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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福嫂来敲门,『风生少爷,请你过去接电话。』
咦,会有什么事?
『风生,我们已与汤姆逊博士联系,他是全世界最优秀的神经接驳手术专家。』由前往联系医生的岑至明女士打来。
『可是有什么问题?』
『我们开出天价,他却不接受我们的邀请。』
风生闻言变色,『那大约是某些天才的怪癖在作祟。』可是给他讲,他能做什么?
『风生,他目前在加州大学作器官移植讲解,或许你可以来见他一面说服他前往香港。』
风生纳罕:『我并不是谈判专家。』
岑女士道:『我们打听到他的女友前年在阿尔卑斯地区死於滑雪事故,从此性格失常,从此只给所谓真心相爱的有情人动手术,是不是像武侠小说中的老怪物?』
『是否需要我证明给他看?』
岑女士回答:『不错,他设下若干考验,只有通过考验的人才请得动他。』
风生一咬牙,『我马上去。』
他回到周岚的房间。
对周岚说:『看,时不我予,你肯都未必能成。』
『当真如此,是我的幸运。』
『周岚,虽然现在我能肆意把你揉扁搓圆是件很爽心的事,但每天的娱乐唯有下棋看书还是很无聊。』
『我最害怕的正是承受不起手术失败后的失望。』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风生,你若是去见他,我绝不原谅你。』
『是吗?』风生低下头亲吻他的唇,『我若是不去见他,我绝不原谅我自己。』
『世上的医生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有他主刀,可以将成功率提高到百分之三十左右。』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请动这尊大神。
第二天,风生拿着简单的行李坐飞机到旧金山。
周岚的一位表兄放下生意和岑至明亲自来接他。
见了面还不忘赞美一句:『从来没见谁把白衬衫黑西裤穿得像你这么好看。』
风生答:『其实是因为我没有品味,除出这样穿以外再也不知该怎么搭配。』周家上下都对他完全没有偏见,真正难得。
两人上了车,向加州大学驶去。
把风生引进大学旁的联排别墅,顶楼的视野一级好,每个窗户都能望见那座着名的大桥。
表兄说:『你先休息,明天再去见汤姆逊。』
风生本想速战速决,转念一想,这是一场硬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於是晚上吃掉两份黑椒牛排和整盆水果沙拉,早早沐浴就寝。
又是一夜无梦。
次日早上由岑女士带他进入大学,并在路上给他提供一些资料。
『听说汤姆逊的考验极苛刻,两年来只有一名患者的妻子通过。他将一种能引起全身不间断剧烈疼痛二十四小时的药品注入她体内,而她熬了过来。』
『单是肉体上的疼痛就已将多数人拒於门外?』风生不信。
『据说,那种疼痛可以用无闲地狱来形容。』
『那位女士是怎样成功的呢?』
『她已经五十多岁,与丈夫都是医生,长年在卢安达图西族人聚集地做驻地医生,两人相濡以沫三十多年。她的丈夫为了保护一车联合国医疗物资不幸被流弹击中颈椎第三节,并损伤到膈神经,从此不能自己呼吸,不管走到哪里都必须带上一百公斤重的供氧装置。』
『啊……』风生低叫。他们真是比周岚更不幸。
『所以,汤姆逊在注射时将剂量减至痕量,大约只得十个ppm,意思一下。』不失为一个可爱的人物。
风生不禁捏一捏手心,又放开。
他和周岚,没有这样可歌可泣回肠荡气的事迹。
可是为了周岚,他已经做好赤脚踩刀山的准备。
来到研究大楼,各人都换上一件式的连体白袍,只余两只眼睛露在外面。
然后走过层层走廊,进入实验室。
实验室外间的玻璃箱里养着各种动物,散发出原始的一股恶臭。
一名工作人员正把一只麻醉了的中型喜乐蒂犬颈项处剪开,将它的动脉血管与脂肪剥离,剪刀绞开皮肉的瞬吃声清晰可闻。
岑女士低声说:『上次从这里回去后,接连两天吃不下饭。』
风生神色如常,他本是半个内行,还为她解说:『他们大约是做某种需要直接注射在血液回圈里的实验,看,他现在扎入血管里的液体应该是柠檬酸钠,可以防止血液凝固……』
『实在太恐怖残忍了!』
『但是,我们人类的延年益寿都以此为基础。』
『讲得很好。』
不知什么时候内间的门已经打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走出来,正立於他们身后。还有十多个学生鱼贯而出,向他打招呼告辞。
他也穿着白袍,只露出一对绿色的像鬼火一样的眼睛。
岑女士赶紧介绍:『风生,这位就是汤姆逊博士。』
三人一同回到汤姆逊的办公室。
脱下白袍,汤这才看清风生的容貌,不由面露惊艳之色,『你们华人什么时候进化到这个地步了?』外形比他们更加高大英俊,英语比他们更加准确流利,然后专门跑来打击他们的自信心。
风生并不计较他的无礼,只说:『麦克汤姆逊先生,很高兴认识你。』他是真的像见到救星一般开心。
汤姆逊招呼他们坐下,问:『李先生,你是周家请来游说我的生力军?我对同性恋并没有偏见,但是我的心像磐石一样硬。』
风生回答,又像是自说自话:『我有一个爱人,常常在晚餐后带我去花园里散步,他总喜欢轻轻把手放在我的腰间,可是香港空气潮热,每每会在我的衣服上留下汗溃,还让我腰侧的皮肤过敏起疹子。往事还历历在目,但我想要重温一遁这样不愉快的记忆都已经是奢求。』他的声音里透着真正的哀愁。
连汤姆逊也不禁动容,他的过去让他与风生共鸣。
风生又说:『所以有时会想,爱一个人,实在太辛苦了。把我的心,折磨得像雨后蛛网般残破,却又让我不能转身不能放手。早知当初就不要爱,省得日后痛苦无比。可是我们的灵魂,有它自己的主张,不受理智所控制。』
『李先生,你的痛苦,世上千千万万的人都体会过。』
『对,所以我们都知道要想获取长久的幸福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得到以后,才会比其他人更加珍惜。』
『治好你的爱人并不能使我得到幸福。』
『汤姆逊博士,人在做,天在看。』
『我的卡罗琳不在天上,在山顶的积雪里。』
『博士,只要你为周岚动手术,不论成功与否,这世上都会多两个人每天以最诚挚的心祈祷卡罗琳小姐的灵魂安息。请你试想一下,如果她还在生,知道你尽力使一名青年重获健康的体魄,会对你露出怎样的笑靥?』
汤姆逊眼眶发红,他仿佛又看到那个青梅竹马,鼻翼有几粒可爱雀斑的红发小女孩坐在自己身边,赞美自己:『麦克真棒!……』
良久才开口:『李先生,你真正好口才。』
『不不不。』风生摆手。『我极度自私,为了说动你,不惜挖你的伤疤。』
『哪里,我的伤口一直没有结疤,是你为我止了血。』
『你自己看不透,旁人怎么说也是无用。』风生不敢居功。
『不过,如果今天对我说这番话的是我那名皮带将肚皮勒成两截的心理医生而不是俊美的你,我仍然听不进去。』
风生故意叹口气:『原来管用的竟是美男计。』
逗得汤姆逊笑起来,发出笑声才发惊觉:咦,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笑过?原来嘴角上扬的感觉这样好……
但是他很快正色,说道:『李先生,考验是我定下的规则,不能破坏,不过,我会将剂量减少,相信以你对周先生那样真挚的爱,一定可以挺过去。』
风生莞尔:『博士,你的逻辑很是奇特。相信有真爱的情侣无论怎样的痛苦都能承受下去,你却反而会因为感动於他们之间的真情而减轻考验的难度,那么这样做的意义究竟何在呢?』
『李先生,我这样做的初衷,并不是考验谁。』汤姆逊如是回答。
风生奇道:『那为什么……』
『只是卡罗琳离开以后,我发现但凡幸福一些的世人,都会被上天嫉妒,所以他会令出尽百窦折散他们,使他们尝尽各式的痛苦。所以我若救一人,就需得先让他们吃尽苦头,通过考验,不然救了也全属白搭,因为上天会继续拆散他们。』汤姆逊解释道。
岑至明在一旁笑起来,汤姆逊的怪论让她想起金庸小说里的杀人名医平一指。
风生又提出异议:『可是,他们会来寻求你的帮助,不就已经在承受上天的考验了吗?』
惹得汤姆逊一阵嘲笑:『李先生,我的考验使我知道,天下的有情人并没有你想像的那样多。』
『是吗?』风生坚定地笑着说,『我会像你证明,也没有你想像的那样少。』
风生被汤姆逊的助手带进一间只得几坪的小房间,其中除出一张小床,再无任何陈设。地上还放着几盒牛奶和蛋糕,汤姆逊说:『除非你自己敲门,我们要等到明天的这个时候才会把门打开,饿了可以吃东西,当然,如果你还吃得下的话。』
风生不语,他已经紧张得不想发声。只是默默地卷高自己的衣袖。
汤姆逊将一管淡黄|色的澄清液体注射进他的静脉。然后走出房间,锁上门。
风生准备躺到床上去,可是他还刚刚坐上床,陡然之间,从四肢的关节处,就传来了一阵剧痛,仿佛千百根钢钉狠狠地扎在肌肤上,再用辣椒水泼在伤口上一样。
天,那药品的作用竟来得如此之快。
刚开始时,风生还能咬紧牙关不发出声音,但当那剧痛渐渐蔓延,最终肆虐全身时,他再也忍不住,张口大叫起来。
而剧痛却还在不断加深,很快,风生的衬衣就被浸出的汗水湿透,而胸肌就好像失去了收缩能力一般,空气吸进肺里,可是没法呼出来,他连叫声都渐渐发不出了。
人体在自然情形下承受疼痛的能力有限,到达极限后就会昏迷,然而汤姆逊的药品却能让人在感受无比剧痛的同时,仍旧保持清醒的意识。
所以风生连想昏过去都足一种奢求。
时间一分分的过去,风生已经开始脱水,口乾舌燥,可是他躺在床上,连要移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他看着那扇门,心中的意识竟慢慢地向一点集中:去求汤姆逊吧!让他快些终结我的痛楚。
但是他又想到周岚的样子,若能够增加周岚康复的希望,这样的剧痛,似乎又变得可以继续忍受了。
就这样反反覆覆不知过了多久,风生听到门吱一声打开和有人走进来的声音,但他看不清来人,因为冷汗模糊了他的视线。
然后他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呼,有人把他抱在那怀里。
他闻到淡淡的体香,一方软帕给他抹去汗水,接着有蘸着水的棉球擦拭他乾裂的嘴唇。
风生终於看清汤姆逊和岑至明的脸。
汤姆逊说:『李先生,你令我十分感动。』
风生开口,声音似蚊哼:『是你减少了剂量的缘故。』
汤姆逊笑笑,不再言语。
他并没有将剂量减少,因为实在好奇风生到底能挺到什么程度。
而心里早已打定主意,即使风生坚持不过二十四小时,他也会为周岚施行手术。
很不可思议呢!那药物在做临床时硬生生痛得几头牛碰墙自杀,过去的十多个参加考验者也都在五六个小时后便求饶,风生却能挺过来。当然,他不会笨到告诉风生实话。
当天晚上岑女士对风生说:『手术定在下下月,因为他们需要培育若干人体组织。听说还好岚儿受伤的时间不长,不然还得人造神经线,只怕要拖到明年……你没事吧!』
风生感慨:『现代科学真是匪夷所思。那疼痛来得猛烈,去得也快,现在我的身体感觉不到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岑至明正色说:『风生,谢谢你。』
风生愕然:『我为我自己的幸福做努力,伯母你何须道谢?』
『周岚是我们的独子,其实之前我同他父亲的想法是,结不结婚不要紧,但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为我们生下一男半女。』岑至明面带羞愧地说。
风生温和地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伯母,是我对不起你们。』
岑至明急忙澄清:『我们早已打消这样的念头。你对他的好,令我们感动不已。我只是想对你说,以后你可不可以像周岚一样叫我妈妈?』
风生突然觉得惭愧,他为周岚做了些什么呢?不过是份内事。可是周岚却为他付出了那么多……
於是他抬起头来:『好的,妈妈。』
岑女士露出欣慰的笑容,可是笑意犹挂在脸上,眼中一热,又簌簌落下泪来。
她飞快地拭去眼泪,拿出一个盒子递给风生。
里面放着一个古香古色的十字架,足有风生的手掌大,纹路早破摩擦得很光滑,不知已传承了多少代。正中镶有比鸽蛋还略大的一粒粉色钻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风生讶异地抬起头。
『我们家每一个成员都有属於自己的一颗钻石,这颗名叫『心灵之海』,最配你。』岑至明解释。
风生重又将十字架放回盒子,轻轻说:『我才要谢谢你,妈妈。』
几天之后,周岚乘私人飞机回到美国,风生去接他。
从护士手里接过轮椅推着周岚走出机场,看着后面的队伍,不由笑道:『岚,你的排场大过美国总统。』
周岚理直气壮:『我现在是伤残人士,不趁机摆显摆更待何时。』
两人都有数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可是见了面,那哽在喉头的千言万语却又突然找不到渲泄途径。
所以只得装出闲话家常谈笑的样子。
这时周岚悄悄伸出手,风生感觉到他在自己的手背上使劲捏几下,然后放开。
彷佛在说:我知道你辛苦了。
不禁低下头,在周岚的发旋处亲吻一下,然后无声地笑。他和周岚,真是愈来愈心有灵犀了。
接着一段时日,风生和周岚天天前往加州医学院开会。
汤姆逊的原则是不做则已,要做必然做到最好,因此将整个手术过程设计得几近完美。
而最令风生欣慰的是周岚积极的态度。
但是有一次他偶尔听到周岚和其母的对话。
『该做的我们都已做尽,只等成事在天。』
『我的心情非常矛盾,妈妈。』
『我能理解。』
『我没有手术失败后风生还会继续留在我身边的信心。』
『看开些孩子。你应该明白他从来就不曾属於过你,来去都是他的自由。这世上没有谁离开了谁就不能活的事。』
『我已赶他走,可是他主动回头,才让我患得患失。』
『不妨把你们在一起的这段时日看作过去痴情得到的利息。』
『知易行难……他在香港已经开始嫌终日陪我太闷。』
『所以才肯为你东西奔波,他已经很难得。』
『可是更显出我的自私渺小。』
『岚儿,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你到哪里去了?你现在这样自卑,实在让我难过。』
呵,风生恍然大悟。原来他才是罪魁。
第二天他没有陪周岚,而是去了一趟市区,只说是办点私事,傍晚方回。
惹得连岑女士都不由嘀咕:莫不真是耐不住寂寞了?
一到紧要开头,到底是站在亲生儿子的角度看问题。
第三天从大学城出来,风生遣走接送的司机,向周岚提议:『这附近有个公园,我们去逛逛可好?』
时值炎夏,不过南加州的气候温和宜人,更兼公园内务种乔木密植成群,一片苍郁遮住了阳光,所以凉爽清幽。
因为是午后不久,人烟稀少。风生将周岚随意推至一棵乌拉尔柏树下,自己也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对面是几棵石榴树,刚刚结出的小果实只有指头大,星星点点的火红色花朵掩映在绿叶间。
风生说:『石榴花并不起眼,可是有绿叶作背景,竟衬得她们丽质无双。』
周岚也说:『可不是,花儿们都懂得选择最合适的根茎叶作伴侣。』
『从前好多古人最好笑,一味伤春惜花,叹息虚度了良辰美景奈何天。』
『有什么好笑呢?刹那芳华,转瞬即逝,本就是令人伤感的事。』
『为什么不这样想,没有西风折花的灵秀钟育,哪能体会春暖花开的甘苦悲欢,像那桃李,明知花期匆匆即逝,也纷纷弄娇弄俏,竞秀竞妍,开得绚烂无比。花犹如此,人何以堪?』
周岚疑惑:『风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风生握住他扶在轮椅旁的手臂,缓缓摩娑,『岚,你可知我有时真心感激这次事故。』
『什么?!』
『莫以为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