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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酷热,木门敞开透着暑气,二三十个孩子散坐在地上,用基库尤语唱着未知的歌。她们的前面,是背对着我的一张椅子,身着肯尼亚传统单布套裙的年老妇人正拉着风琴伴奏。我直了直腰走进房间,唐突的举动似乎惊吓了那些孩子,歌声哑然而止,风琴声却没有中断。
我不好意思地站在门边。老人身形不动,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紊地盘在头顶;感觉到异样后她回过头正看到我,平和坦然的目光打量得我竟有些不自在起来。
“司徒先生?欢迎。”
我有些惊讶能如此直接地见到这位索赔案的亲历者;没有贴身的秘书和保卫;甚至连她的服饰都只是简单的土布裙子,她看起来精神很好,但给我的第一印象却只有两个字平凡。当然,一些本质的东西始终不会随着时间或环境的变化而改变,她的皮肤虽然已经松垮失去光泽,但白皙的质地和精致的五官轮廓却无不残留着她年轻时绝好的容颜,而与身俱来的高贵气质更是无可替代。我恭敬地摘下眼镜,微微欠腰:
“能见到您真是我的荣幸,公主殿下!”
“请不要那么称呼,您可以叫我晴子夫人,您一定知道,在日本皇室,出嫁的女子是没有任何头衔的,我早已经不是公主了!”老人微笑着说,语气和蔼,她利落地放下风琴走到我面前,在我有些局促的时候握住我的手:
“您能来真的是太好了,这些天汗情太严重,我们正缺人手,特别是男丁。”
“啊!”我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非常抱歉,我的秘书是不是没有和您说清楚,我想我是来和您谈一些关于1947年的事情的···”
老人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不等我说完就接去了话头:“您已经来了不是么?您看,这个救济所里年轻力壮的男人都被征去修压水泵了,我一个老人和几个妇人,连玉米粥桶都抬不起来呢!”
我再次愣住,果然是母子,公主殿下和那位自以为是的家伙还真有些共同点,比如现在,典型的不按牌理出牌。
“如果在平时,我一定不会拒绝您,可这次的时间真的很紧,您看,能不能我们先谈谈案子?”我小心而委婉地回答,不知道这位外表和顺的公主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我知道您来的目的,时间嘛!总会有的,您不用那么急。”晴子夫人微笑着说,目光突然有些黯淡:“我等待了那么多年都没有什么结果,不也活得好好的么!您得多些耐心,单刀直入的故事即使我能一下全告诉您,您也不一定能全部接受。”
她说着向孩子堆招了招手,一个十多岁的女孩马上跑过来,不容分说地搬起我的旅行包。
“您先休息一会,晚些时候我还有点活儿要拜托您呢!”她的语气越来越客气,我突然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领路的女孩已经开始撒丫子往外面跑,我边跟过去边问: “那么,请问有什么是我能效劳的吗?”
“喔,等傍晚太阳不是那么热的时候,麻烦您帮我们修理一下漏雨的屋顶。”
“屋顶?”我眯着眼睛顶了热辣辣的阳光看向院子,指着最破败的一栋房子问:“是这个的么?”
“这个漏得比较厉害,会难修一些,其他的就好多了。”
“其他的?”
“是啊,这儿所有的房顶都在漏雨呢!”
我脚一软,差点没跪在地上。而晴子夫人还是依旧笑得那么,慈悲!
跟着不通英语的女孩拐进一间土坯屋子,我颇为仔细地研究了一下自己的“单人客房”没有空调,这是自然,想来这地方肯定得拒绝一切奢侈品;没有桌子板凳,恩,听说木料也很贵,节省些没什么坏处;没有窗帘和马桶,没什么大不了,我一个大男人,讲究那些干嘛?可是居然连床都没有······
看着直接铺在地上的那张半旧不新的草席子,我终于咧开嘴笑了,据说监狱还附赠一堆柔软的稻草呢!这儿连褥子都省了。
“真是来对地方了!”我玩味地自语,索性摊开手脚果断地躺倒,是得好好休息一下,在这赤道划过的国家,即使是傍晚,气温也要达到40度以上的,那么多屋顶,不早一点修完怎么行?
到达肯尼亚的第一天,我就爬到了堪称危房的屋顶,挥舞着只握过网球排的手操起了泥铲子赤膊上阵,很是高高在上地折腾了一下午,但也没能搞定一个开裂漏雨的洞。水泥沙浆倒是浪费了不少,弄得给我打下手的黑人女孩无比气愤,黑白分明的眼睛翻动得飞快。我装作看不见地继续瞎折腾,都说术业有专攻,这泥瓦匠的差使技术含量太高,不在我的研究范畴,我也无可奈何啊!只希望晴子夫人早点发现这个事实,知难而退才好。
“先生,吃饭了!”
在我还坐在房顶上研究如何摊平一堆沙浆的时候,那女孩终于来传饭了。我如释重负地快速爬下房顶,饶有兴趣地问:
“你会说英语?”
“是的,一点点。先生!”
“晴子夫人教的?”
“是的,先生!”
“你叫什么名字?”
“艾西娅,先生。”
呵,还真的只会一点点,我不再多问,跟着她来到午间经过的院子。
已近黄昏,眼前的景象让我有些吃惊,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小的一个救济所能容纳那么多孩子,不大的院落里分两组排了长长的队伍,队伍的尽头是一张油腻的长桌,上面放了两只大桶和一篮子麦面饼,几个扎白色头巾的女人正在放餐。看起来都很瘦弱的孩子们拿着半旧的塑料碗在等待分粥,其中大部分孩子没有勺子,先领到食物的孩子就三三两两地散坐在树阴或屋檐下狼吞虎咽,却怪异地安静得没有太多响动。我突然想起《雾都孤儿》中描写克里斯托弗在教会救济院中的情景大家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停止打闹,虽然剩粥如此稀薄,却是我们一天中最大的享受。呆呆地看着,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竟然是赤阪迎宾馆那间豪华的总统套房,和司城浈一郎砸碎在我身上的那瓶cuveedom perignon1853。
远出有人冲我招了招手,我才发现,晴子夫人一直坐在长桌子后面给孩子们分发篮子里的麦面饼。我走过去,她把手中的活交给旁边的人,还是笑得亲切:
“辛苦您了,那些活不容易啊!”
“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我客气地回话:“能和您一起共进晚餐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您真会说话。”她笑着回过头接过刚从桶里盛起的两碗玉米粥递给我,自己从篮子里拿了两个麦面饼,示意我跟着她回到她的私人住处。
这是一个和我的“客房”没有太大区别的房间,唯一多出的家具是一张桌子和两条简单的长凳。把粥放在桌子上后我下意实地看了看地上。角落里同样只有一张席子,连简单的床单都没有,很难想象这位年过七旬的老人竟然就住在这样的地方。我终于忍不住问:
“您一直住在这吗?”
“一段时间吧,马钦杜的好几家救济院都有我的住处,我会在不同的地方各呆一段时间。管理方面的事情全交给院方打理,我也不是特别放心。我得知道自己的退休金有没有真正用在该用的地方。”她微笑着说,递给我一个麦面饼。
我接过来咬了一口,干涩而无味,却也并非难以下咽。不用说我也知道,这样的晚餐对于外面那些孩子来说已经足够丰盛了。只是,我不知道,坐在我对面的这位身世显赫的老人会和他们吃同样的食物。
“今天的粥很不错,您可以多喝些,毕竟拜托您的事是体力活。”老人举止雅然地用勺子小口喝粥,周到地推荐着我们的晚餐“主菜”,不逊于任何一次国宴上的高贵女王。
我抬头看着这位身居简出的老人,她有显赫家世和高贵的出生;她是联合国杰出的女性特派员;她的儿子是一掷千金的跨国财阀。而现在,年过七旬的她却只是坦然享受着这一切喧嚣背后的朴实生活。
低头小心地喝了口只加了少许盐的玉米粥,真是香浓。
看着我吃得津津有味,晴子夫人不知道何时放下了勺子,微笑地看着,慈爱地说:
“很怕不对您的胃口呢,您喝粥的样子,很像浈一郎呢!”
我猛地噎住,手一抖,手里的饼子掉到粥碗里,浓稠的玉米粥溅了出来,满桌子都是。
“呵,您太抬举了!”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擦着桌子,刚才那句话差点噎死了我。
“怎么会,每次他来,也是坐在您那个位子上这么喝粥,只是您更成熟些,他还是个孩子。”
“这边真的一个男性员工都没有吗?”看她老人家还有继续类比下去的趋势,我只好不礼貌地岔开话题。
“喔,也不是,还有我的私人医生欧文先生,不过他去内罗毕了,我请他去买些东西,顺便接个人。”
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好好的一个晚餐在这个小插曲后变得有些沉闷。等我们吃完饭,晴子夫人把我送出门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八点了。
院子里燃了大堆的篝火,孩子们在辅导员的带领下围着篝火跳传统的土风舞,克里奥尔语个歌声响亮无比。
我和晴子夫人并排站在远处看着这些孩子,她们的欢乐是如此简单,一顿饱饭,一个容身的窝棚就是她们所有的梦想。而我这样的人,或许并没有资格去怜悯她们。
“这儿的孩子大部分是女童。在肯尼亚的一些地方,5头母牛就是一个女孩的价值,十岁的孩子就要被嫁出去贴补家用。她们的出路要么是等待被嫁,要么是出卖身体维持生计。能逃到救济院的孩子已经是很幸运的了。肯尼亚曾经是英属殖民地,英国女王也很喜欢这个国家,只可惜她知道的只有这里的红茶和火烈鸟。”晴子夫人看着前方平静地说,篝火的光华在她的眼睛里跳动。
我问:“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有限,为什么不寻求商业赞助呢?比如······”我没有说下去,因为我并不知道在她的心中司城家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样的话只会让这种慈善事业的性质变得很不单纯。更何况,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尊严,有的时候,人们会因为一些事情而混淆了救助和施舍的概念。”她扭头看着我,笑的如此睿智:“对吗,司徒先生?”
我无言与对,她是如此聪明,什么都已经了然于心了啊。
第二天清晨,我起得很早,天还没亮就和好了泥灰爬上房顶开始继续前一天的工作。我没有那些悲天悯人的心思,但能为这位老人认真做些事情却是必须的。所以一个早晨的工作顺利了不少,好歹我也笨拙地补完了一间房子。
“艾西娅!”把手边用完了泥灰的空桶扔下房顶,我大声招呼女孩过来帮忙。
“是的,先生。”艾西娅听话往桶里添料。院门口突然响起了 嘈杂的欢叫声,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露出兴奋的表情:
“是欧文先生回来了,您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我还来不及阻止,艾西娅就扔下铲子朝院门口跑了过去。哎,现在的孩子,我摇了摇头,不得不顺着梯子从房顶上爬下来,自己提了铲子装料。
不知道是不是天性,人在危险靠近的时候总会格外敏感,所以当一个修长的影子罩住我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操起手里的铲子敲了过去。
“这个见面礼还真是火爆!”灵巧地闪身躲过,一句不冷不热的讽刺。我却立即呆在了当下。
来人一身休闲的亚麻短衫衬得他皮肤白皙,身材匀称,,束起的长发顺滑干净,一点看不出旅途劳顿的迹象。招风的宽沿遮阳帽下单凤眼盯着我一瞬不瞬,我心里一阵心里发毛。我慢慢放下粘满泥灰的铲子,生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犯下杀人命案。这时,身后的门开了,晴子夫人走出来,气定神闲地说:
“你来得正好,可以帮司徒先生一起修一下漏雨的屋顶。”
“好的,母亲!”他和善地应声道,笑颜如花。
16
我小时侯童年过得不好,两面三刀拌猪吃老虎的姐姐霸占了父母大部分的时间。她一哭老妈就不得不压下艺术家的矜持守着她的粉红色小床念幼稚的安徒生童话,她一大叫老爸就不得不放低音乐家的头衔鞍前马后地跑三条街去买大小姐亲点的糖果和蛋糕。因为我孤独的时候不会哭,饿了的时候也不会大吵大叫,所以自甘堕落,成了阴暗角落钻法律空子的小律师,而不是爱心泛滥,招摇过市的大主播。于是,若干年后的今天,当我被这个笑里藏刀的至亲害得流浪到化外之地的时候,我不知道困顿的非洲乡下突然来了一个衣着光鲜的体面人物的景象不是皇帝微服私访,而是白天鹅吃饱了撑的没事出来假扮丑小鸭玩儿。而这家伙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旮瘩干这种忆苦思甜的事情了,看那些可怜的孩子见到他兴奋得抽搐的表情,我就知道为什么吃兔子最多的是狡猾的狼,而不是厉害的老虎,心中不免一阵同情。这些思想单纯的孩子大概一辈子想不到,这个慷慨派发一堆糖果和零食的漂亮哥哥,用来收买他们的小礼物,还不够他打赏一个开车门的酒店招待。
“说了很多回,你来一次也不容易,不要再破费钱买这些东西了。”晴子夫人说得有趣,我在一边听着,瞬间脚底打滑。
SONTOY有多少家底她老人家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在这个既是自己儿子又是世界知名的钻石王老五的面前说这种客套话不觉得矫情了些?当然,我一个外人,管人家的这些个家事没什么意思。他来了,我肯定没什么好日子过,后果如何我预料不到,但干完手头的活赶紧拿证据走人肯定是上策。
场面上的寒暄,我和他都心照不宣地装得并不熟悉,客套而周全的问候不差分毫礼数,冷嘲热讽的必修课也表现得含蓄了许多。当然,这种表面春光融融实则激流暗涌的言语交锋还是逃不过明眼人,在我第二次无意问候了司城宫亲王的先辈后,年轻的医生果断地找了个理由逃开,只可怜晴子夫人还以为我和她家浈一郎君一见如故,颇觉气氛和谐。
接下来的事件发展也颇具戏剧性,司城浈一郎竟然真的按照晴子夫人的交代和我一起修起了屋顶。更让我觉得意外的是这家伙居然还真有那么些能耐,一个上午居然就补好了所有的破洞,一开始我也还刹有介事地趴在屋顶上折腾,后来看他卷起袖子轻车熟路地挥舞泥铲很是娴熟地填补瓦缝,我也就乐得和艾西娅一起和和泥灰,图得个清闲。那么厉害的一个砖瓦匠,让他困在办公室里饱食终日还真是屈才了!
司城浈一郎突然来到这里的理由是刚忙完德国的一宗合同,顺道拜访母亲。而没有带随从的原因当然是母亲不喜欢。这种烂理由也亏他说得出口,两天前才在东京机场截住我的家伙可以如此神速地跑去德国搞定一个合同,之后还要屏退左右搭母亲私人医生的便车来到中非小国的小小救济所,还真是彰显了日制企业的高效和快捷呢!胡乱装了最后一桶泥灰,我抽眼看见晴子夫人回屋,马上摔下手里的铲子跟了过去。也不去理会屋顶上可疑的家伙和他突然放肆起来的视线。
“晴子夫人,能打搅您一下吗?”跟到晴子夫人的办公室门外,我迫不及待地问。
坐在破旧办公桌前的晴子夫人正写着什么,没有抬头。
“我不会打搅您太久,我的来意在电话里已经跟您提过。我明天就要走,您可否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直截了当地说出我的目的,心里突然轻松了许多,一再等待不是我的风格,如果他不突然出现,或许我还不会那么急功近利。
“恩?!”晴子夫人抬起头看着我好一会,突然笑了。
“您看起来真像只被若怒的狮子,让我猜猜,是因为被告突然来了,您急于和我划清界限吗?”
我不说话,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如此。
“看来我猜对了,”她狡猾地笑:“我很理解您的心情,我是浈一郎的母亲,您怕我偏袒他又或者是觉得我根本就是和他串通好了强把您留在这儿的呢?”
“不是吗?”脱口而出的反问,第一次在和这位老人说话时语气不太恭敬。我心里的确很不爽,司城浈一郎来得太是时候了。
“的确,不是。”老人沉着地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昨天告诉您欧文医生去内罗毕接个人,您没有问我接的是谁。”
我一愣,这样的事情,我怎么忽视了她的隐语了呢?是应该料到的啊。
“先坐下好吗?” 晴子夫人起身亲自为我拉过椅子,我只好局促地坐下。
“无论如何,我明天真的得走,案子就要开庭。虽然宫亲王的葬礼刚结束,在这样的时候请您去佐证确实不太合适,但您可否考虑一下呢。毕竟亲历那件事的人,只有您能够帮我了。”
晴子夫人敛住笑,走去合上了房门。回到我身边再次坐下时小声而缓慢地问:“您怎么就觉得我能够帮您呢,就因为我曾经帮过秦非?”
第一次从她的口中听到我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