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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天涯by 张尽-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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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鬼祖把稿子还给我,突然叹了口气:“你不会医术,平时又谨言慎行,这些医学理念如何流传,都不会祸及于你,你本来可以置之不理的……你费尽心思,其实还是为了我吧!”

  管鬼祖医术虽高,于世事人情却并不精通,行事有些乖舛,我万不他竟会有这样一番敏锐的心思,不由一震,哈哈大笑:“哪里,你不知道,我这溥溥的几页纸,定下的却是百年大计……四方楼里会集了中昆所有的能工巧匠,文人雅士,如果这‘神迹拾遗’可以写上一两万件,经四方楼里的人流传出去,足够当今天下的百姓受用不尽的了。”

  管鬼祖拍拍我的肩膀,却不说话。我与他虽然相识不过十日,如今却已经算得上患难与共的交情,相视一笑,多少互相的感激尽付其中,此时却也不需赘言。

  往常管鬼祖不管我是不是有空,只要他有空,都会硬拉着我说些医学案例。今晚他却意外的体贴,虽然时间不晚,竟也早早的告辞而去。

  我知道事关管鬼祖日后行医的安全和他的前途,要赶在安都解禁以前借四方楼里的名士把这些东西流传出去,时间紧急,也不和他客套,只顾援笔直书。

  好在这“神迹拾遗”以技艺为主,不用着意文采,只要我写些医学、技工方面的案例,写起来也快。

  我住在这四方楼里,很得滟容关照,就算深夜不睡,也会有仆役进来照管灯火,准备宵夜,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写起东西来倒也顺畅。

  不知过了多久,我写完一个眼角膜移植的案例,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干涩,忍不住闭上眼倚在椅背上伸着懒腰做眼保健操,喃喃自语:“光是医学理论进步,还是不足。必须有相当的工业技术,才能造出相辅的医用器械……民生苦难,举足维艰,纵使我这一部‘神迹拾遗’,说尽了天下的奇巧技工,没有平稳的时局和科研人员的钻研,想要用它造福于民,还是难啊!”

  说着不禁觉得好笑:“我自尽力而为,能不能成有什么要紧?”

  一套眼保健操做完,眼睛的干涩尽去,我振作精神,睁开眼睛拿笔重写,写了没几行字,砚台里的墨又用完了,我正想起身,已经有人走了过来添水磨墨。

  我抬头道谢,这才看清那人的脸,刹时吓得一个谢字哽在了嘴边,吃吃半天,才叫出声来:“十……十……八爷……爷……”

  “我排行十八,不是‘十十八’,年纪虽然比你略长几年,但还不至于老到做你的爷爷吧?”

  嘉凛伸手将我仓促施礼的举动拦住,脸上眼里尽是轻松的笑意:“说起来,这还是我头一次见到你这惊慌失措的样子呢!呵呵。”

  我镇定下来,微笑道:“十八爷行事犹如天马行空,出人意表,无迹可寻,留随敬畏也是理所当然。”

  两人客套一番,我请嘉凛上座,他却摇头拒绝,随意的在书桌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接着磨墨:“你继续写,我已经传了夜宵,在你这里吃过夜宵后就走。”

  有这么一尊大神坐在身边磨墨,不被吓死都已经算是心脏强健,谁还能气定神闲的写字?我如坐针毡,差点连笔都握不紧。

  嘉凛倒是悠然自得,一面磨墨一面问:“你写的这些,我可以看看么?”

  他要看,又有谁敢阻止?就算他能胸襟阔到不将我的拒绝放在心上,我想想也难免心里不安,还不如就给他看。

  “十八爷若不嫌弃,请便。”

  嘉凛拿起我放在一旁写满了的纸张,扫了一眼就面有异色,问道:“你这是以符号隔文字断句?”

  这个时代还没有标点符号,文章都是不断句的,看起来很辛苦。为了这个,我在内宫学习死了不少脑细胞,后来索性把看过的书都用细墨偷偷的标上小点,以便研读。到现在是自己写文,自然而然的就把标点符号也用上了。

  标点符号虽然实用,但首次出现的东西,总不免要遭受质疑,不会轻易被人理解。嘉凛只看了一眼,就能知道慧生初见时脱口呼为“鬼画符”的东西的真意,实在算是聪明绝顶,反应快捷无双。

  “是的,现行的文书基本上都要自己断句,如果碰到动名两用的词语,就容易产生歧义。可是这文书上写的东西,一字差别,就会谬误千里,事关重大,最好还是事前用标点符号断好句子,以免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损失。”

  嘉凛虽然没有听过“动词、名词、动名两用词”这样的说法,但他天资聪颖,一点就透,可以从我的话里自然听出意中所指,不必我多做解释。唔了一声,放开右手磨墨的动作,认真的翻开纸张细看。我接过他的运作,手里磨墨,心里却在打鼓。

  我写的这篇“神迹拾遗”借了神迹的名头,大书现代医学案例,对这时代来说,算是神乎其神的技艺,唬弄一般死读书的士大夫书呆子是足够了,像嘉凛这样的实干家,却未必能支应过去。

  而且这里面的医学案例,与现世的世俗观念大相径庭,医道中人还能看懂一二,外行人看来,就难免觉得鲜血淋漓,腥膻扑鼻,精神强韧程度稍差一点,都会受不了刺激。

  不意嘉凛却似乎对文中的内容毫不惊讶,看文途中发问,也只是针对标点符号而言。我对他的问题一一解答,有几分庆幸:多亏嘉凛是行列出身,行军打仗,冲锋陷阵,见惯了生死和身体的伤害,才会有这么平淡的反应。

  “都是医术,这是管鬼祖的想法不管鬼祖应该还没有这么大胆,这是你替管鬼祖写的?”

  我干笑一声:“哪里,这‘神迹拾遗’,只是留随在南荒游艺时听来的一些传闻逸事,因为近日闲散无事,才整理出来作为笑谈。”

  嘉凛扫了我一眼,微笑:“不确定福祸,你是连半点可能牵连到管鬼祖可能性都不给,待他倒是真的好。”

  嘉凛看文认真,速度却比管鬼祖还快上几分,只是他看文的侧重点与管鬼祖不同。管鬼祖看文之后,可以很轻松的把纸张放下,但他放下那溥溥的四十来张纸时的表情,却凝重得好像他拿着什么千钧巨石一样。

  我惴惴不安,但知道嘉凛一向喜欢与在和他说话的时候能够正容直视,也只得坦然等待他的评语。

  嘉凛定定的看着我,目光有如实质,压得我有些透不出气来。好一会儿,突然长长的吁了口气:“留随,你这不止是医学论述,更是试图改变世俗文化,想使士学为庶民所用的百年大计啊!”

  我全身一震,心头大骇,早已知道昆嘉凛绝非常人,但他的一举一动,却还是每让我震惊意外。竟能见微知著,连我自己都不敢深思的想法,他也能一眼看穿,洞若观火。

  “在下怎敢当如此谬赞,十八爷抬爱了。”

  嘉凛指尖在桌边轻轻一叩,微微一笑:“阿随,在我面前,你何必藏拙?当我是那没有识人之明的昏庸纨绔么?”

  他的话虽然严厉,语调与神情却十分轻松,有股奇异的感染力,让人无法控制的受他的牵引,我心头重负尽去,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留随岂敢如此?又不是向昆父仑母借了神胆。”

  嘉凛言归正传,点头道:“谋政者虑事,与常人有所不同,你这样做,很好。”

  我明白他意有外指,西元文化根基浅薄,在文化层次上根本无法统治中昆;铁马弯刀,只可立一时之威,想要长治久安,却非得在文化上也扎稳根基不可。

  好在中昆的文化渊源虽然深厚,却只是少数士族和学子才能掌握的东西,普通老百姓就算识得些字,也读不了文。这样的隔离下,寒门弟子是很容易接受一种能容纳他们,对他们也很有实用的新学的。如果嘉凛能够因势利导,建立一个系统的新学说,新学中掺入政治因素,使西元入主中昆的思想被普通百姓接受,他也就算有了根基了。

  为难的是,这种新学说最开始要传导出去,还是要靠士人学子的推广。所以新学说的确立,也是一件很不好把握的事。如果能以我现在写的这种神话形式出现,士人学子只拿它世俗礼仪,不存戒心,事情就好办多了。

  只是我写这本“神迹拾遗”,最根本的目的在于保全管鬼祖,出于私心,被嘉凛这样一说,却成了谋政。虽然二者可以殊途同归,但这样一来,我怕是免不了要被嘉凛当枪使了。

  我有些无奈,鼓励白话,提倡以标点符号断句在这尚处在封建时期的时空里会不会产生新文化运动那样震撼的效果,我不知道,但有了昆嘉凛的支持,我这所谓的“神迹拾遗”要推广起来,就容易多了。至起码,管鬼祖日后要走的路要好走很多。

  

  第十一章 初见心

  嘉凛贴身服侍的四名使女端来夜宵,反客为主的招呼我。我这几天都和嘉凛一起吃晚饭,应对他的心态倒真的锻炼出来了,只要不涉及敏感话题,都可以从容应对。

  “今日巧工会之事,多谢你劳心费力。”

  嘉凛的话突如其来,我怔了一下,赶紧笑道:“留随借着十八爷的威风,今天在四方楼里放肆了,还盼十八爷不加追究。”

  嘉凛直视着我,轻声问:“留随,我让历功拦住你,不许你出四方楼,你是不是怪我?”

  我避开他直视的目光,笑道:“十八爷说的哪里话?安都禁市乃是战策,封锁四方楼不许闲人随意走动,份属应当。留随能在这乱世中安然无事,逍遥渡日,全仗十八爷庇佑。”

  嘉凛微微一笑:“你明知是我下令拦你的,何必故意掩藏?”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清,我听得却胆战心惊,好一会儿才说:“留随实在不明白十八爷的意思。”

  “你是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么?”

  眼前这个话题,委实太过危险,一旦揭开,对我没有半点好处。

  只是嘉凛今天的这态度,竟似真的要把这一层我着意拦起的纸撕开,尽管我极力推诿,他依然步步紧逼,不给我留半点余地。

  “十八爷……”

  我退了几步,实在退无可退,只得苦笑:“何必如此?”

  嘉凛的眼神深不见底,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涌动翻腾,像是极度寒冷之后,反而映出来的幽暗烈火。

  “因为你就像奔腾的水流,眼看触手可及,握过去,却是满手虚空;外相是那么清亮流光,坦荡无伪,实则根本无法预测!留随,假如我根本无法探测到你的心,那我至少要掌握你的人!”

  我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喷薄欲出,竟是抑制不住,只得极力控制,声音里却还是带出一丝颤音:“十八爷,您这样的话,叫留随如何自处?”

  嘉凛并不进逼,站在当地,声音平静,却带着世间至真至诚的热情:“我只想你站到我的身边来,不为权势、不为地位、不为名利,为的只是你的真心。”

  心口一阵阵的发紧,天性里的倔傲此时竟然不受压制,站直了身体,直觉回应:“我就站在这里,并无虚伪!”

  嘉凛的眼睛骤然一亮,璀璨夺目,他静静的站着,没有丝毫强逼的意味,伸出左手,微微一笑。

  他的手指节分明,布满刀兵弓箭常在手的溥茧,宽厚得宜,指掌间充满力量,并不张扬,却能让人体会。他没有说话,可那一双澄清流亮的眼睛传递出来东西,却比任何话语都动人心魄。

  他只是伸出手,那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有一股叫人从心底亲近信服的魅力,让人无力抗拒。

  我向前走了两步,站住了,抬起头来,直视嘉凛,慢慢地说:“十八爷,人的真心,有很多种,您想要的,却是哪一种?”

  嘉凛扬眉,笑容竟然有几分古怪:“留随,于你来说,我是个很贪心的人,我想要得到的,是你所有的真心。”

  心里隐隐有股莫然的涩然,竟不知该如何做答。我定定的看着嘉凛,抬手一拍胸膛,朗声道:“十八爷,留随只有这一腔热血,可以报知己!”

  嘉凛目光灼灼,一字一顿的问道:“然则,我是你的知己吗?”

  “如果不怪留随僭越,不为权势、不为地位、不为名利,十八爷,您的确知我最深的当世第一人!”

  话已经说到这一步,再也没有转圆的余地了,我反而松了口气,微微笑了:“留随不是不识好歹,只是在这真心上,若有欺骗,于你我来说,那不独是对感情,更是对智慧最大的污辱。”

  嘉凛眸光大盛,看着我良久,突然哈哈大笑,那笑容明快灿烂,与往常所见的淡然微笑截然不同,竟像是心情舒畅,愉悦喜乐,发自肺腑的欢笑。

  我既不敢跟着他笑,又不敢在他笑的时候露出什么不悦的脸,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了。

  嘉凛这一番大笑,当真是笑得痛快淋漓,竟慢慢的感染了我这初时心怀惴惴的人,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这样真诚无伪的对我说话的人,留随,你也是当世第一人!”

  嘉凛轻轻的摸了一下我的脸,虽然亲昵,却无轻薄之意。他脸上的笑容敛去,竟然叹了口气:“留随,你是一个不会污辱他人的感情与智慧的人,任何人喜爱你,都很容易,都不冤枉!”

  电光石火的刹那,我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真情以前,他对我,仅是动心,现在的眼光,却是动情!

  嘉凛收回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一片清明,只是目光里掺杂了几丝不同于以前的温和,那是出于真心的关爱,比他前几日出于欣赏的怜惜,其间的情意更重了几分。

  这样的目光,突然间让我无法直视。嘉凛拿出一块形如羽毛,二指大小的白玉佩,轻轻的放在我手上,我这才看清这玉佩的正面用西元文字雕着:“天羽”二字。

  “它虽然不是将令,却是我受封为天羽白帐时我父王赏给的爵位封令,我带着它已经有八年了。拿着它虽然没有实权,但你想去哪里都不会有人阻拦。”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险些把玉佩摔了出去。嘉凛握住我的手,淡淡一笑:“我相信你拿着它,不会负它,亦不会负我。”

  我只觉得手中那不足一两的玉佩,此时真有千钧之重。77E32D83BB还幽如:)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耳中却听得嘉凛悠悠的声音说道:“一个人,有了诤友,就不会犯错;一个国家,有了诤臣,就不会亡国;留随,我盼你能永远保持今时今日血性与真诚。”

  他是想叫我做他的诤友、诤臣么?我正待开口,嘉凛已经抢在我前面开口:“我不是延揽你,留随,我绝不愿意只得你热血相酬。”

  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嘉凛低声一笑:“世间之事,多有荒谬,现在能被你引为知己,于我来说,已算难得。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我叹了口气,情不自禁的说:“留随惭愧。”

  这一声惭愧,里面包含的东西,实在太多,连我自己也无法厘清。

  两人良久无话,直到油灯里爆出个灯花,噗的一声轻响,才把我们惊醒。

  “留随,我给你起个字可好?”

  我一怔,意会到他是因为我写的那“神迹拾遗”的署名,因为有名无字,怕会被士人看轻,才会提出此事,轻声道:“中昆世俗礼仪,寒门弟子有名无字……”

  这话说了一半,连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写那“神迹拾遗”,连推翻中昆士子垄断文化的思想都有了,起个字又算得了什么?

  “十八爷有心,请赐字。”

  嘉凛走到桌前提笔醮墨,叹道:“你内在风骨峥嵘,刚烈傲气,偏偏外表气度又极为亲和……我赠你两个字,‘谏卿’,号‘天一’。如何?”

  字也算了,这个号,可真够吓人的!我有些啼笑皆非:“只是有些张扬。”

  “不是张扬,而是我的本心,你本来就是天下独一的人物。”

  我哈哈一笑:“就怕到时这名号一说出去,别人都当成是我自吹自擂,自号‘天下第一’!”

  送走嘉凛后,我身心俱疲,匆匆洗漱就寝,一宿无梦,次日绝早醒来,突然发现满枕湿润,不禁大窘,以为这是自己夜间梦哭所致。抬手一摸脸上却没有泪痕,怔了怔,愕然惊喜,伸手推了推睡在里侧的小小,叫道:“你醒了!你醒了是不是?”

  小小眼眶红肿,两眼布满血丝,显然是醒来后已经哭了一场,但他哭泣的时候压制了声音,我又睡得沉实,他的眼泪把枕头都濡湿了我竟不知道。

  多日费心照料的人终于清醒,虽然他眼睛红肿,形容憔悴,但在我眼里看来却着实可爱无比,令我不由得心头狂喜,扑过去重重的亲了他两口,把他揽进怀里大笑:“你可醒了,你可醒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久没醒,把我急死了!”

  小小的身躯刚被我揽入怀里的时候有些僵硬,但很快就放松了,柔顺的偎依着我,咿唔了好几声,才从久未使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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