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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仪，满腹经论，才华横溢，是个忠臣，贤臣，良臣。”武皇轻叹一口气， 她第一次用这样柔和的语调对婉儿说话。
“是，祖父的确是一代才子，一代忠良！”婉儿不卑不亢，她虽然没有见 到过上官仪，但所学历史知识告诉她，上官仪是个不折不扣的贤臣，况且她见 过张昌宗送来的上官仪的字帖，字字珠玑，繁华旖旎。上官仪也不失为一个风 流才子，只可惜才子潇洒，英雄气短，最终沦为死囚。
“那么，坦白回答朕，你恨朕吗？恨朕杀了你祖父使你上官家家道没落，恨 朕杀了你父亲使你和你母亲孤儿寡母流落皇宫的掖庭吗？”武皇的气息一瞬间 凝滞了，说话的语调喜怒不明。
“说实话，我恨。”婉儿抬头，脑海里突然掠过许多影子，一个孤独的女孩 流落掖庭，受尽欺凌。她无助过，哭泣过，悲哀过。然后是一瓶毒药，没入咽喉， 瞬间绝美的容颜不再。婉儿吓了一跳，逆反的话语脱口而出。她哪来的那么多 记忆？这些都是属于原本上官婉儿的记忆，难道真正的上官婉儿是被武皇赐死 的？
“可是婉儿，身在帝王家，许多事情都很无奈。”武皇的目光变得遥远，仿 佛透过婉儿看到了一些别的什么。
“那年，朕十四岁，被父母送进了皇宫。宫门禁闭的那一刻，朕体会到一种 朱红色的悲哀，朕知道，朕的生命将要在这里度过。朕很早就明白，争，是这 130 里的生存法则，成王败寇，自古如此。所以，朕尽力一搏。朕用自己亲骨肉的死， 除掉了王皇后，又弄得萧淑妃万劫不复，最后登上了皇后的宝座。你知道这沉 甸甸的后冠是用多少人的鲜血换回来的吗？”她的目光一点一点加深，仿佛看 到了当年的自己，从一个十四岁的单纯少女变成母仪天下的皇后。
“那是朕第一次，尝到权力的滋味，可是朕不甘心仅仅做个任人摆布的皇后， 朕的目的是争霸天下。可是那一年，朕暗杀了皇上宠爱的贺兰夫人，先帝要废 了朕这个皇后，上官仪代为起草废后诏书。凤凰浴火，粉身碎骨，可朕偏偏不信。
皇上也顾虑到他对朕的依赖，终究还是没有废朕。但这事不能就那么完了，总 要有个替罪羔羊吧，于是代为起草诏书的上官仪，就成了最好的替死鬼。其实 朕也舍不得杀他，舍不得这样的贤才，可是朕不得不那么做，否则，皇家的颜 面何存？”武皇吐了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敞开心扉地对别人说出自己的 全部计谋。她一直都说太平公主像自己，而现在她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孩与 当年的自己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才华横溢，八面玲珑，到底要不要除掉 婉儿，武皇有些动摇了。
“为了面子，灭了上官仪一家，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婉儿感觉到头脑里 有一个淡淡的影子，带着轻蔑与不屑。
“婉儿，你知道吗？如果当年上官仪是朕，他也会那么做。朕清楚地记得， 他接旨的时候什么也没说，脸上是一副坦然的表情，他知道他必须去死，而且 是为了皇家颜面而死，死得其所！他不愧为一代忠臣！”武皇抬起眼眸，露出 追忆的神色。若干年前上官仪的身影在她的脑海里浮现，他走得那样决然，没 有一丝一毫的拖沓。
婉儿怔了一下，这就是所谓的愚忠吗？她感到脑海里的影子晃了一下，弄得 她有些眩晕。
“他是自愿的，自愿的！”一个柔弱的女声在婉儿的脑海里不断重复这样 的话语，她听得出来，这是原来的上官婉儿的声音。
“婉儿，你知道死得其所的意思吗？其实上官仪是幸福的！你母亲是否对你 说过，她怀你时梦到有人对她说你可以称量天下？那么就让我们携手，一起去131 第二十二章 一 入 宫 门 深 似 海 ， 莫 道 昨 夜 无 计 谋 开创一个女人的天下吧！”武皇踱步到窗边，扬起眉毛，仿佛在端详她的万里 江山。
婉儿的身体猛烈地摇晃了一下，似乎受到了不小的震动。
“婉儿，朕自问当政以来，政绩卓著，偌大一个锦绣山河被朕治理得稳稳 当当。当年太宗皇帝，也是杀了太子李建成才建立的血腥政权。杀戮是任何一 个帝王都免不了的，要判断一个帝王的好坏，只需看看这万里江山是否富饶， 百姓是否安居就行了。”武皇突然感到头上的皇冠是那样沉重，却又是那样稳 稳当当。
要不要原谅她？在婉儿的脑海里，原来的上官婉儿发出痛苦的呻吟。
“原谅她，因为她是一个帝王，一个能够治理天下合格的帝王！”婉儿心 里默念，希望原来的上官婉儿能够听得到。
“家，国，天下，孰轻孰重？武皇确实是一个好皇帝，一个能够顾全大局， 以国事为重的好皇帝！原谅她，只要……她能够福泽苍生！”原来的上官婉儿 叹了一口气，婉儿只觉得脑子里的幻影在渐渐消散。
“婉儿，可愿与朕一同造福苍生？”武皇一脸诚恳。是的，这个女孩，防着 她的同时，还可以为自己所用的。
“好！”婉儿垂眉拱手。来到古代，她第一次知道了自己肩上的担子是那么 沉重。造福苍生，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办到，但是看看文章提出点见解，这可是 她从幼儿园就开始的强项。 清晨，上阳宫侧殿，一道圣旨飘然而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上官仪之孙女上官婉儿，虽未参加女子科举，但 其才气纵横，聪颖伶俐，特此御前参政，明日起与太平公主一同参与早朝，钦此。”
早朝？这武皇的速度也太快了吧！不过婉儿转念一想，去见识见识也好， 早朝一定是个很气派的场合。婉儿摩拳擦掌，枕戈待旦。
第二天清晨，天边的晨曦渐渐退去，太阳露出了点微微的红色，气温却已 名花倾城两相欢，金銮殿上红绣鞋 第二十三章133 第二十三章 名 花 倾 城 两 相 欢 ， 金 銮 殿 上 红 绣 鞋 经微微有些闷热，熏得人有些烦躁。婉儿穿着朝服，坐着轿子向大殿进发。天啊， 早朝真的好早，上早朝的时间相当于现代的 4 点钟，比她以前 6 点钟上学还早， 婉儿一边想着一边不住地打哈欠。早知道这样，她昨天晚上就早一点睡了。
“大伙儿快着点，快着点，万一到晚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婉儿身边的小 太监不住地催促着给婉儿抬轿的人，生怕迟到了。婉儿仿佛又回到了那万恶的 现代高中，妈妈催着她快点上学，小心迟到。她总算知道什么叫做皇帝不急， 急死小太监了。
“上官姑娘到！”大殿上小太监们的声音此起彼伏。这太监的声音还真不 是一般的柔媚尖利，听得婉儿觉得耳膜都快被震破了。
婉儿整了整朝服，目不斜视地走进大殿，虽然她觉得这儿很漂亮很气派， 但自己可不能在这里左顾右盼的，要不然被当成没见过市面的小丫头，丢的就 不仅仅是自己的脸了，还有上官家和武皇的脸。
偌大的殿堂，虽然有百来号的大臣，但却一点声音都没有。整个殿堂安静 得让人觉得快要窒息了，加上穿着厚重的朝服，使婉儿感到压抑得有些喘不过 气来。
大殿上的大臣分为两排列队，婉儿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太平公主到！”宽大的朝服，却掩饰不住太平公主婀娜的身材，身后一群 跟随的侍从又让她周身的气场变得十分威严与大气。
“婉儿，你站到我身旁来。”太平走过婉儿的旁边，压低声音对她说。然 后她站到了左边大臣们的最前方，递给婉儿一个鼓励的眼神。
婉儿硬着头皮站在太平公主旁边，心里庆幸着，还好有她。
“武皇驾到！”
“武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婉儿随着众人三呼万岁，跪倒在地。
武皇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平日的娇媚被霸气所掩盖。一甩衣袖，带出风声， 端坐在龙椅上。
李显，张昌宗，张易之各是一身朝服，分站武皇左右。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小太监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大殿上。 134 习惯性的，一瞬间的沉默。
张昌宗侧立在武皇右手，华丽的朝服遮掩住他原本消瘦的身躯，显出一派 雍容华贵的气质，浑然天成，然而他的眼神却越发的深邃。他的目光无时无刻 不在殿中的大臣之间穿梭，上殿参政多年，他何曾这样心神不定过？此刻的他， 心里只有殿上那个娇小的身影，再也容不下其他。可惜他的身份和责任告诉他， 他不能这样无所顾忌地看着婉儿，所以他只能用目光徘徊，期待的只是在她身 上定格的一瞬间，一瞬间就好。
一身滚金边的朝服，眉宇间隐隐透出飘逸的霸道，压抑不住满眼的柔情。
李显是这样淡薄的人，功名利禄于他来说只不过是过眼云烟，若不是身为皇子， 他一定是山间最快乐的一抹闲云，一只野鹤。皇位，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争，上 早朝对他来说也只是枯燥乏味的例行公事。可是今天不同，他看到了那个顾盼 绝代、俯仰无双的女孩。李显的嘴角勾出一抹微笑，堂而皇之地抬眼看着婉儿， 看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想把她的倩影刻到骨 子里去一样。
婉儿感觉到头上的压迫，悄悄抬头，正对上李显的眼睛，那是一双笑意满 盈的眼眸，眼底的温柔像浓雾一样化也化不开，雾气就这样氤氲开来，一直深 入到婉儿的心底。她心神一荡，抛给他一个浅笑，而后马上又低下头去，香腮 微红。
张昌宗的眼扫过李显又掠过婉儿，嘴角挂上一抹自嘲的笑。因为李显是武 皇的儿子，所以他可以这样旁若无人、光明正大地看着婉儿，他是她的保护伞， 他的每一个眼神都在向全天下暗示他是得罪不起的人。而自己呢，一个不经意 的眼神都可能置婉儿于死地。他早就知道自己只能永远躲在暗处，把情感压抑 得死死的，不让任何人察觉，尤其是武皇。张昌宗早就知道这场比试自己一定 会输，可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又错了，他根本连参加的比试资格都没有， 爱情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负担不起的奢侈品。
张昌宗突然想起那天自己对骆宾王说过的话，他让骆宾王放下婉儿，去找 寻自己的幸福。然而他能够劝说别人，却劝不了自己。135 第二十三章 名 花 倾 城 两 相 欢 ， 金 銮 殿 上 红 绣 鞋 有些事情，即使没有资格也会不自主地去争，就算结局是粉身碎骨，万劫 不复，他也无怨无悔，起码他真真正正地活过，为自己而活，为爱而活。他的 眼神如沉沉的湖水，透过湖水，仿佛可以看到一片死寂之后汹涌澎湃的柔情。
太平公主站在婉儿身侧，她原本如同天上的繁星一样耀眼的清亮眼眸，此 刻却闪烁着凌厉的光彩。因为她看到了李显的眼神与婉儿的微笑，太平的脸色 渐渐地从诧异转为愤怒，她轻咬朱唇，身子微颤。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李贤，那个白衣的儒雅少年在她脑海里浮现。
“贤……”太平不禁低声呢喃。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安静得仿佛能让人听到花开的声音。
武皇全身一震，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李贤。一道白色的影子从武皇的脑海 里晃过，那样俊逸的，儒雅而沉静的少年，那么优秀的儿子，却被自己威逼至死， 是为国还是为己，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大殿更加寂静了，武皇仿佛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脑海里李贤的身影 愈加清晰，“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她的耳畔仿佛又响起了他沉静而单调 的声音，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压抑。
武皇身子略斜，皇冠微倾。如果此时在朝的臣子抬头，会看到这位历史上 以残酷无情著称的女皇帝眼中晶莹闪烁。
“臣启万岁，叛军已于日前被我军剿灭，叛首徐敬业等已被当场斩杀，骆宾 王不知所踪。臣等认为，不杀骆宾王不能正视听，所以已派出人手搜寻骆宾王 的下落，若是见到此人，应当场让他服法。”一个白胡子老臣跪地禀报。
婉儿的心突然一颤，徐敬业死了？她想起了一个多月前，小树林里身材魁 梧的黑衣人，扬州春日里处处照顾她的叔叔，现在居然死了？那宾王呢，他怎 么样了，会不会被他们抓到杀死？不行，她要阻止！ “臣启万岁。”婉儿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一板一眼地启禀，这可比上课 主动举手回答老师的问题紧张多了。
“骆宾王固然反叛，但叛军已被剿灭，他一介书生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何必 大费周章地追捕？不如让他自生自灭，这也可以显示出我大唐的气度！”婉儿找 136 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站得住脚，只有这样才能救宾王。
“臣认为不然，徐敬业起兵，骆宾王为其写文讨伐武皇，其言辞激烈，辱 我圣朝，此等贱文，字字当诛。武皇仁慈，不把他凌迟处死已是宽容，若是放 虎归山，臣恐后患无穷，我大唐颜面何存？”老臣向前挪了几步，一脸中肯。
“武皇，儿臣认为，骆宾王虽是反叛，但其已是败兵之人，况且一介文人， 大事难成，杀与不杀并无区别，昔唐太宗尚拜魏征为相，我们放骆宾王一条生 路有何不可？何况追查之事，劳命伤财，于我大唐不利。”李显上前一步，单膝 跪倒。
武皇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缓缓抬头，这骆宾王杀是不杀？
“易之，张昌宗，你们的看法呢？”武皇看向右手的张易之和张昌宗。
“回武皇的话，自然是当杀！起兵反叛，其罪当诛，若是放任自流，万一下 次再有叛贼，其主将又要如何处置？”张易之的话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上，磁性 的嗓音仿佛金属般掷地有声。他的眼角斜斜地掠过婉儿和李显，嘴角勾出一个 优雅的弧度。
婉儿惊愕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那天在密室里，张易之明明对她表明了 他的真实身份，他跟宾王是一伙的，怎么这个时候却怂恿武皇杀了他，难道张 易之是怕机密泄露，所以才要自保？
“张昌宗，你认为呢？”武皇淡淡地看向张易之旁边的张昌宗。
“不当杀。赶尽杀绝，未必是好事，臣记得武皇说他有宰相之才，今朝不 能拜他为相，乃是朝廷的损失。骆宾王书生一介，却又因起义之事无法科举， 除了隐居躬耕，他也没什么可做的了。难道我大唐还养不起一个闲人？”张昌 宗的脸上竟带着淡淡的调笑。
太平公主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浑然不觉，满脑子是李贤那个俊雅的影子，从 小玩到大的哥哥，竟然被自己的亲生母亲间接害死。她如画眉目，却是深锁。
“好一句‘难道我大唐，还养不起一个闲人’，张昌宗啊，知我者，莫若你也。
这骆宾王，就不追究了，正如婉儿说的那样，让他自生自灭吧。”武皇有些庆幸 张昌宗给她放了一个台阶。137 第二十三章 名 花 倾 城 两 相 欢 ， 金 銮 殿 上 红 绣 鞋 “臣……”白胡子老臣还想再说，却见武皇一甩袖子，冲着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退朝！”武皇起身，这个早朝她真的累了。
“张易之，你站住！”等到散朝之后，婉儿拦住了一身朝服正准备去给武皇 读书的张易之。
“张易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骆宾王是你的兄弟，你们情同手足，而你竟 然背地里害他！”婉儿拦在他身前，骆家与张家是世交，骆宾王和张易之又是 要好的兄弟，他怎么忍心至骆宾王于死地？
“兄弟，是兄弟。”张易之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从婉儿身边走过。
“不过……在兄弟和你之间，我想，我还是会选择你的。抓到骆宾王，你 和叛党的事情也会败露。”他贴在婉儿的耳边轻轻地说着，磁性的声音被刻意 压得沙哑而柔软。
婉儿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复杂的事情， 只是她早已经懒得去想了。起码宾王的威胁警报解除，她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个 好觉了。 秋天就这样不经意地到来，桔黄的叶子散落一地，如同破败的棉絮，即 使是皇宫，也逃不了如此的没落萧条。
草色微黄，风中夹杂着一丝丝凉意，一个罗衣女子，侧立风中。
她眉目如画，双颊如花，淡淡的精致妆容，明艳绝伦。身披红色的绫罗， 随风舞动，上下翻飞，像只彩蝶一般。
“太平，让你久等了！”一个白衣少年小跑而来，面冠如玉，眉宇间带着浓 碧云黄叶秋风急，可怜小妹为君谋 第二十四章139 第二十四章 碧 云 黄 叶 秋 风 急 ， 可 怜 小 妹 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