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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天涯by 张尽-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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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指着荒芜焦枯的土地,笑道:“我会让这块田地再次青葱,当你大军凯旋,我就站在肥沃丰美的田野里,迎接你的归来!”

  “好!我跟你约定!我会靖平这天下的战乱,凯旋归来!”

  嘉凛看了眼在薄雾中隐隐约约的官道,笑道:“你要等我!”

  我心里酸涩,出口的却是一笑:“好!”

  嘉凛朗朗一笑,兜转坐骑,回头再看了我一眼,眸光流动,虽然只是那一眼,却有如那弥天秋雾包裹一身的情感递了过来。

  蹄声雷动,十几匹骏马蹄声雷动,秋雾因为那凌厉的声势被劈开了一条缝隙,但那一线清空,很快又被雾涌没了。

  这样的大雾,连送别都不用了。

  我哈哈一笑,调转马头,对还呆看着浓雾的双姝和几名侍卫道:“走!”

  “郎君,您一点都不伤感吗?”

  姝妙娇嗔一声,居然眼睛通红,对我大是恼怒。

  “他所求的是不世功勋,无双荣耀,我只为他的雄心壮志欢喜,何用伤感?”

  “郎君没心没肺!”

  姝妙尖叫一声,一夹马腹,把我们扔下就跑了。

  姝鬟吓了一跳,赶紧道歉:“姝妙是小孩儿脾性胡闹,郎君千万莫放在心上。”

  “我知道!大家走吧,我们趁着雾早早回去,免得多生事端。”

  姝妙只不过是将自己心里的感觉直接的发泄出来而已,这样的直率,比起我来,真是强太多了。

  风声掠耳,急驰中,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嘉凛离去的方向,离别的空虚与酸楚涌上的瞬间又被我咬牙压了下去:嘉凛,送你远赴南荒,我不是没有离愁;想到身边没有你,长夜漫漫无人相伴,我不是不心虚;想到你领兵征战,身处险境,我更非不担心。

  只不过在我心里,既然有些与你同生同死,荣辱与共的意愿,那么不管怎样的心思,我都会放在心里,不会在人前宣泄;至少,不会在离别的这一瞬里,作出那让人故伤离愁的举动。

  嘉凛,你要平安!

  我会好好地保护自己,你也要平安康健!

  回到住处,浓雾依然未散,陪都还在沉静在深秋的寂静之中。

  我收拾了情绪,将身上被雾水打湿的衣服换下,依照往常的习惯去出去吃早餐。

  饭碗放下,就有人通报,中书省宰相连墨来访。

  我有些吃惊,三省宰相交往密切正常,但嘉凛前脚离开,连墨后脚就来访,实在不能不叫人吃惊。

  “快快有请!”

  我一面起身出迎,一面凝神回想,确定嘉凛仪仗虚设,金蝉脱壳之计并无疏漏,不由对连墨的来意大为好奇。

  “连相清安!”

  我远远的瞧见连墨的身影,便拱手相迎。

  连墨一面回礼,一面笑道:“托福托福,相君也精神焕发啊!”

  两个把臂言欢,笑呵呵的走进客堂,分宾主坐下。

  我察颜观色,没有从连墨的神色中看出什么特异的情况,考虑到眼前的政局,心思一动:眼前的情况对我来说,实在是静不如动。

  连墨本是旧朝降官提拔上来的,出身世族门阀,又久历官场,算起来是士族利益的代表,论到官面上的隐忍深藏,他的功夫定然比我强。我与其费心与他定神对峙,揣测他的来意,不如主动相询,索性给他一个年轻气盛,藏不住心事的浅薄印象。

  “连相清早前来,不知有何要务?”

  连墨微微欠身,向行宫的方向拱手行个虚礼:“蒙圣上恩典,准许百官社稷祭奠仪式后不即刻还都,休假三天,在陪都赏玩九重山盛景。圣上一番体恤臣子的美意,为臣着虽然惶恐,但却之不恭,遵则有负民望。”

  我哈哈大笑:“连相这话就说差了,政务闲暇,得了圣上恩典赏秋,那是荣耀!我们自玩我们的,管其它闲事干什么?政务处置当然重要,可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嘛!”

  连墨微微皱眉,对我说的话不以为然:“圣上初登大宝,正是政务纷繁,百废待举的时节,为臣者自当竭力尽心,为国为民,岂有闲暇玩耍?”

  我心中一动,有些摸不准连墨的来意,说的话有几分真心,嘻笑道:“连相莫恼,某家才起来呢,对陪都又不熟,玩耍的话语不过是句笑谈而已。倒是连相清早来访,可有要事?”

  我说话微露敷衍之意,连墨神色微动,显然戒备心理已经因为我这轻佻不经事的表现而松懈了些:“不瞒相君,中书的诸位同僚已经在陪都有名的五凤园备好了酒席,意欲请三省六部伴驾而来的所有同僚共聚。诸位同僚的意思是趁着这几日闲暇,各省官员互相熟悉,以便日后政务协调。”

  这倒是极有必要的程序,本来我想回到安都以后再做,连墨却比我有心。

  自己跟这些久历事故的官场老手相比,果然慢了一拍,我心中凛然,击掌一笑,欢欣道:“三省六部数百同僚的宴会,果然热闹好玩!哎,多亏圣上体恤下情。”

  我言下透出少了嘉凛约束,就可以纵情寻欢的意愿,连墨眸底不屑之色一闪即逝,若不是我一直着意他的神色变化,却哪里看得出来?

  此时确定了连墨的宴请的确心有所图,我反倒放下心来:“既然是请三省六部的所有伴驾同僚,那就是说门下省的赫相等人也已经请了?”

  连墨笑道:“某家本来准备请了相君以后,再和相君一同前往赫相住处,邀赫相同行的。”

  想来是赫拉长相威武,气质与文官迥异,又是纯种的元族血统,摆明了是嘉凛的嫡系,元族的权力代表。这些中昆士族没有与元族直接交往的经验,又兼赫拉身份敏感,他们连试探都怕有不妥。于是想到了先由连墨亲自出马请我,再与我一齐去请赫拉,显得顺理成章,既利用了我的“皇亲”身份,又不突兀。与他地位相同的两名宰相一同前去邀请,还可以使赫拉无法拒绝。

  “连相稍候,某家进去准备一下便与您同去邀赫相。”

  进了内室,我将嘉凛送给我的弯刀贴身藏好,一面问双姝:“你们听过五凤园吗?”

  旧朝的时候,我不是没来过陪都,只是当时一般都直接住到了都城外的九重山庄,对于陪都内部的有名之地,反倒不知。

  姝妙还在恼我,我问话她也不回答。倒是姝鬟笑道:“郎君这问题可算是问到自家门口了!”

  “问到自家门口?”我诧异问道:“莫非它也跟四方楼一样?”

  姝鬟点头笑道:“郎君不知,主公昔日经营中昆,以‘一元两仪三启四方五凤六合七源八荒九阳’为首,各自主持它所在之地的事务。陪都因为是旧朝皇子们争斗的主要地段,又是屯兵之所,所以除了安都的‘四方’以外,‘五凤’也设在了这里。”

  我瞠目结舌,叹道:“难怪嘉凛入云关,时机会选得如此恰当,顺利得让人无法置信,原来如此!”

  姝鬟笑道:“主公南征,虽然调动了四方楼里的历功等人,但根基还在滟容大姐她们手上。这三省官员宴会的地点定在五凤园,实在是件观察百官品行的大好机会。”

  我心里隐约有些不安,问道:“四方楼估计只要是有心人都知道它跟嘉凛的关系,这五凤园还能不被人起疑?”

  姝鬟一怔,摇头道:“应该没有吧!反正付总管,不,应该说是付南音付相公是最清楚九部的动作的,等到了宴会的时候问一声就是了。”

  姝妙半晌不跟我说话,这时候见我有意与连墨同行,对我的恼怒毕竟低于关心,哼了一声说:“要是在宴会上露出了主公已经离开的消息,指不定会有什么变故,危险得紧,今天这宴会还是辞了吧!”

  我听姝妙这话简直把我看成一离了嘉凛便什么事都做不成的阿斗,不禁啼笑皆非。

  姝妙话出了口,才意识到不妥,倒是把她刚才对我的恼怒冲淡了,歉然低头,但她在口气上也不认输的,心里虽然后悔了,嘴里却还是逞强:“这些当官的难缠得紧,人多嘴杂,就更难应付了。”

  姝妙的话意,此时反倒激起了我的一股雄心,心间的离愁散去,只有一股意气在胸中涌动:“难道这样我就怕了他们么?”

  姝妙因为我的反应而吓了一跳,呆住了。

  我看着她一头雾水的表情,心里想的却是与嘉凛相别时说过的话,淡淡地笑了:“若是连这么个小小的宴会都无法应对,我还有什么资格站在他的身边?”

  若是连眼前这样的局势都无法控制住,我以后却拿什么去面对权力中心,朝堂之上的纷争?凭什么控制六部行政?

  

  第六十七章

  “圣上赐您住的长康府乃是前朝的公主府,除了有六部官衙拱卫,传说府内景致如画,幽深清雅,相君得此福地,真是羡煞某家了!”

  奉驾还朝的路上,赫拉借着中途歇马的时机走过来跟我闲聊,扯着扯着就扯到了各人的住处。赫拉把话题绕到我这里来,自然不会是为了旧朝公主府的景致,我笑着应道:“这府里的景致如何,我也是闻其名,未曾见其面。赫相如有兴趣,不如还都后与我同往一观?”

  赫拉哈哈大笑:“相君相约,某家当然高兴,只是还都以后,相君统领六部,事务繁杂,怕是不得空邀客观景呢。”

  赫拉的话在我心里打了几个转,落下的时候便多了几分沉重之感。我掂量着其中的分量,呵呵一笑:“赫相放心,只要得空,我一定邀您共赏盛景。”

  “某家等着相君的请柬,相君可不能忘了。”

  赫拉说话十分有趣,明明二人讨论的事情沉重,偏偏在他说来轻松自如,让我这听的人也不自禁的心情放松:“请柬一定有的,只是赫相到时可莫推辞。”

  “那当然!”

  说说笑笑,歇息时间过去了,前面传来侍卫传令起驾的声音,赫拉伸腰站起身来,笑道:“哎,奉旨伴驾,可真不是件轻松活计。圣驾一起,某家的屁股就倒霉了!”

  他说话随意,不拘礼法,大有武人之风,听得我忍俊不禁。

  圣驾还朝的仪仗绵延数里,有一直在嘉凛身边处理文书暂管内宫事务的珊珊、珊影及白帐参将兆先率部遮掩,銮驾上坐的替身无人看出破绽。赫拉“奉旨伴驾”,其实是为防有人撞破机关而设的迷障,为了这个,赫拉必须骑马随在龙辇旁边,时不时做出一副近前“听旨”的架势来,马速不能快也不能慢,神态不能紧不能松,骑马辛苦说不上,但那种束手束脚的感觉却实在叫人憋气,难怪他叫苦。

  时间拿捏得正好,夜幕垂下,晚炊的时分圣驾正好进安都,省去了百姓夹道观礼的麻烦。

  龙辇直入内宫的朝天门,赫拉却调转马头拦住了文武百官的车驾,大声道:“圣上口谕文武百官各自回家去,天晚了,今天大家都歇着。”

  一路鞍车劳顿,从陪都赶回安都,武官也罢了,文官却是个个暗地里苦不迭,此时听到这么体恤下情的圣谕,真是如蒙大赦,一齐拜谢:“谢圣恩!恭送圣驾!”

  赫拉等众人礼毕,又道:“圣上有旨,着三省宰辅自明日起,开始整顿各自部属的人、事,五日后再上朝奏报。”

  这旨意却是嘉凛为免上朝而做的安排,文武百官不明就里,都是一愕。

  赫拉驱马前行几步,笑道:“大家不用揣测圣意,回去后做好本分等着上朝就可以了,都散了吧!”

  众人受他提醒,心中凛然,更是摸不清这圣旨的用意,比他不提醒的时候更加难知深浅。百官下拜接旨,后队变前队,在宫门外井然有序的散去。

  我忍不住一笑,赫拉果然是玩权术的高手,难怪嘉凛自己不在安都坐镇的时候会委任他为门下省宰相。

  外围的官员散去,三省的几名宰相才拱手作别,各自回家。

  我目前的住处就在内宫东华门外,从朝天门赶过去,快马盏茶功夫就到了。

  因为去陪都参加祭祀之前,小小就跟着我住进了长康府。长康府就是旧朝那被饿死在落雁坡的大长公主的公主府,我不愿意在这种时机整改翻修,浪费钱财,里面的许多设置装饰都还是旧朝遗物,我有些怕我不在的时候,小小触景伤情,又生事端。

  “郎君回来了!”

  “嗯,广京,我不在的这五天,小郎君怎样?”

  卢广京一面指挥小厮接过我和双姝的缰绳,一面回答:“小郎君这几天还好,食欲虽然不大好,精神却十足。”

  这精神十足四字,听在我耳里,不禁苦笑:“他生气大闹,有没有砸东西伤人?”

  卢广京笑道:“郎君放心,老仆已经把小郎君的用器改成了木具,除了贴身陪伴小郎君的狗儿被木碗磕破了额头的油皮,丫环仆役都没什么事……郎君,小郎君自己选了西跨院的‘澄色园’,已经搬出了正厢您的住处,您该往这边走!”

  我只在去陪都的前一夜陪着小小在这“长康府”的正厢房住过,根本没看这府第的全貌,此时听到小小自己选了住处,竟是不愿和我同住,不禁纳闷。

  小小必须独立,但现在环境宽松,他根本不用这么性急。对比我去陪都之前,他缠着我不放的情景,这自选住处的举动实在是反差太大,叫人摸不着头脑。

  穿廊过院,走了十几分钟,突闻水声潺潺,卢广京解释道:“这澄色园里有座从御河引水灌成的活水湖,小郎君就选了湖上的‘环幽水榭’住着。”

  我大吃一惊:“这种环境根本不适合他住,难道管先生有什么特别的意见?”

  “管先生也说这环境湿气太重,小郎君不能住,可这段时间太医院改建成医学院,他只能每天抽空过来看小郎君,也是分身乏术。当阳先生最近都没看见,光是管先生,止不了小郎君的任性。”

  卢广京说得再隐晦,我也知道小小必然曾经大闹,他那性子,可是好相与的?身份之秘已然泄露,他没了忌惮,又无当阳生压着,怕是他任性起来连管鬼祖也要平白的受他几口恶气。我心里一恼,踏上通往湖心小榭的竹桥,脚步便特意放重,踩得竹桥空空作响。

  走到水榭前的飞亭,水榭正房的门咿呀一声打开,四名脸生的丫环走出来,卢广京赶紧道:“这就是服侍小郎君的红紫黄绿四个丫环,她们都是服侍过老者病人的伶俐人,也懂些推拿之技,管先生说用她们很好,我就斗胆拿主意了。姑娘们,快过来拜见相爷……”

  我摆手温言道:“在我这里,这些虚礼就免了,姑娘们请起!我这弟弟性子顽劣,不受管束,我不在的日子,难为你们了。若他有不当的地方,惊吓了各位,我这里给四位姑娘赔不是了!”

  “不敢不敢!”

  我看她们拘礼,要是真的弯腰给她们赔礼,反而令她们吃吓为难,行了个半礼便收回势子,轻声问道:“他任性胡闹,摔东西砸人,有没有伤着你们?”

  四人愣了愣,为首的绿衣才道:“多谢相爷关心,小郎君秉性和善,脾气也好,很有分寸,不伤人!”

  她们说小小秉性和善,我是相信的,要说他“脾气好”,那却是打死我,我也不信。

  我哈的一笑,见她们礼节繁多,估计是旧朝官员的奴婢出身,连回个话也下拜,不禁头痛:“我生平最恼繁琐碎礼,看着都头痛。几位姑娘进了这长康府,不妨就记着这里的规矩,我住的地方不兴跪拜礼节,也不兴官面称呼,一切进退应对的礼仪,都跟民间普通人家一样。广京,你要跟府里的人说说。”

  卢广京应了一声,我看看天色,问道:“小郎君吃过晚饭了没有?”

  “刚端来了,可是小郎君不肯吃,狗儿正在哄他。”

  我想了想道:“你们去吃饭吧!姝鬟,你们也去,我估计要哄完小弟,也要一段时间,你们吃过饭再来帮我把他移出水榭。”

  屋内灯火通明,小小坐在临水的窗前一动不动,他明明听到廊桥上的足音就已经知道我回来了,这时候却故意看着水榭外的湖水,根本不回头看我。站在他身边的狗儿拿着碗筷,怯生生地看着我,嘴唇蠕动却说不出话来,表情尴尬至极。

  我知道他是孤儿,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让他陪小小实在太勉强。想想小小的出身和脾气,就知道他日常难免大大受气,不禁替他心痛:“狗儿,你过来!”

  狗儿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转头看看小小,踌躇一下才小步跑到我面前来。

  我就着灯光细细打量他,只见他额角肿着一个大包,抹着药也乌青泛亮,小小发脾气一砸,挨在狗儿身上却不轻。

  “哼!”

  我瞪了小小一眼,再转脸温声问狗儿:“卢管家有没有给你请大夫看看身上的伤?”

  “……有……有有……没……”

  狗儿结结巴巴,话说得不完整,一张脸却涨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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