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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伯、伯母好。我考上大学了,想借… ”赵永均刚说这儿,伯伯、伯母就把门一 关,里面传出一句难听的话:“咱家又没菩萨,以后别老来!”
赵永均“扑嗵”双膝跪下:“伯伯、伯母就是菩萨,侄儿我给你们磕头了… ”于是, 他的额上留下一片红肿与泥块。
门,“吱嗄”一声终于沉重地打开。“苦命的孩子,我们也是没法呀!”
“侄儿知道。等上我完大学了,一定加倍偿还。”
“你就别嘴上说好听的了,上高中时你不也说过类似的话?”
赵永均顿时无言。
就这样,赵永均用了整整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挨家挨户到亲戚朋友那儿借得了他认为可 以上路的钱,于开学报名前来到南京… 在97级同班同学中,他路程最远,却没有一个家 人送他上学,为此他悄悄流过泪。
(赵永均现在是东南大学大二学生。他说学校大概看他独立能力强,一进校就让他当班 长。他因上学欠一万多元债款,没让家人知道,学校也不清楚。现在他主要靠假期打工解决 学费和生活问题,日子过得仍极艰难。)今年4月,我到上海采访的第一个学校是华东理工 大学,这个学校是上海几十所高校中贫困生最多的一所。学生工作部的老师特意给我介绍来 了该校化学专业的曾祥德同学。在我面前坐着的这位瘦小的同学身上,看不到一点点在东方 大都市上学的那种特有的上海大学生风采。他穿得上大下小,似乎蛮新的罩衣和很旧的球 鞋,以及低着头、搓着手说话的情态,一看便明白地告诉你这是个“山里娃”。
只有知识和语言属于这座著名大学的学子。果不其然。
“我到上海读大学一年多,没上街出去过。只有在香港回归那天学校组织上了一次南京 路,也就是一两个小时就回来了。”曾祥德同学说。
“老师说你是95年考上大学的,怎么你现在才是96级生呢?”
“我考上大学后整晚了一年才有学籍的。”他说。
“为什么?”
“接到录取通知书后家里没有钱,我就出去打工,给耽误了。”
“那——你当时没怕失去学籍?那样不就遗憾终身么!”
“我当然知道。可… 当时什么办法也没有。”他抬起头时,两眼泪汪汪。
“能给我说说吗?”我轻轻端过杯中水,怕触痛他的伤痕。
曾祥德同学稳了稳神,说:“可以。”
下面是他的话:我的家在四川丘陵山区,全家6口人,种4亩地,丰年时够吃,能卖点 农作物换些油盐酱醋的现钱,一到灾年就有四五个月靠东借西挪过日子,所以我的同龄人中 一般初中毕业就休学了,不是在家干家活,就到外地打工。我6岁上学,同时也开始帮人家 干活。8岁时就能挑水、打猪草,10岁便能下地与大人一起干农活。父亲在一家窑厂帮活, 后来弄伤了身体,花了不少钱,家里因此欠了很多债。中学毕业后,父母让我去广东打工, 说村上的小孩都去了,你也该为家挣钱了。我没听,因为我心里有个“大学梦”,为此可想 而知我的高中三年是怎样结局了。我在家里是老二,老大出去打工挣钱了,家里就剩我是主 劳力。记得读高二时,父亲正巧在农忙时把脚扭伤了不能下地,母亲本来一直有病躺在床 上。地里所有的活就我一个人干,十四五岁的人,在城市是“花季、雨季”的宝贝儿,可我 们不行,不仅要干繁重的活,而且还得挑起全家生活与劳作的重任。那12天里,我不分日 夜地干,硬是一个人又是收割,又是播种。乡亲们一提那年“二娃”的事,至今还能说出个 一二。我的小名叫二娃,他们说二娃将来准出息。可不,高考我一下考取了,被上海华东理 工大学录取。爸妈对我上大学并不怎么高兴,他们觉得上大学还不如去广东打工。说你上大 学4年,一分不能为家里赚钱,还要一年花几千元的学费,这里外里,4年家里要损失多 少?就说大学好,可以后毕业了还说不准连工作都找不到,不还去打工吗?所以劝我别上 了。我哪能同意嘛!穷山沟沟里十几年上学你不知有多苦!我绝对不会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 机会,可是总不能两手空空去上学呀!入学通知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学费和学杂费几项加起 来得4000多块!上哪儿弄出这么多钱?亲戚朋友也没富人,自个儿家里连吃饭都成问题, 当时我真觉得走投无路。父母毕竟心疼儿,最后悄悄把家里唯一的一头耕牛给卖了。当我从 他们手里接过那几百块钱时,我就有自己上大学是一种罪过的感觉。可几百元的耕牛钱与几 千元学费之间还差远着呢!不得已,我流泪告别家人,踏上了漫长而遥远的打工攒学费的艰 辛之路。
我搭上四川到福建的火车,到了福建永安的舅舅家。我选择这儿是希望舅舅能帮我一 把,因为我必须在一个多月之内把4000多元的学杂费挣到手。结果一到永安舅舅家,心里 就凉了:舅舅家比我家好不了多少,更主要的是我的舅娘是他的第二个老婆。那女的太厉 害,舅舅干什么事都得看她的脸色。我这么一个外乡人突然进了她的家,吃着住着,她哪会 有好脸色嘛!没几天,我已经觉得再不能在舅舅家呆了,便决定搬出来。舅舅好心,背着舅 娘给我弄了辆三轮板车,说永安城内交通不便,你有个板车可以拉点活能养活得了自己。我 失望地看着自己的舅舅,可又能说什么呢?
后来我租了一间小破房,每月30元,小得只能仅够我躺下伸直。住定后,我就开始找 活打工。先是到建筑工地搅拌水泥,后来又卖菜。可永安是个小市,啥都不是那么景气,干 啥都赚不了大钱。我很着急,越着急则越不灵,人生地不熟的,好挣钱的活也轮不到我呀。 于是我又做起收破烂的活,每天早上三四点就起床,一直穿巷走街到天黑。就这么辛辛苦苦 干了两个月,人家说省吃俭用,我是常常不吃不用,到头来也才挣了1400元。这时已到开 学的时间了,我原本认为出来打工一两个月就能把学杂费挣回来,然而我千里颠沛、受尽苦 难,仍然计划落空了。当我在永安街头收破烂时见到人家扔下的报纸上说全国的大学已经全 部开学时,我呆呆地坐在大街上欲哭无泪……一些新开学的小学生从我身边走过扔下几个 “可乐”瓶,说:“收破烂的,送你吧!”然后哈构构大笑着走了。我当时正想告诉他们, 别搞错了,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名校大学生!可我说得出口吗?说了又有谁信呢?我一副无 可奈何花落去的样,继续迈着沉重的步子,凄凉地沿街吆喝着:“有破烂卖喔——!”我始 终没有停下自己的吆喝声,因为我心中仍然编织着“大学梦”12月8日,当我怀惴3000 多元钱,来到上海,找到我心中久已向往的华东理工大学时,老师惋惜地告诉我由于来得太 晚,他们不能再准许我注册入学。我一听差点当场晕倒,好在后来他们说可以给我保留一年 学籍。有这话就行,我就开始在学校餐饮服务公司打工,但又有人不让干了,说学校有规定 不是本校的人不能在学校打工。我好伤心,因为从情理上我也该算是学校的人呀!无奈,我 把3000元钱存在学校的储蓄所,又开始了漫长的打工生涯。
在走出校门的那一瞬间,我回头向学校默默地说了一句:“明年,我一定要上学……”
1996年9月,曾祥志如愿以偿,成了华东理工大学的正式学生。只是这一程,他走得 太艰难太漫长。其实,在每年近百万的新生中,像他这样的又何止一个!与此同时,那些经 济困难的学生,当他们历尽心酸迈进大学门后,等待他们的仍然是一个又一个不曾想到的沟 谷与坎坷呵……
不过比起另一些同学,曾祥志仍算是幸运者。
1998年初,北方重镇沈阳闹市区的街头,突然连续冒出一群从贵州山区来的少男少女 在沿街乞讨,引起了不同一般的围观者——“真可怜,考上了大学还念不起书。唉!”
“得,把我这下岗前的最后一次工资也捐给你们吧!”
“谢谢叔叔伯伯、阿姨婶婶们的菩萨心……”
捐助者与受助者这一幕换场景无不催人泪下。一位退休老工人甚至义务招呼过往的人 群:“都过来看一看这些苦孩子们,让我们一起拉她们一把吧!救一个大学生就是为国家植 一根建设栋梁呀!”这样的鼓动词谁还忍心匆匆离去?
看一眼吧:天,现今怎么还有这样的事?善良的沈阳居民们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她 (他)们下岗失业者更苦的人。快看,这些孩子也就十七八岁,胸前一个个挂着一块用硬纸 做的牌,那纸牌上是叫人揪心的“乞文”:“我是一个处于山穷水尽的贵州山区农村的学 生,很荣幸在1996年考中黔东南州民族师范学院,学制三年,每年要交学费1800元。由于 家庭经济来源很差,加上弟弟去年也考上大学,父母只好去富裕人家借钱。在进校的一年 里,全靠贷款度日……去年夏季,我家乡受到有史以来的特大水灾,洪水无情地冲走了我家 的三间木房和所有财产,如今家中一贫如洗。为了保证弟弟上大学,我只好以泪洗面,沿街 乞讨,惟望各位同情者伸出友谊之手,见难相助。祝好人一生平安!”
掏吧,不救这样的孩子救谁?沈阳市民纷纷解囊……但没过几日,报纸上披露一则惊人 的消息,原来这些沿街乞讨的少男少女,是个假冒“贫困大学生”的诈骗集团。共31人, 全都来自贵州山区。她(他)们在一位叫王勇的人指使下,一路行骗至沈阳。现今这31人 中除2人外逃外,全部被公安部门关押收容。
沈阳市破获的这例冒充“贫困大学生”行骗的案件,在中国过去从未发生过。王勇他们 的案件被曝光时我正在华东采访,不想真的遇上一位为了上大学而几度当乞丐的华东某大学 学生。
我得首先感谢我老家的几位朋友提供的线索,因为没有他们提供线索我根本找不到那些 隐姓埋名在大学城里的“乞丐”,正是这些好心人使我了解了故事外的故事。
苏州是我的老家,在这片富饶的江南水乡,曾经在历史上出现过三、四十位后来都影响 过中国历史进程的金科状元,因此这儿的父老乡亲们对读书人一直极为珍重。大概也正是这 一点,被一些出于无奈的“今日状元”所看中。我故乡的朋友告诉我,曾在1995、1996年 两年的八、九月份里,富裕一点的乡镇街头和车站码头边,出现过好几位前来乞讨的大学 生。江南人本来就心善,加上家家户户富裕,这些讨钱的大学生几乎都能如愿以偿。后来街 头路边这样的“乞丐大学生”多了,于是便引起了当地公安派出所的注意。某日,在锡沪公 路沿线的名镇支塘一带,公安人员突击出动,把一名正在街头举着“乞文”的大学生“请” 进了派出所——公安人员:“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我叫XXX。”
公安人员:“什么地方人?”
学生:“安徽XX人。”
公安人员:“为什么要到这里乞讨?”
学生:“因为我考上了大学,家庭困难,交不起4000多元的学费… ”
公安人员:“拿出你考上大学的证明材料。”
学生便从口袋里拿出学校录取通知书和高考分数单等。之后,候审室里除了一名看守的 警察外,其余公安人员不知为什么进了另一间屋。方才还并不在乎的这位学生开始紧张起 来,看着墙上“嘀嘀”走动的闹钟,他忍不住“呜呜”大哭…
“对不起,XXX同学,让你委屈了。”屋里又突然进来好几位公安人员,其中一个当官 模样的异常亲切地对他说:“你可以走了,因为刚才我们与录取你的某大学取得联系,证实 了你的身份。”
学生听后,先是一惊,继而更加放声嚎哭起来:“完了!我还没进大学校门,学校就知 道我在外当乞丐,我的脸放哪儿呀?… ”
公安人员赶忙说:“我们并没有把你在这儿的事实真相告诉学校嘛!”
“真的?”
“这还有假!”
学生顿时破涕为笑:“谢谢你们。”
“先别忙走。”有人叫住他,并郑重地交给他一个红包:“这是我们全所同志刚刚集得 的1200元钱,一点心意,祝贺你成为一名光荣的大学生!”
学生接过红包,“扑嗵”一下,跪倒在全体干警面前,早已泣不成声…
两年后,我几经周折才与这位学生见上了面。
“真对不起,如果不是知道你也是曾经给予我大恩大德的苏州老乡,肯定你的采访会失 败。”见面第一句话他便这样告诉我:“尽管如此,在学校里还是没一个人知道我曾经是靠 做乞丐来上大学的… ”
“为了面子?”
“不!”他非常严肃地回敬道:“你完全说错了。”
“哪又为什么?那些钱来供我上大学。政府帮助?不行,乡里、县上都靠吃国家救济, 你跪下来求人家也没用。一天夜晚,我跟父亲坐下来认认真真地作了次对话。我说爸你只要 说一声同意我上大学去,其它的事你就甭管了。父亲说你考上大学也不易,但家里这个样原 本还想让你帮着支撑,可现在你要走,求个出息,我不反对,只是希望可能的话在上大学后 能帮家里搭一把手。当时我听了太伤心,想上大学又不是去打工,一年几千学费让我这个两 手空空的人对付就已经难上加难了,哪儿还能有啥办法帮家里搭把手呢?可我知道父亲说的 是心里话。村上像我这个年龄的青年,都到外地打工挣钱去了,父辈们生在山里长在山里, 他们只听人说山外面能挣大把大把的钱回来,并不知道那钱在外面也不是好挣的。为了不让 父亲失望,我违心地点头同意了。在接到入学通知书第三天,我就像村上的打工仔一样,背 起铺盖,离开了家乡。父母所能给我的是卖掉了奶哪那口寿棺的150元钱和20个熟鸡 蛋…
走出大别山,我没敢直接到我所要上学的那座城市,而是直径到了苏南的一个乡镇找我 在此打工的同村老乡。当时我有两个打算,一方面早知那儿的经济发达,乡镇企业多,看能 否找份既现成又能挣大钱的工打。
另一方面想到几位要好的同乡那儿借点钱,凑够我的学费。但一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 方,我才发现自己临出家门时的想法过于乐观。要说在苏南一带找个工打并不算难,可想一 个来月里挣够能让我跨进大学门的钱就不容易了。同村打工的老乡那儿几乎也没有什么钱可 借的,因为他们工资的大部分要等年底才能拿到手。我初中的一个同学很仗义,听说我借钱 是为了上大学,就到他的老板那儿想提前把工资要出来,没想第二天他被炒了鱿鱼。之后我 再不敢轻易到同乡好友那儿提借钱的事,便琢磨着想别的辙。
后来我发现苏南一带那些有钱的家庭妇女、特别是上些年纪的妇人,很爱烧香拜佛。于 是我从一个小摊上花了5块钱买了一本“八卦算命书”,并用了一夜功夫熟读了几遍。第二 天我就悄悄来到一个小镇的服装小市场,挨摊向那些上年纪的妇女问要不要算命。还真有人 前来凑热闹。或许是我心里老惦记着能挣钱上大学的事,所以每次给人看相说事时我特别认 真,尽量把自己以前学到和听到的那么一点半玄半虚的所谓“积累”都用上,因而时不时能 让几个心事重重的算命对象相信一二。第一天尽管口干舌燥胡说了十来个小时,最后还是挣 得了20多块钱。有了第一天经验,第二天我的“生意”翻了一倍,得钱近50块!夜里,我 躺在同乡的宿舍里,暗暗思忖着如果照第一、第二天的水平,不出一个月,我就有可能把上 大学的学费全部挣到手哩!哈,看来我上大学有救了!那一夜,我睡得特别的香… 等醒来 时,发现已经大天亮。
第一部失泪大学城《3》“小半仙,起来起来,快请我们撮一顿吧!”新一天正好是工 厂休息日,我的几位同乡硬要我请他们吃一顿。我想了一下也该酬谢酬谢他们给了我一个立 足之地,于是便痛快地答应了。一进饭店,看几位同乡像几年没闻到油香味似的,我心头一 阵酸疼,咬咬牙,把刚得来的70元钱一下花去了整60元。吃完饭,同乡们回到厂子又去加 班,而我重新开始“算卦生涯”。偏偏这天乐极生悲,来了霉运——当地公安、文化部门联 合“打非扫黄”,把我这个“嫌疑犯”也一起抓了进去。执法人员查问半天,我也没敢说出 自己的真实用意,咬定是为了混口饭吃。虽然在里面没受啥罪,可蹲在小黑屋里的那六七个 小时直叫我心惊胆颤,想这回钱没挣到,弄不好还把自己一生前程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