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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到了傍晚。
早上天色还颇为晴朗,到了午後,日头被云层遮住,渐渐转阴。好容易挨了两个时辰,一声惊雷划破天际。霎时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这雨虽然来势汹汹,可惜底气不足,下了不足半个时辰,渐歇渐停。待到酉时,那雷声早已止住,耳畔只得几许雨声,淅淅沥沥,洗去心头三分浮躁,却盈鼻口两缕泥香。
我一身斗笠蓑衣,牵了马,立在无量山山脚下。那呆马被淋了个透湿,鬃毛湿嗒嗒的顺著颈项贴落,它见我浑身裹得严实,刨了刨蹄子,喷了个响鼻,颇为不快。我叹了口气,取下辔头鞍鞯,轻轻拍了拍它身子,低声叹道:去罢。
那呆马得了自由,撒了蹄子一路奔了十几步,忽然停下身子,转头瞧了瞧我,似是有所期待。我笑了笑:给你吹只曲子罢,算是送别,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遂从怀中摸出草笛,低低吹了起来。
那呆马两只耳朵微转,湿漉漉的大眼最後瞧了我一眼,马尾有一下没一下的甩著,慢慢转头走了。
我放下草笛,静静在雨中呆了半晌,忽听隐隐一阵笛声,划破天地间静谧,清亮婉转,远远而来。
我心头狂震,循著笛声奔了许久,但见一只四角方亭,里面一桌一凳,皆是青石。
那吹笛人坐在凳子上,青衣素袍,长身玉立,这般望去,烟雨朦朦,宛然一色。叫人看了只是隐隐觉得这泼墨般的山水亭台,分明蓬莱阆苑,哪里半分人间。那人在这浓墨淡笔的画里,一颦一笑,烟柳共醉,当真缱绻意舒,入骨风流。
我止住脚步,呆呆立在一株垂柳下,生怕再靠近一步,那笛声便断了。这曲子还是原先的曲子,不过曲调略高,少了几分悲凄,多了几许寂寥。
那人吹了一会,忽然收了笛子,取了把油纸伞,慢慢撑开。
他姿态优雅,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是一道最宁静最优美的风景。
我怔怔瞧著他撑著油纸伞走下石阶,一步又一步,一阶又一阶。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双淡青的靴子已然停在面前。
只听那人微笑道:你草笛吹得不错,就是曲子悲了点。
我低声道:这曲子原是故人所授,我只学了点皮毛,根本不及他万分之一。
那人嫣然道:是麽,如若有缘,可否引见一二,在下倒想见识见识那位吹笛高手。却不知他高姓大名?
我只是低著头,瞧著那双靴子出了会神,半晌,蓦然惊醒,这才沙哑著嗓子答道:他姓秦,他有很多名字,一个字的,两个字的,很多很多。。。
慢慢抬起脸来,凝视著那双梦魂萦绕的凤眼,无声笑了笑:你想听哪个?
第75章
那人眼波流转,微微一笑道:姓秦麽,你这位故人似乎与我颇有缘分。
我慢慢握紧手掌,指尖再也感觉不到那烫痕的触感,轻轻叹了口气道:他与你,究竟不同。
他撑著油纸伞,立在雨中静静瞧著我。雨水溅落在他淡青的靴子上,汇聚成一点,顺著布面的缝隙慢慢沁进去。似乎过了好久,才嫣然道:难道我生得与你那故人相似麽?
我瞧著他,忽然抱了抱拳道:这世上形似神不似的千千万,神似形不似的万万千。我那故人与你一样,吹起箫来,俩字,高手!是以老子听了老兄吹得妙便忍不住过来瞧瞧,如有唐突之处,见谅见谅。
那人唇角微勾,微笑道:哪里。
顿了顿,凤眼含笑:正所谓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己一个也难求。今日难得碰到个知音。无奈天公不作美,这般阴雨连绵,好不畅快。若在往日,定然与你把酒邀月,痛饮一番。
我从怀里摸出一只酒坛,哈哈大笑:有酒喝遍天下,管他什麽晴天雨天!
那人嫣然:你这人够痛快,若能交个朋友,也是件快事。
我笑得越发欢畅:是是是,当然是件快事。朋友,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喝酒去。
那人微笑做了个请势,一面引了我上了石阶。
我瞧著他的背影,蓬发纤腰,长身玉立。纵使青衣如故,却是咫尺天涯。
这一路,他慢慢的走,我慢慢的随。
不知上了多少级石阶,前面的人忽然止住脚步,回眸浅笑:请。
我收势不及,一脸痴呆傻相,叫他瞧个正著,当下颇为尴尬,抱了酒坛讪讪道:你也请,你也请。
他叹了口气道:痴子。
我心头一懔,跟著入了里面。
那人指著石凳笑道:请坐。
我脱了蓑衣,将斗笠立在柱子边上,却不坐下,只是道:一桌一凳,这亭子的主人,倒是清净自在。
他嫣然:他若是见了你,定然会记得再添一凳。
我翻身上了亭栏,一面将脚翘在栏上,笑了笑:何必如此麻烦,老实说,我可不爱老老实实的坐冷凳,倒是这样方才自在舒服些。
他瞧著我笑道:方才你走在我後面,是瞧我像他麽?
我叹了口气:不像,不像。他只会唠叨喝酒伤身,每次说了要与我痛饮,都是丢颗糖果骗骗我,待我老实後,转眼就装作不记得了。
他笑道:你们俩倒是情投意合。
我摆摆手道:不提这个,咱们喝酒。
他微微颔首道:嗯。
一面伸手在桌面下轻轻一拨,只听喀嚓一声,那石桌上露出一个一尺见方的窟窿,里面慢悠悠升上一只白玉酒壶,边上一只酒杯。他笑了笑:对不住,这亭子的主人穷得紧,连多的酒杯都没有。
我哈哈大笑,朝他举起酒坛遥遥一敬,张大嘴巴一口灌了下去。
他自斟一杯,浅浅雅酌,见我粗放举动,也不以为意,只是抿唇笑笑。
我瞧著外头氤氤细雨,叹道:这雨也下了许久,不知晚上会不会放晴?
他微笑道:便是放晴了也未必有月。
我心道:若当真无月便好了。脸上却笑了笑,不露声色。
只听他轻笑道:方才你一身蓑衣,一个人立在烟雨柳下,倒颇有些独钓江雪的意境。
我笑:可惜少了把鱼竿。
他凤眼明眸,嫣然笑道:等到天气放晴,咱们一道去江畔垂钓如何?
我脸上立刻堆作欢喜:好啊。
他转了下酒杯,笑道:钓鱼多少,各凭本事。
我笑道:好。
他微笑:除了有鱼,还要有酒。
我击掌:好。
他笑:我用弯勾,你用直勾。
我道:好。
话才出口,忽然觉得不对,果然见他已经笑得有些不支,顿时心下懊恼,搔了搔脑袋,道:这个,这个,有点不大好,老子毕竟姓贺不姓姜。
他笑道:你又痴又呆,可让我唤你什麽好。
我哭丧著脸道:这个,这个,千万不要是痴呆。
他笑得伏在桌上好半晌,勉强支起身子,摇头笑道:痴子,我唤你贺呆罢。
我怔了怔,道:好。
一会,又道:比痴呆好。
闭了眼狠狠灌了口酒,辛辣入喉,烫暖入腹,伸手抹了把眼角,哈哈笑道:这酒劲真足,辣得我眼都花了。
他笑了笑:原以为你还是个练家子,却不想一坛杜鹃红便能让你辣出泪水。
我道:这你也闻得出?
他笑道:十里杜鹃醉贵妃,杜鹃红酒香最重,天下喝过这酒的,恐怕没人嗅不出。
我摊了手,叹了口气道:老子原本也是个正人君子,当初被这酒香诱上,一来二往,食髓知味,到了後来,竟真是舍不得了,终於变成了个酒鬼。
他哈哈一笑,遥遥相敬,杯酒入喉,嫣然道:我这酒唤做白殇,取酿自阿刺白与昆仑殇,前者辣後者芳,互补长短,相得益彰。你若尝了必定涕泪齐流,拍案叫绝!
我道:不信。
他微微一笑:接好了。
那白玉酒壶与他手上肌肤混作一色,我看得一呆,险些漏接了那酒杯。
第76章
却听一人厉声喝道:别喝,那酒里有毒!
那声音我认得,正是缥缈仙。
杯酒及唇,微微苦笑,仰头便倒入。
他修长的手指勾住壶把转了个圈,眼波流转,盈盈浅笑:你没听见麽,她说这酒里有毒。
我伸手抹了抹唇边酒渍,哈哈大笑道:痛快,喝了这酒,死也值得!
那酒壶咯!一下稳稳停在原地,他定定瞧著我半晌,凤眼垂下复抬起,那眼眸色泽如酒,琥珀中揉著一抹淡黑,幽深寂寥,波光粼粼。
半晌,他唇角微勾:你当真有趣。
缥缈仙立在十步之外,氤氤细雨落在她眉上,发上,衣裳上,减去几分清冷,更添楚楚之姿。
白殇入腹,酒劲上头,我扶著额角,踉跄站起身,笑了笑:姑娘,怎麽现在才到?
缥缈仙冷冷道:看看你这副样子,邋遢潦倒,酒意醺醺,你心底除了喝酒还记得什麽?
我叹道:恨不能一醉方休解千愁,了却余生半数忧。
缥缈仙盯著我,终於咬牙道:贺云天,我算是看错你了。
那人慢慢站了起来,青衣淡淡,半点不惊,朝著我微笑道:贺呆,她是你朋友麽?
我苦笑:纵使我想与她成为朋友,她也未必肯。
他微微一笑,云淡风轻:既是如此,我便杀了她罢。
他话音刚落,缥缈仙便已然跃了上来。
我吃了一惊,秦纵若开杀戒,定然堕入妖魔道。缥缈仙明知他武功深不可测,依然出手相激,想来是有恃无恐,却不知她仗的是什麽法宝,忽然念及莫镜龄那把遍身毒药的宝剑,心念一动,叫了声:手下留情!
缥缈仙冷冷道:迟了。
她袖笼里唰的一声,一根精钢锁链滑了出来。那锁链宛如灵蛇,游蜒绕转,灵动自如。秦纵微微一笑,撑开油纸伞,漫步亭外,回眸瞧著我嫣然一笑:好,便瞧著你脸上,饶她一命。
缥缈仙咬牙道:我非杀了你不可。
秦纵浅笑:在下不胜期待。
他撑著油纸伞,立在朦朦烟雨中,身影似幻似真,任她一根锁链如何舞动都近不了身。
缥缈仙冷笑:看你怎麽躲!纤足点地,折身跃起,唰的一声,又是一根精钢细索飞出,两根锁链交缠在一起,蛟龙双出,快若闪电,只听!当两响,已将亭柱缠住。秦纵步法微变,眨眼之间,翻身跃然索上。缥缈仙大怒,素手一抽,双索立撤。那石柱叫她力道一带,顿时喀嚓一声,裂出一道细缝。秦纵撑伞而立,浅浅淡笑:好大的力道。
缥缈仙冷哼一声,双索齐出。秦纵纸伞一收,挡在面前,正好叫那双索缠住。缥缈仙眼神凌厉,素手一挥,无数银针,如飞花暴雨一般激射而来。秦纵也不躲闪,指尖微动,眨眼之间,那双索已让他悉数解开,油纸伞一撑,伞面飞转,只听铮铮铮铮数声轻响,那百十来根银针竟然被他悉数绕了开去。
缥缈仙怒道:算你动作快!她双手互勾,娇喝了声:著!那双索得了主人真力,立即细细簌簌如游蛇向秦纵窜了过来。秦纵飘然跃开三尺,撑伞复立,风致翩翩,衣摆袖襟,没沾到半分湿气,笑了声:翻来覆去就这麽几招麽,没意思。
缥缈仙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厉声道:要了你的命便有意思了!
我实在看不下去,一跃而出,叫道:住手罢。
只听叮当几声,眼前银光乱现,手臂小腿上已叫缥缈仙双索紧紧缠住。
缥缈仙青白著一张俏脸,咬牙道:姓贺的,你可知道他是谁麽!
秦纵撑著伞走到我身畔,替我遮住顶上半边天,轻声道:小心淋著了。
缥缈仙气急反笑:原来你见了他,连你的怀清都忘得干净了。
我道:姑娘,你误会了。我只是……
话音未落,却见她双手麽指扣住食指,挽了个兰花姿态,在面前一道弧线滑落。秦纵立即捂住我双眼,抱著我连退十数步,低声道:不要看。
缥缈仙咯咯笑道:迟了。
她那个了字刚刚出口,我一掌已然映在了秦纵胸口。
这一掌,开碑裂石,十成掌力。
我呆呆看著自己的掌心,看著那把油纸伞慢慢落在地上,看著秦纵捂著胸口,勉强退开数步,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贺云天啊贺云天,原来你才是那把压轴毒剑。
缥缈仙嫣然道:时机刚刚好,贺公子,配合得不错。
秦纵身子晃了晃,终於忍不住,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我抢上前去,看著那双幽深的凤眼,却只能硬生生停住脚步,语无伦次:我不知道自己竟然中了她的摄魂大法。。。
秦纵扶著亭柱,勉强支起身子,再回眸,发丝乱舞,青衣如魅。他凝视著我的眼,轻轻一笑:你想要我信你麽?
手指微动,只听嗖的一声轻响,那柱子上赫然喷出一道烟雾。那烟雾与雨水互染互浸,一层又一层,不断扩大。我咬了牙迎上去,厉声叫道:秦纵!今夜月圆时分,千万小心!
背上被人一带,顺势带出数丈。只听缥缈仙淡淡道:就知道你这人靠不住,所以我特地将你的亲亲表弟一道来了过来。
我一掌推开她,勃然大怒:你带他来做什麽!
缥缈仙冷冷道:是他自己要来寻你,半路上撞见我,他一个文弱书生,淋点雨便晕倒在路上。若非看在你脸上,我才懒得管他,随他生死好了。
我又惊又怒:他人在哪里?
缥缈仙哼了一声:邪佛受了重伤,今晚正是杀他的大好时机,他不死,你的怀清便要死,自己拿好分寸。
我沈下脸,一字一字道:他在哪里?
缥缈仙冷冷盯著我半晌,忽然转身跃出数丈。我跟著她一路到了半山腰,越是靠近,越是惊怒,忍不住怒道:你将他带上山了?
缥缈仙道:给他找个地方躲雨已经不错了,你还指望我锦衣玉食好生伺候他麽?
她一路拨开树丛,指著前面一个洞|穴,道:人就在里面。
我抢上前,唤了两声:怀清,怀清。
洞中却无人回音。
缥缈仙微微皱眉,忽然指著洞边两丛脚印哼了声:原来是那死和尚坏事,早知道上次就应该将他两条腿都打断。
我低头瞧去,果然其中一道脚印一深一浅。
第77章
这下当头,心中暗叫一声不妙,转头便朝山上发足狂奔。
身後缥缈仙提气欲追,不消片刻终是止步不前,急声喝道:这山又高又陡,迷阵遍布,我且不敢乱闯,你又去哪里寻他!
我微微一停,笑了笑:老子寻个地方出恭,也要向你告假麽。
缥缈仙勃然大怒,咬牙道:你干脆死在里面算了。
我纵声大笑:正有此意。
脚下不停,一面穿过两丛红蔷薇,绕开一迳碧荫桐,左脚踏下乾坤位,翻身跃开庚已水,三下两下,转眼之间已将缥缈仙远远抛在後头。
山上不比山下,虽未瞧见月亮,但夜空早便放晴。
行至山里,一草一木,瞧在眼里,恍若隔世。
缥缈仙说得不错,无量峰不比孤老峰,地势盘根错杂,处处机关迷阵。秦纵这人生性多疑,一向喜欢独来独往,不与人交,以往每隔几个月穷极无聊时,总喜欢将山上山下阵法机关重新排布,乐此不疲。他自幼修习九转莲一,时间较他人多处十数倍。想当初老子在孤老峰,柴米油盐衣裤鞋袜,什麽都缺,就是不缺时间。穷极无聊时候,将那些稀奇古怪的功夫研究了个遍。推我及他,必定也是如此。这旁门左道剑走偏锋的破机关烂陷阱,正是消磨时间的大好玩意。只是苦了老子当年,每次在山上迷了路,还得低声下气,递信求救。那人总是盈盈浅笑,顶著张谦谦君子的皮,行那百里偷香常干的事,寻著机会将老子的便宜大占特占,不亦乐乎。山石花草,江畔溪边,软言温语,奇淫技巧,哪里都能将老子的裤子脱得顺顺当当自然而然。
那时候无量峰在江湖上算是个不成文的禁地,无人敢来挑衅。他依旧我行我素,一旦老子山路走得熟了,立即改换阵法,只将我团团困住方才罢手。我恼他醉翁之意,其心可诛。现在看来,倒是我曲解了。回头往下瞧去,层峦叠嶂,山脉依依,竟是不知不觉已然接近峰顶。
其时已近三更,山上不见月色,行起路来,颇为艰难。
我从怀里取了火折子,好容易生了堆小火,燃了根树枝,权作火把。
秦纵受了我一掌,定然要寻个清净地头疗伤,是为峰上。普戒救走怀清,定然要寻条小路下山,是为山下。只要那大和尚没走错路,一切都好办。
不知走了多久,耳畔听得涓涓水流声。秦纵曾笑我:若你再迷路,不妨寻著山间水路走。本是一家姓,那白鹤却较你认路多了。
脚踏清溪卵石,手持荧荧火把,不消一刻,果然瞧见只白鹤正优雅的折起长脚要会周公,心头不由大喜,暗道:桃花斋便在前头了。
这一路树枝石棱,泥泞遍地,老子一身秀才打扮,越走越褴褛,到了这里,终於入了丐帮。
缥缈仙若这时瞧见我,定然痛定思痛,悔不当初。
进了桃花斋,伸手推开房门,红烛缦帐,铜炉焚香,一如既往。
那墙上挂了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