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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我轻声问了一句,却没有得到回答。回头看向身旁的年轻男人,他依旧闭着眼睛,头却歪在一边,似乎已经睡着,过长的流海遮掩了他锐利的眼神,显得安静平和,惟有睫毛扇动时一点闪亮的颜色让我动容。此时,仅存的思考能力唯一能感受到的似乎只有他云淡风轻的话语背后压抑的强烈怨艾。一个父亲爱情的附加责任,一个母亲捍卫爱情的无力产物,他是否真如表面那般风光无限?
原来,我不过是这个故事的局外之人······
桌上是告罄的十多个空罐,加上晚餐的红酒,他喝得可真多了些。我苦笑着压灭手里的烟蒂起身冲了杯咖啡走到他面前,抬手在他肩上推了一下。
他猛地一惊睁开眼睛,肃杀的眼神瞟过我的脸后出现一丝奇怪的恍惚。几分钟前的理解同情一扫而光,我没好气地递上杯子:
“醒醒酒,快十二点了!”
“呜。”他哼了一声揉揉头:“居然睡着了······”
我冷笑:“你真的是睡着了吗?”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便伸手来接杯子。就在他的手指触到杯壁的时候,玻璃杯突然“啪”地一声裂开,我一惊,滚烫的咖啡和玻璃碎片飞溅开来,司城浈一郎来不及躲避,手上一片狼籍。与此同时,窗外连续几声鸣响,巨大的烟花腾空而起,抛金撒玉般照亮夜空,树林里栖息的鸟儿被惊起,成群结队地鸣叫着冲上云霄,和焰火一起点缀出另一派生动的景象,墙上的自鸣钟发出悦耳的音乐,正指向午夜十二点。
我轻轻松了一口气,不过是杯子被烫裂的瞬间正赶上了酒店的午夜群鸟表演罢了。
“呵,这样的表演,”我摇头笑笑:“都不怕早睡的心脏病人投诉啊?”
回过头来,却看见司城浈一郎还是满脸恍惚地盯着自己污滓的手掌,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拿起纸巾扔给他,我不自在地说:“您就不能自己擦一下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地。”
“司徒!”他低声唤了一句,依旧没有动弹:“杯子怎么会突然破了?”
“什么怎么?水太烫而已,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耐烦地说,低头一看,他的右手居然被烫起了一连串明显的水泡。还真是金贵,我暗暗骂了一句,无奈地捡起纸巾胡乱擦了擦他的手,或许用力太猛,不小心蹭破了一个水疱。
“司徒。”他低声叫道。
“得罪,你一个大男人,不会叫痛的吧!”没好气地说,我又不是保姆,至于这么挑剔吗?要不是那杯咖啡是我递给他的,我才不会那么好心帮他擦手呢!
“不是,我突然觉得很难受,好象心里面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他继续叨唠,语气柔软得不象话。
感觉有些不对,也不知道他又在玩什么花招,我抬头狠狠瞪过去,却意外地对上一张神情恍惚的脸,那慌乱的神色如此陌生,我不由愣住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按向自己的胸口,轻薄的亚麻衬衫下是温和的肌肤,心脏的震颤清晰可触:“好奇怪啊!心突然跳得厉害,象喘不上气一样,怎么了?我·······”
我呆看他的脸,本该镇定自若的男人眼神飘忽,失了血色的薄唇颤动着吐出语无伦次的话语,浑不似那个高傲蛮横的自恋贵胄。一种强烈的感觉猛然涌上心头…这个人,我不认识!
用力抽回手跳开,我后退几步靠上了玻璃窗。不过一杯咖啡而已,妈的,见鬼了!!
身后的玻璃透着丝丝凉意,真是贴合我的心境。我缓了缓狂跳的心脏,扯着嘴露出个难看到极点的古怪笑容:
“大人,拜托别玩了!”
他坐在原地没动,我们就这样注视着彼此,似戒备,又似试探。搞不清他是喝多了酒借题发挥,还是本就打定主意要戏弄我,反正不管原因是什么,他都表演得太夸张,太真切了些吧!
不知道这样的对峙持续了多久,急促的敲门声才把我拉回现实。我快步走过去拉开房门,女孩温润的身体混着刺鼻的香味就撞到我怀里,正是雅迦。
略调整了一下自己烦躁的心情,我扶住她故意不耐烦地说:“你们可是迟到了,不想要钱了啊?”
雅迦抬起头,慌乱地转动着眼睛,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我听不懂的克里奥尔语。我心一沉,发现来的只有她一个人。不由分说地揽着她的腰关上门,把她拉到司城浈一郎面前。同仇敌忾的时候,也就顾不得琢磨他方才别扭的态度了。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虽然听不懂我的话,可一看见阴气十足的司城浈一郎,她却象换了个人似地镇定下来,唧唧喳喳地又说一通。说完便一味呆看着司城浈一郎的脸,自顾自笑得甚是开心。
司城浈一郎挑动嘴角:“她说弟弟在另一个大房间等我们,老板想好好招待你我呢!”
“喔!当我们是外面傻头傻脑的犀牛,下这么弱智的套。”我笑着说。看来他们已经觉察到我们的来历,打算设个套教训一下我们呢!
司城浈一郎拉过雅迦坐到自己腿上,温和地抬手整理着她凌乱的头发,说了些什么。女孩显然吃了一惊,眼睛瞪得贼大,放射出兴奋的光芒。很快我们就达成了以最直接的方法抢出男孩立马跑路的计划。
我们先绕过电梯从安全出口到达车库安置好行李,然后才返回大厅跟着女孩来到所谓老板指定的房间。
黑枥木的房门紧紧关着,隐约听得到一两声压抑的哭叫,看来情况比我想象的还糟。我侧身闪到一边的盆栽之后,司城浈一郎同时挽住女孩的腰。伶俐的雅迦看了我们一眼,镇定地敲了敲门。屋里顿时安静下来,一阵瑟缩地轻响过后,门被拉开一条缝,一线亮光打到混暗的走廊上。
“哎呀,先生!您来了,看我,都没有好好招待呢!”献媚的讪笑,听声音就知道是那个肥胖的皮条客。
“您的那位同伴呢,他没有来啊?”
“喝醉了。” 司城浈一郎平静地说,有些不耐烦:“你想就这么把我堵在门口吗?”
“哪能,哪能!您请进。”胖子侧身闪开,拉开的门释放出更多光线,我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男人肥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其中一只手的影子居然怪异地拉长出去。
司城浈一郎哼了一声带着女孩进门,我一惊,迅速冲过去,一把推倒刚迈进门的司城浈一郎,皮条客手中的棒球棍擦着他的后背击偏,敲碎了门旁的大花瓶。我按住胖子的手腕用力回折过去,肥胖的男人发出杀猪般的尖叫,瘫倒在地上。雅迦一愣,迅速钻进了里间的卧室。
拣起地上的球棍象征性地挥舞了一下,那肥胖的家伙马上止住鬼叫识趣地缩到一边。司城浈一郎斜侧着身子站起来,阴沉着脸骂了一句,又在那堆肥肉上补了几脚,每一下都角度阴狠刁钻。
我挡住他,没好气地责备“你怎么回事情?酒还没醒啊,那么大的一根棍子横在面前都看不见的,现在要人命算什么?”
这家伙,往常打我的时候倒是反应迅速身手敏捷,怎么今天跟丢了魂似的心不在焉。怎么看都不象是个连保镖都不屑多带的高手。说起来,他今晚的表现还真是差强人意,叫人吃惊了。
“呀!”一声尖叫打断我的指责,我和司城浈一郎对望一眼才幡然醒悟,一同冲进了里间的套房。
套房里充斥着淫靡的气息,男孩被塞住嘴捆绑在大床上,全身赤裸双腿大张。刚刚闯入的雅迦被仅披了衬衫的白人勒住脖子,正对着我们。被打断的强暴现场,凌乱的衣物四处散落,男孩呜咽着挣扎,满脸泪水。看来,我们并未暴露,那个愚蠢的皮条客不过是看我们出手阔绰,衣着光鲜而生了些劫财的小心思。而对面这个嫖客,我只能说,啧,真不走运。
“别,别,别过来啊!”瘦高的嫖客咽了咽口水叫起来,手里的刀子抖动得厉害,我一阵怜悯。
“哧!”司城浈一郎泄气地哼了一声,顺手拿起柜子上木雕装饰品。
“我说你们别,别动!都,都给我退·····”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亲王就受不了地扔出木雕,正正打中那张结巴的嘴!男人痛得大叫,聪明的雅迦用力挣开挟制,跑过去解开珈达。司城浈一郎赶上前去又一阵拳打脚踢,可怜的嫖客偷腥不成反陪了半条命,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满口鲜血地嚎起来。
“司城,停一停。”我顿在地上随手翻着凌乱的衣服,挑出一个工作牌:“我们还是快走吧,不然就有大麻烦了!”
司城浈一郎一看,笑了:“还真是巧,这些人也知道监守自盗啊?!”
那是一张酒店保安的工作卡,上面赫然写着保安主管的头衔。司城浈一郎揣开男人走过来,用脚翻腾开杂乱的衣物,一个对讲机滚了出来,还在沙沙作响。
他一撇嘴,:“估计大部队就快来了!”
“那么,快跑吧!”我配合地笑笑,拉过刚穿好衣服的男孩,飞跑出去。
“走了!漂亮的小姐。” 司城浈一郎伪善地笑着拉过雅迦紧跟了上来。
总有些不详的预感笼罩在我心里,这次救援太过于容易,而司城浈一郎突然的反常又预示着什么呢?
特护病历(番一)
“由真诚而大爱,由大爱而起勇猛心,此系慈珩菩萨道精神。”
归缘修心志业启
一九七七年,台湾慈珩功德会“归缘修心”志业正式启用,数百位来自世界各地的外科权威参与了这次规模空前的慈善医疗志业。在为期三年的慈善义症过程中,禁闭数载的中国大陆接触到了世界最前沿的医疗救护知识,也接待了最权威的外科专家,其中甚至包括有外科舞蹈家之称的安德鲁·法尔。
作为这次漫长援助的第二批志愿者,安德鲁·法尔被随机分派到上海一家南方很不起眼的二级医院,他的驾临让院方带兴奋不已。这是必然,刚刚开放的中国如同急待吸取水分的海绵,国际权威人士的号召力往超过其行为的价值,可以有效激励沉寂多年的外科医师们。与此同时,等待手术的幸运患者也跟着得到了意外的照顾,被安排在特护病房的有专人看护。为期半年的组织配型和透析治疗后,一份详细精准的特护病历漂洋过海送到了安德鲁·法尔手中,病历一式三份,用中,德,英三种文字标榜了这次国际援助的特殊意义。
一九七九年·六月
德国·汉堡
吉赛迩国家医学院·法尔加贝外科理疗实验中心
安德鲁·法尔自认是个很有原则的医生,他技艺不凡,富于挑战。但在同行眼里,四十多岁能拿到诺贝尔医学奖似乎说明不了什么,他那一副不修边幅的邋遢相和没头没脑的玩笑话的确很难让人相信他能够利落地切割重装那些活生生的器官。也许大凡天才都有这些无理头的毛病,无可争议的事实就是,1979年,他是唯一一个能用手术刀表演芭蕾的医学博士。
“从前期治疗报告来看,这个病人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望,六十多岁还能支撑着做完透析和抗排异治疗已经很不简单,再加上已有了三个匹配得不错的活体肾源,手术保障很不错!所以,我的意见是马上手术,早些从这三个家伙身上挑一个肾给那倒霉鬼装上去,让 他能再活上四五年,我们的工作就结束了。”
指点着投影幕上三放大的新鲜器官,小个子的安德鲁·法尔兴奋地讲解着,对此行的前途乐观无比。快一个星期了,他的亢奋心情完全没有丝毫减退的迹象,挑战高危手术是他的嗜好,可也连累得一屋子助理医生只得强打精神听他罗嗦个不停。
“我建议用二号,那个供肾者比较年轻,术后创伤小,组织配型适合程度又最高。”一个意见马上出炉。
“三号其实也不错,抗原位点配型完全一致,病患以后的慢性排异会很小。”又一个有见地的推举。
安德鲁·法尔呵呵一笑:“依我看一号也很棒:年轻,活力又亲切。”
漂亮的女助手扑哧笑了起来:“博士,您说的是那个肾脏还是自己的情人啊?”
“呵呵,都好,反正用那个都可以。” 安德鲁胡乱挠了挠自己的头,灵机一动:“要不我们来抓阄?”
大家哄笑起来,安德鲁·法尔的技术无可挑剔,病患情况稳定,肾源充分合格,别说明天才出发去中国,就是现在把这批人拉到手术台前也不会出什么差错,轻松的玩笑当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就在这时,弥漫着快乐气氛的房间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面色严肃的东方男子径直走了进来,越过人群把厚实的文件夹递到安德鲁手中,附带说了些什么。
安德鲁·法尔微微一愣,挑开文件看了看,把那些纸张摇得洒洒作响:“啊哈,先生们,我们又多了一个肾脏。看来得四选一了!”
周围又一阵笑声,有人大声嚷嚷起来:“那家伙真是幸运到家了,博士,四号是不是也好得无可挑剔啊?”
安德鲁瞟了瞟手中资料的几个重点说明,撇着嘴说:“捐献者年龄很大,肾脏却新鲜得不得了,恩,可以直接下锅炒着吃呢!”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请您直接用这个肾吧!” 东方男子平静地开口,语气里却有不容抗拒的坚持。
安德鲁·法尔收住笑:“您说什么?”
“如果可以,请您选用这个肾。”男子提高语调又说了一遍,面色严肃态度生硬:“我家主人在办公室等待您的答复。”
房间里慢慢安静下来,安德鲁·法尔从椅子里站起身来,环视之下才发现会议室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些特工打扮的正装男子,他们谨慎地散立在各个角落里,显得唐突而霸道。
他的的心情马上急转直下······
三天后·上海国际机场
张明渝举着个牌子站在通勤口等得有些烦躁,洋呢中山装的立领勒得他很不舒服。突然转道台北的主刀大夫推迟了手术时间让全院上下颇为不满,作为特护病患的主治医师,他更是难以接受这位洋医霸的迟到所谓说辞。台湾慈珩功德会提供的肾源自然有专人负责,他似乎没有必要特地跑去确认那个肾源的匹配度。这样做以其说是慎重起见,还不如说是对中国医疗水平的极度不信任。特别是在每天眼睁睁看着那位老人无休无止地接受环孢素等抗排异药维持术前免疫后,他就更受不了这个不守时的德国人了。
走出通勤口的安德鲁·法尔一眼就看到了写着自己名字的纸牌子和其下面色不善的中国人。身边的助手小心提醒了一句:“博士,我们到了!”
“我知道!”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愣愣地看着走过来的男人。
“安德鲁·法尔博士,欢迎来到中国!您和我认识的所有德国人一样守时。”张明渝走上前去握住安德鲁的手随便摇了摇:“我是秦非的主治医生张明渝。”
“您的英语很好!” 安德鲁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歉意地笑笑。
“您过奖了,其实我的德语也不赖。”
安德鲁苦笑着摇了摇头,面对这个莽撞而得理不饶人的直白青年,几天以来的坏心情也好了许多。
“病人一周前开始服用环孢素,血药浓度正常。手术安排在明天下午,明天早上台湾方面提供的活体器官会空运过来。”
回程的车上,张明渝简单介绍了一下手术的准备情况,语气缓和了不少。
“恩!” 安德鲁点点头,却似乎没有听到这些,他顾自地问:“我能提前见见他吗,那个秦非?”、
“没必要吧!您不休息一下准备明天的手术?” 张明渝好心地说:“您放心,他的状态很好。”
“还是见见吧!” 安德鲁低下头去,固执地说。
张明渝不解地看看他:“好吧,我会安排。”
“从伦理学角度来讲,将脏器捐给自己的亲人,是爱的升华。”
“您在开玩笑,您也快六十岁了,手术是有创伤的,据我所知,您还没有子嗣,也不是他的亲人。”
“博士,您很八卦。”
“不是我说,您那个破烂器官,最多能支撑他再活一年。”
“可我分明听说,我那个破烂器官新鲜得可以直接下锅。其实也不用瞒您,整个“归缘修心”义症,都是SONTOY暗中赞助的。”
“······”
“博士,您能体会想和一个人终生斯守却无法达到的痛苦吗?”
前往医院的水泥路面不算平整,街道边的法国梧桐开始掉叶子了,呼呼啦拉铺洒出中国南方秋天特有的萧索寂寞。不同于台北的拥挤,80年代初的上海忙碌中透出的雍懒劲儿让车厢里的安德鲁睡意蒙蒙。
即使是在这样的情景下,两天前的谈话依旧历历在目,安德鲁不幸地意识到,自己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个东方贵族落寞表情了:
“每个人都会无休无止地犯错,有的错误无伤大雅,有的错误却无法挽回,甚至连补救的机会都得不到。力不从心地时候,让人痛苦得想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