个优秀的男生，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个名字，女孩感到一阵心悸。她得承认这个现实，她真的陷进去了，是那种没法挣扎的甜蜜和痛楚，这就是恋爱的滋味吗？
可这一切来得多么快，多么猝不及防，多么不是时间地点啊！
况且小艾呢？她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这样的角色是不是有点不光彩？这样想着，就不自觉地失落、不安甚至自责起来，就似乎这一切都突然有了点考验和陷阱的意思，仿佛有人在很远处打量着自己。
这种境况是属于孤立无援的，心理上首先就会有某种挫折感，像指甲在皮肤上划出的痕迹，说深不深，可说浅呢，那道印记毕竟就留在了那里。说到底，那纸片女孩没有看过，这一点会给她带来一点安慰。是啊，只有那纸的小褶皱是她最熟悉的，这熟悉就像是扑面而来的黄昏一样，是那种带了菜香和家常气息的，也有点心心相印的味道，像她们很多次在一起时的那种心无芥蒂。不知为什么这会让她又想起那些潮湿和温暖的面团，还有那个元旦的晚上。
那个晚上，高二（3）班搞联欢和聚餐会，是在被获准了的通宵教室里。扎着彩纸和传统的包饺子，借来的大炉子和锅，让人觉得这是一个正式的庆典，虽说有点土气，可弥漫的温馨是浓烈的，所有人都竭尽所能地表现自己最好的手艺，这将是为高中最后开始冲刺的生活拉开序幕的饺子宴，他们放开了手脚，有点狂放地庆祝着开始长大的岁月和将要面临巨大考试压力的学习生活。
买来的面粉袋忙乱中在课桌的钉子上挂了一下，面粉就铺得到处都是，这一下子激发了很多的想像力，有人就将自己的脚印印上去，歪七扭八地印着，立刻有人将之命名为“成长的烦恼”。喝彩的声音很快就传过来。可另一种发言也在进行：“浪费，浪费，惊起新新人类。”有人说不对不对，词也来了，“诗”还没开呢！——“诗”就是水，这是外地来的同学的口音，夹在里面嚷嚷着要用家乡的方言开朗诵会。这时，一个来自郊县的同学大声说：“饿就要瘫软，不要瘫不要瘫千万不要瘫，要就要一声叹息！”（“我就要汤圆，不要糖不要糖千万不要糖，要就要一勺汤汁！”）引来大家一阵善意的哄笑和掌声，那同学也就被排在第一个吃饺子的行列，作为“饿”的奖赏。
那些饺子们千奇百怪、前仰后合着，下到锅里，用漏勺搅一搅，再盖上盖子。女孩一直在旁边守着。这是她主动要求的差事，参加集体活动的时候，女孩多数都在一边看着，一点一点等火上来，她心甘情愿地做着一切，这让她有一种奇异的近似成年女人的感觉涌起来，那是处在环境边缘的却并没有让她远离环境的感觉，相反，她正借助于这快乐的氛围，让自己又超然于这些。女孩的腼腆和小小的心机让她直觉地想着，这或许是出人意外的吸引人的方式，在那个闹哄哄的场子里，她耐心地等着火上来，像一个真正的家庭主妇一样享受着最后一个吃的那种特权和满足。看到锅里慢慢翻腾着的白色泡沫，她突然想，或许这是个要发生点什么的晚上，什么呢，在这样岁末的夜晚？
第一部分天空的美人鱼（2）
果然，当钟快要敲响的时候，苏扬挤过闹哄哄的人群，对她说：“嘿，新年快乐！”他递过来一只小小的正在睡觉的猪，用面粉做成的，鼻子上还沾着点白面粉，憨憨傻傻的样子。女孩笑出声来，一转头，苏扬就站在她的背后，眼睛明晃晃地亮着，他的身边是微笑着的小艾。女孩的心很快地跳了一下，不知怎么，那快乐突然就抑了一下，像是点着的打火机被风吹灭了，女孩的眼睛很快地扫了他们俩一眼，说：“谢谢你——们！”
那个晚上女孩什么也没有吃，只喝了小半碗饺子汤。她一直手里握着那个沾了点白面粉的小猪，可到后来，手变得又暖又潮湿，她发现这小猪粘在她的手心里了，一扯就变了形状。班里大多数同学去了楼顶上，班长也对女孩说了好几遍，让她去顶上看放烟火，可她都很固执地很快地摇摇头，尽量像书里写的那样不动声色，可女孩毕竟只有十七岁，她有点掩饰不住这突如其来的灰心的感觉，没有人可以理解在这个辞旧迎新的时刻所浮现出来的悲哀，女孩有些自嘲地这样想。那只被扯坏了形状的小面猪，就在那个灯火阑珊的新年前夜，牢牢地粘在她的左手手心里，温润和柔软依旧。
从教室到校门只有一条路，一条碎石子铺就的路，旁边是一块并不丰茂的草地，有一些埋进土里的半截石子做了一种看起来有些潦草的装饰。只是那里有一些女孩喜欢的榕树，那树冠是密密地覆盖着的，有一种华美，加上榕树叶子在阳光下蒸发酌气味，这里常常会弥漫着安宁的却令人陶醉的感觉。
以往他们都是一起来的，小艾和女孩来得更多些，都说些女生之间那种纯真而私密的话，这些话是适合这里有点幽密的环境的，她们第一次来就喜欢上了这里。坐在地上，彼此之间的光线不是那么亮，那种刚刚可以感觉到的体温和轻轻的呼吸声，让人有一种想打开心里的宝贝，说出点什么的愿望；而且，那愿望一定会是有点遥远的，这才让说的人和听的人都起了向往，可是又因为仅仅是向往，便渐渐地成了淡淡的遗憾和哀愁，那又绝不是真正的忧伤，是有点享受着自己制造的浪漫，又一边放纵着自己的感觉，有点狂妄有点自私还有点小小的崇高感。
她们常常也并不是一直说个不停的，因而就有了沉默的时刻，那时却并不让她们感到孤单和寂寞，相反，在那种彼此不说话的沉静的默契中，才让她们真正体会到，一种彼此内心深处的那份呼应是多么强烈，多么和谐与真挚。
那天，就是在那样的沉默的片刻后，小艾突然跳了起来，用极快的速度凑近女孩的耳朵，对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要说出去！”
女孩看着小艾，有点愠怒的样子，这还用说吗？她用自己的眼神暗示着小艾，努力从她的脸上发现她即将发布秘密的蛛丝马迹。女孩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是一种想要她说出又害怕她说出来的深刻的矛盾感，她注视着小艾的眼睛，似乎已经提早洞悉了她内心的秘密。
小艾就站在她的对面，那么近，那眸子放着光，连瞳仁里的一根根小放射线都看得清清楚楚，小艾定定地看着女孩，眼光遥远地好像要穿越过去似的，突然间又仿佛回转到了现实，看了看四周，蹑手蹑脚地趴过来，用手指卷着女孩耳朵边的碎头发，急切而短促地说：“我喜欢苏扬！”
在女孩隐约猜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小艾已经痛快地说了出来，那名字就仿佛在她的舌尖，只要轻轻一弹，就会很轻快地怀着隐秘的喜悦蹦出来。
女孩笑了笑，是那种知根知底的样子，她就说，好啊你这鬼丫头，不就是个话剧吗？还值得你这样分不清现实和幻想还有角色和自我啊。女孩一边打趣着，一边摘下毛衣上一些细小的绒毛球，两个人就肩膀靠着肩膀嘻嘻地笑起来。她们指的当然是班级里正在排练的话剧小品《天空的美人鱼》，苏扬是当然的男一号，王子。哦，要知道当他披着黑色的披风，他多么像一个真正的王子！很多女生私下里都这么说。
就在她们彼此相视而笑的那一瞬间，只有女孩和小艾自己知道，心里还是慢慢被罩上了什么，就像阳光投射下来的榕树的阴影。这话剧和这男孩的名字是她们共同的内心深处的秘密和财富，一旦点破，就什么也没有了，而且，在那一瞬间，两个最要好的朋友间突然长出了像丝那样细密的屏障来，割是割不去了，就是那样，眼睛碰着眼睛了，跳开去。
等到新年的晚上，一切都更加不言自明。她们不会再来这里了，可能一切都将一去不复返了，少年间的友谊是多么脆弱啊！女孩这样老气横秋地想着，心里便老是有一种被痛苦纠缠的没办法释怀的感觉。她没法说出来，对小艾更是对苏扬，多数的时候，当他们还像往常那样亲近地从她的身边走过，女孩总觉得是那种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的擦肩而过；而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女孩想，为什么会这样呢？或许真的是嫉妒和失落让她远离了他们俩，可难道他们现在还需要她的友谊吗？
第一部分天空的美人鱼（3）
女孩开始慢慢认清了这一点，然后就发现自己其实有了种冷冷的心肠和眼光，她远离着，从逃避到观望，她敏锐地发现着那些小艾和苏扬还没有来得及意识到的危险和困境，悄然而至的人为的困境。有句话不是说吗？旁观者清。
对于早恋，早就不是什么允许或不允许、正确或不正确的问题，它的麻烦在于规则是明显的，而人的感觉却是微妙而千头万绪的。这件事情会使当事人陷入到足够的尴尬、压力和惶惑之中，它是头痛而棘手的，它所带来的影响将是强大的对峙与恐慌、哀求与压力，这似乎来得比早恋本身还要复杂和纠缠。很少有人会承认少年的感情，虽然，每个人都会有少年时代，那些成年人，他们总是以嘲讽或轻慢或暴怒或忧心忡忡的心态对待这个问题。
这是一本叫《芳菲》的杂志告诉女孩的。那是一份青春杂志，是女孩在特价书市里淘来的，旧旧的皮，可带了一股子洒脱和犀利的劲儿，这是让女孩感到佩服的、什么“规则是明显的，可人的感受是微妙而千头万绪的”，有点警句的味道。尽管有时候女孩对这说法还有点似懂非懂，可她喜欢“当事人”这个词，这让事情变得成人化和慎重，这种关于早恋的说法，也许是最接近她心目中的感受和理解的。她凭直觉感到，他们之间，小艾和苏扬之间，并不像老师和家长想的那样，实际上很多的早恋都远远不是大人们想的那样，可是，就因为如此才会让十七岁的恋爱带上了被遏止的叛逆感和激情，那是青橄榄的滋味，有点涩涩的，可自有它的清新与芬芳。
每每这样想的时候，女孩就会有很深的羡慕和自卑涌起来，这是一种复杂的情感，女孩了解小艾和苏扬，也相信着他们之间的纯洁，可一面她又会立刻升出另外的念头来：自己为什么还要替他们开脱？他们凭什么能这样全然无知的、却又是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她的温情和包容？还有那个话剧，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话剧，为什么会是这样？女孩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啦，只是当她想到，自己其实是在内心深处还对他们怀着眷恋和期盼，而事实上她早就是被友谊出卖和叛变了的人，想到他们是真正抛弃她的人，尤其是想到“抛弃”这样残酷的词汇，女孩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在班级里女孩一直都是保持着沉默的。虽然女孩一直都是寡言少语的人，可谁都看得出，现在她身上的这种沉默里，包含着一种对伤害的缄默。人有时候是奇怪的，有着同情弱者的本性，同时还会夹杂了某种个人的偏见和情感，就像现在班级里很多人都很自然地站在了女孩的一边，于是女孩的这种疏远态度也就很快得到了某种无声的响应。细细想来，在学习紧张而生活单调的高中，他们早早地学会了冷眼旁观，可实际上却又一直在盼望着发生点什么，一旦发生了，却又不自觉地突然升起抵触来，那是处处怕别人占先的竞争心理带来的。
因了小艾和苏扬的率性而为，一边让班级里所有人也体味到沉闷里的一点亮色，同时，却又是因为他们俩的靠近带给整个班级无形的离心作用。结果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的一颗心，理所当然地将心理天平倾斜在女孩的一边。这样在班级里很快地形成一种势力，这势力是看不见的，也是微妙的，既对抗着老师和家长的偏见和不理解，也在一定程度上孤立着两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少男少女。
女孩敏感地看到了这一点，有时候她就尖锐地想，或者这是暗地里可以找到的最安全最好的补偿方法了。女孩不敢用“报复”这个词，她也曾经这样一闪念，可她不想将自己想得太恶毒和残酷，她只是想着，现在也会让他们尝到孤立的滋味了吧。是的，每一个早恋的孩子都要尝到远离着集体、被情感冲昏了头脑的滋味，这是人世沧桑的第一步，就叫做代价，爱的代价。《芳菲》上就是这么说的。女孩觉得简直是说到了心里面。
现在，女孩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些，手里慢慢渗出了汗，她开始担心那纸条上面的字迹会不会被洇掉，虽然有些担心，可当她想到或许只剩下是一团漆黑的墨汁在手心里，她居然觉得有点好笑，她为自己临危不乱的想像力而沾沾自喜。
这种反反复复的情绪只是一小会，女孩的脚步就在突然间放慢下来，她留心地听着什么，一边机警地理着书包的带子，把它一点点伸长，又将它一点点缩短。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就在刚才的某个瞬间，女孩蓦地感觉到身后好像有人在跟踪自己。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女孩就立刻紧张和害怕起来，心怦怦地跳着，排除和想像着一切的可能性。女孩倒并不是担心有什么坏人，在学校里这一点还是有保障的，她只是马上就想到，是不是这纸条被人发现了，或者干脆有人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这一切？
女孩心里面一边警觉着一边恐惧着，可脚步是收不回来了，那种后悔和忧悒的情绪又渐渐地占了上风，她真的不该一个人现在走出去，拖到最后，哪怕是两个人也好，可以若无其事地说着话走，装做漠不关心的样子，或者干脆故作惊讶地停下来说东道西，起码可以缓解一下内心的焦虑。可现在不行，现在就她一个人，看样子是躲不过去的，即使用眼睛的余光，或许那跟踪的人也会看见你的企图，况且现在女孩是极其不快乐的。是啊，不快乐，对于一个好强的女孩来说，还有什么比不快乐更大的内心秘密呢？更何况她的手心正攥着那张捡来的、让事情会搞得更糟的纸团。
第一部分天空的美人鱼（4）
女孩决定不钻榕树林子了，那是比较危险的，那会将事情搞得更加纠缠不清，要不就是快点离开，出门就打的或者直接狂奔。可很快女孩又转了念头，她觉得有些不太甘心，居然这么晚才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想到自己的迟钝和大意，女孩显得有点沮丧。这时候，不知怎么，就自动有一种强烈的好奇和冒险的欲望跳了出来，她突然就想，为什么我要逃走呢？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监视我？
在走过最后的路口后，女孩做了最后的决定，她想冒一下险，好了，就是冒险，她决定猛地回头，还准备厉声地大喝一声，然后，就和对方对峙，说不定会有搏斗，那就从右边扑上去，因为左手里还有那个该死的纸条，该死的！
……
女孩胡思乱想着，按捺着心里的紧张和焦虑，克制住因为奇异的兴奋和恐惧带来的微微的颤抖。她准备着，深呼吸，然后暗暗运着气，突然地一拐弯，然后迅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