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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张天必然已经做了军事调动,正想问详细些,刚才和吏部尚书一起离开的年社明又跑回来了,而且这次的脸色比他要车去门下省时更难看,红里透着青白。在他身后跟着的人赫然是随户籍审查官缪印堂的去东辽丈量土地,我已经差不多一年没见的孔德立。
“晦如,有什么事?”
年社明反手指了指孔德立,喘了口气,居然没说出话来。
“相君,在金州审查户籍,丈量土地的户籍审查组被暴民所困,缪印堂大人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我心头剧震,骇然问道:“你确定是‘暴民’?”
孔德立惨然笑道:“的确是‘暴民’,只是这暴民必定是出自金州士族李家门下。东辽李、熊、司、成、庞五大家隐瞒土地,户籍十分严重。缪大人自到金州以后,阻难重重,历时一年才摸出了眉目。刚测出李家占地超过了两万顷,隐户五百余,口上万。正准备仔细整理,上报朝廷,住处外就有暴民生事。我因为外出安排回程,恰好避过了暴乱。但据我探得消息,审查组的十名官员,三十余名属吏随从都陷落于暴民之手,伤亡过半,朝廷再不援手,审查组全员性命难保。”
“相君,让我率兵踏平了李家!”
我打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叠地图,打开东辽的部分。地图上,标画着东辽百余家士族的聚居之地。李家就是金州姓氏最古老,门第最清贵,势力最强大的士族。依附着李家的,还有鞠、查、管等十几个小姓。
“金州是东辽物资集散的主要城市,朝廷若想从东辽运输物资南下,就得对李家退步……张将军,你确定你能尽速拿下李家吗?”
张天朗声回答:“主公南下之初,令我主持府兵改制时,就是将重心放在东辽。东辽之战,主公早有安排。若战,不出一月,我必能踏平五大家。”
我抬头看着也德立,厉声问道:“德立,你确定暴乱者是李家所使?绝无虚假?”
孔德立挺胸昂然道:“我从暴民的兵器、行动组织、起事时间三方面来看,可以确定暴民动乱的确是李家指使!如有虚假,兵到东辽之后,可将我斩于阵前!”
战,或是抚?
战,此际朝廷出兵,无法像常规作战那样供应军需,张天领兵,必会行西元旧风俗,以掠为养。不止几大世家会被诛绝,地方百姓也难免惊扰。且金州正扼着物资输送路线的要冲,战事若不能及早平定,南荒赈灾的物资在倾尽了中昆西凤两地之力后,就会失去接继,无法应对今冬的窘境。
抚,朝廷就要承认东辽士族的特权,新朝法制从此在东辽就成了空文。四年辛苦建立的威严荡然无存,户籍审查组目前或许幸存的官员固然性命难保,以后朝廷再往东辽派官,只怕也都要像旧朝士族势力最鼎盛的时候一样,受制于地方士族;甚至于任官还要由“士选”。
第八十二章
“户籍整理,土地丈量,是朝纲定制。法纪威严,不容轻辱,更不容践踏蹂躏。东辽士族门阀,目无法纪,煽动府丁武力抗拒土地丈量,杀伤扣押朝廷命官,形同叛逆。某今以尚书省相君之名,召令兵部侍郎张天立即派员统兵前往金州平乱!”
张天抖擞精神,大声应道:“末将领命!”
我提笔写下调令,打开印匣,摸着那颗我还是头次用来调兵的大印,觉得一双手沉甸甸的,如重千钧。这印一盖下去,战事便起,一场血腥,在所难免。
“相君,调兵遣将是朝廷大事,应当由三省宰相会集决议。”
晁视跟着我近四年,今天我才知道他也会有如此惊惶失措的时刻。我怔了怔,知道他必是猜出了我的心意,心里一阵怅然,嘴里却硬声道:“兵部由我直掌,出兵与否也是由我直断,岂有三省集会决议之理。战机稍纵即逝,更是丝毫松懈不得!”
我双手把盖好大印的调令递给张天,沉声道:“张侍郎,起事士族应当如何处置,某授予你擅专之权,你可依制而行,不必回禀。但某家希望军队所至,无辜百姓能够安然,做不到鸡犬不惊,也切勿烧杀劫掠。”
“相君放心,末将一定从严治军。”
我想了想,转头问孔德立:“是不是所有的世家都有隐藏户籍土地?”
“是的。”孔德立应道:“但也有几户在户籍审查组勒令审查后,配合审查的。比如管家和成家。”
管家……总算没有辜负我这几年的照顾,还知道事情的轻重。我松了口气,“仅用武力平乱,终究不是上乘之法,还需要柔性安抚,双管齐下。高侍中,我令你带上得力的属吏,随军而行,安抚地方百姓。”
“下官遵命!”
高云歌躬身道:“下官以为士族门阀之所以敢放肆,不过是倚着地利之势。若是借此时机将他们迁出东辽,在其它郡县划定地域与他们对换田地,便可绝了后患。”
强制移民,使士族彻底失去对原来的住地的土地和农奴的人身控制,高云歌这点子真是毒到了根子里了。
“高侍中此计甚妙,但不能操之过急,没有参与此次事变的家族,日后搬迁,朝廷予以补贴。为了不伤及他们的根本,先把近年参与商事,对土地倚赖不高的家族迁出。比如管家近年沿运河沿线南下经商,重心其它已经放到了中昆以南……就先将管家迁到南荒泉郡吧!其余的家族,则比对管家逐步搬迁。”
“下官一定审时度势,慎重行事,尽力安抚东辽,不负相君厚望。”
管家迁至南荒泉郡,我总算了了一桩挂在心里的大事,兑现了对当阳生的承诺。
“德立,你是缪大人的随从,也是东辽事变的目击者,东辽的士族的情况你比别人熟悉,也与高侍中一起随军前往东辽吧!”
“是。”
晚上我就在春秋阁后进的小厢房里住宿,我也知道这种时候,若不好好调理身体,实在无法应付局面。饮食用药睡眠都依医嘱而行,不敢有半点轻忽。只是人虽然借助药力和安息香闭上了眼,精神却始终处在一种半迷糊半清醒的状态,无法沉睡休息。
似醒似梦间,我与那似乎想夺去我的魂魄的黑暗引力僵持着,许久许久,那黑暗里传来一声轻问:“你想知道昆嘉凛是不是安全吗?”
或是因为我熟悉了与这股黑暗力量对抗,在知道它的存在以后,就已经将它拟人化了。所以在睡梦里听到这样的问话时,我竟丝毫不觉得恐惧,反而有股终于知道敌人何在的安心,随问而答:“我想!”
天灾面前,人力是那么的渺小。嘉凛纵有雄兵百万,怕也无法应对自然的威力。在洪水里失踪,那几乎跟死亡划上了等号。我坚信嘉凛安然无恙,但潜意识里的恐惧却无法控制,总在我意志薄弱的时候探出头来,欺压着我,胁迫着我,让我食不知味,寝不安眠。
“你想求他平安吗?”
“想。”
我想的,只是在文武百官面前,我只能表现得镇定如恒,安之若素。
黑暗里的声音陡然低沉起来,语调转折之间,带着一勾人心魄的鬼惑,“那就拿你的魂魄来换吧!拿你的魂魄来换他的平安,只要你把魂魄交给我,我就保他平安无事……”
“拿魂魄作交易,你当我脑袋里装着的是豆腐花么?”
黑暗里的声音悠悠地说:“你脑袋里没有装豆腐花,只是你心里却有个他……为什么不肯拿魂魄交换呢?你有四魂九魄,就算让出一魂一魄,依然可以不受影响的活下去。最重要的却是你只是让出一魂一魄,却可以救得他的性命。”
“……我只要天嘉王朝的相君的一魂一魄,并不是针对你个人。留随……这一魂一魄于你并无损害,却可以作为交易条件,救得你的爱人的性命。”
“我不相信这样的交易。”
那声音轻轻地笑:“这种交易完全遵循天道自然,比世俗交易更具诚信,你本来就参加过这种交易,为什么不相信?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爱他,所以不愿意为了他而进行交易么?”
“不是!”
我如受雷击,厉声反驳。
“当然是,如果不是,为什么你可以为了别人不惜一身,却不能为他舍去根本毫无关碍的一魂一魄?”
我心神巨震,想要反驳,却无从驳起,一股沉重厚实的恐惧感在我心头压着着,几乎将我压成齑粉。闪神的瞬间,黑暗中的那股引力骤然加强,陡然扯得我魂魄虚浮。我明知中计,可此时重心不稳主动权尽失,无法再与那引力相争。惊骇之际,仿佛有股与黑暗相似,又略有不同的暗红光芒从我脖颈处透出来,浮移的魂魄在那如有实质约束的暗红光芒里渐渐地安定,黑暗中的引力终于完全退去了。
我睁开眼睛,感觉自己心脏剧跳,汗水淋漓,嗓子干哑,好像全身脱水般的无力,竟连坐也坐不起来。
身边有人将我扶起,拿枕头垫着,问道:“你刚才怎么了?”
“我只是做了噩梦。”
我发现床前站满了人,几名太医正神色紧张地替我检查身体,不禁觉得抱歉:“我只是做了噩梦,应该没什么事。”
几名太医忙碌良久,终于得出结论:“相君的身体的确没有大碍,出了这身虚汗,脉象倒比以前稳健许多,真是奇怪。”
这其实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以前我面对那股意图夺我魂魄的黑暗力量时,敌人缥缈虚幻,无法捉摸确定。让我觉得它高深莫测,无法安心应战。到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它的意图,有了确切的目标,自然可以定下心来面对它。
“相君一身汗湿,得先起来换了寝衣被褥再睡,否则怕会风邪入侵。”
我就着姝鬟的手喝了几口水润活嗓子道:“累几位大夫日夜操劳,留随真是过意不去。”
仆役备好热水,我正准备解衣洗澡,胸前突然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低头一看,却是慧生留给我的同心蛊!
我大吃一惊,赶紧将它拾起。同心蛊一入手,我的心就不禁一沉,这同心蛊是除了我滴血喂食,平时都是环着慧生留给我的发绳结成一个坠子,从来不动。在灯光下可以看得见它反射出类似于金属的暗红光泽。
可此时的同心蛊身体整个如棉线般的散成一条,在我手心里一动不动,身上黯淡无光,如同死物。我咬破小指滴了一滴血在同心蛊上,它也没有吸食之迹。
我陡然想起睡梦里帮我守护魂魄的那道暗红光芒,心里大骇,慌忙叫道:“姝鬟!”
姝鬟应声过来,我情知此时此刻不可能找到像管鬼祖一样高明的大夫,也顾不得姝鬟的脸色,将那同心蛊托到她面前,急声道:“姝鬟,我知道天下的毒虫豢养之法都大同小异,一理通百技通,这蛊虫应该怎样救治,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姝鬟看看我,再看看我手里的蛊虫,脸上有丝略带苦意的微笑:“郎君,奴婢会豢养毒虫,却不会巫觐之术,这蛊虫是替人受灾挡劫的,并非中毒,奴婢哪里会救?”
这同心蛊是一对的,若是我身上的这条死了,慧生却会怎样?
“郎君,你先把它给我养着吧!我虽然救不了它,可我知道该怎样让它保持现状,不至于真的死了。”
我听到她说这同心蛊没死,心里一喜,但听到要由她来养,却不禁有些戒备:这同心蛊几乎关系慧生的性命,让她拿捏着我怎么能放心?可她的话也不无道理,对于蛊虫,我只知道用血喂养,却不知道该怎样救护。要是被我养死了,那可怎么得了?
一时间我举棋不定,六神无主,只觉得眼前诸事不顺。先是自己病倒,然后洪灾暴发,嘉凛失踪,现在更是连慧生也被牵连进来了。
“郎君,这是太医送过来的药,让您喝过药后收拾一下接着睡!”
姝妙适时出声,我接过她手里的汤药一饮而尽,深吸几口气,把同心蛊送到姝鬟面前,郑重地说:“姝鬟,它关系着我的安危,也关系着慧生姐姐的性命,你一定要小心!”
“郎君放心,奴婢定不负您所望。”
到了这种时刻,除了相信她,我也确实没有其它选择。
“姝妙,我派去请赫想回朝的人有什么回报吗?”
姝妙收拾药碗,叹道:“郎君啊,赫相远在樊江,上午才去请他回来,晚上怎么可能会有消息?你还是洗澡更衣歇了吧!”
我也想好好地休息,只是现在却怎么睡得着?躺在床上,脑中思绪纷纷,却始终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只觉得心乱如麻,焦思难平。
“姝鬟,郎君睡了?”
正在胡思乱想,外室传来一声低沉的询问,却是晁视的声音。晁视也是常常随我在春秋阁里过夜的,但以前不管怎么忙碌,他都没有半夜来找过我。见不见他?我有些踌躇,转念一想,扬声道:“我还没睡,醒源兄,你进来吧!”
晁视走进室内,我摒退双姝,直言问道:“醒源兄,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应该告诉我?”
晁视的反问,让我一怔,“是的,醒源兄……”
一句话在心里打了几个转,好一会儿,我才看着晃视,正色问道:“醒源兄,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安都吗?”
第八十三章
运河码头,满载救灾物资的河船渐次起锚扬帆,连墨看着帆船远去,居然叹了口气,问道:“相君,某家觉得你留在安都比南下要好,有你坐镇,安都才能平稳。”
他这时候说这话,我倒是相信。毕竟此时为了消除危机,朝廷必须采用一些凌厉的手段。我在安都的话,这些手段都可以通过我而施行,免去中书省成为众矢之的苦处。
“赫相的座船已经北上,不日就能抵达安都,我在不在安都其实没有多大关系。”
“郎君,该上船了!”
卢广京的催促让连墨皱起眉头,“再等一等吧!尚书省的属官应该会来送行的。”
“尚书省的官员必须严守岗位,不得擅离,是我的命令,连相请勿多心。” 我看着连墨,心中颇有感触,温声道:“连相一向端方严肃,公事为先,今日之别,连相能自百忙之中抽空前来送行,留随足感盛情。”
连墨微微一愕,我对前来送行的众官拱手行礼:“船行在即,诸公请回吧!”
“相君请先上船。”
一番辞请,我告别众人登船。船上的伙计将过板抽回,起锚行船。我想到这次离开安都,或有可能再不回来,眼看着岸上众官迟迟不散,摇相挥手,虽然明知他们作秀高于真心,心里也有几分离愁,站在船头久久不愿入舱。
“郎君,你大病未愈,不宜在船头久候,还是回舱歇息去吧。我把府里的的藏书带了一部分出来,可供消遣。”
卢广京办事稳妥,我的座舱里的日常用具都是从府里带出来的常用之物,置放合宜,坐在里面十分舒适。
“广京,我离开安都,把你带走,你会不会怪我?”
卢广京一笑,道:“郎君在离开安都的时候能够将老仆带上,总也不枉老仆四年来在府里的辛苦。”
“你能想到这一层,那就好了。”
我心里松了口气,叹道:“广京,我这次南下,相当于放弃了安都的一切权势与尊荣,很有可能再也不回来了。既然如此,我就得给府里的人安排好出处。府里的仆役、管事、幕友都好安排。只有你和醒源兄挡在我身前直接承受明箭暗箭,得罪的人不知凡几,我若不在,士族断然容不得你们。我离开安都,只有你和醒源兄放心不下。”
“从郎君毁家纾难,令老仆给仆役安排出路起,老仆就知道郎君有南下的打算了。”
卢广京说着,脸上居然有丝笑意:“老仆决意追随郎君的时候,就知道郎君必然不会长久的留在是非窝里,只是预料不到自己到底是死于刀下,还是随着你受贬出都。能够在声名全盛的情况下安然地退出安都,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晁视拍拍卢广京的肩膀,嘿嘿一笑:“想不到老广也有这样的眼光和头脑。”
卢广京哼了一声,“难道在晁先生的眼里,小人物就不该有眼光和头脑么?”
出了安都,竟连一向拘礼的卢广京也能放开身份说笑,让我不禁一笑:“我们都是小人物啊!在这滚滚流动的历史长河里,我们都只是小人物。”
“是啊,我们都只是小人物!”晁视推开窗户,叹了口气。
“醒源兄是不是觉得现在离开安都很遗憾?”
“是啊!”晁视略带怅然地说:“我们刚刚把国家大治的驾子搭起来,还没有看到它真正的鼎盛兴旺就离开了,心里岂能无憾?”
我默然无语。
船行五日,渐近仑河,越是近南,运河水就越深,水色也从初出安都的青碧渐渐转为浑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