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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孩子比什么都重要。“的哥”想想也是,于是便无奈地卷起被子,萎缩在墙旮旯。真的累了,不管怎么说,先睡一觉再说。
“你别睡这儿呀!离我们门口这么近不行!”突然,对门的邻居在里面高声嚷嚷道。
这是“的哥”想不到的事,他火了:“你们以为我真是得非典了呀?”
“你不是非典为什么你家里人不让你进屋?”
“我……”“的哥”有口难辩,抱起被子就往楼下走。
他重新回到车里,一狠心:妈的,上路拉活去吧!
车子发动起来,轮子向前飞奔。“的哥”突然发现今晚的大街上,这么少的行人,这么少的车子,一条平安大道,竟然从西到东,没遇见几辆车子……
“这么大的城市,见不到人,见不到车,那种情景,不是亲身感受你是无法想象出来的。一句话,它比进地狱还吓人。”一个多月后,这位“的哥”依然心有余悸地这样说。
我就是在那时看到了这位“的哥”,而他也看到我——准确地说是看到了我们全家。
我、妻子、女儿,全副武装的三个人:都戴着双层口罩,都戴着厚厚的眼镜,都穿着臃肿的衣服。
“的哥”下车给我们开车门,他的超常规动作,叫我感动。而他的话却更让我意外:“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今晚给我开了彩……”
“北京这是怎么啦?大哥,你说这非典到底是怎么回事?咋弄得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啊?”他竟然哭了起来,哭得那么伤心。
兄弟啊,你哪里知道,我们还有比你更痛苦的心理历程呀!我心里这样说,嘴上却不敢对他说,因为他不知道我们一家三口刚刚经历的一场“劫难”比他经历的更加恐惧。
“的哥”将我们送到目的地后,一连向我说了三个“谢谢”。
红色的“的士”消失了,长长的街头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回到家,疲惫的女儿入睡了,妻子则在窗台上一遍又一遍地用高强度的消毒药水在我们刚刚脱下的所有内外衣上喷洒着。而我怎么也无法抑制波澜激涌的心潮,独自久久地站在窗台上,俯视和举目远眺着眼前这个正在被SARS奴役和摧残的城市……
那一刻,我发觉自己真的泪流满面。
那一刻,我突然联想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在部队参加一场流血的战争时的情景。
我怎么发现眼前的SARS竟然会让我感到比当年参战时的那种心境更加恐惧?呵,我明白了:与敌人拼杀的战场上,我去了,死的可能就是我一个人,死了也会很光荣。可这SARS不一样,它让我看不到,它让我感到自己的生命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我的家庭,属于我的同事和单位,属于周围的环境,属于这个城市,属于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
就在十个小时之前,当我居住的整个北京城人人都从单位和大街上躲进自己的家居时,人人都在关紧自家的门窗,以家为战,消毒反击,堵疾防魔时,刚因停课回家准备高考的女儿在下午三四点时,开始不停地咳嗽,不停地说她胸口难受。我和妻子手忙脚乱地让她从书堆中躺到床头。然后开始测量体温……
“37。5℃”。第一次测量,就吓了我们一跳。
妻子忙着找药,而我则忙着打开电脑,上网寻找“非典”的特征。网上的“非典咨询”都这么说:体温在38℃以上,伴有咳嗽,肺部有阴影……
吃药,继续测量体温。半小时一次。
下午4点半以后,女儿的体温一直上升至38℃,而且居高不下。“我难受,爸爸,我难受呀……”女儿的每一声叫喊和哭泣都揪着我的心。我成了热锅蚂蚁。
妻子守在床头,负责测量女儿的体温,而我则不停地翻阅网上的“非典”知识,又不停地想操起电话咨询“非典”热线——可这一项又不敢轻易使用,因为知道一旦“暴露”家中有38℃高烧者,当时的情况下准会被视为“非典”患者。“120”急救车说不准马上开到家门口。
我不想这样简单地把女儿划进SARS去。
我们全家谁都不想这样简单地划进去。
是,还是不是?如果是,该怎么样?如果不是,谁能保证?是送医院,还是不送?如果送医院,要是不是非典,不是自找传染的死路吗?可如果是,晚送了耽误时间怎么办?
我和妻子激烈的争执着,每一次给女儿测量体温后,都会在另一个房间里谁也不让谁地争执着。
我感到我要崩溃了。我甚至已经作好一切心理准备:假如女儿被SARS传染上,被急救车拉走,我一定毫不犹豫跳上车,一起与她走进病房,一起战斗每一分每一秒。那一刻,我觉得什么都可以不要了,我只要比我生命更重要的女儿!
女儿还在哭泣和叫喊。我无法在她床头呆着,我的焦虑已经使我失去了作为一个父亲能够克制的情绪——我强装若无其事的表情走出电梯,又走出大楼,我看看周围没有一个人,于是躲到台阶的一侧,然后无比痛苦地扬起头,闭上眼,又合拢双掌,默默地祈祷了三声:老天,请你无论如何保佑我的女儿平安无事。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向苍天求助。
女儿的高烧不退,妻子的药物治疗不见显效。我们一家三口需要作出选择——医院是唯一选择的地方。而医院在那时是最危险最容易传染SARS的地方。
我们不能不去了——在无法自我排除非典的情况下,只能选择去那个最危险的地方——去医院在那时等于是在死亡阵地上寻找一根救命稻草。
约深夜11时左右,我们一家三人全副武装地走出家门——其实也就是戴上两个口罩,多穿些衣服而已。出门后,好不容易打了一辆“的士”,还不敢对司机说上医院。
车至医院附近的100米处停下。我们三人走进北大医院,发烧门诊大夫说还不能进去,“刚消毒,得等一小时。”
妻子悄悄对我说:“还是上普通急诊去看吧,进发烧门诊不等于接触一次非典嘛,不是非典也会感染上非典了!”
想想也是。于是我们带女儿上了医院一层的普通急诊室。当走进急诊室的那一刻,我的心猛然一紧:完了!
我眼前所看到的,是楼道里一个个“非典”,他(她)们或是有人搀扶着,或是横七竖八地躺在走廊的椅子上哼哼着……
门诊的医生全是全副武装,我也在此刻看到了什么叫防护服。那医生穿的是罩式防护服,就像电焊工头上戴的那种。她每会诊一个病人就拿起消毒剂在空中喷射一次,一个十来平方米的门诊室,涌进排着长长队伍的患者,我想不传染只能算是上帝开恩了吧……我已经把自己列入SARS候选人。
排队半个小时左右,医生让我女儿到另一个诊室拍胸片。
20分钟后,X光片出来。“没事,肺部清晰。”医生递过片子。
我们一家三人都不约而同拍拍胸口:老天爷!
紧接下来是验血。我让女儿和妻子在远远的医院外等着,而我则回到化验室等着,一分钟一分钟地等着——因为这是排除非典的主要依据之一。
25分钟后,化验单子出来。我赶紧出医院交给妻子看,因为她懂。
“没事。”当过医生的妻子这时恢复了她的自信。
又一个没事。那一刻,我的心——其实是我们全家的心才算定了下来。
上面的那位“的哥”就是在我们回家的路上遇见的……
第二天清晨,女儿的高烧已退。而我们的生活开始了新的内容:早晨起来,先是打开所有的门窗,再在所有的房间喷射消毒剂。特别是门把手,要进行反复消毒。再在与邻居的接触地段,“狠狠”地喷射高量消毒液;吃饭时,相互监督谁没洗手;出门时,检查口罩带了没有——能不出门的尽量不出门。上班不能乘公共汽车,也不能“打的”——单位里已经这样明确规定了。有趣的是女儿一反常态,对还需上单位值班的我特别关心起来,只要一进门,就先让我站在门口,把鞋脱掉,再将外衣脱下搁到凉台。然后监督我到门口处的消毒液里洗手,洗完后再进里屋的一只同样盛有消毒剂的盆中再洗一次。然后跟在我后面,不停地朝我身上、头上喷射由她妈配制的稀释消毒剂——我呢,每每女儿这样做时,都能自觉地配合。这样的生活方式在北京的这一年四五月间,几乎成了普遍。只是我们一家比别人多了几分紧张,因为我们全家都到过一次医院。那时得非典的人在别人眼里就是“瘟神”,而发高烧的人则几乎都被视为非典患者对待,如果有人到过医院则仿佛你已被死神抱住了——这也不能怪公众有这样的恐惧,因为几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SARS患者都是在医院传染的。事后我才知道,当晚我们全家去就医的北大医院,那几天正处在非典患者就诊的最高峰。“24号人民医院被隔离后,在西城的非典患者和发烧疑似患者全都涌到了北大医院,由于定点医院紧缺床位,那些已经确诊的非典患者和需要留观的疑似患者送不出去,只能躺着等在门诊室的走廊内外。那些日子里,天天都是这个样。”西城CDC的张震科长在我采访他时这样说。
数日后,我们全家安然无恙,逃过一劫。那种心境下使我有可能将精力和目光从自己的家庭转向外面的世界。
此时的北京城已经完全发生变化。
“国难当头”,成了许多官员和民众的口头语。
那时北京城里的空气是凝重的,人们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相互之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口罩将一切痛苦的表情包在其中,压在心头。
一条“短讯”,可以在不到一天之内,传遍全市。
“某某时间要封城了!”
“某某夜间要飞机喷药,请关好你家的门窗!”
谣言和消息就是如此迅速传播的。人们虽然不太相信有些太玄乎的“短讯”,但采取的态度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那些日子里,市民们的生活这样度过:
有车子的,想跑到市郊,但他们常常被农民赶回来。“告诉你们,不能在这儿通过,更不能进我们村。”农民们警惕地把守着自己的家园。甚至有的村民手持菜刀,列队排在村口的路中央,电视里播出一个村子不仅将全村四周全部用铁网和砖墙围得严严实实,而且把村口的那条通向外面的公路拦腰斩断——路中央挖的坑足可以填进两台坦克。
没有车的人,呆在家里,成天开着电视——电视里整天是“非典”节目。那时一天学的预防非典和“公共卫生”知识比以往一辈子学的还要多出几倍。
人们的防范意识超出了想象。在管好自己的前提下,将全部的精力注视着周围一切可能出现的漏洞。大家有个共同的认识:要真正地保护好自己的生命,就必须关注别人的和周围的生命是否安全。
“一个僧人发烧倒在马路上,我们竟接到20多个电话。”120急救热线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当急救车前往事发地拉走僧人后,他们又接到了30多个市民电话,是市民在打听那僧人是否是非典患者。市民说,如确诊那僧人是SARS患者,我们所有近距离接触他的人就都得赶紧消毒和防范呀!可不能一丝马虎。“瞧瞧这警惕!”
家住东城的李某一家四口,突然感觉发烧。在犹豫去还不是不去医院时,120急救车已经到了他们家门口。原来,邻居听到对门的不停咳嗽声,就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
这就是非典时期。个人的生命不再属于你自己,你要保护好自己的生命,就得以同样警惕和呵护的心态保护别人的生命。
小黄是外地民工,负责一个居民区前的两条大街的环卫工作,说白了——是干扫大街的活。小黄负责的大街是条人来车往密集的地方,有五辆公交车的车站靠近居民院前的大门口。平时的车站旁,早晚满地都是扔弃的垃圾,小黄举着扫帚想清除,常常被乘车的人口出秽言骂道:“你没长眼?想往我身上扫?”
SARS来了,大街上突然没了人影。公共汽车偶尔来一辆也不见几个人上车。小黄的活儿顿时轻松了许多。有些日子小黄也想歇了,传说非典能从空气里传播,大街上也不安全。可小黄发现大院前的马路边不知什么时候又堆起了垃圾,他扫尽后,刚想按常规倒入附近的垃圾箱。
一群居民追过来,询问他:“喂,小兄弟,这垃圾不能随便倒,得放到安全的地方。”
小黄不解:“那该倒在什么地方?”
居民:“应该拉到垃圾集中的地方。”
小黄:“那得有环保师傅拉走才行,我可没能耐叫他们来。”
居民们:“这你甭管,我们来。”
不一会儿,环卫车还真来了。是居民们给卫生局打了电话。
小黄扛着扫把要回宿舍。
“慢着,”居民们将他叫住:“你是住在地下室?”
小黄满脸狐疑:“是。”
有居民送上两瓶84消毒液:“每天在房间里喷上两次。”
当他回到地下室刚刚洗完脸,一群穿白大褂的人已经进来。领头的一个人对他说:“我们要改造一下你这间房子的通风设施。”
小黄愣神之间,几位穿白大褂的人七手八脚地忙碌了起来……两小时过后,在房间里从来没有吸过新鲜空气的小黄,重重地做了几个深呼吸,那气儿真清纯,他感到特别的惬意。
第二天,小黄举着扫把,正要出门干活,突然发现门口堆着两筐水果、蔬菜和一堆营养品。上面还有一张条子:小伙子,注意你的身体。有情况随时与我们联系。本楼居民每一刻都在关注你。
市急救中心的几十名司机,从投入战斗以后,他们不分日夜,天天都在与SARS争夺患者的生命。每一次白色救护车所到之处,人们就像躲避瘟神似的远远躲到一边。如果迎面遇见一辆私车,那车子的主人便会以最快的速度将敞着的玻璃窗摇起。有一次马师傅的车稍稍挨路边近了些,一位五十上下的大婶竟然为躲他的车子,连人带自行车倒在了马路上,造成骨折。“其实当时我们的救护车离大婶至少还有三米远。”马师傅事后说。
“大婶,你伤着了没?”马师傅赶紧停下救护车,想上前扶一把受伤的大婶,谁知那大婶惊恐地连连朝他摆手:“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马师傅立即止步,开始他没有反应过来,后来一看自己全身穿着的白色防护服,终于明白怎么回事。
“我就是摔死了,也不要你来扶我!”那大婶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冲马师傅说道。
那一刻,与SARS出生入死搏杀的马师傅只觉得鼻子酸酸的……
“孩子他妈,我今天到咱家附近的一家医院拉病人,我能看一眼你和儿子吗?”在又一次执行任务前,马师傅打电话给妻子。
“行啊,我带儿子去看你。”妻子兴奋地说,又突然疑惑起来,“你穿了防护服,又不能接近你,我们哪看得到你呀?”
马师傅说:“你们在100米左右的地方站着,到时我向你们招手不就行了?”
“哎。”妻子显得很高兴。
马师傅和车队的战友们浩浩荡荡地开着救护车驶向那所收治非典患者的区级医院,行动是在深夜进行的。进去的时候,马师傅根本来不及环顾一眼周围的情况,每一次转送非典患者的行动就是一场突击战,分秒必争。
一场激烈战斗结束,几十名患者被安全转到急救车上。就在马师傅他们临登上驾驶室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远远的地方站着他的妻子和儿子……
马师傅赶紧举起右手,向妻子和儿子的方向招手。
啊,她和儿子看到了他,也回应着招起了手。
马师傅的鼻子顿时发酸,一直酸到心窝窝……当他再抬头朝妻子和儿子望去时,发现她的手犹豫地放下了,稍许才又重新高高地举起。
马师傅赶紧再度举起自己的手,频频挥动着。
“上车吧上车吧,别再招手了啊!等战斗结束后,我放你们十天假!快快上车吧!”是队长在说话。
马师傅以为队长在说自己呢,可当他转头那一瞬间,马师傅惊愕了:原来他的队友们都一个个高举着双手在向他的妻子和儿子招手呢!
“喂喂,哥们,那可是我的妻子和儿子呀!我们是有暗号约定的,你们都招手了,他们怎么看得见我是哪个呀?”马师傅有点急了。
“老马,你别太私心了,婶子他们是来看你的,可也是来看我们的嘛。在这个时候有人向我们招手致意,我们心头热乎啊!老马,你一定代我们好好谢谢婶子。”
这回,马师傅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