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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婆子用粗布条子把招娣捆了个结实，很多年来，她都没有这么痛快地施虐了，在大户人家替小姐裹脚还要陪着小心，这次她可要过一过欺负人的瘾。白矾，针线包，十多条用米浆打直了的厚棉布宽条，两双不同大小的绣鞋，就是陈婆子裹脚的工具了。招娣的脚本来就秀气，长相也很甜美，让陈婆子想起了自己从前对付的小姑娘，想到这里她的脸色就露出了狞笑，让锦娘也看着害怕。
锦娘去烧开水准备给女儿洗脚，等脚变得柔软了，陈婆子才好动手。半个时辰之后，在招娣凄惨地叫声中，裹脚的酷刑就此开始，蛐蛐听到了吓得浑身发抖，梅张氏赶紧带他下山去帮大人的忙。整个竹山的上寨就剩下三个女人，招娣惨叫，哭泣，哀求之后，陈婆子下手就更重了，直到招娣疼地昏厥过去，这个脚才算裹好了。
傍晚时分，锦娘安排王大嫂照看一直在发脾气的招娣，此刻她的脚已经被裹脚布缠起来了，锦娘怕她找剪刀松开，特意把她的手绑起来了。锦娘亲自送陈婆子上车回去的时候，塞了一两银子的私房钱给陈婆子打酒，还说到：“一个月之后，还要麻烦您再来一趟。”
陈婆子看不起一两银子的小钱，锦娘不得已又把剩下的一两银子和自己唯一的银簪子送给了陈婆子。这时陈婆子脸上才有了笑意，她对锦娘说到：“锦姨奶奶，你可要每天让小姐走最少一个时辰的路，不然下次就更吃苦了。”
锦娘点头说到：“谢谢陈妈妈指点。”然后就把陈妈妈送上了车。
在此之后的日子，锦娘完全没有了慈母的样子，她把招娣关在了上寨自己的屋子里，不准任何人接近招娣。一连三天，锦娘每天拿着竹条子逼着招娣扶墙走路。招娣要是反抗，竹条子就招呼过去了，打得招娣叫救命。在蛐蛐的恳求之下，黄有才有心帮助招娣逃跑，锦娘站在门口，一声不吭，就拿着一把剪刀把梅张氏养的一只半大的鸡剪掉了头。鸡的血喷涌出来，顿时把黄有才吓出了一身汗，从此不敢再去救招娣，蛐蛐也怕极了。
招娣在窗户里看到了这一切，她扔东西砸锦娘，口里骂到：“你这个贱人，烂…娼…妇，知道你心这么毒，当初就不该带太太去那地方赎你，让你现在来祸害我。”
锦娘真是被惹毛了，进门就扇了招娣两个耳光，这是招娣长这么大，她头一次用手打招娣，打完之后，锦娘就自己嚎啕大哭起来，口里说到：“报应啊，报应，曹水莲是你在给我报应吗？我一心为我的女儿好，她却不领情。”
招娣看自己的亲娘头一次在自己面前哭得这么厉害，也觉得说话过分了，曹姨娘的名字，亲娘从来没有说过，也不肯承认自己是毒死了曹姨娘，现在算是承认了吗？
这些就是郁小闲走后十二天里发生的事情，锦娘哭过了之后，招娣也老实多了，每天乖乖忍着疼走路。锦娘在第七天头上也开了房门，允许蛐蛐和黄有才来看招娣。招娣怕爹爹和蛐蛐心疼她，却救不了她，忍着剧痛不哭闹，她是有心思的人，这一点像极了锦娘，招娣是一心等着郁小闲这个嫡母来给她做主。
69往事如雾
郁小闲听完这些事情的时候，脸色也变得很难看，特别是锦娘拿她做幌子的事情最可气，她一怒之下，对王家的两个媳妇就下了令：“跟着我去上寨把锦姨娘的门给撞开，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要造我的反？”
梅张氏看见郁小闲发了脾气，也很是生气，对郁小闲说到：“太太，这个贱妾敢借着您的名义办事，要狠狠地处罚，这等罪过，打烂了她都算是应当的。太太，平日里你是太把她当回事了，现在她才敢造反。”
梅张氏的话意外地让郁小闲冷静下来了，她把手一摆，对梅张氏和两个王家媳妇说到：“你们帮着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那些旧衣服和铺盖不要用手直接去碰，箱子和麻袋先放进议事的小屋子。锦姨娘的事情，我会亲自和她谈。”
郁小闲亲自去上寨锦娘的屋子处理事情，锦娘早就拿了饭菜上去陪招娣吃，听见动静就跪在了门口，可眼睛里却充满桀骜不训。郁小闲没有理锦娘，先去看了招娣。招娣一看见郁小闲就从床上爬了下来，跪在郁小闲面前哭诉到：“太太，这个贱妇毁了我的脚，还天天打我，求太太做主，一定要重重处罚她。”
郁小闲一个耳光就打在了招娣脸上，说到：“闭嘴，我平生最恨这样的不孝之人。锦姨娘是生你养你的亲娘，莫说是帮你裹脚，就是打残了你，也不会被雷劈。你就不同了，你骂她贱妇，叫人重罚她，就是不孝的东西，天地容不得你，会遭雷劈的。”
这么戏剧的转变是大家所料未及的，招娣被吓得说不出话来，跟在她身后的梅张氏赶紧上去安慰招娣，说到：“小姐，太太在教你做人，锦姨娘再不好也是你的娘。”
郁小闲没空理会梅张氏安慰招娣，满脸怒气地对锦娘说到：“锦姨娘，你敢借着我的名义在黄家兴风作浪，实在可恶，你跟着我到供奉的祖先屋里，我要教训你这个逾越的人。”
锦娘被郁小闲突然出手整治招娣的手段吓到了，这算给自己脸，还是打自己的脸呢？看见郁小闲的可怕表情，锦娘不敢反抗，立刻老实地跟着郁小闲去了供奉祖先灵位的屋子。那里有尊观音像，供奉了黄家的历代祖先总排位，黄有才父母和原先竹山主人一家的灵位，虽然是有些不合常理，却是无奈的事。锦娘就只说了黄有才父母的名讳，祖父一代无名，没办法单独供奉。黄家从前的事，只有锦娘最清楚。
郁小闲点燃了一盏油灯，坐在了屋角的靠背椅上，在昏暗的灯光下，这里的气氛格外肃穆。郁小闲对锦娘说到：“跪在历代祖先面前，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撒一句谎，祖先不饶你，我也不放过你。”
锦娘把心一横，跪直了说到：“妾绝不说一个字的谎。”
郁小闲平和了一下语气说到：“老爷老太太不喜欢你，相公对你没有半点恩情，招娣恨你，蛐蛐被大人教了要防备你，这些肯定是有原因的。你把这个事说说，不要让我一点一点套孩子的话。”
锦娘凄然一笑，说到：“这个故事说来就长了，太太要只知道缘故，还是要听妾的心里话？”
郁小闲说到：“我卖嫁妆，带着孩子在茶楼讨饭，刚到手十几两银子，当天晚上就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赎回了你，你说我为什么？这几个月，我为了这个家费尽心机，吃了多大的苦，你应当看见了。我问你，自从进了山，我对你如何，那些苦活累活，晒太阳冒风险的事，你碰过没有”
锦娘低头沉默片刻说到：“太太，妾知道你对我好。”
郁小闲说到：“起初我赎你回来是为了招娣，一个孩子有亲娘跟着才有福享。到后来，我念着你的好处，要是没有你绣花做衣服的本事，家里也不可能这么快攒出发家的本钱。本来要是你没有那么多心眼，愿意老老实实把以前的事情告诉我，现在也就不会闹成这样。要知道，相公变成那样了，我是真心想抬举你当我的一条臂膀，可你真是不识抬举。我看错你了，以前你是奴，现在就算给你半个主子的身份，一样是个不成才的东西，太太我是白疼你了。”
这些发自肺腑的话，锦娘听得清清楚楚，她有些发呆了，这次她也许真的算错了，这位太太根本不是普通的女人。锦娘开口了，一段成年往事也因此浮出水面。
锦娘本是破产商人家的嫡女，家败了，母亲知道锦娘逃不过被卖的命运，于是就狠心立刻在她五岁的时候帮她裹了脚，在三个月之后，锦娘卖到黄家做小丫头。在锦娘十岁前，同在黄家其他同族人家为奴的母亲，也时常偷偷来看锦娘，教她些生存之道。后来锦娘因为嘴甜手巧又裹了小脚，被留在了小少爷黄有才的屋里使唤，黄有才比锦娘小两岁，孩童时期，两个孩子相处的还是很好的。
在锦娘十四岁的时候，她母亲已经随主人家迁居外地，还得了重病死在了外地。黄家老太太可怜锦娘，让她去见了母亲最后一面。母亲临终前告诉锦娘，一定要把握机会求老太太恩典。能配给小康人家为妻是上选，最次也要留在黄家当个姨太太，千万不要落到给家奴为妻的下场。从那时开始锦娘就牢记母亲的话，开始谋划一生的幸福，那时她情窦初开，喜欢上了自家的少爷黄有才。
话说黄有才当日也是贾宝玉一般的人物，长得一副好皮囊，虽然不爱读书，可特别遭女孩子的喜欢。族里给黄有才定了一门亲事，女方家是福王爱妾的兄长，姓曹。靠着这门亲事，黄家在福王的地头也是后台很硬。家里预备着在黄有才十五岁的时候办了这桩喜事。
古代十五岁没有完婚就算是准剩女了，锦娘等不到黄有才完婚之后再当姨娘，着急之余，她用了一点计谋，成功色…诱了自己家的少爷黄有才。刚尝到男女之事味道的黄有才，如猫儿贪吃鱼一般粘着锦娘，这事很快就被黄家太太，黄有才的老妈知晓了。老人家早就知道未来的儿媳妇性情火爆，自己家又要依仗亲家，要是被她知晓黄有才未婚就收了房，这还了得。她把锦娘抓来要处置，黄有才拦着不让，正巧锦娘那时肚子里也有了招娣。
考虑到家中子嗣，黄家太太最终放过了锦娘，把她安置到外面住着待产，答应日后要是产子给她姨娘的身份。锦娘和黄有才当日分别时，感情还是很不错的，黄有才经常带着东西去看锦娘。
招娣出生后，黄家人一看锦娘生了一个丫头，就没提让她回来的事，还有半年新少奶奶就进门了，这件事少不得要遮掩些。锦娘心里虽然失落，可黄有才对她说的另一件事更让她感到绝望。
黄有才恋爱了，他喜欢上了未婚妻身边的一个姑娘，名叫曹水莲，姑娘的相貌和性情都很出色。黄有才趁着去岳父家的功夫和曹水莲认识了，算是一见钟情，彼此都有了好感，不但说上了话，还悄悄传递上信了。黄有才打听到了曹水莲本身是未婚妻曹金凤的一个远房堂姐，曹家会让曹水莲当陪房嫁过来，心里巴望着早点娶妻，早点和曹水莲在一起。
锦娘早就知道一个彪悍善妒的女子将会成为黄有才的正妻，可现在她还会带来一个黄有才心仪的女孩曹水莲做未来的姨娘，锦娘的未来，招娣的未来就都变得岌岌可危了。这一切让锦娘做出了不理智的举动，她开始打探曹水莲的背景，她不能阻止曹金凤成为黄有才的正妻，也许能阻止曹水莲进门，她不想失宠，更要保住自己当姨娘的希望。
曹水莲的身世很快就被调查出来了，她只不过是曹金凤五服以外宗室的一位堂伯父的拖油瓶，曹家远房继妻带来的女儿，被曹家看中，改姓的曹。曹水莲不算是曹金凤的丫头，算是陪房。据说不但样貌清秀可人，而且脾气也极好，时常能劝着那位大小姐不乱发脾气，这才被曹家人选去陪嫁，将来是肯定要开脸当姨娘的。
锦娘不会让曹家的如意算盘毁了自己一生，她拿出了积蓄，变卖了黄有才偷偷给的首饰，通过曹家的下人向曹金凤告密，丑化了黄有才和曹水莲之间的那点暧昧。这样做的结果是害了曹水莲的一生，明面上这个女孩是被发现生了恶疾才给送出了府。暗地里是曹金凤发威，当夜找了几个下人毁了曹水莲的清白，隔日就把曹水莲卖到了青楼。
郁小闲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说到：“锦娘你这样害了曹水莲的一生，心里会不会有愧？如果我没有猜错，蛐蛐的生母就应该是那位曹水莲，是相公把她从青楼里接出来了？”
70 罪与罚
锦娘叹息到：“在这个世上，相公最爱的女人，真心爱的女人恐怕就是曹水莲了。曹金凤处置了曹水莲之后，不到两个月就得暴病死了。临死前，还让她爹逼着相公为她守节三年，这样一来，相公就一直没有娶正妻，开始在外面胡闹，留恋青楼里的女子。太太看他实在不成样子，就把我接到家里照顾他，把招娣也带来了。可相公对我也没有了往日情分，不过拿我当个通房丫头看。”
大约是前世的缘分，黄有才十八岁守节将完，即将重新选人家商议亲事的时候，在一家青楼意外遇到了已经成名倌人的曹水莲。往日的情分很快就让两个人堕入爱河，黄有才甚至偷了家里的宝物和田契卖掉替曹水莲赎了身，把她安置在一处外宅。
家里人知道这件事之后很是生气，加上这件事传得满城皆知，又触动了曹家的伤心事，闹得两家关系都僵了，黄有才娶正妻的事情就更加难办了。曹水莲怀上蛐蛐之后，抱孙心切的黄有才老妈只好妥协，把曹水莲接到家里封了姨娘。
曹水莲得到了正式身份，在黄家住下，行动说话都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知书达理，孝顺公婆，宽待下人，就是一派主母的样子。锦娘见到这个样子，如坐针毡，又怕当日的事情被曹家的佣人说破，让自己再无容身之处，于是又开始设计起来，和曹水莲势不两立。
锦娘趁着曹姨娘大肚子的时候，卖力侍候黄有才，想让曹水莲因为妒忌而胎像不稳。可偏偏曹姨娘确实是个贤惠的人，不但不恼，还主动劝黄有才怜惜锦娘。她说，毕竟锦娘已经生了一位小姐，等将来正妻进门，少不得要抬举成姨娘，现在她有了身子不能侍候，相公很应该怜惜旧人。锦娘见这种招式打击不了曹姨娘，就换了一种方式，散布谣言，说了很多是非，针对曹姨娘的青楼出身。
沦落青楼的经历是曹水莲一生的最痛，果然谣言多了之后，曹水莲在怀孕的后期，开始忧郁，吃不下东西。蛐蛐出生之后，黄家上下都极为高兴，黄有才大喜之下，吵着他老爹老妈要把曹姨娘扶正。这让锦娘更加忧心烦恼，在蛐蛐快满月的时候，她端着补品去看曹水莲，却故意说出了一些难听的话。
锦娘对曹姨娘说到：“姨娘好福气，少爷疼你，全家都喜欢你，如今添了孙少爷，将来的福气是打了包票的。只不过，人要是过分贪了可不好，黄家是什么人家，时代书香，总不能出一位青楼红姑娘做正房太太。到时候，街上的阿猫阿狗都能议论黄家少奶奶的身子可不好。我听外面的人说了，曹家伙房里的陈大嘴都尝过姨娘的滋味，说你的腰上有颗红痣，和你办事**地很。”
曹姨娘听见这话脸都白了，锦娘又假装逗弄了一下蛐蛐，说到：“可惜了这个孩子，黄家的长子长孙，母亲却是一个娼…妇，将来就算做到封疆大吏，也要被人戳后背。”
郁小闲听到这里勃然大怒，对锦娘说到：“真的看不出你的心这么歹毒，那个陈大嘴想必就是当日毁曹姨娘清白的人，那种事对女孩子而言是多么痛苦的经历，你这样说给一个还没有出月子的女人，会逼死她的，你的心太毒了。”
锦娘含着泪说到：“是的，我没想到曹水莲当天就死了，是服毒死的。可她死的时候也不忘了报复我，她的毒药下在了我送的补品里。她还想毒死蛐蛐，要不是蛐蛐闹得凶，她的毒性发作的快，没喂下去毒汤，她就带着蛐蛐走了。你知道我这些年在黄家遭了多少罪？就算我如何解释，黄家全家还是一口咬定我是凶手，是我毒死了曹姨娘。不是因为我有招娣这个孩子，不是我磕头赌咒，一个一个去求主子们，说我没有下毒杀曹姨娘，我连黄家的丫头都当不下去。”
郁小闲流着眼泪，心里对曹姨娘的遭遇极为同情。女人在孕期和分娩哺乳期，因为身体内激素的影响，情绪上容易产生极端，因为产后忧郁症而自伤，自杀，甚至伤害宝宝的事情在产妇中的发病率达到了千分之一。对于生理和心理上都受过创伤的女人而言，发病率更高。
（郁小闲亲眼见到过表姐发病，那时候表姐夫正在事业的上升期，很忙，加上人也英俊，身边美女挺多。表姐夫在表姐怀孕期间很少关心表姐，表姐在坐月子的时候看到了表姐夫和一个女孩的亲密合照，结果闹得差一点抱着孩子从三楼跳下去。后来家里人带着表姐看了心理医生，表姐夫也特意请假陪伴表姐，这才缓解了表姐的病情。不过最后为了防止小三的出现，表姐还是选择了把孩子寄养在父母身边，自己陪着表姐夫打拼事业去了。说起来因为表姐这样的选择，才让可爱的小涵和郁小闲更加亲密。说起来，在哪个时代，女人守卫婚姻和爱情都很难。）
锦娘这样刺激曹姨娘，就等于是用软刀子杀人，说到底，黄家没有冤枉锦娘，杀死曹姨娘的人正是锦娘。锦娘觉得自己冤枉，可从头到尾最冤枉的是曹水莲，她的人生从开始就是活活被锦娘毁掉了，她的命也是毁在锦娘手里了。也不知道曹姨娘和锦娘前世结了什么样的冤孽。
在郁小闲看来，锦娘的一生也很可悲，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