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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烟花寂寞亦舒-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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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来。   
        我只知道姚晶并没有活下来。   
        “你是谁?”那女人又喝问我。   
        “让我进来说好吗?”   
        又有一个女人过来,“什么人?她说她是谁?”   
        这一个一看就知道也是姚晶的姐姐。   
        她很老了。欠保养的缘故,一张脸直挂下来,嘴边的八字纹如刀刻般深,不知为什么,还擦着粉底,一种与她皮肤本色相差三个深浅的颜色,如泥浆般浮在皮上,看上去非常诡异。 
        
        她说:“我叫赵怡芬,是姚晶的大姐,”她指一指先头那女人,“这是赵月娥,姚晶的二姐。”   
        我说:“我叫徐佐子。”   
        赵月娥女士说:“慢着,你说姚晶把她的遗产交给谁?”   
        我光火,“如果你们把我当贼,就别问那么多,我不打算站在这条冷巷中与你们谈身世。”我转身。   
        那赵月娥立刻把门打开。   
        我打量她们俩,她们也上下看我。   
        “进来吧。”   
        我有点不想进去,踌躇半刻,才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屋内倒还宽敞,可惜堆满杂物,我自己找一张空椅子坐下,也不需要别的人招呼。   
        赵月娥对牢那个小女孩喝道:“去倒杯茶来。”   
        呵,不敢当。我面色梢为缓和。   
        那女孩子过来把一只玻璃杯放我面前。   
        我发觉那女孩子长得极像姚晶,尤其是一双眼睛,一般水灵灵,似有层泪膜浮着,随时会滴出眼泪来。   
        女孩见我凝视她,腼腆地笑,露出小小颗牙齿,更加像她阿姨。赵月娥忽然说:“人人叫她小姚晶。”        
      第三章 
            (更新时间:2006…04…12 11:04:06)     
        真像。   
        我说:“姚小姐把她所有的,都给了我。”   
        赵月娥比较急躁:“我们听说了。”   
        “你是她的什么人?”   
        “我是一个……朋友。”   
        “她的遗产有好几百万吧?”赵伯芬沉不住气。   
        “没有,只二十万美金。”   
        “那也不少呀。”赵月娥敌意地看着我。   
        “我还不肯定会把钱占为己有。或许会捐奖学金。”   
        “将来等我女儿中学毕业,再去考阿姨给的奖学金吧。”赵月娥轰然笑出来。   
        赵怡芬慢条斯理地说:“徐小姐,我们也根本没想过她会把遗产给我们,你别误会,给不给陌生人与我们无关。”   
        我又吃惊。   
        赵怡芬说:“她与我们感情一向不和,一年也不见一次面。”   
        我拿着玻璃杯,喝一口茶,维持缄默。   
        不见姚晶父母的影子,但有一个更小的孩子在房中缓缓摸出来,很小心翼翼,灵巧地,小心扶着墙壁,步步为营,她在学走路呢。   
        我心中顿生无限母爱温情,很想叫出来,没有用的!无论你多么小心,你无法与命运争论,人生的步伐早在你没有出生之前已经注定,不必再枉费力气。   
        她走得顺了,渐渐大胆,双手离开墙壁,摸到我这边来,脚一软,欲跪下,我在那一刹那扶起她,怀中忽然多了个肥大的小宝宝,一时不舍得放松,她也就顺手搭住我的大腿靠着。 
        
        赵月娥说:“我的小女儿。”   
        这么可爱的一对孩子,姚晶的遗产为什么不给她们?   
        我并不明白。   
        “她一心要脱离我们去过新生活,我们也不便妨碍她,造成她的不便,你说是不是,徐小姐?”   
        赵怡芬说:“我们与她同母异父,我俩的父亲早就过身,母亲再嫁后才生下姚晶,所以一直没有来往。”   
        我听着只有点头的分。   
        赵怡芬又补一句,“你也不是外人,我相信你同她是心腹,不然一百几十万,怎么会交在你手中。”   
        赵月娥说:“可是来看看我们是否需要钱?”   
        我默认。   
        “钱谁嫌多?”赵月娥苦笑道,“不过她的钱我们不敢用。”   
        这是什么意思?   
        赵月娥又说:“我丈夫是开计程车的,手头上有三部车子,自己开一部,两部租与人,生活是不用愁的。我姐姐呢,她是知识分子,在官小教书有二十多年。我们不等钱用,况且母亲说过,她一切早与我们无关,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管不着。” 
        
        在这个客厅待久了,感觉得一股寒意越来越甚,自脚底心凉上来,没有点暖炉的原因吧,窗外有霏霏雨。   
        难怪孩子们穿得那么臃肿。   
        坐久了我也仿佛变成她们的一分子,可以一直絮絮谈到天亮,以一个“她”字代替姚晶,她们不愿提到小妹的名字。   
        所不同的是,我对姚晶没有恨,只有爱。   
        爱及欣赏。   
        我说:“也许老人家嫌她人戏行,”我停一停,“你们不应有偏见。”   
        “我们?我们巴结不上她。”赵月娥的反应最快,什么话都得一吐为快,是雄辩界的英才,尽管生活范围那么狭窄,她有她的主张,她有她的权势。   
        她随即叫大女儿:“大宝,去把糕点蒸一蒸热,妹妹肚子饿。”   
        那大一些的女孩马上进厨房去,本来她一直含着一只手指在一旁听大人讲话。   
        我问:“老人家呢?”   
        “送到澳门去了,过两个星期才接回来。他们很伤心。”   
        “张煦有没有来看你们?”   
        “张什么?”赵月娥想不起来。   
        大姐提醒她:“是她现在的丈夫。”   
        妹子“啊”了一声。   
        我一听便听出语病来。什么叫做现在的丈夫,难道还有以前的丈夫。   
        问了她们也不会说,我自手袋中取出卡片,分给她们。   
        “有什么事,请同我联络。”我说。   
        赵月娥说:“吃了糕点才走嘛。”   
        端出来的糕点并不是广东年糕,是上海的八宝饭。我生平最大的弱点便是对上海甜品永远垂涎,忍不住坐过去拾起筷子,自女孩子手中接过糯米饭。   
        “你们不是广东人?”我搭讪地问。   
        赵月娥拧一拧女儿的面孔,“粤人哪有这样好的皮子。”   
        这倒是真的。姚晶那雪白的皮肤,令人一见难忘。   
        “来这里很久了吧?”我问。   
        “也不算很久,姚晶南下时,也有十五岁了。”   
        什么?那么她本事也太大了,完全看不出,一点土味都没有,十足十是西方文化下产生的布尔乔亚美女。   
        一个意外叠着另一个意外,使我放下筷子,我掏出纸巾抹嘴。   
        赵月娥说:“这只手袋是鳄鱼皮吧?以前我见姚晶也用这样的牌子。”   
        我没有解释这只手袋是半价时买的。   
        忽而记得编姐同我说过,人们把我估计过高,以为我是头号黑狐狸,厉害精明,冲锋陷阵,万无一失。其实呢,我也只不过是个蠢女人,但我能不能把真相告诉人们呢?万万不可,让人们这么想好了,情愿被人憎,不可被人嫌。 
        
        我怎么能告诉闲人手袋是半价货。   
        “我要走了。”   
        “有空再来。”赵月娥说。   
        她虽说嘈吵一点,却有些真性情,心胸不装什么,猜也猜得到她想些什么。   
        倒是姚晶的大姐,不温不火,难以测度。   
        不过我不需要应付她们,不必知己知彼。   
        “再见。”   
        我在门外微微一鞠躬。   
        真有筋疲力尽的感觉,与她俩格格不人。   
        她们有她们的小世界,说共同的语言,做有默契的事,针插不人,根本没有留个空隙给姚晶,完了还说不敢高攀这个同母异父的小妹。弱者永远有一肚子的正义与自卑,这是他们应付强者最有力的武器。 
        
        我回家休息。   
        没有一会儿杨寿林就带着编姐上来了。   
        寿头一直有我公寓的锁匙。   
        “编姐——”我总得自辩。   
        “别乱叫,”她铁青面孔,“对你,我是梁女士。”   
        我用外套遮住头,表示没脸见她。   
        寿林说:“这是干什么?孩子气,来,跟编姐鞠个躬,认句错,不就没事了?”   
        “叩头我也不要!”编姐大怒。   
        我取下外套,“谁同你叩头。”   
        “一人少说一句,两位,”寿林死劝,“别把话说僵好不好?将来下不了台的是你们。”   
        “我下台上台干什么,我又不是做戏的。”编姐忍不住气。   
        “多年的老朋友。”寿林还在努力。   
        我说:“我只不过推了一下庄而已。”   
        “但全世界行家以为我有独家资料,怪我独食。”   
        “你就给他们怪一天两天好了,明后天你那版上没有消息,不就证明你的清白身?为老友一点点委屈都不肯受,我告诉你,你这种女人,女同胞略有差池把柄落在你手中,立刻格杀勿论。好,迟早会有报应,叫你遇到个拆白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吃你穿你还要踩死你。” 
        
        “你这个毒妇,”她气得面孔发白,“你以为你嫁定杨寿林?你——”   
        寿林暴喝一声:“你们俩有完没有!”   
        我静默下来。   
        “徐佐子,我诅咒你永远嫁不到人,你永远只有等待的份儿,一个接一个,永永远远坐在那里等电话。”   
        真可怕。我气结,怎么会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还有——”“还不够?”我怪叫。“还有,祝你永远写不成小说。”   
        “你太过分了,我跟你一无杀父之仇,二无夺夫之恨,你这样咒我?”我指着她说。   
        杨寿林放弃,举起双手,瘫痪在沙发上。   
        “不,”编姐狡黠地笑,“我修改我的咒语:祝你写一部自以为精心杰作一堆烂泥般的小说,再叫你被一班江湖客狂捧,等你晕头转向,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终遭读者淘汰,自此一场春梦,一蹶不振。哈哈哈。” 
        
        这真是天底下对写作人最恶毒的咒语,我默默无言。   
        “你还敢写?”她笑问,看样子气已经消了。   
        “总比你写不出好。”   
        “我——”“我知道,你只是不肯轻易写,一写就是留芳百世的作品,等你墓志铭扬名四海的时候,你那本小说还没面世。”   
        “可是具悬疑性,或许一写成名呢?”“你跑到天星码头脱光了站三小时,包你一夜成名呢。”   
        杨寿林大声叫:“好了好了,够了够了。”   
        我瞪着编姐,编姐瞪着我。   
        我伸出手,“梁女士,我恨你,不过现在值得恨的人也不多了,你总不会浪费精力去憎恨一个不相干的小瘪三吧,来,我们握手。”   
        梁女士并没有伸手,“我不会这么容易被你摆平,你要把姚晶的故事与我分享。”   
        “你太难了吧,你要不要共享我与寿头杨的故事?”   
        “佐子,”寿林出声,“告诉她吧,有什么要紧?”   
        我想想,不得不叹一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声“好”。   
        编姐与我大力握手。   
        “你胜利了。”我说。“我赢了?怎么会,我又不想把这些事写出来。”“真的不写?”   
        “你别把我当利字当头的小人好不好?”   
        我拍拍她肩膀,“做得好。”   
        她推开我。   
        我很详细地自张煦一直说起,说到姚晶两个同母异父的姐姐。“这么曲折?”编姐大大地惊奇,“竟瞒了我们十多年,好家伙,她从来说是没有兄弟姐妹,据我们所悉,她是英文书院女学生,读到中六才从影,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她到底什么年纪?”编姐问。“讣闻上说是三十三。” 
        
        “加了三岁没有?”   
        “相信是加了吧。”   
        “恐怕不是。”我说,“她不止三十三岁。”   
        “三十六也不算老,”寿林说,“女人一切怪行为我都可以理解。”   
        “瞒年纪是我所不能明白的,明明打横打竖看都是中年妇女,还企图有人以为她二十九岁半。”寿林说。   
        我说:“寿林,不明白的事不要加插意见。”   
        “关于姚晶,我们到底知道多少呢?”他问。   
        “我现在问起来,等于零。”我答,“她很高明,什么都是她主动告诉我们才知道。譬如说她如何认识张煦,就没有人晓得。”“她是怎么样进人电影界的?”寿林问。“艺林公司的训练班。”编姐说。 
        
        “什么人教过她?”我问。   
        “你以为是纽约艺术学院?还有导师专门教授演技呢。”寿林说,“不过是临记出身。”   
        “不,”编姐说,“姚晶没有做过临记,断然没有。”   
        “第一部影片叫什么?”   
        “《战争玫瑰》,”寿林说,“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年东亚影展,我爹有份做评判,她被选出做影后。”“是吗,杨伯伯去做过那种事?真没想到,那么德高望重的人。” 
        
        “去你的。”编姐白我一眼。   
        寿林说:“闲话少说,让我把事情串连起来。姚晶,四十年代在上海出生,六十年代南迁来港。大抵十五六岁左右,参加电影公司做演员,旋即拿影后奖,七十年代大红大紫,于全盛时期结婚,归宿美满,事业虽略走下坡,但快乐家庭足以弥补,不幸天妒红颜,终以心脏病猝发,英年早逝。”我听完之后,也觉得很中肯,应该是这样。 
        
        但仔细一想,当中有许多漏洞。   
        加人影圈,已十六岁左右,那么自一岁到十六岁,她做过些什么?认识什么人?这完全是一片空白。   
        我说:“我要看一看有关姚晶的资料。”   
        “还用到资料室去?梁女士在这里。”编姐说。   
        “不,我要的是极早期的消息。”我说。“早到十五年前?”编姐说。“更早。”   
        “她没有进电影圈之前的事,谁知?”   
        “你们不是青石板地都掀得起来找蛛丝马迹吗?”   
        编姐侧侧头,“是,对当红女明星的即时新闻,我们会努力抢。”她说,“但是姚晶,她已经过时了。这次她去世后追新闻来做,不过是最后致敬。”   
        “致敬!”我心一跳。   
        “做公众人物最怕什么?”编姐笑,“你以为是受骚扰?”   
        “是坐冷板凳。”寿林接上去。   
        我觉得很难过。“姚晶过时了吗?”   
        “三十多岁,怎么不过时,戏都不卖座,演技精湛又如何?观众平均年龄只有十三至十九,他们干脆回家看他们的妈岂非更好。”   
        说得好不伧俗。   
        我抬起头叹口气,“但她还是那么美。”   
        “你以成熟少妇的眼光去欣赏她,角度与观点都不同,外头那些人要的,并不是她那样的女演员。”   
        或许是。   
        到头来,她是很寂寞的吧。   
        大家都沉默下来。   
        寿林说:“把遗产交还给赵家,你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做人,佐子,何必去追查一个陌生人的秘辛?”   
        梁女士马上说:“如果佐子不追,我来追,把故事写成一本书也是好的。”寿林打个呵欠,“女明星的故事,都大同小异。”大家都倦得张不开眼睛。   
        梁推开客房的门便往小床上倒下,“七点叫醒我吃饭。”   
        寿林说:“我也略睡一会儿。”   
        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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