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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眩神驰,眼中看到嘉凛的微笑,耳中听到嘉凛的声音:“谏卿,我等你,等你安然从城北大胜归来,替我手中的白纸挥洒上一副绝世无双的好画!”
我微微的笑了起来,慢慢的说:“留随必不会叫你失望!”
两人携手并肩,走到极天门前,宫城外,我的坐骑已经备妥,准备朝议的大臣的车马也陆续来到,嘉凛点头对行礼的众官示意,目光却不离我的身上。
眼看着二人已经走出了极天门,我微微一笑,转头说:“十八爷,请留步。”
嘉凛深深地看着我,手臂一张,突然将我抱了个满怀,我全身一僵,几乎无地自容,耳边却听到他轻轻的低喃:“谏卿,你务必要安然归来,我等着你跟我一起指掌江山,也等着你跟我一决雌雄……”
我初时全身僵硬,听到他的话后,才放松胸怀,心里温暖柔绵,本来有几分甜蜜之意;待听到他的话的后一句,却不禁一怔,羞恼至极,差点挥拳一扫。
但这羞恼之意一闪即逝,想着他整句话里蕴含的绵绵情意,不禁反手紧紧的拥着他,心里千回百转,待到出口之时,已成了平淡的两个字:“放心!”
这样的拥抱,太甜蜜,也太危险,两人紧紧一拥,心意相通,同时放手,各自退开几步,四目相对。
“城北之事凶险难测,我允你在城北但有所需,传信调遣,必无迟延。”
“多谢十八爷恩典。”
嘉凛看着我,轻轻的问:“你可有什么心愿?”
城北的疫情,就算管鬼祖出手,亦未必能够治理,不管嘴里说得如何刚强,心里终究不免迟疑,只是难得见嘉凛这样犹疑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于情人来说,理所当然,于当政者来说,却有不妥。
我施礼拜别,心思一转,抬手指了指极天门的城楼,朗声笑道:“十八爷,留随今日便放肆讨个恩典他日城北事了,留随要在这极天楼上与您共赏夕照残阳,得您一诺之赏!”
嘉凛一怔,被我话里的自信惊醒,恢复常态,哈哈大笑:“他日你从城北归来,我必在这极天楼上盛宴备席,为你庆功洗尘,这一诺之赏不管是为何事,我都应允!”
我谢过恩典,扳鞍上马,却忍不住回头再看了嘉凛一眼。嘉凛脚步微动,扬声道:“谏卿,你我有约,幸勿食言。”
我握紧缰绳,对着他朗朗一笑,不再言语,兜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轻喝一声:“驾”
秋阳灿烂,碧空如洗,一行十一骑的蹄声密集洒落,带起一股微寒的流风。
我身上微有凉意,胸口却有一腔近乎沸腾的热血在涌动。
前去,会有凶险,会有情忧,会有劫难,但我绝不放弃。
寿远,来到这异世,是我逆天的惩罚,是你逆命的结果。逆天也好,逆命也罢,只要你我性命安在,就足够了!
第二十五章 入城北
“慧生,你还是留下来吧!”
城北疫情凶险,万一无法可医,无论是我还是嘉凛,都会选择最不愿意走的路。
管鬼祖身为医者,如是为此身死,算是求仁得仁。我与当阳生一为义,一为情,陪着管鬼祖入城北,也属份内之事。
嘉凛派给我的八名护卫和两名助手,如在城北遇险,则是职责所在,无可推卸。
至于小小入城北,一是因为城北的行政权在我,可以借着疫情调遣药材,帮他调整筋骨;二是因为他出身宫廷,金枝玉叶,娇贵不知民生疾苦,唯有让他身入民间,了解百姓疾苦,他才会心志成熟,明白刀兵之灾的大害,借机打消他不当的念头;
这行为虽是为小小考虑得多,私心里却不免有为嘉凛摒除未来政敌嫌疑,我实在无法容忍这恶毒念头滋长小小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又在我的教导之下,纵算有什么情有可原的不当,亦是我的过错。他年纪尚幼,正值学习人生处世道理的时候,我应该做的,是好好的培育他,却不是算计他。
只是慧生,我却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她随我一起入城北。如果她留在四方楼里,若我与小小在城北出事,她一个人无牵无挂的,要走也容易。
这事一时半会说不明白,也不能说明白。慧生摆摆手:“阿随,有些事你不说我也明白。但要我苟安一地绝不可能。”
我一怔,长长的叹了口气:“罢罢,只怕你我姐弟同生同死,鬼门关前,连个哭灵送行的人都没有。”
慧生淡淡一笑:“身死后的事情,谁知有无?哪还顾得了这些?”
城北已被嘉凛派人修了道连绵十几里的工墙隔开,工墙里外又设了四道栅栏,且派了重兵把守,疫病区的人不许外出。
这法子虽然蛮横,但在无法确认何人染有疫病,何人无病的情况下,却是杜绝隐患最佳对策。
为防有人越墙逃走,关卡旁三丈以内的建筑都已拆去,夷为平地。虽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城北却是死寂一片,偶尔几声谈话从屋里传出,也是颓唐之语,有气无力,透着股了无生趣的死气。
城北的建筑杂乱无章,越往里,房屋越是破旧,人声渐渐增多,但却尽是一些呻吟哭叫之声,间或几声不辩其意的声音。我和管鬼祖对视一眼,都知必是已经到了疫病者集居之地了。
嘉凛拨给我的两名助手,一名连会,字子能;另一人名司莫,字休成;都是三十来岁的汉子,五官身形有些像是中昆与元族的混血,也不知他们原来是什么出身的。
见我和管鬼祖相视迟疑,连会便凑上前来告诉我:“大人,左去里许路便是城北司衙。”
我摇摇头:“若是去司衙接印后再去巡察民情,只怕景象就和老百姓眼中所见大不相同,我还是先和天赐去看看负责治疫的医馆。”
因为不解城北疫病,到底是属于哪种恶疾,我在来城北之前催促滟容赶了几套临时性的防护用具,带上口罩手套,洒上管鬼祖配制的驱虫水,虽然不见得能保我们处身于病患之中安然无事,但也给了我一重“自身安全”的信心。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近了一处躺满病患的医馆旁边,医馆占地极广,里里外外沿着围墙用幔布搭着棚架,棚下无数病患躺在用门板木块垫成的简陋“病床”,辗转反侧,呻吟哀号,阵阵恶臭扑鼻而来。
管鬼祖二话不说,立即上前给就近的几个病患看诊,我示意慧生和小小停在远离病患,自己也上前查看情况。在远处时听音闻味,只觉得恶心。可就近一看,却由不得我心惊肉跳,骇然变色。
这些病患个个面色灰败,骨瘦如柴,下身沾满了排泄物,引得蚊蝇飞绕,想是因为病弱无力的原因,所以无法起身排泄,故而出现这种情况。
我虽然对疫病区的情况做过种种设想,却没有想到眼前所见,竟比自己想象的更甚百倍。这些卧病的患者,处在这日晒风凉的地方,又没有专人照料,这哪里是治病啊,简直就是在要命!
“水……水……”
冷不防裤脚突然被我正俯身查看的病人一把抓住,那人形容枯槁,早已不成人形,紧抓着我的裤脚,涣散无神的眼睛里尽是悲凉的渴求。我的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连忙安抚的说:“好,我马上端水过来给你。”
那人嗯了一声,手却不放开,我知他必是神智已然不清了,只得拨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天赐,我先进医馆了解情况,你……”
管鬼祖正在望闻问切,当阳生则提着医箱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两人都全神贯注,根本无人注意我。
看着他俩认真的样子,我焦急的心稍微平定了一下:还好,还有个管鬼祖在,我们两人再加上被嘉凛征来城北的八千余名大夫一起集思广益,应该能找出治病的良方。
走进医馆,医馆的院中和外面一样也躺着许多病患,只是情况要比外面好一些,有人走动巡视送药递食,病患也不似外面的已经病重到没有起身的力气。
我从摆满“病床”的院落里走到医馆的看诊大堂,堂上数十名大夫和伙计正忙忙碌碌的看诊抓药,个个都忧形于色。我的目光在堂内扫了一圈,走到一个一脸病容坐在角落里,与众人远远隔开的老者身边,轻声问:“老伯,外面的病人要喝水,哪里有水?”
我们一行人都戴着口罩手套,算得上奇服异装,难为那老者一惊之后竟立即脱口道:“不错,捂住口鼻,戴上手套,不与病人直接接触,可以起到一定的防范作用!”
这老者极有见地!我吃了一惊,正想和他攀谈,他已经一指后堂:“一进后面有水,但井水恐怕有瘟毒,不能饮用,饮的水要用屋檐下的水缸里存着的水。那水是日前城外修筑水桥引来的水,是干净的。”
不等我示意,有名护卫已经快步走向了后堂取水。
我有股不对劲的感觉涌上来,讶然问道:“难道给病人喝的水是生水么?这场疫病,患者多有腹泻之症,怎能喝生水?”
那老者愣了愣,苦笑道:“老夫何尝不知生水寒重,对腹泻的病者大为不利?只是安都柴米贵,城北困顿,百姓除去饭食煮熟外,一惯都是饮用生水。现在漕运阻绝,全城禁市,城北突发疫病,普通老百姓连煮饭食的柴火都短缺,哪里还有余柴来煮水?”
原来如此,饮用生水,直接就把病菌吃了下去,难怪疫病会暴发得这么迅猛,又这么容易的就把病人的性命夺走。想来被这生水断送性命的人为数不少,不该病的也病了。
百姓竟因没有柴火,死在这饮用的生水下,怎不叫人心惊、心酸?
我忍不住回头对司莫一字一顿的说:“休成,你即刻赶往城北司衙,着城安分衙贺大人立即调集柴火,送到各处医馆,务必保证所有病人的饭食饮水都能煮熟。”
那老者霍地一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惊疑不定的行礼:“老朽仁济馆陈济,不知您是哪位大人,驾临仁济馆有何吩咐?”
我急忙伸手扶住他的身体,含笑道:“晚辈留随,奉嘉凛将军之令前来治城北之疫,一应事务多赖各位大夫鼎力相助。老大夫自身有恙,却还坐堂压阵,留随感激在心,如何敢受您老人家的这般大礼?”
这厢的动静把堂中的大夫患者都惊得怔了一下,我平举双手,大声道:“我是为治城北之疫而来,危机在前,时间宝贵,一切虚礼尽可免除。各位应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
好抚了馆内众人,我与陈济一番详谈,方知城北之困,不独疫病、柴火,粮草药物也已告急。郭倥等人主理疫事并无良方,怕疫病扩散,只一昧的高压,责令凡是染病者统统运到各处医馆医治,不许家人探望服侍。
城北虽有八千多名大夫分驻各馆救治病患,奈何病患实在太多,人手不足,照顾不过来。所以这些被运到各医馆的病人,如果已经病到了无力自理生活的地步,基本上也就踏进了鬼门关里。
这些大夫与病人接触,日夜操劳,疫病还没得到治理的方法,却已有不少大夫自己也染上了疫病。
疫病传染速度极快,刚开始时只是使人发热腹泻,身体无力,可近五日来却追魂夺命,昨日一夜,仅这仁济馆已经死了一百多人。
管鬼祖一脸凝重的走进馆内,面色难看至极:“我连接看诊十六人,伤寒、疟疾一件都没落下,而且有交叉感染的迹象,倒是没有你最怕的鼠疫。”
没有鼠疫,还好还好!
不然的话,治鼠疫的抗生素真不从何找起。疟疾伤寒管鬼祖都有可治之方,虽然难治,传染速度和祸害性比起鼠疫来却还是要低一些。
“还有其它的病症吗?”
“现在的这些病人里如果症状大致相同的话,这里应该就只有这几种疫病,不过这些情况,要等我再到其实医馆查看一遍才能确定。”
有管鬼祖确定,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把无法确知病由时的惊慌心情舒了出来,笑了:“只有这三种病症,那就好办。天赐,你先把确诊病情的方法传给仁济馆内的所有大夫,把患者照病名、病重程度分类安置。我立即回城北衙门调集药物等物,当阳兄,我知你脚程极快,天赐留在这里的时候,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可以立即飞驰回衙报我知晓。”
陈济怀疑的看了一眼管鬼祖,问道:“留大人,这位是?”
我笑了笑,拉过管鬼祖介绍道:“老大夫,这位是六道门医道的继承者,管鬼祖管先生,字天赐,一身医术堪称当世第一,天下无双。是嘉凛将军请来主治城北疫病的大夫,凡是医务之事,一律由他调遣。”
陈济的脸色有些难看,想来也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竟要听令于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难怪他心有不平。
有这种心思的人必不在少数,一时半会儿的,只怕管鬼祖镇不住他们。
“天赐……”
管鬼祖闻声知意,微微一笑道:“这些事你不用管,自去帮我寻一批看护病人的人就行了。还有,这些病人大多体虚气弱,肠胃不适,只能喝粥渡日。但白粥营养不足,需要佐以药材熬煮,这笔开支不小,你也要早做准备。”
“有无良方治病,是你的责任;能否将良方付诸现,却是我的责任,这些事,你就放心吧!”
我对堂中众人拱手一揖道:“各位治疫辛苦,此情留随铭记在心,疫病大治后,留随必设宴于城北司衙,酬谢诸位的辛劳。”
出了医馆,方才被我派来送水的护卫匆匆的迎上来,面色有异的行了个礼。我以为他心里存着民族之见,又怕脏,所以没给那病人送水,不禁皱眉:“怎么?”
那护卫面带悯色,低头回道:“大人,不是卑职不给他喂水,而是等卑职端着滚水出来时,那人已经死了。”
死了?我一惊,快步走到那人身边,掀开盖在那人头面上的破布一探,那人双目紧闭,面色灰白,呼吸和脉搏都已经停止了。
这人他刚才还活着,虽然虚弱,却还挣扎着向我求救!可现在他却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我答应给他送来的水,他是再也喝不着了!
与尸体相邻的一个病人突然剧烈的痉挛,那是疟疾发作的症状。我握紧拳头,看了那人一眼,沉声喝道:“立即赶往城北司衙!”
我不能这样看着人命在眼前消逝而无能为力!
小小从没接触过民生疾苦,眼前这样的情势,他更是做梦都没有想象到,被吓得不轻,脸色苍白的在一旁干呕。
我匆匆忙忙的安慰他两句,由连会带领着向城北司衙赶去。虽然街道弯曲,无法驾马急驰,但四条腿走路的坐骑还是比人快上许多,过不多时,前面已是城北司衙的广场。
第二十六章 司衙事
我飞身下马,习惯性的回头一看,慧生一手控缰,另一手却在轻抚小小的胸腹,帮他调息理气,见我回头,她手上的动作不停,冲我点头示意。
我把心放宽,脱下口罩手套,正想向城北司衙门口当值的衙役表明身份,进衙接印。突然听到衙门内一阵嘈杂,脚步纷乱,人影晃动,当前一人正是被我派来调派柴火的司莫。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群身着各色官服的司衙官吏,或喜或忧,或懊恼或气怒,神态不一而足。
我还没开口,司莫已然瞧见了我,面浮喜色,抢前几步高声道:“恭迎大人接掌城北司衙!”
跟在司莫身后的官员大概都是随着他来迎我接印的,却没想到我会在他们去迎奉的路途上自己来了,听到司莫的话声,表情都有些错愕,愣了一下才跟着施礼迎接。
那一瞬间的表情,已经让我看出了其中的怀疑、猜忌、不甘、恼怒等诸多他们刹时不及掩盖的情绪,但在这诸多复杂心态里,却也有丝放心喜悦的意味。
猜忌恼怒我可以理解,那丝放心喜悦却让我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城北疫区被封,这些人既无救治良方,又无法远离此地,自然觉得困苦。我的到来使觉得治疫有了希望,至不济也可以分卸他们身上的重责,替他们扛去治疫不力的名头。
昨夜的苦功也没有白下,城北政务虽然是从廷报上得来,真假难辩,但城北司衙的行政体系结构我却已经弄清楚了。
城北因城破时军民望风而降,基本上没有抵抗,在战时没有受到打击。司衙的高级属官除去二十几位自杀殉国的以外,都得以保全。嘉凛因为城北的顺服,就直接将降官照原阶越级升任,委以政务,令他们照旧时体制日常理政。
代理司衙之职的降臣郭倥,嘉凛那句“长于为官,不擅理政治民”的评断甚得其神髓。往下的财府,户政,刑衙等七部分衙的正副掌官十九人,平时的理政手段如何我不知道,但就目前情势来看,不容乐观!
正心里估量,郭倥已经一脸忧色的说道:“下官愚昧无能,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