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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笑道:“姐姐怎不早来找了妹妹?妹妹这边的红栀子花是不萎的。”
张婕妤道:“你又哄我了。哪有不萎的花儿。”
甘棠不言,过去打开妆奁盒旁边的一个四方的枣木匣子,拿出一支花来,道:“把这个送了姐姐罢。”
张婕妤道:“一样的栀子花,你的就不一样?撒了观音菩萨的仙水不成?”一边腾出一只手来,接了。
细瞧,竟是绢花儿。
不免疑道:“你与我一样的身份,不论衣食穿戴,都是一样的份例,我怎么没得过这种绢花?”
甘棠笑道:“不只你没得,我也没得呢。”
张婕妤恍然,道:“妹妹果真巧手,快告诉姐姐,怎么做来。我回去了,就让她们学这个做。省得把一盆盆的好花铰得不好了。”
甘棠便告诉她,怎么裁绢段,怎么选丝线,怎么把丝线再分了,怎么配色,怎么入针,怎么留隙,怎么补齐。
张婕妤哪里这么耐心,道:“别的且不用讲了,你告诉我,这朵花儿,费了多少工夫。”
甘棠伸出手来,翘了一指。
“一天?”
甘棠摇摇头,道:“整一月。光里头的这几根花芯子,一根根的打结、挽扣、挑毛,就七天呢。”
张婕妤张大了嘴巴,道:“亲娘哎,竟费这些工夫呢。”
甘棠捧过匣子来,让张婕妤看。有单朵的,也有并蒂的、一簇的。统共五六种。都是各色的小花儿,拿在手中,若不是甘棠说了,不在意的话,还真不知是绢花。
张婕妤拿起一朵茉莉,道:“这白花该好做罢?”
“更不好呢。得让小花尖子往花芯指着,那针上就得留神哪针松、哪针紧。手上一起了汗了,就得洗了,再绣。”甘棠笑道。
张婕妤道:“怪道你整天也不出去。我都不敢拿了这花去了。戴在头上,白玷污了它。”
甘棠将红栀子花插在她头上,道:“好看着呢。”
又坐了会子,张婕妤便辞去了。
甘棠在中庭看大缸里头的金鱼,抹云递上几粒鱼食,道:“这鱼倒是泼辣,都长这样大了。”忽一只燕子掠过两人眼前,飞过去了。
抹云笑道:“这几天老有燕子飞过来,不知是不是就那一只。”
甘棠看看在天上盘旋的燕子,道:“要做窝呢。”
叫一公公把右耳房的窗户开了,道:“那屋里梁上是有个燕子窝的,就是不知是不是那窝燕子了。”
午后,就有宫女瞧见燕子做窝,叫婕妤主子出来看。
只见燕子就选在了正房的檐下。有宫女道:“趁着早,拿竿子捅了下来,它就不来呱噪了。”
甘棠笑道:“它既选了这个地方,就在这儿罢。天天看着燕子飞进飞出地,也有些意思。”众人便不再理会。
待几日过去,巢做得了,竟是一小簸箕似的大巢,有四个大燕住了进去。
藏梅笑道:“敢情这燕子也娶上好几个呢。”
甘棠言道:“哪有这种事。多半是一对老燕,加上一对小燕,也或者是一对两乔、连襟。”
藏梅吐吐舌头,不敢再言语。
睡过晌觉,刚梳洗了,就有公公过来递信:皇上已到了园门外了。
众人忙准备了。
迎了驾,甘棠笑道:“皇上今儿不忙?听说前几日有些咳嗽,可吃过药?拿了过来么?我拿到后头给煎去。”
皇上道:“一早就喝过了。太医说不打紧。回去再煎就是了。”
“那到屋里坐坐罢。”甘棠道,“还有一罐梨膏糖,皇上含上两颗,好过喝上一肚子水呢。”
皇上笑道:“那就可惜了你这满院子的春色了。就在藤架下坐坐罢。”
早有宫人过来,拿猞猁皮垫子铺了石凳子上。皇上携甘棠手过去坐下。
皇上看看藤架下顺着竿子长得两棵苗子,道:“这竟不是葡萄,也不像花藤。”
甘棠道:“只是一棵丝瓜,一棵南瓜。”
皇上听了,便起身过去。托起叶子来看,道:“膳食上也有,就是少见这些原木。以后朕得常来看看,也能看见丝瓜花、南瓜花的模样。”
甘棠笑道:“若皇上忘了来,甘棠见开了花儿,就去请皇上来。”
皇上笑道:“一言为定。”
恰巧一只燕子飞了过来,只停在屋檐上,不肯到巢里去。
皇上道:“这是哪里的燕子,呆在檐上不走?”
甘棠手指檐下,道:“有它的家呢。”
皇上笑道:“怪道那样理直气壮赖在那里不动弹。准是见了我这个生人,不敢了。”
甘棠道:“哪里是因这个。它是见了皇上这么一位气宇轩昂的人,让这气势给唬住了。”
皇上笑道:“人人道你有一双巧手,还有一张巧口呢。”
甘棠转过脸去,不胜娇羞。
《宫杀》 第六十章 春实
皇上又道:“前日我去看荷华的小公主,见她头上戴着红栀子花儿,竟是你绣的,真是乱真啊。”
甘棠笑道:“这只是雕虫小技罢了。随便个人儿,假以时日,比甘棠好得多呢。”
皇上道:“我有一幅扇面还没想好,山水看惯了。”
甘棠会意,道:“皇上若不嫌弃,让他们送过来就好。只是要好些日子。”
皇上笑道:“累了就歇息,不要忙出病来。”
“就给皇上绣些活物花草可好?”甘棠道。
“你绣什么,也是好的。”皇上眯着细长眼儿,看着她笑道。
甘棠让皇上看得羞了,低下头去。
皇上道:“辇驾先回去罢。接我回去用膳。”
有公公出去传话,皇上与甘棠入屋歇息。
皇上去后,甘棠又小睡片刻,这才起身。藏梅、抹云过去,帮着梳洗。
刚过了端午,甘棠身上日益倦怠,这天给皇上绣者扇面儿,竟斜倚着板壁睡了。
几个宫女不免暗笑,忙过去扶着,让躺下了。
甘棠睡了一时,又醒来,问道:“我怎的就睡着了?”
藏梅笑道:“主子这几日睡得越发多了,身上都有些胖了呢。”
甘棠道:“都说春困秋乏,也就这样罢。”
抹云打外头进来,道:“皇后请主子过去说话。”
甘棠强打精神,让藏梅拧了手巾来擦了脸。抹云捧过奁盒,甘棠摆摆手道:“不用了。这样清爽。”
过去了,皇后娘娘惊道:“这几天你总没过来,我当这春上来人倦怠些。看你这面色,怎这样黄?身上倒有些肉了。”
甘棠坐下,喘了几口气,才道:“可能这两天绣活急了些,累着了也说不定。”
一旁邓姑姑瞧了会子,凑到皇后娘娘耳边嘀咕了几句。皇后娘娘愣了一瞬,便道:“我传了太医过来,给你瞧瞧。你现在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儿,可别闹出什么来。”
又向旁边人言道:“叫太医令过来,不要旁人。”
绿遍便出去了。
一时。有宫人来报:“德妃娘娘来了。”
皇后皱眉道:“偏这时候来,没眼色。”,转念一想,笑道:“叫她进来罢,说不定有好事儿,也叫她听听。”
甘棠也听出了什么,心里阴晴不定,喜忧参半。
德妃娘娘进来,作势俯身给皇后娘娘请安,眼睛却直盯着皇后娘娘,待皇后因着她的身孕说免。
皇后眼里含笑,静静瞧着她。德妃只好使劲弯下腰去,施了礼。
德妃坐下,甘棠又给德妃请安。
德妃娘娘笑道:“这位妹妹也在呢。难得多个人说话。”
皇后娘娘道:“甘棠身上觉着不对,我叫了太医过来了。”
德妃“喔”了一声,转视甘棠道:“多半是皇上眷顾得多了,累着了妹妹。我如今身子笨重,也无法为妹妹分忧。”
皇后娘娘笑道:“德妃不必忧心,别伤了胎气。我这几日就给皇上挑些有才有貌的送去,你放心就是了。”
德妃脸上就不好看了。
绿遍进来,道:“太医令在门外候着了。”
皇后娘娘点头,一边宫女将纱帐金钩松了,遮了里头。抬过锦屏,让甘棠坐于屏北。
太医令进来,给皇后娘娘叩头请安。过去坐了屏南。
一宫女抬起甘棠臂膊,将袖子捋至肘,轻搁在屏边高几锦垫上,又覆上一轻罗布。
太医令便搭上两指,试脉。片刻,甘棠就觉太医令两指轻颤,倏忽才平稳了。
甘棠心里也是有数的,倒不觉着怕。
太医令收了手,复走到堂中站着。
皇后娘娘问道:“这位季婕妤身子有碍么?”
太医令听是位婕妤主子,忙朝甘棠这边拜见了,道:“主子恕不知之罪罢。”
甘棠道:“还是回皇后娘娘的话罢。”
太医令道:“这位婕妤主子有喜已要俩月了。”
德妃娘娘听了这话,摸着自己的肚子,心沉了下去。
皇后娘娘却打心里高兴,忙叫甘棠回来坐着。又恐她闪了腰,叫芳郊过去小心搀扶,令绿遍过去打扇,别热着,又不让扇厉害了,恐扇冷了,再染病症。
仍是绿遍送太医令出去了。
皇后娘娘让邓姑姑亲自到清袖堂去,叮嘱宫女、公公们话,要她们务必尽心。
对甘棠带进来的抹云道:“你是甘棠身边侍侯的罢?一定伺候好了,不要让你们主子不高兴。那时我是不饶的。日后自有你们的好处。”
抹云道:“谨遵皇后娘娘的话。娘娘放心。”
德妃在一边也说了几句好听的话,便辞去了。
皇后娘娘眼看她腆腹出去,言道:“德妃毕竟老了,也该和那两个公主好好享天伦之乐。”
甘棠又和娘娘说了一会子话,便告退回去。皇后让抹云好生扶着,又唤了两个宫女跟着,直送到清袖堂才回去了。
堂里的宫人早知道了,都给主子道喜。
藏梅笑道:“怪道外头那两棵石榴树今年花开得好,竟应到了这上头。”
众人皆回头看那石榴树,一朵朵火红,还有并蒂的。有的已带了果子。
甘棠心里有事,面上也没有多大的喜,由抹云扶着,回屋里躺下了。
抹云小声道:“主子想什么吃?我去叫他们做来。”
甘棠想想,笑道:“真是有一样。”
抹云道:“什么?我这就去。”
甘棠摇摇头,道:“东西不值钱,也不费力做来。就是那苹果树上才长出来的小果子。鸽蛋般大,酸酸涩涩,倒好吃。那还是在家中时,后园里一棵老树上见年地长。等不到大,就让我们一班人吃光了。如今家里人都进了京,那树也不知怎样了。”
抹云劝道:“都是一棵老树,底下盘根错节,自然要活多少年的。你还是放宽了心。”
甘棠抹抹眼角的泪,睡过去了。
抹云出去,叫藏梅进来伺候主子要水,便去跟几个公公打听宫里哪里有才长的涩果子。
正说着话,皇上驾到。
见甘棠睡着,道:“朕在外间坐坐。可想什么吃?”
抹云一旁俯首言道:“刚才说想苹果树上的涩果子吃了,还没出去淘换。”
皇上笑道:“德妃前几年也吃过这个。园里没有种,倒是太后那边的雍藻宫有两棵,陆才人的拈芳堂也有一棵,只是小,结的果子也少。,倒是比雍藻宫近。你先到拈芳堂去找来。”
抹云退出去,叫上了一个宫女,去了。
皇上见桌上就摆着荷叶边的竹编针线篮子,那幅扇面就放在上头,顺手拿起来看:上头没有先描上样子,已绣上了两三朵明黄的菊花,两朵含苞,一朵怒放,花芯上有两个瓢虫,一个使劲抓住了两根花蕊,要上去,一个振开了淡青的小翅,欲飞。
皇上自语笑道:“难为你怎么想来?”
屋里的甘棠听见了,就起来了。欲待俯身请安,皇上搀了,道:“你既有了喜,这些俗礼就免了。”
甘棠脸上红了,就掩饰着坐了。
一时,抹云手中端着托盘,打外头进来。揭开布子,是十几个青涩的小苹果。道:“都洗了几遍了,主子这时候吃?”
甘棠含羞拿起一个,轻咬了一口,道:“涩涩的,倒能提神。”
皇上见了,也拿了一个,尝了一口,道:“这不熟的果子自有不熟的味道。”竟将一个吃尽了。
《宫杀》 第六十一章 水落
甘棠劝道:“总是不熟的东西,皇上不要吃坏了肚子。”
皇上笑道:“爱妃放心,太后娘娘那边还有,多着呢。”
甘棠也笑了,道:“甘棠哪里是这样的人。若没有妨碍,皇上吃多少,我也高兴。别说我竟喜欢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吃。”
皇上道:“你还能依着性子吃些这个,也是你的福气。”
甘棠知道皇上心里也有不自在,不好说什么,只拿起一个果子放到他手里,道:“皇上再吃一个。”
皇上握着甘棠的手,一阵子才放开了。
次日,皇后娘娘要人带过话来,说要觉着还好,就一同过去雍藻宫。
甘棠不好推辞,虽觉着有些干呕,吃了个酸果子,也就好受了。
到了雍藻宫,有几个姑姑模样的出来,扶着皇后娘娘、季婕妤进去了。
请安毕,皇后娘娘指着炕桌上放着的一个剔红插屏道:“前头没见太后娘娘有这样的东西。”
太后娘娘道:“是皇上才叫人送过来。”
皇后笑道:“上头这绿色的是碧玉?”
太后摇摇头,道:“是绿冻石。白的是象牙。”
皇后过去摸了摸,道:“这两只白鹤嵌得好。意思也好。”
太后面上倒呈现不悦之色,道:“哀家竟到了延年的时候了。”
让宫人收了,说:“找个地脚儿放着,别搁在我眼前头。”
又转视甘棠笑道:“皇后娘娘说你有了喜了?”
甘棠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道:“太医令给把的脉,说是有了。”
皇后娘娘瞧着,道:“都要做娘的人了,还羞答答的。不象有些人,见天腆着肚子到园里晃悠。”
太后娘娘知道她是拿德妃说事,道:“说她作甚?白玷污了你的体面。她就是生出十个皇子来,也没有一个太子。”
甘棠心道:那我呢?德妃原是宫女的出身,和我一样。仰仗着皇上,不过那阵热乎劲儿过去了,也就像平常的人一样了。仰仗着皇后娘娘,也是这几个月罢了,待生产了,便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多活一日,也是碍人眼罢了。
皇后娘娘听了太后的话,并不言语,看看甘棠。
甘棠知道自己在,她们不好说话,便起身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说着话儿,我到后园中略散散。”
太后笑道:“也好。叫她们给打着飞虫子,别钻到衣领里去。”
皇后一边也说道:“拿上一个家什,你喜欢那涩果子,叫她们摘些。”
太后又叫身边跟上两个人,一个穿着湖绿的绸裤,一个竟是去了的贤妃娘娘的抱锦。
到了后园,虽还是春里,甘棠觉着有些晒着眼,便在一八角小凉亭里坐着,叫藏梅及那个太后的宫女去树下摘果子。
待看不见她们二人,甘棠转头对抱锦笑道:“抱锦姐姐还记得我?”
抱锦双膝跪下,哭道:“知道早晚有人来问我,却是你。你如今成了主子了,有话就说与你听。”
甘棠忙叫抹云扶起她来,道:“你有话等到了我那边,再说就是。这是哪里?还不擦了泪去。”又见她脸上胭脂让泪冲开了,就叫她回去了,道:“就说我想口茶喝了。”
抱锦抹着眼去了。
抹云拿把撒扇,微微扇着,赶虫子。道:“这就是那个告了贤妃娘娘的抱锦?”
甘棠点点头,道:“你看她怎样呢?”
抱锦思量了一会子,道:“看她脸上,该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
甘棠笑道:“你看谁是那小人呢?不过都是为了挣条命。”
抹云听了,兀自站在那里想事。
藏梅已提着个小篮子过来,笑道:“专拣小的来摘。那个宫女还说‘你们主子要生个皇子了’,这样喜欢酸口。”
后头的宫女也过来,手中还捧着一把。
几个人自在园中说笑。那边,太后、皇后则又是另一番话了:
太后道:“德妃快临盆了罢?”
皇后不屑道:“我懒怠问这事,自有内侍房的安排。”
太后道:“也是德妃不足为虑,不然就要给内侍房垫话了。”
皇后知道她的意思,道:“娘娘放心,待甘棠这胎下来。我收了自己膝下,她们那一班人也就灰了心了。”
太后忧心道:“你可知她是怀了男胎?”
皇后道:“太医令说再过些日子。再说,还有几个年纪轻的,也不只靠着她一个。”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