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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头望向思政殿上首那把明黄色的龙椅——全天下独此一把,至尊至贵的龙椅。
孟如珍执着还在滴血的剑走上前去,眼中涌着狂热的*,他慢慢停在龙椅前,一手摸上那冰冷的扶手,弯腰大笑起来。
上官千杀看着这一切,有些厌烦地望向无限高远的夜空,于无数人马喧嚣的声浪中,忽而听到一个人的称呼,好似一片飘落在他心头的雪花一般,那种冰冷而又甜美的感受令他不受控制地循声望去。
“安阳公主”,是谁提到她。
入目却是有人在南宫玉韬耳边汇报着什么。
上官千杀低下头来,猜想着大约是七七的人在传话给山淼。昨日高志远说,七七二哥去见过山淼;此时此刻,他二人又在互通消息。若是剖开胸膛,必能看见他那颗痛到淤紫的心。只是这颗心,她大约已经不稀罕了。
他盯着脚边一滩暗沉的血迹,不知是何人来过这世间最后的证据。最初的酸痛过后,一股残暴的杀意在他胸腔中升腾起来。
上官千杀招手唤来高志远,淡声道:“全城搜寻归元帝。”
高志远讶然望着上官千杀。
上官千杀只是摆了摆手。在云州发现奸细是七七的人之后,他最初以为七七是想要分他的兵权;然而内心深处,因为不理智的爱意,他始终在为女孩找一个借口。将这些年来相处的点滴沧海细细数来,他惊觉,要找的借口,或许不是借口而是真相。直到京都事变,传言帝后俱亡,胡太妃与静王却还在暗中寻找归元帝后的下落。上官千杀终于能确定,不管七七是怎么察觉的,她是在保归元帝的性命。并且在胡太妃等人动手之前,她就已经将归元帝和皇后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只是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她对待他时,是从半年前才开始的假意欢喜,还是更早在四五年前埋下奸细时就已经不是真情,甚至……最初的相见,就是蓄意的接近。他知道自己这想法简直疯狂到有些可笑,那时候七七还只是个小女娃,那么小的孩子怎么懂这些?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发疯的情感和由此衍生出来的诡异想法。
此时此刻,下令搜寻归元帝,究竟是为了报仇多一些,还是为了逼她出来见他多一些?
上官千杀忍下喉头的血腥气,用力按住右边眉骨,抬头遥望着天上一轮冷月。
他早已分不清楚。
兵卒渐渐归队离开,上官千杀独自走在空寂的禁宫中。十几年来,每当他看着那红墙黄瓦,总会在脑海中想象报仇时的情景。他要将害死他全家的这些衣冠禽兽一个个杀死!他想象过毓肃帝的血溅在那汉白玉台阶上,想象过孟狄韧与孟狄获双双横尸在地,也想象过胡太妃白绫缠颈……
时至今日,那些仇人大半已经被他手刃。
可是为什么,他却这样不快活。
后半夜高志远来将军府的书房汇报,称京中民居都已经查过了,没有归元帝的踪影。
上官千杀沉默思索着。这与胡太妃等人的暗中寻访不同,他的上官军也与那些纪律不严明的杂牌军不同,这样明火执仗地搜寻,搜不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人不在被搜查的区域。但是他知道归元帝等人一定还在京都。因为出事当晚的时间不够归元帝离开京都,而胡太妃等人成功后就在城门安排了暗哨。如果归元帝等人试图出京,一定早就被胡太妃的人发现了。
上官千杀走出书房,看着月色下的海棠树,那是他抵不过七七的软语请求栽种下的。他捡起树下一片落叶,折在口中,下意识吹响了那曲“我有所思在远方”。凄清的乐音在暗夜中孤寂地飘荡着……
忽然之间,一个念头如冰雪般溅上他的脑海。
在理智否定掉这疯狂的念头之前,上官千杀已经跃上黑龙马孤身冲出了将军府。
他一路疾驰,冬夜的寒风如刀锋刮面而过,他却丝毫不觉凛冽。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禁宫之北十里的明山,绕过郁郁葱葱的竹林,闭目进入那处隐秘山洞之时,这是上官千杀唯一的祈愿。
然而事与愿违,当他一眼看到坐在河边的归元帝时,只觉得一颗心沉入寒潭之中。
七七不是在防备胡太妃等人动手,也不是出于正常的保护归元帝性命的考虑同时在防备胡太妃等人与他。
七七就是在防备他,特意的、隐秘的。
归元帝已经与皇后在山洞中躲避了快一个月,此地景致优美,鱼肉鲜美,两人倒不觉难捱。这会儿皇后已经到木屋里睡下了。只有两个玉如军陪归元帝在外面的草地上待着。
这就是当初孟七七要求变态表哥帮她驯马的原因了。除了战神大人之外,只有变态表哥知道怎样到这处山洞来;而马儿识途,教会了马儿就万事大吉了。其实孟七七选了这处地方给蠢萌爹和李明华女士藏身,一来是为了防过第一波由胡太妃与静王发起的事变;而后才是应对第二波战神大人的复仇。在她想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虽然对于躲过战神大人的复仇,她对这个地点不是很有信心;但是应对胡太妃的人,却还是绰绰有余的。至于对战神大人方面,她也没想一直躲下去。她想要同他在一起,这件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她要做的,就是在找到解决之法之前,别让蠢萌爹被战神大人给砍了打上死结就行。
此刻见上官千杀现身,那两个玉如军都是一惊,显然是被交待过的,一个护着归元帝,另一个飞身往外冲。
上官千杀看在眼里,只觉心凉,勾勾唇角放那个出去报信的玉如军走了,走上前两步,掩月刀倒转,用刀柄敲昏了那个拦在归元帝身前的玉如军。
归元帝不由得后退两步,跌倒在地,瞪着上官千杀,一时说不出话来。
上官千杀淡声道:“当年你和静王将毓肃帝的赏赐送到定州之事,你可还记得?”
归元帝愣了一愣,打开记忆的闸门,任这件压在心底不敢回想的事情跳了出来,他嗫嚅道:“你是为这件事来的……原来你知道……”
上官千杀俯视着他,神色漠然而骇人。
归元帝静了片刻,道:“此事与我家人无关……”他看了一眼上官千杀手中长刀,轻声道:“皇后睡下了,你莫要惊醒了他。”
上官千杀只是沉默得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归元帝又道:“还有,你不要伤害七七……”他对自己小女儿与眼前这个男人的事情,多少也知道一二,“她什么都不知道,是真的对你有情意。你报仇之后,不要让她知道。”
上官千杀眉心剧烈地一跳,他无法再听下去,掩月刀挥出,停在了归元帝颈前。
归元帝闭上了眼睛,知道在劫难逃。
上官千杀握刀的手上青筋暴起,那刀尖一寸一寸递出去,终于挨上了归元帝的脖颈。
这一刀挥下去,他的七七就永不会再看他一眼了。
这一刀挥下去,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感到快乐了。
可还是要挥刀,刀上是他父亲的血,是他祖父的血,是他娘亲与未能来这人世间看上一眼的小妹之血。
他咬牙又把刀向前递出一寸,刀锋割破了归元帝的脖颈,却听“噗”的一声,什么东西从归元帝颈间落在了草地上。
上官千杀凝目看去,却见银白色的月光下,一枚金甲片静静落在碧草间。
“你今日救了我性命。我答应替你做三件事。”
“我不要,这说法听起来太生疏啦。不如你答应我三个愿望,好不好?”
“好。”
“唔……一呢,祝我生辰快乐,今日是我生辰呢……二呢,待我及笄……”
三呢?
上官千杀胸中大痛,仿佛看到女孩立在眼前的草地上,举着那一枚金甲片泪眼迷蒙的问他:三呢,战神大人,请你不要杀我爹爹好不好?
他感到右边眉骨处又开始一跳一跳的疼痛,再握不住手中长刀,任它跌落在草地上。
☆、第114章
却说与上官千杀一起带兵攻入禁宫当夜,南宫玉韬听底下人汇报安阳公主仍是没有下落,饶是他素来沉得住气这会儿也不禁忧心起来。仔细算来,从七七失踪到今晚,已经足足十五天了。半个月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她究竟是躲在了什么地方,竟然出动全体玉如军都寻不到了。糟糕的猜想也曾在他脑海闪过,不过很快被南宫玉韬否定了。他坚信,像蠢萌小表妹这样的祸害是要遗万年的。
禁宫事变一定,南宫玉韬便匆匆回府,连声告辞都没同上官千杀又或者孟如珍说。
南宫府里,哑公正等着他。
南宫玉韬耐着性子,仔细看哑公比划着当日情形,看到紧张处,手中折扇也不晃了,“不是要你跟着七七的吗?你丢下她,带孟如珏出城做什么?”
哑公翻个白眼,做手势说明这是七七强烈要求的。
南宫玉韬气笑了,也不知是气哑公,还是气失踪了的小表妹。他坐在铺了虎皮毯的椅子上,罕见地绷着身体,淡漠道:“我管孟如珏去死。”
哑公又翻个白眼,双手插在袖子里,一副不跟对面这个意气用事的人计较的样子。
南宫玉韬抚着额头思索该怎么寻出七七来,他并不想这件事被上官千杀知道。便在此刻,又一波出去搜寻的人马回来汇报,仍是没有找到孟七七的下落。
“一群废物。”南宫玉韬极少这样对下属说话,这次是动了真火。他不理会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下属,抬眼看了看哑公,道:“你们那日分开是在什么地方?”
哑公还没来得及比划,就看到南宫玉韬挪开目光看向了门口。
又有报信之人来了。
“公子,大事不好。上官将军下令全城搜寻归元帝。”
南宫玉韬霍的站了起来,“下了明令?”竟是已经不避人行事了,师兄他是准备要背上谋害皇帝的名声了吗?南宫玉韬又问道:“找到了吗?”
“回公子话,高校尉那里打探出来的消息,至今还没找到。上官将军方才从将军府一个人骑马出去了。”
南宫玉韬忙问道:“去了何处?”
“去了明山方向。上官将军耳力过人,咱们的人不敢离得近了怕被察觉,等到了山脚下已经看不到上官将军的人了……”
只听了这一句,南宫玉韬登时心中警铃大作,抽出早就写好这几日来一直随身带着的文书交给哑公,“你现在即刻出城,将这份手书交给西北军统帅。”这便连声喊人牵马来,也追向明山方向。路上真是毫不顾惜马匹,狠命催速,他是深怕赶不及,有负七七所托。
一路疾驰,南宫玉韬赶到明山腹地之时,正撞上归元帝引颈等死,而他师兄却按着额角一动不动——锋利的掩月刀就落在他脚边的草地上。
“师兄……”南宫玉韬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大概是什么状况,他心念如电转,一开口就是一个弥天大谎,“西北军六万人马已经围住京都,随时准备进攻——师兄,此间之事等以后再解决也来得及,还是先去城墙上查看一番吧。”其实这也不算完全的谎言,他的手书既然已经交给哑公送出。等上官千杀离开明山,那边京郊的西北大军也就发动了。
上官千杀放走那个通风报信的玉如军时,心中就知道会有人来,只是来的人会是七七还是山淼他却不清楚。这会儿见来的是山淼,上官千杀虽然觉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却还是有种不敢深想的失落。他忍住头痛,看似一切如常地看向南宫玉韬,淡声问道:“领兵之人,是她吗?”
这个“她”指的是谁,南宫玉韬心知肚明。那个“她”如今还下落不明,可是南宫玉韬不想让上官千杀知道这一点,他鬼使神差点了头。这却也不算是骗人,如果孟七七没有失踪,那么按照计划,这会儿名义上领兵的人自然就是她。至于实际的行兵布阵还是由西北军统帅来做的。
上官千杀撑住额头,惨笑起来。
归元帝睁开眼来,只觉得那笑声,竟比方才贴着他脖子的刀锋还要冰冷锋利。
外面传来高志远等人大声呼喊“少将军”的声音,却是他们惊觉城外西北军集合,追来明山请示上官千杀,却找不到进来的路。
上官千杀止住笑声,淡淡道:“山淼,你去带他们进来。”
南宫玉韬知道既然师兄方才没有杀死归元帝,那么这会儿倒也不至于支开他动手,因此便出去带了高志远进来。
上官千杀却是要高志远将归元帝带出去,亲自关押起来。
南宫玉韬在一旁看着,知道师兄这是摆明了在这件事上不肯信他了。
却说在殷倾玉住处被发现了的孟七七,原本藏身地窖很快就要被秦媚儿带人抓住了,却因为上官军杀入京都而逃过一劫。她趁乱离开了殷倾玉住处,见外面已经是大乱,原本沿街布阵的士卒也都零乱了。
她趁人不备,顺手牵了一匹马,回京郊指挥大军,还是孤身去明山?她深知战神大人的路数,将她爹娘藏在明山只能躲过胡太妃等人的谋害。这两个月来,她和战神大人之间磕磕绊绊的事情着实不少——他应该已经明白了大半,至少会知道她爹娘并没有像传言中说的那样死于大火之中。这种情况下,他一旦占据了京都,一定会立即搜查她爹的下落。
原地转了三圈,孟七七一咬牙做了决断,上马往明山方向疾驰而去。
孟七七跌跌撞撞冲进山洞里,惶急地抬眼望去,只见皎洁的月光下,一袭金甲的上官千杀正孤身立在花树下。
分别了这么多个日夜,两人再度四目相对,心中都有无限撼动。
上官千杀凝目望着女孩,她看起来瘦了许多,脸色也越发白了,看上去在离开他的这段日子里,她独自经受了许多艰辛。在这颗被冰封了月余的心彻底软化下来之前,上官千杀硬生生挪开了目光,他想,也许只是月光太皎洁,衬得她面色雪白罢了。
山淼说是她领兵在城外准备攻城,可是现在她却孤身出现在此处。上官千杀本是极为聪明之人,从前只是不去这样想孟七七,现下只要用心琢磨,便知道驱使那六万大军的,并不是孟七七,而是山淼。而山淼之所以能驱使那六万大军,又敢对他假借七七的名义,自然是她默许的。
上官千杀淡声道:“你倒信得过山淼。”其实于他而言,这样一句话已经是属于非常情绪外露的言辞了。若是在平时,孟七七定然会察觉其中的不妥之处。
然而此时此刻孟七七全副心神都在悬心自己爹娘的下落,见战神大人开口了,竟没留意他说的什么——话从她耳际飘过,却没能进到她的脑袋里。她又急又担心,还有莫名的恐惧,“我爹呢?”
上官千杀呼吸一滞,乍见到女孩时心头浮现的欢喜之情渐渐隐没,他沉下脸来。
孟七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锃亮的刀锋,不禁心头大惊,她盯着上官千杀慢慢靠近过去,“战神大人,你没有……对不对?”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得发颤,带着哀婉的祈求。
上官千杀听到她这样的声音,感知着她越来越近的温度与气息,忍不住想要抬手拥她入怀,低头在她耳际告诉她,不要怕他。可是她如此隐瞒于他,防备于他,又疏离于他——也许,她已经不再需要他的怀抱。甚至,她从来没有需要过。
这一切都是假的。
想到此处,心头由爱生恨,上官千杀垂眸凝视着越靠越近的女孩,在爱恨翻覆的煎熬中攥紧了双拳。
女孩细白柔嫩的手指小心翼翼攀上了他的胳膊,像从前千万次做过的那样。
上官千杀咬紧牙关,因为太过用力克制,臂膀上的肌肉鼓鼓跳起。她怎么敢!在她明知她的一切欺瞒都已被他知晓的这一刻,她怎么还敢这样靠近他、这样碰触他!是当真以为他是没有心的人,从来不会流血不会痛吗?还是她根本不在乎他是否会痛。在她明知他对她家人的彻骨恨意的这一刻,她怎么还敢这样靠近他、碰触他——为什么还要让他生出不该有的贪念?
孟七七本是打算继续追问她爹的事情,可是真的走到战神大人身前,手指如有自我意识一般攀上他臂膀的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那些都没有必要再问了。战神大人会有这样的反应,就一定还没有对她爹真的动手。她仰头痴痴望着上官千杀,用目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容,才察觉心底的思念早已汹涌。
“战神大人,我那天走到芙蓉路去了。”孟七七脸上的神情,像是要哭,又像是在笑,她不懂这段话是怎么从口中冒出来的,这根本不是该说这种话的时候,“那个卖糖画的白胡子老爷爷还在,他送了我两只翠鸟……”她感到眼眶里热热的,毫无道理得湿润了,“战神大人,你还记得吗?”
上官千杀忍耐地闭紧了双眼。她总是知道要如何拿捏住他。
京都外有六万身经百战的士兵严阵以待堪供驱使,她却孤身来此见他。
究竟是她太信任山淼,以为有他坐镇一切无忧;还是因为她早已太清楚他的弱点。
于他而言,她独自一人便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