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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自己居然是想吻他麽?
荒唐!真是荒唐!
不敢相信适才那冲动的念头是从自己心中迸出的,沙利薛猛地一抖缰绳,恁马展蹄疾驰──房廷古怪地扭头望了一眼,却不明白他的异动为何。
去到驿馆之前,一路无话。
而不远处七道城墙围合之中的金殿之内,一股暗涛正涌。
“陛下,居鲁士殿下已经在殿外跪候了半天。您真的……不打算让他去卡帕多西亚麽?”
哈尔帕哥斯这般问询著,一脸的忧心。
在接到全国备战的命令之後,居鲁士主动前来御前请缨,却遭国王拒绝。
外面细雪纷飞、天寒地冻。可就在这时节,少年仍不依不饶地冒著寒凉跪在殿外请求出征的机会。
“那就让他跪著吧……不过无论再跪多久,我都不会答应的。”
阿斯提阿格斯板正一张老脸,慢条斯理地说:“居鲁士年纪尚小,没有多少实战经验,我又怎麽放得下心让这个宝贝外孙去战场?”
“动听”的话一说出来,使得在场的臣属们立时明白:
他们的国王还忌惮著当年祭司的那通预言,怕年轻的王子造反而始终不肯授其军权──
这番口不对心的话,教听者均为之一寒。
“那陛下打算让王子他……”
“这孩子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波斯了吧。”
微微一笑,国王摆出大度的姿态,道:
“听说冈比西斯(居鲁士生父)最近的身体不好呢……芒达妮(居鲁士之母)总是和我提起,现在也是时候该让居鲁士回去探望一下他的父亲了吧。”
“唉?这种时候让王子回波斯──不就等於放逐麽?阿斯提阿格斯王──到底在想什麽?!”
在王孙暂居的府邸里,米利安一边替年轻的主人清洗,一边低头埋怨著──眼看居鲁士的膝盖因为在雪地里跪得太久,肌肤上透出一片青紫,自己心疼不已。
“九年了,米丽安……回波斯,不是我们一直求之不得的麽?”
仿佛毫不在乎自己所受的委屈,携著轻松的笑音,少年这般回道──听得女将一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话中的深意。
“傻女人,难道你还看不出王子是故意的麽?”
一旁的希曼看不过去似的讥道,摇头晃脑道:
“疑心病那麽重的米底王不会给王子兵权,又不放心自己御驾亲征的时候让其独留爱克巴坦那。而後又想短期时间内,王子不可能在行省之内掌握民心,斟酌下来,就干脆让我们回波斯去呢──”
“呵。”
听到希曼这麽讲,居鲁士哼笑了一声──惹得两个心腹古怪地回眼望他。
“陛下?”米丽安不知他所为何事,忙出言问询,只见少年垂著长长的睫羽,蓝眼睛闪烁著,面无表情:
“希曼说得并没有错,不过我倒宁愿相信……这一回,外公他是出於真心放我回国的。”
“毕竟不管他多麽讨厌我,我仍是他的外孙。”
听闻,米丽安和希曼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实在很难想象,多年来被无情地虐待,他们的王子还能保有这样的想法。
第四十一章
“伯提沙撒大人,和我一起去波斯吧。”
两日後,米底的使者驿馆。
居鲁士直截了当地当众提出这个要求──听得房廷一愣。
这已经是第二回了。──少年的执著确实教人感动……而且今次还是在己方两位将军的跟前说的,这使得自己一时间,差点就要动摇。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未来人,房廷原是对古伊朗怀著憧憬之心的,只可惜自己目前的地位尴尬、又肩负重任──哪能说走就走?
正欲回绝,但听蓝眼睛的少年又道:
“大人请不要误会,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邀您去我的故乡做客,不知您可否赏光?”
“外公都已经允准了,您在顾虑什麽?米底同吕底亚的战事一年半载都不会消停,公主的婚期恐怕也要延迟到明年春天河水泛滥的时节──何必留在爱克巴坦那苦候呢?”
一年半载麽?
自己会在米底滞留那麽久?
如此漫长的日子,都要远离“神之门”,远离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
居鲁士这无意间的一句话,陡然拨动了房廷的心弦──
他忽然觉得,自己离开巴比伦虽然获得了最大限度的“自由”,可是与此同时,却将心中某个重要的东西遗失在了来时之处。
只觉得,戚戚然。
“我不同意!”
失神的片刻,一旁的沙利薛高声嚷道──一张俊美无瑕的面孔,此刻却难掩戾气。瞪了居鲁士一眼,美男子把脸转向房廷,冷声道:
“这种事情有什麽好犹豫的?拒绝他!”
放任让这呆头呆脑的家夥跟去波斯,难保不会有去无回!自己答应过王,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他直到抵达王都──趁著这种时刻来邀,这居鲁士定是心怀叵测!总之,自己决不能掉以轻心!
“我倒觉得去波斯也无妨。”
一直沈默著的男子,此时提出了相反的意见,立时遭来了同僚的白眼──
“你在说什麽?撒西金!”
“反正一时也回不了巴比伦,就随伯提沙撒大人的意思好了。”淡淡的语调,却像是火上浇油,惹得沙利薛气急:
“混蛋!你究竟站在哪一边的?”
要不是一起共事那麽多年,差点就要当他是米底的奸细!
美男子咬牙切齿,再度把视线投注到房廷面上,目光触及那张苍白脸孔──对方立即毫不掩饰地把脸别开了。
心中“咯!”了一记,就连沙利薛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看到他看待自己,露出嫌恶的表情,竟忽然生出一抹怅然若失的错觉。
听到居鲁士这麽说,不免有点心动。房廷望向但以理,男孩摇著头,表示他也拿不定主意,就在这时,一记清脆的喝声传来──
“我也要──去波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公主安美依迪丝身披鹿皮的袄子,拖著曳地的纱裙,气喘吁吁出现在驿站的门口,俏丽的小脸因为跑动的关系红扑扑的,发现房廷看向自己这边,不由得冲著他浮出两朵可爱的笑靥……
“殿下,为什麽会在这种地方?您擅自出宫,王不担心麽?”
“我才不是偷偷跑出来的呢。”
女孩嘟囔著嘴,撒娇道:“父王已经答应了,无论是波斯还是巴比伦,在婚礼之前,我可以和伯提沙撒大人在一起……”
话音未落,房廷就感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袖子,低头──
但以理一脸的绯红,期待的表情教人一看就能洞察他的心思。
小公主果然是“见过她的人,都会为她著迷”麽?哪怕是圣贤的少年也不例外?
明知道这一份单纯的爱慕并不会有结果。
可莞尔的时刻,不觉还是生出一丝怜惜……
“一起……去波斯吧。”抚上但以理的头,房廷这般作出了最後的决定。
十二月中旬,米底正式向吕底亚宣战。
阿斯提阿格斯王亲赴战场,从爱克巴坦那奔至小亚中部的卡帕多西亚──
鏖战在即。
这边居鲁士、房廷一行,也踏上了去到波斯的旅途。
沿扎格罗斯山缘向东南行进,从四周环山的境地步出,众人初抵波斯行省之一的“帕苏斯”(今法尔斯),眼前呈现一片豁然。
时已冬季,扎格罗斯山脚下寒风凛凛。刚降了一场薄雪,驿道上覆著一层白色,晚间在途中生火,轻骑车队、马匹和骆驼便挨著山脚停下,依就著树林取材。雪松松脂燃烧的清香伴著火势时漫时扬,嫋嫋掠过鼻尖,沁人心脾。
亚麻绳子锁著结实的月桂树,包括护送安美依迪丝公主出行的护卫军在内,并不算浩荡的队伍却占据了整整一长列的帐篷。
四下一片安静,偶尔传来畜生嚼草的“喳喳”声同嘶鸣。
“还有多远?”
“快到帕萨加第(後来居鲁士称帝处)了,离安善城还不满两百里。”
房廷开口问道,女将米利安爽快非常地回了自己,十分精神。
一路的劳顿,倦意难掩──此时房廷真是佩服米利安:身为女性,体力居然比他这个男人还要好,不光如此,居鲁士这边的侍从似乎都非常习惯长途跋涉呢──
也难怪,在梵语和闪语中“波斯”这个词本来就有“马夫”与“骑士”之意,他们善於骑射,举世闻名。
两百里麽?这种天气如果下雪的话,恐怕还要在路上耽搁三、四天吧。
这麽想著,终於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房廷正想调整一下坐姿,怎奈膝上沈重。低头看去,但见那娇美的女孩蜷於毡毯、闭著眼伏在上面气息均匀──一侧头,发现但以理也在不远处和衣酣睡著。
这对活宝……
念起一路上这两个孩子就像对麻雀般,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不觉露出宠溺的笑容。
担心依迪丝会受寒,遂解衣下来,正要披在她身上──
“大人,这样您也会著凉的。”
温文的语调,不消去看就能猜到这是谁在说话。
昂起头,首先望见的是少年面上深邃的蓝眼,跟著那抹挂於唇角的微笑也一起蹩进了视线。
接著扑头盖脸,淡淡的熏香,皆是他的味道。
居鲁士解下了最外面的鹿皮氅子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注意到一入帕苏斯,他就褪下了米底的朝服,换上了波斯的坎迪斯长袍。那薄薄的蓝色布料,简直可以透得出紧身的内衣──帐篷外面的温度差不多有零下十几度,真的不要紧麽?
感到很不好意思,房廷忙呼了一声“殿下”却遭少年打断。
“穿那麽多就足够了。”
居鲁士说,抖了抖袍子便挨著房廷坐下,接道:
“小时候大雪封山,我就这麽赤身裸体,偎著狼身取暖。”
房廷读过关於这个故事:相传年轻的波斯缔造者,婴孩时期遭阿斯提阿格斯王迫害,阴错阳差交由一个牧人抚养,牧人妻子之名在米底语中是为“母狼”之意──另外,还有一种说法说居鲁士吮过狼奶,曾被真正的母狼抚养过,所以便有个“狼崽”的诨名。
过去一直认为这些乃是史家的杜撰,今次由得本人亲述,方知确有其事!
太传奇了──房廷由衷感叹,联想到“居鲁士”日後会有更加让人惊叹的事绩,不自觉多看了身边的少年两眼。
第四十二章
“哼──夸夸其谈!”
正感慨的档里,对面的沙利薛不屑地斥道。声音虽不大,却足以教帐篷里的众人都听见。
“你──”听闻美男子不善的口吻,米利安忍不住要替主人争辩,却被居鲁士以眼色阻止了。
“殿下并没有撒谎。”
可是这般,还是有人出声为少年辩护。沙利薛匪夷所思地瞪著开口的那人──
伯提沙撒!为何又为那波斯种解释?
“波斯的男子自小就要学会三种技能:骑马、射箭还有‘说真话’──所以我相信居鲁士殿下说的句句属实。”
房廷一脸的严正,望向沙利薛,那责怪的眼神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当下“哼”了一记霍然起身,也不打声招呼就径自躬身钻出了帐篷。
“呵。”
耳畔传来低笑,房廷侧过脸,只见居鲁士冲著自己崭露笑颜,道了一句“您还真是不可思议”──手背上便一热,低头,看到他正搭手覆在那处。
虽说房廷知道在这个时代以握手表示友好是非常普通的事,可总觉得居鲁士这般未免太殷勤了一些。
暧昧的动作,总感觉怪怪的,可偏偏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小幅掀开帷帐的一角,看到撒西金在营火边拭剑,适才出去的沙利薛不知所踪──放下了帘幕,房廷四下扫了一眼,除了两个睡著了的孩子,帐篷里的使者和波斯的卫士们或站或立各自忙著,也没有人关注少年的这个小动作。
是自己顾虑太多了吧……
这麽念道,不觉松懈下来。
此时逼近黎明,睡意渐袭,也容不得房廷继续胡思乱想……没过多久,意识便模糊起来。
他不会想到,良久良久,直到重新启程的时刻,自己的睡脸就这样一直被人仔细端详著。
同时,攥著的手,也一直没被松开过。
“好大的雪啊……”
一早醒来,房廷便看到帐篷外面的世界,一片银装素裹。
直到中午,雪越积越厚,最後车队不得不暂时就在原地滞留。
“真要命──这下不等雪停别想赶路了。”
听到外边的侍卫这麽议论,房廷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紧接著就听到惊呼阵阵:
“殿下!您怎麽出来了?!”
“会受寒的!请您快点回马车上吧──”
怎麽?
急急回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发觉原在身边的女孩早已钻出了营帐,跃进了雪地──
眼看著她身著笨实的裘衣,像只小动物般在染白了的驿路上雀跃著……果然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呢。
“大人──伯提沙撒大人!快来啊!”
风花在眼前飞舞,手捧著雪瓣的依迪丝转著圈,悠悠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动听──
也不顾两颊被冻得通红,女孩欢喜地冲著房廷大叫──
白色绚丽和著天籁之音,美妙的景致──一时教自己忘记了马车外的严寒。
在雪地上彳亍,不一会儿,小丫头甩著辫子扑将过来,一头扎进了房廷的胸怀。
“大人──爱克巴坦那从来没有下过那麽大的雪哪!”
“呐呐……我们打雪仗吧!那麽多雪,不能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啊──”
在七道城墙包围的金殿中长大的公主,兴致勃勃地提议,也不顾旁人以一脸困扰的神情盯著自己。
依迪丝,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雪景麽?
听到女孩近乎任性的烂漫言语,房廷莞尔。虽然很想告诉她,此时此地做那样的游戏是多麽地不合时宜──不过看到她一脸兴奋的模样,还是有点於心不忍……
“的确不能浪费呢,机会难得,依迪丝殿下想玩的话就玩个尽兴吧──反正在雪融之前,车队都不可能再走了。”
刚踌躇著应该如何开口,忽然有个声音打断了房廷的念头,扭身一看,发现居鲁士也在这时候下了马车。
“殿下!公主胡闹──您怎麽也跟著……”
“有什麽关系呢,米利安?多少年都难得一见的大雪,教我看了都心动呢。”
听到少年的这番回答,米利安张大了嘴,也不知自己那年轻的主人是不是真的童心未抿,一时竟语塞。
察觉到房廷在看自己这边,少年报以微笑,迎了上去。
“伯提沙撒大人,您的故乡,下不下雪呢?”
“啊?”没有料到居鲁士一开口忽然问起这个,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不过房廷还是点了点头。
“那大人会不会滑雪撬呢?”
又是一怔,房廷还来不及细想便颔首──稍晚才回过神,想起在故乡自己原本生在南国,除了学生时代随同窗去到北方游玩,见识过有人滑雪的,可是自己却没有亲身体验过。
这样想到,房廷正欲改口,怎知少年一把攥过他的手,道:
“那就一起玩吧,打雪仗还有滑雪橇──”
“天啊!”
听到这话,米利安这回直接朝天翻了个白眼:
依迪丝公主就算了,可她怎麽也想象不出,连一向睿智的主人也会说出这种孩子气的话来!
碍於居鲁士的要求,房廷终於勉强答应了。这般引来己方诸将纷纷行来注目礼──好不尴尬。
雪花在飘,依迪丝在欢呼,俊美的少年在冲著自己微笑。
手被又大又温暖的掌心包裹著,有一瞬间,房廷再度陷入了一片迷茫。
降雪稍小一些的时候,车队朝山下挪去。众人把畜生赶进林子,在荫蔽处支起帐篷,又在背风雪薄的地方扫出一片空地点上篝火取暖。
沙利薛瞪著跳跃的火苗发了一会儿呆,听到对面浅坡上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终於不耐地起身。
“你也要去一起游戏麽,沙利薛?”☆油炸☆冰激凌☆整理☆
察觉到同僚的异动,撒西金背著他连身体都懒得转动一下就这般径自问讯。
美男子哼了一声,不屑应答,刚要迈出步伐,怎知那冷漠的夥伴今次话多到反常──
“没有结果的。”
“你想说什麽?”恁是听出一点弦外之音,沙利薛蹙眉反问。
“你心里明白我指的是什麽。只是想提醒你……就算现在不在巴比伦,伯提沙撒仍旧属於王。”
再直白不过的谏言,饶是白痴也明白了。
“你……胡说八道什麽!”
被揭露了非分之想,血气立即往面孔上涌。沙利薛红著脸,连辩解都变得吞吐──又由於太过大声,惹来周遭侧目──
“看什麽看!再看──小心我挖了你们的眼睛!”
发觉自己成了视线的焦点,更是恼羞成怒,沙利薛一甩袖袍,忿忿抛出了这麽一句恫吓──起步,人群立刻自动分成两拨,空出来的间隙便由他快速穿过。
留下来的撒西金未动声色,只是望著美男子的背影勾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另一端。
於雪坡的顶端俯瞰,便看到原本平整的雪面现在被划出数不清的双轨痕迹,一道叠一道,分外有趣。
“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不要──不要!快停!”
先是近乎张狂的大笑,紧接著又是歇斯底里的尖叫──随著雪橇的一上一下,依迪丝的公主风范尽失。
女孩和但以理率先到达了落势,就冲著上端拼命挥手,房廷紧接著跨上撬车,任身後的居鲁士环紧了自己的腰。然後两人一起脚上使力,把撬车蹬得滑行──
冲下山坡的时候,风猎猎地在耳边呼啸,面颊如刀割一般地疼,可心里却十分痛快──
到达重点,由於重心不稳,跌了个人仰马翻。房廷狼狈地摔进居鲁士的怀里,两人在雪地上滚作一堆,好不容易停下──依迪丝见状却笑得前仰後合。
就算在二十一世纪乘坐云霄飞车,所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