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玦儿满心的不情愿,小脸皱作一团:“药好苦,我不想吃了。”
季涟心疼的抚着她的脸,道:“再苦也得吃呀,不然病怎么好呢。”玦儿只是皱着眉,季涟想着要不是昨日要她晚上出来,又在秋千架那里坐了好久,也不会病成这样,心下歉疚,便叫了小王公公过来,道:“小王,你去御膳房,找师傅赶紧做点蜜枣过来”,又哄着玦儿:“喝了药赶紧把蜜枣塞在口里,就不苦了。”
玦儿听见蜜枣二字,原本就烧的发红的脸上越发的尴尬起来,侧过脸去避开季涟的眼神,季涟知她想起昨夜之事,自己脸上也有些微微发烫。
高烧到第二日才退下去,太医又开了些进补的方子,季涟一一逼着玦儿服下了,正安顿她躺下休息了,忽见余公公闯了进来,道:“殿下快过去看看,陛下,陛下不好了!”
季涟一听大惊,便起了身来,玦儿也要跟着去,他忙劝住了,说自己去看看再遣人报信回来。说完忙跟着余公公到了秋风殿,太医已黑压压的跪了一片。
季涟忙让小王公公到东宫给父王报信,见永昌帝躺在睡榻上,似乎微缓过来的样子,看到季涟来了,忙招手让他过来,季涟才陪着永昌帝说了几句话,便见五皇叔栎赶了过来,心中暗自发急,巴不得小王公公赶路用飞的。
五皇子栎见了永昌帝,便一个劲的嚎啕大哭,见季涟在旁边,面色上颇有忿忿,又不好说什么,永昌帝被他哭烦了,道:“现在哭个什么,朕还没死呢!”
正说着,太子楀就到了,他身体有些肥胖,赶起路来本就慢些,一见五皇弟在这里,知他必是更早得了消息,好在季涟守在这里,自己不至失了先机。永昌帝见太子楀过来,便招呼他和栎到自己的床前,道:“想来朕日子是不久了。”
楀和栎忙不住的安慰,道父皇智勇睿略,天必佑之,定能逢凶化吉福祚绵长云云,永昌帝摆了手道:“这个时候你们也不用拿这些话敷衍朕了,就算天天被人叫万岁,也没有人能活到万岁,活到百岁就是罕见了。朕这一生,该做的也都做了,也没什么事情好后悔。”
不多时四皇子枟和八皇子析还有几个公主也到了,又围着太医们一顿盘问,永昌帝有些不耐烦起来,挥了手道:“你们让朕清静一点吧,都先出去,楀和季儿留下。”
栎颇有不甘的退了出去,这些年永昌帝对季涟的宠爱日长,自己却渐渐的受了冷落,听到父皇这样说,也没法子,只好出去了。余公公掩了殿门,永昌帝拉过太子楀的手,道:“这些年是朕一直冷落了你,想必你心里……对朕也颇有些芥蒂”,太子忙称儿臣不敢,永昌帝继续道:“栎儿是朕和你母后的小儿子,朕自然偏疼些小儿子,你就是怪朕也是应该的。”
楀只是默默流泪,过了半晌才道:“儿臣身为长兄,平时礼让弟弟也是应该的。父皇这些年来把涟儿放在身边养大,花的功夫也并不少。”永昌帝听得此言,又拉过季涟,对楀说道:“你一向宽厚仁慈,朕从前总跟你母后说,怕你将来优柔寡断,妇人之仁;耳根子又软,所以朕总是放心不下。朕总觉着……栎儿比你更像朕,平时对你脸色不免差了些。”
楀忙哽咽道:“都是一家兄弟,父皇再这样说下去,儿臣真是万死莫辞了。”
永昌帝摇头笑笑,道:“好在你养了个好儿子,到头来朕发现倒是这个皇孙最像朕啊。”想了一阵又道,“北方边境患乱不断,朕一直想帮你留下一个太平江山,这样你仁德治国,也是好的,可惜苍天不肯让朕顺了心去。不过朕帮你养了这个儿子出来,北方之患我倒也不太担心了。”
永昌帝接着道:“你那几个弟弟,本来早该就藩了,朕因为偏疼栎儿,又不想人说朕偏心,所以把他们都留在了京城。这样总是不好,朕已经写下了诏书,封栎儿为皖王,让他明日便启程去藩地吧。”
楀忙道:“可是父皇这几日身子不好,五弟一定想侍奉床前,父皇何必这个时候让他走呢?”
永昌帝道:“你这样对他,他未必有这样的心思对你。朕这些年也看透了,只是他跟着朕征战多年,朕总是舍不得。现下我不行了,让他早点走吧,免生事端。枟儿封襄王,析儿封鲁王,让他们都和栎儿一同启程就藩吧。诏书我已命顾安铭拟好了,玺印也早已盖好了。将来栎儿要是有什么胡作非为的地方,你也多担待一些,实在不象话,就把他留给季儿处置吧。”
“顾安铭一直都向着你,我是知道的,他虽然平时不和你来往,可没少在我这里给你说好话。唉!”
楀仍是流着泪要父皇保重身体为要,这些事情以后再说,永昌帝摇摇头道:“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不放心的也就是这件事而已,交代清楚也就好了。你也回去吧,叫外面的那几个都回去,让季儿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就好。”
第九章 回首望君已隔岸
太子楀走后,永昌帝准备叫人把玦儿叫过来,季涟连忙道:“皇爷爷,玥儿还病着,有什么话过几日再说也是一样的,或者……跟我说了,我去告诉她。”
永昌帝点点头,道:“你跟她说,要是以后有缘再见到那位道长,就告诉他,其实……朕也很希望最后是朕输了。”
季涟点点头,又好奇问道:“皇爷爷,那个道长……就是飞光国师么?”
永昌帝带着几分凄迷的笑容,点头道:“飞光国师与朕相交十年,风雨同舟,朕最艰难的时候,常失去信心,若不是国师在旁勉励,又岂有今日的万里河山传给你父王啊。”
季涟又问:“那后来飞光国师为什么离开皇爷爷了呢?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肯来见皇爷爷呢?”
永昌帝黯然道:“朕刚刚登上帝位,意气风发,这时有些文人对朕不满,说朕是弑兄篡位,朕一怒之下,就灭了这些人的九族。当时国师正因别的事情和我吵过几次,见我大开杀戒,便十分恼怒,留书一封就走了。后来朕……后悔了,派人四处去打探他的消息,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朕把玦儿留在宫中,一是见她伶俐想将来许给你,二来也是想抓住这唯一的线索,想从她身上打听到国师的下落。朕原本准备派人严密监视她回家的行踪,查出国师所在,国师却在拖玦儿给朕的信上写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永昌帝说完,便含混不清的哼起了小曲,季涟听得不真切,等永昌帝唱完了,便问是什么,永昌帝惨笑道:“这是国师以前常唱的一只岭南小曲,他说朕命中有九五之数,朕在金陵遭受皇兄迫害的时候,国师救朕于危难之间,后来便在王府给朕讲学,还在玄武湖上和群臣谈经论道,再后来还教朕帝王之术……唉,朕真想再听玥儿唱一次《采莲曲》……”
“朕后来命人搜集岭南和江浙民歌,却从来没有找到这两支曲了。朕常常在想,国师不知所来,不知所去,他预知天命,是不是也预知了朕后来的屠戮;既然国师不喜欢兵连祸结,又为什么要助朕夺取皇位?朕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国师,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然而永昌帝逃过此劫,缠绵病榻三四个月后,在冬月又渐渐好转起来,但身体每况愈下,众人心知已无回天之势了。
永昌十六年七月二十一,永昌帝崩于秋风殿,太子楀即位,为永昌帝上谥号为孝宁宗。
太子楀即位,拟定的新年号是“永宣”,等新年之后再行颁布。
八月二十四,永宣帝葬宁宗皇帝于绵陵,与之前已经葬入绵陵的孝仁皇后合葬,殉葬的妃嫔二十余众。
九月初二,册太子妃张氏为皇后,追封皇长子季涟生母宫人吴氏为昭仪,册皇三子漳生母云嫔为淑妃,册皇四子湐生母祁嫔为贤妃,册皇长女淑生母宫人钟氏为充媛,册皇二女泠生母崔嫔为修容。
玦儿见季涟这些日子都忙着帮永宣帝料理先帝丧事,除了夜里偶尔跟她坐在秋千架上看看月亮外,白日里似乎没有什么空来找她,便自己去了南薰殿,准备等他回来。却见小王公公和其他的宫女都守在外屋,见玦儿来了,小王公公忙上前道:“孙小姐,您快去劝劝殿下吧,殿下今儿回来就坐在里面,一声不吭,咱家和婢女们进去也都被赶了出来,小的们都不敢劝,只盼着孙小姐您来了,看殿下能不能心情好点。”
玦儿忙问:“今儿早上出了什么事么?”
小王公公道:“陛下今早追封殿下生母为昭仪了。”
玦儿奇道:“这不是好事么?也算全了殿下一片孝心啊?”
小王公公苦了脸道:“好什么呀,殿下自出生便是由皇后娘娘抚养的。”说着小心看看里间,生恐被季涟听见。
玦儿想了一想,这才了然,掀了帘子走进去,见季涟咬着唇坐在书案边,铁了一张脸,随手扔出一支徽笔,怒道:“不是说了谁都不许进来的么?”
玦儿忙闪了开去,拾起那支徽笔放到案边,季涟见是玦儿,脸色稍缓,伸手环住她的腰,将头靠在她怀里,闷闷地也不说话。
过了半晌,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只是这桥也未免拆的太快了一些。”
玦儿安慰道:“也许你父皇只是怕你追思生母,所以才封了个昭仪,也算是替你表了一份孝心呢。”
季涟苦笑道:“这会子就追思起我的生母了,我连我生母长什么样都不记得呢,又不见当年追思?当年逢人便说我是太子嫡子,母慈子孝……”
玦儿又安慰道:“那你也别说这么大声啊,让人听见了,岂不又是一桩罪名?”
季涟捏着她的手勉强笑道:“我很大声么?在外面我自是不会说的,也就是闷得慌,所以跟你说说。”
玦儿温言道:“先帝在时一向疼爱你,满朝上下谁不知道啊,就算想打你的主意,一时半会儿也没那么容易啊。先帝那么果决的人,当年想要易储,不也没成么?”
季涟稍宽了心,接下来几日,永宣帝对他的态度也未见冷淡,反倒常叮咛他多跟着几个朝臣学着做事,历练历练,寻思着父皇也许只是被母后撺掇着一日头脑发热,只是长此以往不可不防,平日为人处事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丝毫偏差。
十月间,渐渐的就有大臣上表奏请立皇长子为太子事,永宣帝便道:“皇长子自幼敏捷,有时行事却稍欠稳重,朕想把他放在身边再督促一二,再等给他纳了太子妃,夫妻二人一并主事东宫也不迟。”
这话听在有些人耳里,不免有些变味,于是有朝臣揣测永宣帝也许有意立嫡,日前追封太子生母便是例证;另一些坚持立皇长子的朝臣,顿时巴不得马上给涟殿下定一门亲事。宫里渐渐也有些流言四起,于是冬月初一,妃嫔们拜见皇后时,张皇后便当着下朝来的永宣帝的面,正色道:“本宫近日在宫里,听到一些有辱圣听的话,涟儿虽非本宫亲生,却是本宫从他出生起便亲自抚养长大,即便后来本宫育有一子,也从未疏远涟儿半分。涟儿自小聪颖,深得先帝宠爱,本宫一直生恐他自小被人宠坏,将来行为不端,有负先帝期望,所以督导的便严厉了些,也是怕慈母出败儿的缘故。可是有些别有居心的人,便意图以此挑拨我们母子感情,实在让本宫失望。”
永宣帝听着觉得甚为有理,忙安慰张皇后道:“为人父母都是不易的,朕一直担心的也是这一点,皇后的想法与朕不谋而合,今后再有离间两宫的流言,朕必将严惩不贷。”
于是关于永宣帝欲立嫡的传言渐渐止了,没多久,便有人私下揣测皇长子是否曾做出过什么品行不端的事情,让陛下和皇后如此如临大敌……
冬月十四,永宣帝传下旨意,让季涟移居崇明殿,玦儿移居宜春殿,这下子两个人住的远了,心中都颇有不快,然而圣意如此,不可挽回,也只得赶快搬家。
季涟自己的东西本不多,倒是玦儿瓶瓶罐罐、箱箱篓篓的,生恐别人搬漏了什么,季涟只好跟着她一块当监工。宜春殿和崇明殿都是单独的宫室,比之前明辉殿和南薰殿自然要大不少,玦儿只是觉着以后离季涟远了,去找他都要走很久而且会看见的人也多,脸上便怏怏的。
季涟只好拿着自己也觉得很靠不住的理由安慰道:“搬了大房子嘛,应该欢喜一点啊?”
玦儿道:“总共也没几个人住,要那么大的房子做什么?”
季涟拉了她到里间,小声道:“别伤心啦,我还是一样来看你的。将来有朝一日我入了秋风殿……我再让你搬回明辉殿,住的离我最近,好不好?”
玦儿这才有了笑容,季涟又打发自己身边一个叫髻儿的丫鬟过来帮着伺候玦儿,平时来往不便时也好有个人传个话。
头些日子,玦儿还常常往崇明殿跑,可路途本就不近,中间还经过一些别的宫室,有时候被人看见,不免多打趣了几句,玦儿脸皮薄,听得几次,就不出去了,季涟只得每日下了课之后,直接去宜春殿,陪她说会儿话再回崇明殿,玦儿又不时的劝他平日里多避忌一些,免得落人口实,季涟每次都口上答应着,第二日又照常过来。
后来玦儿说得多了,季涟便隔两三日来一次,不时的让小王公公和髻儿偷偷的往来传信。更多的时候,季涟都在柳心瓴那里与柳心瓴探讨一些政事见解,他不时把自己从玦儿给他的书里看来的东西,说与柳心瓴请教,柳心瓴想起自己似乎从未授过这些课业,便问季涟从何处所学。
季涟思忖玦儿曾让他发下重誓不能把师太的事情说与别人知道,答道:“弟子只是在宫中一些陈旧的典籍中所翻阅到的,讲的也不甚详细,所以来请教先生。”
柳心瓴道:“可能是先贤留下来的一些奇书吧,臣当年科举是在顾安铭顾首辅门下,顾首辅曾几次和我们几个同年讲授天下之道,当时所提到的一些观点,和殿下今日所说颇为类似。顾首辅若知道殿下如此年轻便有如此见解,心中定是安慰。”
季涟道:“怎么顾首辅很关心弟子的课业么?”
柳心瓴思索良久,谨慎言道:“臣在顾首辅门下多年,顾首辅常挂念殿下的功课,说殿下现在的一言一行都关乎社稷,常教导臣不论朝中风云变幻,都要把殿下的课业作为第一要务。”
季涟黯然道:“顾首辅对弟子……是这么有信心的么?”
柳心瓴道:“殿下可是在责怪顾首辅上次在请立太子事中,并未出言相助么?”
季涟沉默半晌,道:“弟子听闻先帝当年想要易储时,顾首辅曾拼死相谏。”
柳心瓴微微一笑,道:“殿下果然忍不住要问这个问题了。”
季涟奇道:“怎么顾首辅早就知道弟子会问先生这些事情么?”
柳心瓴笑道:“顾首辅并不确定殿下一定会问这些问题,不过他曾经跟臣说,如果殿下对他当日的沉默有所不满的话,请臣给殿下讲一个故事。”
季涟道:“什么故事?”
柳心瓴道:“殿下应该听说过,永昌四年,先帝差点就真的易储了。那一次先帝最为信任的飞光国师已经隐退,最能劝先帝的孝仁皇后也薨了,朝中无人再能劝得了陛下,当时顾首辅刚刚入阁,首辅是他的老师夏玄穹。朝中臣子们苦谏先帝,最为坚决的就是夏首辅和顾首辅。最后先帝放弃了易储的念头,二人的境遇却全然不同,先帝为夏首辅建了一所宅子作为奖赏——这是先帝给臣下的赏赐中最瞩目的一次;而顾首辅那时却被贬去山东,做了三年的布政使,才在夏首辅临终前,由夏首辅向陛下力荐才调回京城。”
季涟想起永昌十五年的情景,道:“皇爷爷生前曾在弟子面前提起过顾首辅,此中究竟有何缘由?”
柳心瓴笑道:“顾首辅常常拿这件事来教导臣,先帝那次放弃易储,最终还是因为夏首辅,因为夏首辅从在金陵为先帝幕僚时,便从未和殿下的父皇结交——虽然他其实一直和殿下的父皇保持着书信往来,但是先帝从来不知道这一点;而顾首辅从入朝起,便一直和陛下往来密切。所以先帝认为夏首辅苦谏为公,顾首辅苦谏为私。”
季涟恍然道:“先生的意思是,顾首辅如今想效仿当年夏首辅所为?”
柳心瓴笑道:“殿下果然明理,陛下现在正值壮年,来日方长。不论陛下是否有立嫡之心,殿下都不能在未知他人实力的情况下,贸贸然把自己所有的牌都放在桌面上。”
季涟缓缓点头道:“顾首辅当真如此想么?”
柳心瓴道:“顾首辅并未如此确定。因为当年他和夏首辅力保陛下时,陛下已经作为世子在金陵替先帝主事甚久,深知陛下仁厚之心。所以顾首辅跟臣说,如果有一天臣讲了这个故事给殿下听,那么请殿下也回答首辅几个问题。”
季涟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