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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几乎忘记了怎么思考,只记得自己猛地跳进冰凉的湖水中,双脚双手拚命向前滑动。
因为湖水的水温低于她的想像,所以进入水中之后滑行了不过一段路,她就忘记了自己的方向,从水中探出头大声问:“找到太子了吗?”
“还没有!”不知道是谁在回应她。
于是她再潜入水中,努力张开双眼,想在水草之中找到那一抹白色的影子。
但是没有,无论她怎么拚命地搜寻都找不到他!
就在她的四肢开始无力,身子渐渐下沉的时候,有人一把抓住她的后心,将她拖到一艘船上。
“无色!别著急,会找到太子的!”在她耳边大声吼的人是和她一样浑身已经湿透的猎影。
她的意识开始渐渐回复,喃喃自语,“找不到了,这么半天都找不到了……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她一下子窜起,狠狠地抓紧猎影的衣领,“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主子?刚才在做什么?”
猎影想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苦笑,无奈在她这杀人般的眼神下根本笑不出来。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又有谁能笑得出来?
“无色,不是我不尽力,事出突然……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主子会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跳下水去救一个宫女,如果他好好待在船上现在就平安无事了。”
“我不要听废话!给我去找!把他找出来!”她狂喊著一把推开他,又要跳回湖水里。
可猎影眼明手快地在她后背上迅速一戳,点中了她的昏睡穴。
“对不起了,无色,我不能让你再出一点意外,否则就太对不起主子了。”
这是嫣无色在神智失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混蛋……她在心中模模糊糊地骂著。如果主子出了任何的意外,她就算死上千万次又能挽回什么?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太子落水失踪久寻未果,这件事立刻成为一则天大的消息从太曳湖四周传开,不到一天就传遍了京城各个角落,并且蔓延到周边,以无法阻挡的速度传至全国。
令人奇怪的是,虽然皇上派遣了无数的打捞好手下水寻找,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于是坊间有传闻猜测,因为太曳湖与潞水河相通,而那天的风势正好吹向潞水,只怕太子的尸体已经……
无论别人怎样传言,却有一个人抱定绝不放弃的信念,在太曳湖附近苦苦寻找了三天三夜,这个人就是嫣无色。
三天三夜没有阖眼的她看来极为疲倦,连眼圈都是青色的,但她不想停下来,仿佛有个人在她的耳畔对她说:“再坚持一下,会有结果的,一定会的!”
“嫣捕头,先回去吧。”神捕营的兵士跟在她后面,不时小声劝慰,“会找到太子的,御林军都出动了,总好过您一个人找啊。”
“你们不用跟著我了。”她挥挥手,“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她笔直地走向岸边的几艘渔船,大声问:“渔家,方便问个话吗?”
几个渔夫正在船头抽旱烟,有人抬眼看到她,懒洋洋地说:“有什么要问的就赶快问,一会儿我们要入河了。”
一个捕快气势汹汹地一喝,“你把眼睛睁大点!这是我们的嫣捕头!”
“嫣捕头?”京城的渔民对嫣无色并不熟悉,但是这名字总是如雷贯耳的,几个人急忙起身作揖。“嫣捕头,小的说话无礼冒犯您了。最近官家老来问话,不知道您是不是也想问太子失踪的事情?我们能说的早就说过了,没有看到太子的尸体……”
“谁说他死了?”嫣无色秀眉倒竖,双目几乎喷出火来。
渔夫吓得旱烟袋都掉在地上,慌得跪下来叩头。“嫣捕头别生气,小的是信口胡说,太子吉人天相,金枝玉叶,一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一肚子的问题都气得问不出来了,嫣无色顿足返身回走,这时旁边忽然有人叫她。
“无色!无色!”
她站住,冷冷地看著那个走近的人,“干什么?”
来的人是猎影,他同样满面疲惫,一脸倦容。“休息休息吧,听说你都三天三夜没吃没睡了,这样下去就是找到太子你也累垮了。”
“若不是当日你点了我的穴道,何至于有今日?当日我本来可以找到他的!”她忽然勃然大怒,几天来积蓄在胸中的忧虑和恐惧、愤怒和惶惑,都在一瞬间对著他爆发出来。
猎影垂下头,“我也是为你好,你那时候已经冻得四肢冰凉了,若是再让你下水,只怕性命不保。何况当时已经有那么多人在河中找太子,若能找到,也不在乎多你一人还是少你一人……”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嫣无色厉声质问,“你以为我找不到太子吗?你们都以为他一定死了吗?”
猎影再叹,“无色,你要冷静些,从当日出事到现在你就不肯用脑子想事情,人人都知道他失踪这么久,如果他平安无事,为什么不回宫?”
“也许他入水时撞晕了头,不记得以前的事,在什么好心的渔家那里养伤。”她自顾自地想。
“无色,这不是传奇小说,你明知道这不可能。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子在太曳湖落水失踪了,如果有人找到了他,赶紧送到宫里领赏才是最重要的,怎么会留下他?”
“也许、也许是太子的什么仇人故意扣住了他,藉以威胁!”
“当时出事突然,太子的仇人怎么可能趁机把他带走?如果真是要挟,怎么到现在也不见对方派人来开条件?”
猎影一点一点地耐心驳回,让嫣无色几乎哑口无言。
最终她只是恨恨地说:“等我找到太子,再让你知道我们到底谁是对的!”
她顿足而去,连那些追逐她的属下都不要了。
“你们不必跟了,嫣捕头向来是单人查案,你们跟著她会更烦。”
吩咐完,猎影抬头看了眼身边的街道,一排的饭馆,只有街巷尽头的地方挂著一个大红的招牌很是醒目──红袖招。
一骑飞马从远而近,有个捕快身手俐落地从马上跳下,对他行礼后急急道:“头儿,野战捕头说有了些新线索,可能和太子有关,要您马上回神捕营去呢!”
“好,我这就回去。”接过那人递过来的缰绳,猎影跳上马背。
“头儿,要去告诉嫣捕头一声吗?”另一个捕快问。
看了一眼那抹已经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声音一沉,“不必,就让她自己慢慢找吧。”
灯火阑珊,月明星稀,不知不觉已经是这个时候了。
嫣无色靠著旁边的一堵墙,慢慢滑下,此生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让她如此疲惫,疲惫到很想失声痛哭一场。
无论是被数十名河盗围困在孤舟之上,还是被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采花贼用薰香迷晕,她都不曾有现在这样的恐惧感。
太子,主子,那个总是对所有人温文尔雅、谦和有礼的人,那个一手将她带入宫门,一手将她变成现在的神捕嫣无色的人……不在这个世上了吗?
怎么会?怎么能?
“姑娘,是不是走累了?喝碗暖肚汤吧。”旁边一位正要撤摊的卖馄饨老大爷看出她脸色不对,好心地递过来最后一碗热汤。
她似乎急需一种温暖的力量来支持自己不要再倒下去,于是草草地接过那碗汤喝下,伸手递上几个铜板,却听老人笑呵呵地说:“不必给钱了,姑娘,天色不早了,回家去吧,这地方可不是你们好女孩儿该来的。”
“这是哪里?”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斜对面是两扇乌木红漆雕花大门,门上硕大的招牌红艳刺目地写著红袖招。
她当然明白这是哪里,这儿是男人的销金窟,女人的坟墓,女人用青春换取财宝,男人用财宝换取美貌。
这世上无论发生多大的事情,“食色性也”这四个字,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丢掉的。
这一刻,她特别痛恨到这里来的人。
“臭男人!”她咬著牙诅咒似的唾骂了一句,扶著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刚想离开,忽然又站住,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刚刚走进那两扇门的一个人。
是因为太疲倦而出现了幻觉,看错了人吗?为什么她觉得进去的那个人好像猎影?可是此时猎影应该在神捕营忙于太子的事情,哪有闲情逸致到这里来?
还在怔忡,就听到门里有甜腻腻的声音在叫,“猎影大人,您可终于来了,叫奴家想死了!”
闻言,嫣无色连手指都在发颤。真的是猎影!他居然不顾太子的生死未卜,也跑到这销金窟来寻欢作乐!以前不管他如何引逗她出刀,她都不曾拔过一下刀柄,但是此时此刻,她恨不得立刻一刀捅进他的心窝!
抬腿迈步就要进去,一瞬间又清醒过来。这里不是她轻易可以进去的地方,如果亮出官差身份强行进入,明日成了别人口中闲谈的笑柄不说,万一猎影逃脱,她也无法到皇上面前告他一状。
于是她将目光调向那高高的墙头──
猎影和几个女子调笑著走进去,大声问道:“你们慧娘呢?”
“慧娘在忙著招呼客人,一会儿就过来。”
说曹操,曹操到。慧娘正一步三摇地跑过来,“猎捕头,今天晚上到我们这里不是来抓人的吧?我们可都是良民啊。”
“少和我打哈哈。”猎影很没规矩地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听说你们昨天新到了个姑娘,我来瞧瞧。”
“您的耳朵可真是长,昨天的事情今天就传到您耳朵里了?是哪个嘴巴大的传的话?”慧娘一边说,一边叹,“我可是要留著她当摇钱树的,您看看可以,可别给我碰坏了。”
“怎么?怕我给不起钱?我偏要见见!”他大笑著催促著慧娘,将他带到那名新人儿的房门口。
房门一开,屋内有道清瘦的身影站在窗前,对他微微一笑,“好大的胆子,就这么吵闹著进来强行见人,不怕惊动了别人?”
“就算惊动了又怎样?哪个客人有胆子敢和我争女人?”猎影嘻皮笑脸之后,忽然伏倒在地,“主子,迫不得已让您栖身在这里,您受委屈了。”
对面的人依旧含笑扶起他,“这里很好,我也没有受什么委屈。难怪三弟偶尔回京会在这里流连忘返,乐不思蜀,看来我是该多出来走走看看,才能领会真正的京城繁华景象。”
这悠然的自嘲正是来自于这几天让全城上下都人仰马翻的太子殿下,司空政。
站起身,猎影咧著嘴笑,“今天白天本来就要过来看主子的,但是野战突然派人捎来话,说有关于您的消息,让我必须赶回神捕营,属下只好先走了。”
“我在这里看到你了,还有……无色。”面向窗外,从这里可以一览无遗地看到街景,只是街上的人很少抬头向楼上看。
“无色这些天忙著到处找主子,一直不眠不休,主子,真的不告诉她您在这里吗?”一想起伙伴的样子,他就实在于心不忍。
“不要说。”司空政沉声交代,“我不想让父皇这么早就知道我的行踪。”
“主子认定她是皇上的密探了?可是我看无色对主子一片忠诚……”
“无色的忠诚我不会怀疑,但是父皇对无色却一直有颇深的成见,否则也不会派野战暗地里跟踪她,并密报他本人。我对无色越好,其实越是害了她,所以当野战非要问我为何那样信任她时,我不得不编个谎言来骗他。”他的声音中有一丝伤感。
“主子是说给无色下毒的谎言?可是万一野战假惺惺去找无色卖好,说出这个谎言来套取她的信任,离间你们的情谊……”
“无色不会相信他的话,以她的脾气会先来质问我,而不会轻易地相信任何人的。更何况,野战也不会傻到随随便便将这种秘密告诉当事人,必然是满心欢喜地去向父皇禀报,那么父皇便会对他、无色,和我,都多一份放心了,他以为我们在相互制约,互相猜疑,我们对彼此越不信任,他就会越放心。”
“皇上信不过主子,所以很多大事表面上说是交给主子去办,其实都是皇上最后决断,主子做了事,得罪了人,功劳最后也不是您的,若我有一个像您父皇这样的爹,也要觉得冤死了。”猎影说话向来胆大,口没遮拦地说。
司空政苦笑一下,并不怪他胡言乱语,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
“总之,那一天你帮我逃走的事情,除了你我之外,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如今我暂时住在这里,等风波平息一些我便离开京城。”
“风波怎么可能平息得了?”猎影摇头,“您落水失踪可是天大的事情,京城全都惊动,全国只怕都知道了,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我看还是早点给主子换个地方吧。”
“不,这里最安全,谁能想到向来恪守世俗道德之礼的太子,能藏在青楼之中呢?”他从墙上摘下一管洞箫,“你只要瞒住无色,便能瞒住天下人。”洞箫之口放在唇边,呜咽一声轻轻吹起。
此时,夜风突然猛地灌了进来,窗外响起了一道冰冷的声音,“主子,无色求见!”
话音未落,窗户被人从外面大力撞开,嫣无色裹挟著夜风如冰,从窗外一跃而入,圆月弯刀在夜空中烁烁放寒,笔直地砍向猎影的脖子。
“无色!”司空政失声惊呼,她的刀就突然停滞在猎影脖子旁边不过一毫厘的地方。
饶是猎影向来玩乐惯了,此时也变了脸色,“无色,你这是干什么?!”
“我干什么?该问问你干了什么!”她双目如冰中火,火中冰,“难道你不明白吗?”
“无色,放下刀,别误会猎影。”司空政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是我让他这样做的。”
“主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没有收回手,更没有回头,声音平如秋水,“难道主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为您牵挂操心吗?难道不知道有多少人为您忧心如焚吗?您就这么喜欢看著我们为您四处奔波,自己却躲在这里暗中偷笑?您是在践踏我们的尊严,您知道吗?”
猎影吃惊地瞪著她,因为她从来不曾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更不曾在主子面前说过如此放肆大胆的话。
沉默许久,司空政缓声开口,“我知道我对不起很多人,但是……我有我的苦衷。”
“主子的苦衷里有我们吗?”她怅然地垂下眼。
“当然,有你。”他的手依旧停留在她的肩头,温暖而坚定的回答让手掌下她的身躯轻轻一颤。
不知道是长叹一口气,还是因为找到了安然无恙的他而长出一口气,嫣无色的弯刀慢慢垂落,但一滴晶莹的水珠却在猎影诧异的目光前悄然滑落。
第三章
司空政的出逃计划并非突然兴起,而是筹谋已久,若不是嫣无色这次误打误撞地找到这里,也许她还会被继续蒙骗下去,只因为他失踪的方法实在高明。
“我当时搭的那艘船是特别找人打造的。”猎影在旁边解释著来龙去脉。“船舱底有个暗格,太子落水之后迅速游到暗格外,从水下打开暗格躲进去。这个暗格直通上面的船舱,所以当水面上找得天翻地覆的时候,太子已经安然无恙地躲在我的船里了。”
嫣无色冷冷地看著他,“所以当时你才那么著急地打发我走。”
“嘿嘿,嘿嘿……”猎影干笑。
她转问司空政,“主子为何要瞒我?”
“你现在反正已经知道了。”他明显想绕开这个话题。
“主子不信我。”她的语气不是质疑而是肯定。
他用一句话回答,“这件事太大,我不能告诉太多人。”
她的心骤然抽痛了一下。“原来在主子的心里,我是‘太多人’。”
司空政面露歉意,“无色,我说过我有苦衷,既然你突然知道了真相,就不要再告诉任何人了。”
“野战呢?他也不知道?”嫣无色有点不信这秘密仅属于他们三人。野战经常跟随在主子左右,几乎是他的贴身保镖,她相信他不会隐瞒野战这样大的事情。
没想到司空政古怪地一笑。“野战?为什么要告诉他呢?难道父皇知道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她呆住,忽然明白了。
“主子……你是说……”
“你们都是父皇的密探,我心里很明白。”他淡淡说道:“我的一举一动,派给你们的每件事情,即使我还不知道细节,父皇必然提前知道。猎影也好,野战也好,你也罢,虽然都叫我主子,但其实我并不是你们真正的主子。”
猎影忙摇手。“主子这话可就冤枉人了,我可没卖过主子啊!要知道为了主子的大事,我独自留守在京城这些年都快把我闷死了,皇上看我越来越不顺眼,已经连著两年没给我加俸禄了。”
司空政一笑。“行啦,知道你劳苦功高,以后我一定会论功行赏,现在你最好还是赶快走吧,野战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你回去晚一会儿他就该怀疑了。”
猎影挤挤眼,做了个可笑的万福蹲礼后便跑掉了。
他走后,司空政走到嫣无色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