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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印翻过来一看,小篆二字“昶玺”。
好一道晴天霹雳,我三魂七魄尽数离体;好半天才兜转回来。
“玺”为天子所用,当今圣上名讳为“颜莛昶”。
勉强牵动嘴角微笑着跪下请安:“浮舟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双手将那昶玺奉上。
皇帝口中哼唧一声,并没有接我手上的东西,只是道:“你不是要朕叫两声么,叫得它应了才还给我。”
我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有个地缝可钻,决定装傻到底:“皇上真会说笑,没人这么说过。”
“哦?”
“会对皇上说那种话的简直不是人,”我义正词严,“所以小女子浮舟绝对没,也绝对不敢说那种话,肯定是今天的太阳有些大,皇上听错了。”心里拼命腹诽:你皇帝不当,穿着个侍卫服蒙骗世人,派个其貌不扬的人来冒名顶替,结果害我出丑,简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真是国之将亡妖孽尽出——呸呸呸,最后一句不算数。
“起来回话吧。”他等我颤巍巍地站起来,又道:“笑得比哭还难看,又没谁拿刀子架你脖子上。”
我无言,纵使有话想说也只得闭嘴。
皇上,刚才拿剑在我头顶上晃悠的是谁?虽然剑不是刀,但砍下去都会死人的,从结果上来看根本没什么差别才对吧?
我小心地用眼角的余光看他的脸色:幸好,至少青筋看不到了,看起来也不像有多大火。
“那个……皇上,如果没什么事,浮舟先行告退。”说完就偷偷地开稍稍挪步,反正能离他远点就好。
皇帝冷笑:“慌什么?朕是鬼吗?逼得你那么想跑?再者你懂规矩么?退下的时候也该跪安。”
皇上,瞧您这话说得,您哪跟鬼比?鬼来了我至少还能念几句金刚经挡挡,您这么一大活人,比鬼难对付多了。我干脆利落地一跪:“皇上,浮舟先行告退。”
等了半天他不说话,我不耐烦地垂着头看地上一排蚂蚁爬了过去,恨不得捏死几只来泄愤,终于他开了金口:“慌什么,听说你会弹琴?”
这又是哪出?在这来参加才选的女子谁不会?
“回皇上,浮舟会。”
“听阿迟提过,说是你琴艺不错。”
谁被夸的时候估计心里都得高兴,虽然现在情势不太乐观。我心里稍微舒服了点:“谢皇上谬赞,四艺中浮舟最擅琴。”
“夸你的又不是我,你谢什么?”他悠然地道:“既然如此,就过来给胗弹一首好了。”
我抬起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他皱眉:“啊什么?难道叫你给朕弹琴你还不乐意?”
我口中道:“不敢。”心里想,我哪敢啊?
不过皇上,据说您是音痴,我弹琴给您听,跟对牛弹琴有区别吗?
皇帝转身就走,我赶紧站起身来跟上去。
我从来不是乱臣贼子,但是皇上,我怎么对你就是一点都敬重不起来呢?
皇帝走到前日才选的水榭那停了脚,我看到那里早就备好了琴,想也是,今日本来该是来看滟语的“婉转成莺啼”,结果谁知道死了个人,更好笑的是,人死了也就罢了,还不让我们知道死的是谁。
皇帝坐到了主位上,调整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指着琴道:“弹吧。”
我偷偷叹了口气,这会功夫我要是告诉他弹琴乃是修心之举,务必严肃,需沐浴焚香打坐屏除杂念,他能懂么?
他见我不动,又补充道:“弹你最拿手的。”
我坐到琴前,吸气,然后双手拂弦。
一曲花流水,其韵悠扬绵长,俨若行云流水。好歹练了那么多年,就算不是最好,也算是拔尖的吧?我有些忐忑地想,不知道这家伙会给点什么评价。
弹完收手,没个响动。
我抬起头看皇帝,他阖着眼,呼吸平稳——怎么看都觉得是睡着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拼命告诫自己冷静,千万要冷静,弑君太蠢了——我打不过这该死的音痴。我就这么在琴面前坐着,等他睁眼开恩放我走,这一等等得我也无聊得差点打瞌睡。
正在神游太虚,突然听到有人叫:“皇上?”
我赶紧睁开眼,正襟危坐。
皇帝也睁开眼,眉头直打结,他打了个呵欠站起来:“阿商。”
来人是应太商。
他先是跪下行礼:“给皇上请安。”皇帝摆摆手:“免了。”
应太商站起来,又问:“浮舟怎么在这?”
皇帝看了我一眼,又看着应太商:“叫她来弹个琴解闷。”
没想到应太商面上露出很是古怪的表情,像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一般:“皇上你听琴解闷?”
皇帝好像觉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低斥道:“你有意见?”
应太商没有在这件事上多作讨论,只是道:“皇上,听说别宫出了事?”
皇帝走到他身边:“死了两个人,你说是不是出了事?”
什么?死的不是一个人吗?怎么又变两个了?不过这两个人好像当我是聋的,在我面前说这些,也不怕我散播出去搞得人心惶惶?
应太商皱起眉头:“有小迟在怎么会有这种事?”
应太迟在不在跟这事发不发生有关系么?难道人是他杀的?我想入非非。
皇帝沉默了好半天,最后长叹:“最魂不守舍的就是他。”
“为什么?”应太商不解。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是为什么?你们说得越多越好。
皇帝抬起头,看了看天色:“这天气变得真快。”我不耐烦,变天了我也知道,你倒是说说我不知道的成不?
应太商没说话。
皇帝看完了天又看着我:“浮舟,琴弹得不错。”
冲皇帝翻白眼会不会算我大逆之罪?我笑得很勉强:“谢皇上夸奖。”
“应太商,你送她回去吧。”
应太商应了声“是”,然后伸臂一展:“浮舟姑娘请。”
啊?这又是哪出?
既然他都那么说了,我也不能赖在这不走,只好屈膝行礼:“浮舟告退。”跟在应太商后边走。
还没走出几步,就听他在后面嘀咕:“看样子快下雨了。”
我咬着下唇想:是啊,快下雨吧,等我到叶芷轩再下,淋死你个混蛋皇帝。
应太商习武,步子很快,我紧赶慢赶地,比我一个人走还累,真不知道这皇帝叫他送我安的是什么心。
原本一路无话,到了叶芷轩门口,我正准备答谢一声进去,应太商突然道:“浮舟,小迟最近不好吗?”
为什么问我?我大觉疑惑,仔细一想:“也不是不好,但是今天我见着他,觉得他好像没什么精神。”我这话还没说完,天上竟然开始飘起毛毛细雨,且雨势渐大。
我赶紧道:“应将军,我进去给您找把伞,您先进来坐坐好吗?”
“不——”应太商刚说出一个字,就愣了,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我身后。
我转过身,若水撑着伞站在我们后面。她撑着油纸伞,换了身湖水蓝的薄夹衣。
见我看她,她慢慢地走了过来,替我挡雨:“跑到哪里去了?看着外面下雨,我刚准备来找你;这会子说变天就变天,你要小心点,别淋坏身子。”她面上的笑很古怪,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我再看一眼应太商,他还是那么静静站着,也不说话,雨打湿了他的发,蒙胧的一层水雾萦绕在周身。
若水很亲密地拉着我的手:“进去吧。”她边说,边把我拖着往里走。
我被她拉着走了几步,转回头看应太商。
他面无表情。
“快走。”若水催了一声。
“你在急什么?”应太商还在淋着雨呢,就算不请他进去坐坐,好歹也把伞给人家啊。
若水猛然握紧了我的手,停住了脚,然后微笑:“浮舟,求你。”她握得我的手生疼,指甲尖掐进了皮肉里,又听她道:“什么都别问,求你。”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这时候应太商在我们身后叫出声来。他的声音不大,唤了一声:“清月。”
我呆呆地看着他,我有没有听错?他叫的是谁?这里分明只有我和若水,他却叫的是清月。
若水的肩剧烈地颤抖着,半晌方松开了我的手,僵着身子慢慢地转过去,与应太商四目相对。我也跟着转身,他们对视着,凝望良久。
然后若水的身子终于不再发抖。
她朱唇微启。
“应将军,好久不见。”她笑道。
那样四平八稳的声调,无波无澜,好像从不曾失了仪态。
旧事
雨真越下越大。
若水还没回来,我看着窗外发呆,满脑子都是她和应太商说的话。
应太商叫若水“清月”,那到底谁才是清月?
若水说“好久不见”也就算了,毕竟我不知道她之前来过临晖,更怪的是若水后来说的话,她问应太商“这么些年,不知将军家中娇妻爱子可好?”以应太商的年纪有妻有子倒不奇怪,怪的是她竟然这么问。
应太商虎躯一震,半晌方踌躇着道:“还好。”
若水笑着道:“浮舟先回去吧,我想将军还有很多话想跟我说,”我还张口欲言,却被她捂住嘴:“都说过闲话少说,闲事莫理,快进去吧。”
她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样?只好照着她的话做先回屋,靠着窗看着他们站着说了会话,然后又一起走开往别处去了。
我心里是一团乱麻,再加上之前皇帝说的,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我才发现我好像什么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我都像是在状况外的.
这帮人里还有一半还跟我整天嘻嘻哈哈的,结果什么都不告诉我,全是一帮子闷葫芦,肚子里装得多,嘴巴却小。
我回到桌边坐下;伸手倒了一盏冷茶,慢慢地喝下,突然想起这思月轩跑哪去了?要是在这好歹也能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居然又不声不响地不见人。
正想着,有人推了门进来,我以为是思月轩,立刻拍桌子站起来:“你跑——”
“哪去了”三个字哽在喉咙里。应太迟全身淋的湿透了,怔忪地盯着我,然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小舟,你脾气真大。”
我定了定神:“王爷,你怎么了?”
他走过来,在桌边坐定,伸出手倒茶,手抖得将半数茶水洒在桌上,他喝了口茶,没回答我的问题,却道:“你这里的人怎么偷懒,茶水凉了,也不给你换上热的。”
这些事,平日若水都不假人手,总是亲力亲为,我去找了干净的帕子,坐下给他擦脸上的水,刚一碰到,就听他闷哼一声。
我留神一看,他右边脸红了一片,微微发肿。
他接了我手上的帕子:“我自己来。”我依言松开手,看着他拿帕子仔细地擦了脸上的水,然后解开发冠,又拿帕子抹去发端的水滴。
我摸了一下他的衣袖,都湿透了:“王爷,你这样会得风寒的。”
他把帕子递还给我:“也没旁人,不用叫我王爷了。”我接过帕子放回原处:“那要叫什么?”他看上去心情极差,我也不想和他多计较这些琐碎小事。
“随便。”
“那我叫你名字了?”我试着问,叫:“应太迟。”他微笑:“小舟,叫得那么生疏,你可以跟别人一样,叫我阿迟。”
随便你,我问:“你到底怎么了?”既然都叫名字,不用敬称也没关系吧?
“淋了雨。”
“不是问你这个,谁打了你?”你要是敢说被蜜蜂蛰了一下,我立马给你好看。那片红肿怎么看都是被人扇了一耳光,隐隐还有手指印留着,看来刚打了没多久,你还想瞒谁?
“被蜜蜂蛰了。”他不动声色地坦然道。
我冷笑一声,伸出右手在他脸上连掐带拧:“真的?我看看。”他倒抽一口凉气,“啪”地打掉我的手:“轻点轻点,没见过你这么心狠手辣的。”
“那是你的错觉。”我白他一眼。
“问你件事,”他突然正色道:“刚才我哥是不是来过?”
“来过。”
“难怪,”他喃喃道,又问:“他见着若水了?”
“见了,不过为什么你哥叫若水‘清月’?”
他立刻白了一张脸:“因为若水的本来就是清月。”
说了当没说,我要知道的是为什么。
我好脾气地道:“那请你告诉我,若水为什么会‘本来就是’清月?”
应太迟居然很是愁苦地看着我,长吁短叹好一阵,方幽幽地道:“我可以不说吗?”
“不可以。”我立刻回答,然后马上甜笑着诱哄:“心里放那么多事干吗?说出来你心里就会好受些,别担心,说吧~说吧~”
他盯着我看了好半天,终于开口:“浮舟,你笑得好生诡异,好像脸快烂了。”
我笑得嘴角抽搐:“应太迟,你好生欠打。”
偶素表示祈祷大家拍砖的时候要少用点力的分割线=若水回来的时候大约是戌时,天色全暗了,我听见她在外间吩咐婢女小茹把伞收起来。又听到她问:“我出去的时候有什么事没有?”
“回姑娘的话,今天应王爷来过。”
“是吗?”她道:“有热水么?我洗把脸。”小茹应了声“有”,约莫是给她端水去了。
若水再没说话,隔了好一会才掀了帘子进来,脂粉尽褪,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屋里这么暗,你也不叫人点灯?”
我朝外面喊:“小茹,进来把灯点了。”
若水却道:“不必了。”然后自己去笼屉里找了火折子把桌上的烛台点亮,过来挨着我坐在床边:“你脸色好差。”
我拉着她的手,慢慢地摸她的手指尖,果然都是沁凉的。
她看着我笑:“怎么啦?”
“你都叫我别问了。”我叹气,“我有好多事都不能问,所以我决定不问。”
她笑:“算你懂事。”
“所以……”我转过脸去,“若水。”
“什么?”她眨了眨眼。
“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务必要听完。”
若水叹气:“说吧。”
故事其实很简单,因为应太迟说得也很简单。
故事的开头是若水做过的梦,不过那个故事里的的女子,她的名字叫做梁清月。
骤雨方歇现清月。
骤雨楼的梁清月。名自“清晖如月”四个字。
她第二次看见那个男子,站在她面前笑得很开心,说,嘿,我们又见面了。
她一下傻眼了,旋即释然:是啊,我们又见面了。
男子还有个兄长,也跟着他一起去了骤雨楼,第一次见面,谈笑生风,都还是年少之辈,彼此亲近,颇有好感。
后来又见了几次,终于,做兄长的对弟弟说,他喜欢这个女子。做弟弟的能说什么呢?争抢不得,他只能笑着说,哥哥眼光真好。
结果清月果然就渐渐与他哥哥交好。他看在眼里,实在不是滋味。这样的场面,自己不在的时候,看不到她笑靥如花,心中不舍;在的时候,看他们二人鹣鲽情深,又是何等难过?
不过此景不长,他哥哥被迫应承一门亲事,事关仕途国运,他却为情所困,挣脱不得竟对弟弟说,如果实在不行,他愿与她远赴他乡,恳请做弟弟的务必帮忙。
又惊又怒了几日,他前去对清月说了一番话,话说得委婉动听,看似有情,实则不然。结果清月回他了一句,帮与不帮,是你的事;走与不走,是我的事,和你有关系吗?
他怒火正盛,冷笑着回敬了她一句,可是我不能让你毁了我哥的大好仕途。
其实最怒的,是她竟然那么爱另一个男子,何况那个男子是他的亲哥哥,委实残酷。
清月听了他的话,面无表情地走了。
结果第二日,他再去骤雨楼,见到的却是另一个女子,年岁略小,生得很美,眼尾有颗淡褐色小痣。他找的是清月,却见她款款地从房中度出来,骤雨楼的楼主坚持说,这个就是清月。
他吓了一跳,这二人形貌确有相似,但分明是不同的人,正欲理论,却被那女子的话堵得住了口。
那女子盈盈浅笑道,我姐姐废了自己右手,从此不沾琴韵乐事;她非要清身净户,身无分文地出了这骤雨楼,实在与人无忧;您结在我姐姐身上的桃花债,要是觉得愧疚,不如还债给我吧?
三年之后的才选,还望王爷您多加恩顾。
我的故事到这里就停住,因为应太迟就说到这里。我看着若水的眼里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气,我以为她会哭,一如两年前思月轩不辞而别。但她的眼角却没落下一滴泪,反而笑了。
她随手拨了下散在耳侧的发丝;道:“故事,我也有一个,只不过比起你说的这个,稍微有些不同。”
疑云重重
若水的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大致和应太迟的故事差不多,只是多了一段,也更详尽。
应太迟那天来找了她以后,应太商也来了。
说的是要和她一起远走天涯的事,她拒绝了。
应太商问她为什么。
她回答,欢场之上,情谊二字说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虚假,两位皆是贵胄,如果结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