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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歇着,我已经向朝廷递了奏折,这几日就在家里,外面的事有我呢。”周十九笑容愈发亲切,眼睛更加清亮,如雨后的天空般,湛蓝中夹着些许潮湿,不仔细凝望永远也不会察觉。
琳怡轻轻地靠在周十九肩膀上,“总算是见上了最后一面,叔父走的也很安心。”
周十九没有说话,崭新的斩衰贴在她脸上,不知怎么的竟扎得她心里有些酸。深深吸一口气,鼻子里都是陌生的烟熏味道。
“不好闻,刚烧完落地纸。我过来看看你,一会儿我还要过去。”周十九伸出手来拿过引枕让琳怡靠在上面。
外面管事来唤,周十九大步出了门。
琳怡将巩妈妈叫过来,“那边如何?老夫人怎么样?”
巩妈妈低声道:“正拉着族里的女眷哭呢,说老太爷的手还是热的,要二老爷再去内务府求药来,更不让封材。”
琳怡想起周十九刚才平静的神情,吩咐巩妈妈,“再去听着,有什么事就来告诉我。”
到了下午蒋氏过来说话,“都安排好了,内外都有人照应着,只是来往人多,前面摆的宴席饭菜一会儿就凉了,下人端盘去热也照应不到。”
琳怡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流水宴不能断了,“让人将两个小厨房也开了。再在花厅里多准备些炭火。”
蒋氏颌首,“也只能如此了。”
话说到这里,蒋氏道:“老夫人这次是拼了老命,在主屋哭得声音都沙哑了。不停地提起老康郡王一家,说老太爷现在去了那边独将她一人扔在这里……怪都怪她将这个家照顾的不周,现在周元景也没能回来送终。老太爷这辈子辛辛苦苦,到最后身边儿女都不齐全。”
老夫人这话不是说给宗室营的女眷,而是说给周十九听。老太爷因听说甄氏的事被气得中风,固然是周元景杀妻在先,甄氏的头颅被割却是陷害给周老夫人的。周老夫人心中大概也想到了,这里定然有周十九安排。
老太爷帮周十九一家又抚养周十九长大,却什么福也没享到,反而少了儿子送终。老夫人借着甄氏尸身的事将这一笔笔的帐全都算在周十九头上,别人听不出这话外弦音,周十九却能听明白,周十九不在意老夫人,却很在意老太爷这个叔父。周老夫人知道怎么才能让别人不好过。
蒋氏几个忙到很晚才离府。孝堂里只留了孝子贤孙守夜,整个康郡王府一下子安静下来,廊下挂着一片白灯笼让整个府中的气氛十分悲凉。
周十九很晚才又回来换衣梳洗。
头上除了冠。穿着孝服,灯光闪烁下照着他的影子,略显的有些冰冷苍白似的。
周十九梳洗完在琳怡暖炕边坐了,“一会儿去内室里睡,我还要守夜。”
琳怡摇摇头,“府里还有几个女眷,一会儿说好了过来说话,就算我不能去孝棚守着,也要在这里尽尽孝道。”哪里就能不管不顾地大吃大睡。
周十九道:“有没有吃点东西?”
琳怡摇头,“郡王爷和我一起吃些粥吧!”
丫鬟来支了炕桌。周十九和琳怡简单吃了些粥。
下人撤了碗筷,紧凑的小碎步渐渐远去,橘红伸手关上隔扇,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下人机敏知道她有话要和周十九说,周十九心中自然也明白,只是表面上眉目疏朗。没有要和她深谈的意思。
琳怡还是将周十九不在家时的情形说了,“御医说了,老太爷的病拖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是油尽灯枯,就算没有昨晚,恐也熬不过这几日。昨晚老太爷气逆也是因听说了大伯杀了大嫂,老夫人屋里一直瞒着这件事。”
琳怡声音温和,仰头看着他缓缓说着,尽量将所有事都说的清楚……是在安慰他。叔父是因周元景杀妻气得中风,不是听了甄氏头颅被砍才一下子气逆。
甄氏尸身的事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甄家才打通关节雇人割了甄氏的头颅。这样一来,叔父的死和他也脱不开干系。
“我知道,”周十九轻拍琳怡的肩膀,“我都知道。”
说是知道,脸上却仍旧是温和的笑容,就似锦袍上精美的绣样,神采气度太过优雅,却将千疮百孔都藏在那纹饰之下。
琳怡接着道:“叔父觉得亏欠郡王爷,在叔父心里待郡王爷和大哥、二哥没什么不同,可这些年却力不从心,只能眼看着婶娘薄待郡王爷。若是郡王爷被婶娘算计吃了亏,叔父走的时候才更不能安心。”
周十九的眼睛微暗。
琳怡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安慰周十九,“叔父只是想临终前等到郡王爷,郡王爷赶了回来,至少在叔父心里,这份父子情义已经有了始终。”
周十九看着琳怡,“叔父待我如子?”
琳怡没有避开周十九的目光,颌首,“妾身提起郡王爷,叔父的神情是对郡王爷有欠缺,而不是心中不安的歉疚。”
“对自己的孩子通常都会觉得给予的不足所以心中亏欠,对外人更多的才是心中不安歉疚,”琳怡说着顿了顿,“至少妾身是这样想,叔父是将郡王爷当作是自己的孩子看待。”
琳怡想起府里的传言,都说周十九就是老太爷外室所生,后来送与老康郡王爷为子嗣,所以老太爷才会想方设法将周十九带回来抚养,又百般偏袒。现在老康郡王和老太爷都不在了,谁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至少在老太爷心里,周十九就是他的儿子。
“叔父一直待我极好,只要他在家中,大哥、二哥没有的也会给我,”周十九眼睛明亮,微微笑着,“不是表面上说说罢了,是真的常常去我屋里坐下,亲自过问这些事,不是因我父母双亡所以可怜我,是真心想对我好。只可惜这样的日子不长,许多话我也没来得及问清楚。”
周十九停顿了一会儿,“这大约也是婶娘最想知晓的。”
琳怡点头。
“这些年婶娘没少利用叔父的病家中外面争长短,叔父现在也算是能安静地歇下了,”周十九喉结轻轻滑动,伸手将琳怡抱在怀里,长长地舒了口气,“多亏了你才能让我床前送终。”
……
周老太爷的孝堂摆了七七四十九天,道士念经做七,一切圆满了之后才出殡。
周老太爷出殡那日,周十九等着递上的奏折发下来,然后将消息送去了老夫人屋里。周十九求请将周元景暂时放出来扶棺送葬,皇上却批了不准。
周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立时变了脸色。
等到圆坟之后,周十九正式穿上官袍去了衙门。
琳怡这边也眼见出了三个月,每日晨吐少了,胃口也逐渐好起来,程御医进府开了药剂,嘱咐琳怡可以下床走路,只是不可时间过长。
琳怡让橘红扶着走出屋门,长长吸一口气,一下子觉得通透了许多。
巩妈妈就在旁边笑,“还有七个月呢,不过胎气稳了,接下来就好过多了。”
不知是不是眼见就要过年了,这样一忙活起来日子就过的飞快,仿佛眨眼功夫就进了腊月,过年的喜气是越来越浓,皇上的病也渐渐好起来。
琳怡和姻语秋通了几封信,姻老太爷的病这些日子有了起色,已经上报管治时疫的衙门,准备这几日就回到京里。
热河那边的时疫两个月前就开始好转,如今也上报朝廷确定再无人染病,这样的消息进京,整个京城都松了口气,街面上又重新繁华起来,女眷们在府里憋了几个月,总算能开始走动,京里的戏班也开始紧俏,短短三日琳怡就已经收到了十几封宴请的帖子,琳怡因有孝在身都婉拒了。
民间活络起来,天子的精力渐渐旺盛,又如从前一样每日在养心殿亲批奏折,重病期间许多奏折都被重新批阅,协理朝政的几位王爷轮流进宫听训,周元景杀妻的案子这时候被提起来,责令宗人府尽快结案。
姻家安稳地搬回京里,琳怡下帖子请了姻语秋、郑七小姐、献郡王妃、蒋氏和前几日在府中帮衬的女眷们进府中坐一坐。因还在孝期,大家只是坐在一起说了说话,琳怡谢了献郡王妃、蒋氏几个,“要不是你们,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献郡王妃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谢的,只要能帮上忙就好。”
蒋氏问起周老夫人。
琳怡道:“一直病着,连门也不曾出了。”
这时候也只能低调养病,要知道外面的议论已经不少,已经有人劝琳怡,让琳怡在周老夫人面前多说说,别因周元景再闹出什么事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
☆、第二百八十二章 希望
让一个晚辈劝长辈,至少在外面人心里已经是很严重的事。
琳怡笑笑不可置否,周老夫人是不会让她有机会劝说的。
蒋氏喝口茶,“如今老太爷没了,康郡王府上下都戴重孝,孝棚也搭在这边,你不知晓祖宅那边被人怎么议论呢,送终的不是儿子反而是侄儿,可真是奇怪。”
献郡王妃道:“上次遇到二太太,二太太想将老夫人接回祖宅,”说着看向琳怡,“有没有和你提起?”
郭氏?还没和她说过这些。
说着话,郑七小姐和姻语秋端了茶果进屋。
琳怡看着郑七小姐就笑,“可学到了些?”姻语秋先生拿了不少平日里自己做的茶果,郑七小姐觉得好奇就一个个问过去。
郑七小姐数着盘子里各种茶果,“就是照猫画虎罢了,这里用了许多药材,都是我不懂的,不过先生要将四季茶果的做法都教我,日后再也不用向你要糕点了。”
琳怡就笑起来,屋子里的人谁都没有郑七小姐随性,每次只要看到她,就会觉得心情好许多。
大家吃了些茶果,姻语秋到内室里给琳怡诊脉。
姻语秋脸上的笑容渐深,“胎脉稳了,那些补益的药倒可以少吃一些,保胎药吃多了也是不好的,将来足月了不好生产。”
还有这样的说法,程御医倒让她一直吃药。
姻语秋笑着看琳怡,“你可知郡王爷送了不少年礼给我?”
琳怡有些惊讶,给姻先生准备的年礼她还没送过去。
姻语秋道:“别说我们家不在这边,就算家中老小都搬过来,那些东西也是吃不完的,郡王爷怕你操劳,这些事都替你安排好了,收了这样一份大礼,我岂能怠慢。要好好给你诊脉才是。”
琳怡看着姻语秋颇有深意的目光,忍不住脸上发热。
姻语秋道:“程御医的药就别吃了,保胎的药份太重,太医院都是这样的方子。在宫中任职久了难免养下这样的习惯。”
琳怡隐约有些听明白。
姻语秋就将话说的更透彻些,“在宫中是龙胎最重要,太医院要想尽法子将龙胎足月生产,至于别的都是次要的。”
和龙胎比起来,怀孕了娘娘总是排在次位。
“保胎药吃多了,生产的时候胎盘不好落。”
原来是这样,琳怡试探着问。“这么说也可以下床走动了?”
姻语秋道:“每日里走一走是有好处的,不要太劳累就使得,现在你是想吃就吃,想睡就睡。”
这些日子她已经够逍遥的了,就算老太爷的丧事也没有劳累到她。
琳怡看着姻语秋想起张风子的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消息。”
姻语秋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来,笑容也收敛了,“一晃这么多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恐怕是……”说着眼圈红起来,“早知道如此。我说什么也不让他去。”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姻家被强行驱出京,张风子心中着急才会想要去热河打听时疫。
琳怡拉起姻语秋的手,“晚上我再问问郡王爷,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说着顿了顿,“先生心里不舒服,不如就常来坐坐,大家在一起说话,总比你一个人着急要好些。”现在说别的劝慰的话也是无用。
姻语秋颌首。擦干眼角的泪水,看着琳怡,“不来找你我还能找谁?”
琳怡和姻语秋从内室里出来,蒋氏笑着低声问姻语秋,“可能看出是男是女?”
姻语秋摇头,“从脉象并不能看准。”
蒋氏就提起帕子掩嘴笑。“这样也好,到时候会有惊喜。”
大家话才说到这里,白芍进屋走到琳怡身边禀告,“外面果亲王府的家人来报丧,说果亲王今早没了。”
屋子里的宗室女眷脸上都是一紧。
果亲王是和信亲王同辈的宗室长辈,前些日子还有传言说信亲王要从宗人府退下来,大家都推举果亲王,果亲王平日里很少问事,可是说话的时候却很公正。
蒋氏脸色尤其难看,“我和元祈的婚事本来要草草办了,还是果亲王妃帮忙说了话。”说着也坐不住了,“我回去收拾收拾,就过去看看。”
宗室妇们也纷纷起身告辞。
琳怡让橘红将人送出去,就吩咐管事妈妈准备好香烛和礼钱送去果亲王府。没想到这香烛才送去,第二日果亲王府就又有人上门报丧,果亲王妃殉夫了,如今果亲王的庶长子承继了爵位,大家这才知道平日里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的果亲王妃日子并不好过。
蒋氏去果亲王府帮忙回来,脸上有些憔悴,显然是又辛苦又因果亲王妃伤心,“还是身下没有子女的缘故,果亲王的侧室生的庶子平日里就很讨亲王欢心,那侧室在府里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果亲王一没,果亲王妃大约也觉得日子没有了盼头,否则谁好好的会走这一步。”
琳怡听着就放下手里的针线。果亲王若是替果亲王妃着想早就约束了侧室和庶子,怎么会有今天这样的情形,果亲王妃这样殉夫未免太不值得了。
琳怡想到这里,“果亲王妃的娘家是?”
蒋氏道:“是常家啊。”
“这么说和皇后娘娘是同族?”
蒋氏抬起头来,“是啊,不是很亲,但是同出一族。要不是娘家无靠,果亲王妃也不会这样。”
琳怡心潮起伏,果亲王妃不知是为了什么。
到底是觉得自己将来处境尴尬,真的万念俱灰,还是为了皇后娘娘才下了这样的决心。
琳怡想了想问蒋氏,“我记得果亲王妃身下有位郡主。”
蒋氏道:“今年秋天的时候好像说要许给京外做指挥同知的孙家,果亲王妃本是不愿意,可是两家早就定下了世婚。”
那为何不是娶孙家女,而是要将女儿嫁去孙家,恐怕孙家那边情形不好吧!丈夫笼络不住,女儿也不能护在身边,最后才选了这样的法子,想让皇后娘娘帮忙出头给女儿寻门好亲事。
可怜天下父母心。
……
景仁宫里皇后娘娘听着擦眼泪,“怎么会这样,前两日还过来和我说话,人说没就没了。身边的下人都做什么的,怎么就没看出苗头。”
旁边的宫人回道:“果亲王妃说身上不舒服,让下人别吵她,大家都以为王妃在歇着,谁知道等到管事妈妈敲门进去瞧,人已经吊在了床上。”
床才多高,怎么就能吊死人。皇后娘娘惊异地看向内室的踏步床,那要下多大的决心。
宫人忙道:“您别瞧了,小心吓着。”
皇后娘娘嘴边浮起一丝清冷的笑容,“都是自家姐妹,她就算死了也不会来吓我。”
宫人低下头。
皇后娘娘默然,过了半晌才道:“让人多送些香烛、纸钱,她平日里少言寡语,人也怕冷,将我柜子里镶碧玺的手炉送去给她,让她暖暖心吧!”
外面正刮着北风,将窗外的竹子吹得沙沙作响,皇后娘娘卸掉头上的纱花,穿上家常的小袄坐在通炕上做针线。
身边的老嬷嬷端茶上来,看到这般叹气道:“娘娘每日里这样费神,眼睛只怕受不了。”
皇后娘娘微微一笑,“闲着也是闲着。”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御驾的礼乐声,皇后娘娘忙将手里的针线放下,宫人们忙拿来褙子给皇后娘娘换上,穿戴的功夫皇上已经让人扶着走进内室。
皇后娘娘整理好衣裙上前行礼。
皇帝道:“快起来,”说着目光在内室里一扫,落在笸箩里的针线上,“你身子不好怎么不养着,倒做起这些来了。”
皇后娘娘道:“没什么做的,只是打发时间罢了。”
皇帝看向皇后娘娘,“你倒闲的很,淑妃那里却忙的不可开交,外命妇入宫来,你可见了?”
皇后娘娘笑道:“妾身身子不适,就没传命妇。”
皇帝忽然冷笑一声,“是你没传还是这些人本就没想来你宫中?”
皇后娘娘脸上一紧,低下头,“皇上用膳没有?我让人去准备。”
帝后两个才说到这里,宫人收拾好送去果亲王府的赏赐。
皇帝忽然想起来,“果亲王妃和你是同族姐妹?”
皇后娘娘颌首,有些小心,“同族远房的姐妹。”
如今只要提起常家,仿佛人人都能从中做出文章。皇帝看向皇后姣白的脸颊,想起两个人才成亲时,皇后那如同花朵般娇艳的神采……他曾想过要好好珍视她,皇帝伸出手来轻轻地捋了捋皇后的鬓发,“若不是皇后每日照顾,朕不能这样快提起笔来批阅奏折,母后因此责罚皇后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