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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奇谭之四 画眉 by 璇儿-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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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道:“他跟郭家有什麽仇,我确实不知。只是他既然被封在此处,离郭家甚近,必定有甚渊源。唉,这说来也怪我,成画心切,要你替他描上了眉,却未曾料到,却让他从画里走了出来。如今他虽然不敢入这寺庙,但却能自画壁之後而出,到郭府杀人。” 

沈笑松道:“不能让他再滥杀了。伍老,您可有办法?” 

老人道:“这寺庙中有结界,他是万万不敢进来的。你把郭家的人带来,躲上些时日。如果他敢闯进来,必定会魂飞魄散。” 

沈笑松道:“但郭家的人也不能在这里躲一辈子啊。” 

老人道:“这段时间,你就下山去寻找些法力高强的法师,收了他为妙。否则,他不把郭家的人害完,是誓不罢休的。如果嗜杀成性,说不定之後还会一直下去。”见沈笑松面有不豫之色,冷笑道,“怎麽,不舍得?” 

沈笑松叹了口气,起身道:“我先去带郭家的人过来,请法师之事,容後再说吧。”忽然揉了揉胸口,老人道,“怎麽了?” 

沈笑松笑道:“没什麽,老样子,进这里就不舒服。” 

老人道:“这里有结界,我呆了几十年,习惯了,你不适应也是正理。” 



“沈叔叔,我们这是要上哪里去啊?”小松拉著沈笑松的衣服,嚷道,“我走累了。” 

沈笑松将他抱起来,笑道:“这样不就不累了?” 

郭西临一面拭著额头上的汗,一面道:“笑松,你说要到安全的地方,究竟是在哪里?都走了快一天了。” 

沈笑松道:“那里有结界,在那里,可保安全。” 

郭西临颤声道:“真是厉鬼所为?” 

沈笑松沈默半日,道:“没错。所以我先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再谋他法。” 

郭西临声音抖得更厉害,道:“不会有事吧?那里真的安全?” 

沈笑松道:“你放心,会安全的。”望了郭西临一眼,道,“你也拿出点气概来,看看,小松都比你来得镇定。” 

郭西临讪讪笑道:“小松年纪小,不知道什麽叫害怕啊。何况,他天天跟著你,舞刀弄剑的,胆子也练大了。”对著小松一笑道,“你说是不是,小松?” 

小松连连点头,郭西临笑道:“笑松,小松还真挺像你儿子呢。” 

沈笑松笑道:“你胡说什麽!” 

郭西临道:“怎麽不是,那股子大胆劲儿,怎麽不像?瞧瞧,那对眼珠子,骨溜溜地乱动,不像你?” 

沈笑松朝小松脸蛋看了一眼,笑道:“还真有几分像,如果当真是我儿子就好了。只可惜,我怕我是没这个福份了。” 

郭西临道:“何出此言?” 

沈笑松涩然一笑,却不答话。指了指前面山头道,“那里便是寺庙了。再翻过这座山,便到了。” 



25 

走到那寺庙前,郭西临忍不住道:“这庙真有什麽结界?我怎麽看著这里反倒像是闹鬼的地方呢?” 

沈笑松把小松放下了地,笑骂道:“胡说些什麽,我在这里住了好段日子,什麽鬼都没碰到。” 

忽然黑洞洞的庙门里,有个人影一闪。郭西临吓得不轻,大叫道:“鬼,鬼来了!” 

沈笑松又气又笑,在他肩上用力拍了一记,道:“什麽鬼,那是伍老爷子,他是个画匠,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了!” 

郭西临见果真是个古稀老人,才放下心来,上前见礼。老人笑道:“来得好快,都进来吧,天也快黑了。” 

沈笑松一手拉了小松,一手提了行李,跟了进去。把带来的吃食取了出来,几人吃了,不知不觉天已全黑。老人到庙门张了张,道:“这时候,都不要出去了。就呆在庙里,听见没有?” 

郭西临忙不迭地答应,沈笑松道:“把小松照顾好,别让他到处跑。” 

郭西临一日疲累,倒下便睡了,隐隐听得见鼾声。沈笑松想著叶知秋,却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在这寺中,他胸中那郁闷沈重之感又来了,仿佛是被压上了沈重的石块一般。 

他好不容易入睡了。梦里又是满眼的血色,血腥气直扑鼻端,甚至从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渗了进去。那股血腥的味道在身体里弥漫,沈笑松发疯一样地往外冲,左顾右盼,有水吗?哪里有水?能够把自己身上这股味道洗掉? 

终於找到水了,是一条小河。沈笑松跳进去,脱了衣服,拼命地洗。洗著洗著,突然觉得那拂过自己身体的细流似乎有了什麽微妙的变化,低头一看,那小河,竟然是浑浊的深色!是血,暗红色的血!这条河都是血,自己是在血河里面洗浴! 

浓烈的血腥气越来越浓重,沈笑松哇地一声呕吐出来,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一转头间,却是叶知秋站在不远处,一身红衣,浓如血。头发在夜风里飘散,如同鸦翅,却背对著自己看不清面目。 

他站在一株白杨之下,一阵冷风刮过,只见白杨的树叶簌簌地往下掉。 

沈笑松大喜,叫了一声:“知秋!” 

奔上前去,叶知秋一回头过来,沈笑松顿时目瞪口呆。 

那不是人的脸。焦黑的皮肤,仿佛是被大火烧过,连五官都分辨不清。那哪里还是平时画中人那秀雅如仙的容颜?! 

“怎麽会变成这样?怎麽会?” 

沈笑松应该害怕,可他却并不觉得害怕。 

对方的手,焦黑如枯柴的手,从大红的衣袖里伸了出来,向沈笑松身後指出。“是他们害了我。” 

沈笑松回头,两个红灯笼挑在门匾前。“沈府”。他看到自己,双手用力地扼著一个人的脖子,那是个男人,虽然五官扭曲,喉间格格作响,但面目仍依稀可看出与自己相仿。任谁一眼也看得出二人必是血亲。 

“我发过誓,要杀尽害你害我的人。他们的後代,也一个也不会放过,直到断子绝孙,一个不留!” 



沈笑松用尽全身力气地掐住那男人的脖子,只听到嚓嚓的脆响,耳边有什麽声音在回响,好像是人的惨叫声,是恐惧到极点的惨叫声。 

却不是手里的人发出来的。 

突然眼前像是有一阵血海翻腾而来,沈笑松睁开眼睛。那种感觉很奇怪,仿佛是踩在云里,一下子落到了实处。像是一直在半梦半醒间,此刻却回到了现实。 

他所看到的,令他终生难忘。 

自己是半跪的。不是在自己的地铺旁。手里仿佛拎著什麽东西。沈笑松还没来得及去看,忽然听到有个声音在叫:“你……你杀了他!是你,是你杀了他们!” 

那声音本来应该很熟悉,这时候听起来却仿佛是因为恐惧而变了调。沈笑松回过头去,不远处站著郭西临,他的脸被极度的恐惧和惊讶扭曲得不成样子,沈笑松依稀觉得,自己什麽时候也见过这种表情。 

对了,是长生。是死後的长生的脸上,也有著同样的惊惧和不相信。 

沈笑松缓缓把视线向下移去,落到自己的手上。 

自己双手扼著的,是小松的脖子。小松的眼睛突出,头软软地垂在一旁,显然是颈骨被折断了,早已然气绝。小松一双圆圆的大眼,此刻就像是他常常玩的透明的水晶球,里面映出自己的脸。 

血红的眼睛,扭曲狰狞的五官。沈笑松几乎不敢认,这是自己? 

手一松,小松的尸体就从手里滑了出去。 

“你……原来是你!原来是你杀的!我大哥,二哥,还有小柏,都是你杀的!长生也是你害死的!她一直倾心的本来是你,一直就是你!是你,是你……你为什麽要杀我家的人?我们什麽地方错待了你?” 

沈笑松站著,一时间脑子里很乱,仿佛有很多破碎的画面在闪动,他努力地想要把这些聚拢起来。 

“西临,你听我说,我不知道……” 

他走向郭西临,郭西临却像是见了鬼似地狂叫起来,向寺庙外飞奔而去。沈笑松追了上去,郭西临惨叫道:“你不要杀我,你不要杀我!” 

沈笑松向他伸出一只手,道:“我不会杀你,我怎麽会杀你?西临,你冷静点,听我说……” 

郭西临却双手乱挥,仓惶之极地向後退去,口中叫著:“你是凶手,是你,你杀了我大哥二哥,杀了小松,小柏,杀了长生……你把我骗到这里来,还想杀我!” 

黑暗里,借著月光,沈笑松看到他已经走到了山崖边上,心中一紧,叫道:“西临,你回来,我决不会害你,你後面是悬崖,不要再退了!” 

郭西临恐惧之极,不但不肯前行,还反而退後了两步。一些碎石便沿著悬崖滚了下去,沈笑松又急又气,叫道:“不要再退了,你快要摔下去了!” 

郭西临又挪了一步,忽然脚下石块松动,沈笑松见势不妙,立即冲上,却终究是晚了一步,郭西临已经从悬崖上直坠了下去,惨叫声还久久不绝。 

沈笑松一只手还悬在半空,久久放不下来。 

“郭家最後一个人,终於死了。不──是沈家。” 

淡定却清雅的声音,远远地在後面响起。叶知秋站在一棵老松之下,手里提著一盏灯,大红的灯笼,把他一身淡淡青衣都映得一片血红。 

眉如画,目如星。 

“是你。” 

叶知秋微笑,笑容里,淡淡的悲悯,淡淡的哀伤,透出一丝深澈的绝望。“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是谁了。” 

“你是替我点燃喜灯的人。” 

叶知秋手里大红的灯笼,忽然变了色,变成一种幽幽的发亮的蓝色。他的脸,也被映成了这阴惨惨的亮蓝色。月亮很白很亮,一片云也没有的时候,周围天空就会被映成这样的颜色。“不,我是替你熄灭喜灯,再为你点燃冥灯的人。不──鬼。” 

沈笑松摇头,笑容渐渐地弥漫开来。像山间的雾气。“不,你是为我点燃喜灯的人──鬼?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想起来了。” 



26 

是,我想起来了。我什麽都想起来了。 

我还记得,盛夏的阳光透过连琐的雕花窗一缕一缕地洒进来,洒在缠绵在红绡帐里的你我身上。那淡淡的莲叶的清香,却跟锦锻上的淫靡之气揉在了一起。 

我知道,你我都生在高官大族之中,都为男子,在一起终无好结果,却仍是固执带了你走。抛了家人,抛了所有,只为了一个承诺。 

连心琐,一人一片,永不分离。 

我却不知道,我带出来的,却不是人,是一个鬼。是个被大火生生烧死的冤魂。我们的情事被你爹发现,你被你爹关在家里,逼你娶亲。就在喜期的前夜,你府上失了火,你爹,居然就眼睁睁地看著儿子,在面前活活烧死。 

当我发现你不仅是鬼,而且还被大火烧毁了仙子般的容颜,靠杀人画皮来维持容貌时,我无法接受。我叫你离开。 

你走了。三年之後我成亲之夜,你重回到我面前,与我缠绵一夜。天将明之时,绘了那幅画给我。 

那题诗,本是一首旧诗,是你我一同到庙里还愿时所抽得的签。 

楚云铮铮戛秋露,巫云峡雨飞朝暮。 

古磬高敲百尺楼,孤猿夜哭千丈树。 

云轩碾火声珑珑,连山卷尽长江空。 

莺啼寂寞花枝雨,鬼啸荒郊松柏风。 

满堂怨咽悲相续,苦调中含古离曲。 

繁弦响绝楚魂遥,湘江水碧湘山绿。 

那是下下签,不吉,不祥。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命。 

你杀人画皮,造孽太深,被打入寒冰狱,永不超生。我得了一位好心的高僧点化,修善积德六十年,以换得你转世投胎的机会。我求了高僧,没有喝那碗孟婆汤,我要留著这份记忆到来世,补偿前世对你欠下的债。 

我却也太天真,以为重来一世,我们便会幸福快乐。远离尘世,避居山野,我们就能自在快活。我错了,我实在是错得离谱。 

茅篱竹舍,梅林暗香。本以为我们就能在这里过一辈子,把我们前生的遗憾用一辈子来弥补。可是,那天,把什麽都毁掉了。 

我不想再发生前生你被你爹活活烧死的惨剧,便带著你一走了之。我却不知道,京城里你我两家都翻了天。谣言四起,越传越传得污秽不堪,让你爹我爹,整个族里都抬不起头来。 

於是那天,我那群堂兄弟来了。 

我们所居的宅子,便在这座山里。他们绑了我们,说要回京让我父亲处置,路经这里暂时歇息。 

就歇在那堵玉壁之下。这座寺庙百年前便已荒废,他们也像我来的时候一样,沿著崩塌的北壁里那条通路走来,来到了玉壁之下。只是那时玉壁上还是一片空白。没有你。寺後那片梅林,倒是不如如今繁密。 

真奇怪,我在梦里,虽然觉得眼熟,却始终记不起来是什麽地方。也许,太悲惨的记忆,不愿意再想起?就像我把你都一同忘了一般? 



那时是隆冬,梅花开得灿烂夺目,仿佛是用血一笔笔点染而出。如果说画上的你生动直欲破纸而出,那麽那梅花香的景象,就像是要冲破我的脑子,呼而欲出。 

就如同那群人的面目,至今都在我眼前鲜明无比。 

纵使他们在百年之前几乎都已死在我手中。 

“模样真好……最难得的是没有媚俗之气,骨子里透出来的清雅……”沈冠行端详著叶知秋的脸,啧啧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为什麽为了他而离开族里远走高飞,什麽都不要了……” 

沈笑松瞪著他,咬著牙道:“你根本什麽都不明白。放开他!” 

沈冠行冷冷一笑,道:“你们做下了这等败坏人伦之事,你还有脸说这些?” 

沈笑松早知今日已难善了,反倒平静下来,道:“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嫉妒,现在有了这现成的机会,也不会真想绑我回去。不必你们动手,我自己来。”回头望向叶知秋,他眼中并无惧意,清明如水。 

沈冠行笑了笑,道:“你心里却还清楚。好吧,看在还是亲戚的份上,怎麽个死法,随便你们挑。不过……”挑起叶知秋下巴,笑道,“我倒想尝尝,我这堂哥不顾一切想要甚至可以为他死的人,是怎麽个滋味……” 

一旁的沈睿,沈钧都吃了一惊,沈冠行瞟了他们一眼道:“怎麽?有谁不想的,就一边上呆著看去。” 

沈睿笑道:“这等好事,怎麽会有不想的?” 

沈冠行笑道:“那就好。”一边就去拉叶知秋,叶知秋脸色煞白,双手被反绑在身後,无法闪避,只能任他拖著拉了过来,扔在地上。“我先来,没人有意见吧?” 

沈冠行把叶知秋按在身下,便去解他衣服。偏叶知秋衣衫穿得繁复,沈冠行不耐起来,拔出匕首,嚓嚓嚓几下,叶知秋已经衣衫敞开,山风吹在身上,凉透了心。 

“这是佛门禁地,你敢做这等勾当?” 

叶知秋咬牙道,他脸色灰败,一双眼睛里全是恐惧,拼命挣扎却无济於事。死倒无所谓,人生不过百年,跟沈笑松死一起,也罢了。但这死前之辱,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受的。 

沈笑松的脸色更像个死人。他几乎想笑,狂笑。 

我们究竟造了什麽孽?相爱当真是错?相爱也会有错?前世只为你对我有情,你父亲竟忍见你葬身火海,累你化为孤魂野鬼,却因留恋於我,滞留人间,杀人画皮以求留我之心。而我为救陷入寒冰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你,积善行德一生一世,方求得了你投胎转世的机会。我寄望於来生,不肯喝那碗孟婆汤,带了前世的记忆去寻你,只求能疼你怜你一世,以偿前生未尽之情。 

我们遁世隐居,即使这情感不见容於世,我们又招著惹著了谁?凭什麽人人都摆出这副嘴脸,看不起也罢了,定要除之而後快? 

那我积德一生,虔诚恭谨,究竟是为了什麽?这阴司报应,我从不信到信,如今,我再不信。 

这个世间太不公平!我们爱了,何错之有?何罪之有?爱得深是错?爱得重不对?爱得浓有罪? 

老天爷!你何其不公!日月高悬,也一般的是乌云罩顶!看不到天看不到地,只会用那十八层地狱来恐吓人! 

油锅,刀山,火海,究竟有多少是惩罚恶人的?究竟有多少是有罪的,多少是无罪的?我二人若是这般到了阴间,孽镜台前,你们又该如何审判我们?是不是还要判我们一个“淫”字? 

乱了纲常,乱了礼法,因“淫”而死,我们是否不仅算不上冤死,还要被判上一等罪?! 

我再不信!永远不信! 

活著,就一处活著。死了,就一起化灰,化烟。连魂魄也一起化掉,化在一处,永不分离。省得再来生生世世无止尽的轮回,永远没个头! 

“你们杀了我吧!” 

沈冠行嘿嘿地笑道:“杀了你?没这麽便宜的事!就是你,害得我族里人人被人瞧不见,说是你勾引了我那不成器的堂哥,你有什麽本事?都使出来我瞧瞧……” 

他口里说著,手下也没停,一双手就在叶知秋赤裸的肌肤上游走著。他虽然纤瘦,但肌骨亭匀,抚上去肌肤柔滑坚实,沈冠行一抚之下,竟也舍不得离手。只是口里喃喃道:“尤物,尤物。” 

叶知秋感觉到他手往自己腰後移去,手肘猛地向後一撞,沈冠行吃痛,手臂略略一松,叶知秋拼死一挣,这一挣的力气不小,沈冠行紧搂住他的手臂也被挣开,叶知秋却收不住力,一头往前撞去。 

眼前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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