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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这里刚出来,李大夫就被请进来了。
谢琬道:“李大夫来得正好,劳烦您看看老太太身子骨有没有什么大碍,能不能坐车轿?”
王氏转眼都住进来个把月了。如今坐在床上看上去什么毛病也没有,虽然当初交代过几个月内最好不要下地,可是如果不让她下地,直接让婆子把她抬到车轿里。难道也不成么?
李大夫果然上前诊断。王氏阻拦不干,到底男女有别,李大夫也不好强求,只得为难地看着谢琬。
谢琬让人把李大夫带下去,然后道:“老太太若是不肯看病,那就不能怪我了。这是你自己不看,不是我不给你请医,你今儿执意不走,我也没办法,不过这医药上。我可是肯定要停了你的。当然你也可以自己去请医,不过,这里头没大奶奶的允许,是不会放陌生人进府来的,你自己想清楚。”
王氏气极无语。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会儿听她这么一说,倒真觉得腰椎又有些疼起来。
可是人家大夫已经不在了,她又拉不下这个脸去让她把他请回来,于是就忍着疼,歪在床上干瞪眼。
这里青黛沏了碗热茶给谢琬,外面就忽然又响起来谢棋尖利的哭嚎声:“老太太!你怎么就这么死了?!老太太!你怎么能扔下我不管!”
屋里人还没反应过来。谢棋已经一阵风冲进了屋里,攀住门口一看一屋子人望着她,而王氏在床上则已被她这声哀嚎得气得差点背过气去,顿时也呆在那里。
“三婶不是说,不是说老太太过世了吗?这——怎么回事?”
王氏颤抖着指着她:“你个死贱蹄子!竟然敢咒我死?我死了你有什么好处?!”顺手又抓起只杯子往她扔过去。
谢棋连忙尖叫着躲开。
谢琬道:“你来得正好,老太太没有你侍疾不成。快快把她接回去吧。”
谢棋再度愣了。
刚才她在房里午觉睡得好好的,黄氏派人来把她叫醒,说是王氏死了,让她赶紧过来。王氏可是她如今的依仗,没有了她。谢荣能随便找点什么事打发她回清河,所以她二话不说就冲过来了。怎么原来王氏没死,而是谢琬故意诳她过来接人的么?
“老太太在这里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去?”
她瞅了眼王氏,也看出来这不是她的主意。
既然不是她的主意,那她就要考虑考虑了。王氏是谢荣吩咐留在这里的,黄氏听说王氏“死”了也不曾亲自过来,可见是早猜到了这是谢琬的主意,又怕万一是真的所以把她诳过来一探真伪,既然黄氏也不过来,自然是不同意把王氏接回去。既然都不愿她回去,那她要是接回去了,谢荣能饶得了她?
所以这个当她肯定不能上。
谢琬看见是谢棋过来而不是黄氏,心里也明白黄氏的算计了,没想到一惯遵循着贤良传统的黄氏如今也把王氏当成了眼中刺,恨不能把她从此丢开不管,心里也有些郁闷。黄氏不来,今儿这人就只能她派人送过去。
可是她派人送过去,很明显这就是个陷阱——这就有点棘手了。
谢琬沉吟起来
这里王氏见着她默然不语,便就哎哟大叫起来:“我这腰——起码是几个月下不了地了!棋姐儿既然来了,就留下来侍候我!”
谢棋听见这话,立时灵光一闪,忙不迭凑过来:“是啊是啊,何必这么麻烦,我留下来侍候就成了!”
谢琬像是没听见,仍在低头寻思。
总而言之,王氏是非走不可的,可她又不能明知是坑还往里头跳,说到底,谢荣这么样把王氏丢在这儿,虽然说有个孝字压在头上,当日当着那么多人面也把话说得冠冕堂皇,也不算有悖人伦,可是真说起来,却显得太过憋屈,就这么把王氏弄走,不会太便宜了他们吗?
她扫了眼谢棋,谢棋打了个激灵,瞬间往王氏身边挪了挪。
谢琬望着门口道:“既然如此,你们就且留下来吧。”
谢棋如蒙大赦,立即与王氏对视着,欢笑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
谢琬嘴角抽了抽,出了门。
洪连珠在院门外赶上她,说道:“这样真的成么?”
谢琬道:“李夫人大闹过四叶胡同后,谢葳回了清河,反而谢棋安然无恙,我总觉得这中间有诈,不管他们又有着什么阴谋,这次我都要杀他个措手不及。且留下她们,我自有主张。”
洪连珠点点头,“那我再去打点打点。”
谢琬想起先前进屋那幕来,又停步道:“下次遇上这样的事情,不用顾忌什么,你就是顾忌着她也一样会拿捏你,说不定还会拿捏得更厉害些,倒不如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哥哥性子就是个软的,嫂嫂可别跟哥哥一样。”
洪连珠听出她的袒护之意,遂笑道:“今儿见识过,下回自然就不会了。”
谢琬这才与她一路回房。
这里自有与谢棋同来的人回府禀告黄氏,黄氏一面安了心,一面却又气不迭,没想到谢琬竟出了这样的馊主意,今儿若不是戚嬷嬷多了个心眼儿,她只怕就真的要被她骗过去了。
谢荣回来后少不了把这事跟他说,谢荣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但黄氏终归害怕谢棋此去又会闹出什么事来祸害他们,于是道:“几时总要把她送回去才好。”
谢荣拍拍她手背道:“上次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葳葳背地里竟受了她的唆使,以后不会了。等我忙完这段,我就让人把她送回去。”
黄氏点点头,她总是相信他的。
晚饭后谢琬又琢磨起王氏谢棋这事。
谢荣拿谢棋有可用之处她是能猜到的,就是不明白用到哪里。如果说谢棋因为境况的缘故宁愿留在枫树胡同也不愿去谢荣那儿还叫情有可原,那么谢葳当初又是为什么也要过来侍疾呢?她心甘情愿以侍疾的名义住到这里,自然不可能是真想奉孝。
而就算是如锦如所说,是想跑过来等着看李夫人上门闹事,以谢葳的个性,又很不可能,这事她都几乎已经算计成功了,又何必多此一举跑来这里当面观看?就不怕节外生枝引火上身么?而且她还主动说自带下人和开支银两……
她直觉,谢葳到枫树胡同来侍疾,除了这件事,应该还会有别的目的。
一个人独坐了半日,她叫来素娘,“把全府上下所有的人都问问,看看谢葳在府里那几日,可曾有去过哪些地方,接触过什么人?问完来回我,不要有一丝遗漏。”
素娘领命下去,与府里几个管事各自分工,半个时辰后就拿出结果来了。
“回姑娘的话,谢葳在府里前后三日,头一日去了碧落轩后的西花园逛了逛,翌日则说要给大奶奶请安到了正院。那会大奶奶正午觉着,她便以要喝茶为由支开了跟随的下人,说上大爷屋里找本书看,然后丫鬟来后她就出来了。
“第三日早上又去大爷屋里还书,在丫鬟们监视下呆了一两刻钟。后来又去了逛了回园子,就回院里了。之后不久就回了四叶胡同。
“在逛园子期间,花园里一直有人看见,并没有发现她与人接触,她也只是围着湖绕了半圈就走了。”
逛园子没有异动,那去谢琅房里呢?
谢琬顿住了。谢琅如今虽未入仕,可是却跟在魏彬跟前帮助处理公务,许多公务有时候也难免带回府来,谢葳两度趁着谢琅不在去他的书房,难不成她到府里来是冲着谢琅?
她腾地站起来:“走,去正院!”
221 待遇
谢琅正好在书房里。
谢琬走进去,径直道:“哥哥赶紧查查,手头可曾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谢琅一头雾水,谢琬便把心中的猜疑跟他说了,谢琅心下一惊,也赶紧翻查起来,翻到书橱里顶层时,他蓦地回过头道:“近日魏阁老让我誊抄的一份西北军饷的名录不见了!”
谢琬心下一沉,问道:“这东西可重要?”
“虽不说十分重要,却也关系到许多人利益。”谢琅皱眉看了她一眼,说道:“你知道朝中许多人都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网,军营里也是,这批军饷还包含着一份嘉奖名单,当中有几个是朝中有很大背景的世家子弟。
“以往杜阁老掌管兵部时,这些人都是排在前列的,可魏阁老这次让刘侍郎他们将之排在了末尾。如果这名单真落到他人手里,掀不起大风浪,但是也要防他们私下透露给这些人,不然魏阁老就会引起这些人私下不满是肯定的。魏阁老入仕不久,发生这些事都他来说都是不利的。”
谢琬凝眉坐下来,果然谢葳是冲着谢琅来。可是谢葳拿着这些是没用的,肯定是谢荣背后指使!她总算知道谢荣为什么会当着那么多宾客面非得把王氏送到府里来了,原来他打的还不是让她在这里兴风作浪的主意,而是冲着魏彬!
就像她把目标对准季振元和顾若明,用来瓦解他们的内部力量一样,谢荣也在不声不响地,以卑鄙无赖的行径作掩护,实则也暗中施行着对付他们的计划!
如果说她那日没有识破谢葳她们的奸计,谢葳很可能还会留在府里,那么谢琅丢失的资料也会更多。到那时面上看不出来,可若到了关键时刻,魏彬有什么麻烦缠身的时候。这些被谢荣暗中布下的隐患就会都浮出水面来罢?
“这件事你得立刻告诉魏阁老。”谢琬当机立断道,“好在是发现了,如今立刻把这份名单按照不得罪人方式重新排名还来得及。你这就过魏府去,把事情始末跟魏阁老说清楚。这样就算谢荣得到了那名单。与这些勋贵面前挑拨离间,最后事实也会证明一切。”
谢琅火速预备出府,这里谢琬对着夜空咬了咬牙,才又回房。
翌日王氏和谢棋就发现院门口多了不少看守的人,不管谢棋去哪里这些人都步步相随,这令她和王氏都感到十分郁闷,但是却也无可奈何,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使唤不动这些人的。
但是难道这样她就不走动了么?
她照样晒太阳逛园子,也偶尔跑到谢琬的枫华院外头瞧瞧,因为她实在很好奇谢琬住的地方是有多么讲究。当然她是接近不了的。枫华院的丫鬟一见到她就个个竖起了眉,直把她当贼防。
不能去枫华院,她就去别处,她不是可以去洪连珠那里么?她可以给她请安啊,洪连珠的房里肯定也布置得极好。
于是她就真的上正院来了。
“你干嘛呢?”
才到了正院门口。青黛声音就响起来了。
她下意识把腿缩了缩,说道:“来给大嫂子请安啊!”
“不必了——”
“青黛,大爷在屋里么?殷公子来了。”
这时候,罗缜快步走过来道。
殷公子?不是殷昱么?
谢棋心里跳了跳,她没有见过殷昱,不知道这废太孙究竟长着副什么模样?
青黛领着罗缜进内了。
谢棋退了两步,往二门下来。
殷昱坐在前院正厅里。这些日子忙着查骆七那事儿都很久没到枫树胡同来。说不想念是假的,所以明知道不能见面,也还是愿意来走一遭。
正想着,门前院子里海棠树下就出现个穿得花红柳绿的女人。
她在盯着他打量,然后双眼里露出精亮的光。
殷昱皱了眉,别过头。问骆骞:“那是谁?”他并不记得谢府里有这样的人。
骆骞默了默,说道:“就是曾经险些把琬姑娘坑得很惨的谢家二姑娘,谢棋。”
身为一个称职的暗卫,就是得把一切有可能与主子有瓜葛的人的来历都弄清楚。于是他把这些日子搜集来的讯息一五一十都跟他说了。
殷昱眉头皱得愈发深了。
骆骞道:“要不要把她赶出去?”
殷昱默了默,起身道:“我们进去。 你去把这事告诉声琬姑娘。”
被别的女人无端觑觎这种事,当然是由妻子出面处理比较好。
谢琬也听说殷昱过来了,不过她可不打算去相见。离成亲也不过半年的事了,能不见则不见。
但是听说谢棋居然在院子里偷窥殷昱,她也来了火气,到了前院,果然见得谢棋还在海棠树后探头探脑。
她走过去,凑到她耳边道:“好看吗?”
“好看。”谢棋盯着屋里点头。等说完回头,见着是她,立时吓了一跳。
“我也觉得很好看。”谢琬冷冷扬唇,“可惜不是你的。”
谢棋满脸涨得通红,又惊又羞,立时说不出话来。
谢琬沉下脸:“跟我来!”
谢棋很不服气被她喝斥,可是又无可奈何,随着她到了碧落轩。
王氏正在喝汤,身边的丫鬟如意溅了两点汤渍在她手上,被她好一顿臭骂。
见了谢琬进来,一屋子人又安静了,谢琬挥手让人都退了下去,邢珠把门关上,把谢棋带上,也一道退了出去。
王氏见她这阵仗,顿时起了警惕之心。谢琬却在桌旁坐下来,自己斟了杯茶,喝了口,说道:“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居然没有把你直接轰出去,而是又留了下来?”
王氏睐着她,“你想干什么?”
谢琬看着前方,说道:“若是说起你对我们所做的那些事,我就是手刃你都不过份。”
她转过头来睨着她,然后道:“可是我现在又有些犹豫,因为你这样多难受啊,前二十年穷得口袋叮当响,中间三十年在谢府享尽了福气,后来这几年过的却是生死不如的日子,——从受人景仰的谢老夫人到连亲生儿子都嫌弃的老寡妇,这滋味,其实够你受的了。”
她微笑看着王氏,语气悠长而淡然。
王氏气怒攻心,急速地喘着粗气,可是在这样从容的她面前,她竟然不知道该辩驳什么!
因为该死的她说的竟然是事实,竟然连自欺欺人的语言都罗织不出来。
谢琬又抿了口茶,接着道:“想想那三十年里,你过的日子已经让很多人羡慕了,我记得父母死后我晕后醒来去见你,你端坐在正堂上方,摆出雍容亲和的神态,如果不是因为我太了解,我真的会以为你就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妇。
“如果你不再做那些孽,你就是全清河最让人羡慕的富太太。
“如果你听从谢荣的话,善待我和哥哥,不是那么赶尽杀绝,兴许我并不会动你,而只是拿回应该属于我们的那些东西算数。如果你不跟任夫人合谋,谢宏不会残废,谢棋不会落到如今破鞋一样的地步,谢家长房不会就这么残了,谢启功不会死,谢荣也不会走向越来越偏执的道路上去。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王氏,你今天得到的待遇,其实都是你应有的报应。”
她说完,轻轻地吹了口茶,盖上盖,放下来。
王氏却已经心惊肉跳了,有时候,人的内心总有种叫做自欺欺人的东西,在人遇到困境和危险的时候蹿出来,像迷药一样使人罔顾理性,坚定地认为只要自己不相信,它就不存在。
王氏就是这样的,即使谢荣这样对她,即使她在四叶胡同什么都不是,可是她内心里总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在清河谢府呼风唤雨的老太太。如今猛不丁被谢琬这么一点破,她满腔的自以为就像烤鸡蛋一样砰地炸开了,眼下的她觉得,自己居然连块遮羞布都没曾有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她咬着牙,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
“我想说的是,你想不想再过回当初那种受人尊敬的生活?”谢琬摩挲着杯子上的描花,说道。
王氏目光微闪,双眼紧盯在她脸上。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想体体面面地在四叶胡同呆着,就跟我做桩交易。”
“交易?”王氏反问,尖笑起来,“你让我跟你做交易?你以为我当真老得痴傻蠢了么?别说我没什么可以与你交易的,就是有,你会相信我吗?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你跟我做交易,没准我会被你害得骨头都不剩,你以为我会上当?”
谢琬等她笑完,才说道:“你说的都有道理,你如今一无所有,的确没有什么我看得上眼的。我也的确不会相信你,而且,我那么恨你,说不定还会索性把你给弄死。
“可是,你就算一无所有,你也还是谢荣的母亲。我不相信你,也一定会相信你的遭遇。我那么恨你,可是我也觉得,现在去弄死一个完全跟我已经不对等的人,实在已有*份。王氏,你真的没想过,利用你自己的优势,去给你自己争取个好点的将来吗?”
222 状纸
王氏脸上的讥嘲渐渐凝住,“你什么意思?”
谢琬扬唇道:“你好歹也是个从内宅里血拼出来的当家主母,若没有点手段,当年老太爷怎么会被你迷得七荤八素?怎么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关系到自己切身利益了,却又变得这么怂了?谢荣和黄氏那样对你,压根就没有把你当母亲看,你真的没有想过通过朝廷律法维护点自己什么?”
王氏睁大眼睛:“你是让我去告他?”
“你果然是老了。”谢琬托腮望着她,就像望着一只可怜的老猫,“我不妨提醒你,他现在是正三品的侍郎,你身为他的生母,完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