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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乐忙走上来,道:“禀太后,奴婢今日奉命去昭阳宫送东西,回程路上无意中撞见王琛太医和御膳房太监同福在僻静处私语,王太医亲口说出,林贤妃腹中胎儿已超过五个月,并非龙种。奴婢深知事关重大,不敢隐瞒耽搁,立刻汇同顾公公,禀报给皇上。”
金太后脸色大变。
顾常乐自然是没有理由来陷害林贤妃的。可是,可是要她相信,那个寄予厚望的,被全天下人视为未来储君的林贤妃腹中的胎儿,竟然不是皇子龙裔,这实在是太过震惊、太过可怕了。
赵晟道:“这件事,贱人已经亲口招认,她所怀的并非龙种,而是与侍卫私通所得之孽障!”
金太后脸色苍白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哼,贪欲作祟!人人皆知,朕膝下无子,妃嫔之中若能产下皇子者,便可登上皇后宝座。林氏贱妇,企图瞒天过海,以孽障冒充龙种,妄图爬上高位,将朕玩弄于鼓掌之间,实在可恨至极!”
他说到恨处,一巴掌拍在茶几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金太后毕竟也在皇宫之中生活多年,既然赵晟说这事是林贤妃亲口招认了的,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相信了。
“林氏胆大妄为,罪犯欺君,已然是死不足惜。但是她怀孕之后,日日都有太医请脉,却到现在才暴露丑事,可见必然有人与之同谋。”
赵晟道:“太医王琛,朕如此信任他,他居然勾结贱人欺君,太令朕失望。”说着,他猛地朝顾太平看去,“那王琛,可曾招认?”
顾太平忙上前道:“王太医已供认自己受林贤妃收买,为她掩盖真相,林贤妃明明是超过五个月的身孕,他却一直对外说是四个月,两人合谋,犯下这欺君大罪。”
赵晟再也听不下去,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金太后也深觉此事不堪。
半晌,赵晟才缓缓张开眼睛,道:“那太监同福呢,可也已经招认?”
顾太平却扑通一声跪倒,匍匐在地:“奴才该死,请皇上责罚。”
赵晟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顾太平五体投地不敢起身。
“奴才办事不利,那太监同福已经,已经畏罪自杀了!”
所有人都是一惊。
太后捂着胸口道:“畏罪自杀?!”
赵晟目显厉色:“他是怎么死的?”
顾太平答道:“奴才命童小言抓了同福后,关押在僻静的耳房里,原本堵了嘴捆了四肢。奴才去提审的时候,取了他嘴里的东西,料不到他竟早已存了死志,一口便咬断了自己的舌根,等到太医赶到,已然是救不回来了。”
众人顿时沉默了。
深居宫中之人,虽然也常面临一些生生死死,可是这么直接这么果决的自杀,还是震撼人心。
赵晟冷哼了一声。
同福宁肯自杀,也不愿受审,反而令人生疑。要知道他不过是个传信之人,未必就是死罪,可他竟然这样干脆利落地自尽,便不禁让人猜想,他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顾忌什么。
常乐禁不住心底发凉。
别人不知道,她却很清楚,那同福正是恪郡王的人,他之所以自尽,必定是为了不牵连到恪郡王。恪郡王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能让人这般死心塌地,宁死也要保护着他?
同福之死,自然是顾太平看守不利,但人已死,也无力回天。
赵晟道:“同福求死,不过是为了保护他背后的人?王琛呢,王琛有没有招出什么?”
顾太平惭愧道:“奴才无能,王太医对跟林贤妃串谋之事供认不讳,但对其他事情却矢口否认,只说自己因为欺君一直惶恐不安,唯恐东窗事发死罪难逃,恐惧之下才不小心对太监同福泄露了口风,完全不承认与什么王爷有关系。”
赵晟道:“王琛既然被林贤妃收买,就该守口如瓶,今日却又将这惊天消息卖给太监同福,其中必有隐情。什么王爷,竟敢将手伸到宫里来!”
金太后听了半天,越听越糊涂:“什么王爷?林贤妃腹中孽障既是与侍卫通奸所得,又怎么牵扯到了什么王爷?”
赵晟便命常乐将当时听到王太医跟同福秘密对话又仔细说了一遍。
金太后沉吟片刻后道:“不管这同福与王琛所说的王爷是何人,依各方口供看来,这莫须有的‘王爷’与林贤妃之罪并无关联。林贤妃以通奸之子冒充龙种,乃是皇室丑闻,必须解决得越快越好,否则一经传扬,便是天子蒙羞。”
她看着赵晟道:“皇上,是否已经有了决定?”
赵晟反问道:“太后看呢?”
金太后素来宽和的脸上,显出了果断狠辣之色:“内妃通奸,秽乱宫闱;假冒龙种,欺君罔上。林氏与孽障都是不能留的了,那侍卫也必须立刻处死。与此事相关的人等,一个也不能留。”
赵晟牙关下的肌肉一抽,眼睛微微眯起。
金太后的决定,也是他的决定。
“只是,处死林氏之名,绝不能以通奸罪论处,否则便无意于将这丑闻外传。”金太后想了想,站起来道,“皇上若是信得过哀家,这件事情便由哀家来办吧。”
赵晟抿着嘴,沉默不语。
所有人都看着他,却也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最终,赵晟慢慢地站起来,道:“这里气闷,朕要出去走走,一切就都交给太后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往殿门外走去。
顾太平和常乐立刻也都跟了出去。
正殿之中,只留下金太后和袁松竹。
赵晟并没有走得太远,他绕着正殿外的院子走了一圈。顾太平和常乐便在他身后默默跟着。
走着走着,赵晟在一棵桂花树下停住不动了。
常乐抬起头,向四周一看,顿时了然,此处正是流芳殿正殿之后。正殿内室灯火通明,将数条人影投在窗纸上。
窗纸上黑影幢幢,恍惚之间,常乐竟觉得透出一丝血色来。
忽然一声女子尖锐的痛呼。
窗纸上黑影晃动,女子的声音被捂了下去。紧跟着便是许多杂乱的声音,有人高喊着“贤妃娘娘小产了!”
常乐心头一凛,终于知道太后要怎么处置掉林贤妃了。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流芳殿正殿内室之中都维持着混乱的声响,有女子尖声呼痛,也有宫女惶恐安慰。
仿佛是刻意为之,金太后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特别地清晰。
“林贤妃小产,还不快把王太医叫来!”
这一夜,流芳殿是动乱的。
这一夜,流芳殿中血腥弥漫。
屋内女子尖叫了半宿。
屋外赵晟在桂花树下站了半宿。
夜深露重,常乐只觉自己身上都被潮湿的水汽盖了一层,而站在桂花树下的赵晟一动不动,仿佛既没有听见惨烈的叫声,也没有感觉到夜露的潮湿。
当最后一声尖叫,衰弱得拖着余音飘散在夜风中。
袁松竹默默地从夜色中走来,一直走到桂花树下,走到赵晟的身后。
“启禀皇上,林贤妃小产,胎儿死于腹中,贤妃娘娘也力竭而去了。”
虽然早有预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常乐还是心头一震。
再看那桂花树下的背影,瘦削如竹,仿佛一阵夜风就能吹去。
“太后怎么说。”
赵晟的声音沙哑如磨砂。
“太后说,林贤妃小产乃是因为王太医开错安胎药方,罪犯渎职,依例处死。”
赵晟只沉默了一小会儿,便轻轻道:“流芳殿三等以上宫女及内侍,尽都给未出世的皇子陪葬吧。”
“是。”
袁松竹微微一礼,默默地退回了夜色之中。
林贤妃以小产死去,未曾出生的皇子亦胎死腹中,王太医以渎职之罪伏诛,连流芳殿三等以上宫女内侍也都被处死。这件事情的相关人员,已经全部变成了死人。
皇室要掩盖丑闻,就必须拿人命做代价。
此时此刻,常乐心中只有悲哀。
而就在她生出这悲哀之情的同一瞬间,桂花树下的瘦削身影,毫无征兆地倒了下来。
轰然如同泰山崩塌。
67、皇嗣的抉择
常乐披着个斗篷,将头脸都埋在斗篷里面,拢着手从廊下小跑过来,一路奔进长春殿。
“今天风真大,真冷啊!”
她对迎上来帮她解斗篷的岫岩唏嘘道。
岫岩笑道:“是了,今年的冬天来得早。”
常乐搓着手,望了一眼内室,小声道:“皇上怎么样?”
岫岩叹口气道:“比前几日略精神些,可还是……”她摇摇头,露出担忧之色。
那夜流芳殿中,金太后料理了林贤妃和王太医,与林贤妃私通的侍卫也已经被秘秘密处死。但皇帝赵晟却再次昏厥过去。
这次昏厥的后果比上一次严重许多,上次醒来后很快便恢复正常,可以料理国事;可这次醒来,赵晟的身体却虚弱到了极点,只能卧床休养,已经连续三天了。
这一次的事情,不仅对他的身体造成重大打击,对他的精神也是一个极大的摧残。
常乐等身上的寒气散了一些,才走进内室。
赵晟没躺在床上,而是歪在榻上,身上已经穿好了要外出的龙袍,帝王冠放在几上,只等出去的时候再戴。
常乐先行了礼。
赵晟撑着额头,闭目假寐,听见她来了,也不睁眼,淡淡道:“昭阳宫那边如何了?”
常乐便道:“昭阳宫那边已经都准备好了,鸿胪寺那边也来禀报,说昆马迎亲的车马已抵达宫门外。”
今日是嘉期公主出嫁的日子。
赵晟虽然身体不适,但嫁女儿的重要日子,肯定是不愿缺席的。
他睁开眼睛,说了一句:“给朕准备吧。”
岫岩和轻云便一起上来,给他戴好帝王冠,又穿了靴子。
顾太平已然带着人准备好了车驾,赵晟出来便直接登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太极宫而去。
宫中披红挂彩,到处都洋溢着喜气。
距离流芳殿林贤妃之死不过三日,但大家仿佛都已经遗忘了这件事似的,整个宫中没有一点悲伤肃穆的氛围。
谁也不是傻子,虽然林贤妃死得莫名,但是那夜的动乱大家都看在眼里,嗅到这里面的不寻常,谁也不敢乱说。
太极宫中一如当日国宴一般,场面盛大,朝臣、宗室、妃嫔,济济一堂,帷幕后面奏着喜庆的音乐。
皇帝驾到,万众跪拜,少不得又有祝愿他身体康健之语。
很快,金太后也到了。
不多时,昆马的使臣便进来,他们是迎亲来的,代表的是昆马皇帝,自然也要代表图喀什向赵晟这个老丈人跪拜行礼。
虽然今天只是送女出嫁的仪式,真正的婚礼要到昆马举行,但赵晟命令一切都遵照大庸风俗来。昆马使臣行过礼,喝过茶,就开始催妆了。
昭阳宫中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例行公事地催了两遍妆后,盛装打扮的嘉期公主便被扶上了喜车,一路逶迤而行,路经各宫,都有宫女内侍簇拥观礼,声势浩大。
到了太极宫,公主下车,拜别父母。
“祖母!父皇!”
嘉期公主面对金太后和赵晟,才叫了一声,眼中便落下泪来。
“好孩子!”
金太后第一个忍不住,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我的好孙女,这一去,祖母不是何时还能见到你。”
“祖母!”嘉期哭了起来。
旁边的妃嫔和宗室便适时地也陪着落泪。
赵晟道:“今天是好日子,不要哭。”话虽这样说,他自己却也是眼眶红红的。
嘉期从金太后怀里挣出来,对赵晟道:“父皇,女儿远嫁,今后不能在侍奉膝下,请父皇一定保重身体。女儿远在昆马,会日日替父皇祝祷,祝愿父皇平安康健。”
“好。好。”赵晟将她轻轻地揽进了怀里。
这时候,礼部官员便开始唱喏起来:“吉时已到,请公主上轿!”
嘉期公主将坐上花轿,从太极宫一路行到皇宫正门朱雀门,然后在朱雀门外弃轿登车,远去昆马。
“儿臣拜别父皇,拜别祖母!”
嘉期眼中含泪,最后一次对赵晟和金太后大礼下拜。
金太后用丝帕捂着脸,不忍心地扭过头。
赵晟亲手将嘉期扶起来:“好孩子,嫁了人不比在家里,上要孝敬公婆,下要和睦姑嫂,对夫君要敬重。须记住,你是大庸的公主,代表的是大庸的颜面,大庸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倚靠!”
嘉期用力地点头,离别在即,这个一向有主见的公主,决定在临别时再嘱咐自己的父亲一句。
此时父女俩近在咫尺,她低声道:“父皇,流芳殿一事女儿虽不知详细,但从今后,皇嗣只怕更加艰难。为天下计,请父皇勿以个人伤心为念,保重身体,天子安,黎民才安。”
赵晟鼻头一酸,嘉期虽然是他的女儿,年纪又小,可是她继承了父母的智慧,有主见,坚强果敢。赵晟也曾想过,如果嘉期生为男子,必定是最好的储位人选,可惜女儿身。
“好孩子,父皇知道你的苦心,你放心吧。”
赵晟最后在嘉期额头亲了一下,才目送着她被宫娥搀扶着走出太极宫,上了花轿。
一路喜乐环绕,鲜花遍地。
金太后执意要一直送到朱雀门去,嫔妃、宗室和朝臣自然也是一路跟随。嘉期公主的花轿后面,浩浩荡荡地跟了一大群人。
而赵晟却已经撑不住了。
他的身体本来就虚弱,经林贤妃一事的打击,消渴症加剧,只在太极宫站了这么一会儿,便腰痛腿酸,口干头晕。
顾太平立刻吩咐车驾,送赵晟回大庆宫。
今天不只是整个皇宫,整个庸京都在为嘉期公主和亲的事情而沸腾。太极宫中虽然热闹散去,但朱雀门外的热闹才刚刚上演。
昆马的迎亲队伍从朱雀门出发之后,更是万人空巷,百姓全都挤在队伍行进的路线上围观。
大庸公主嫁给昆马皇帝,实在是天大的佳话。
外面喜气盈天,大庆宫中却是寂静消沉,只有一炉清香袅袅。
赵晟回来之后便陷入了昏睡。
顾太平将其他人都打发出去,内室只剩岫岩和轻云照料,外室则只有常乐跟他,相对而坐。
“唉……”
不知是谁先叹了第一口气,另一个人也被感染,相继叹气起来。
常乐道:“太医说,皇上的病,其实不是身体的病,而是心病。如果皇上自己不能开解心绪,太医们开再多的药,也是无济于事。”
顾太平摇头道:“皇上也是人,不是神,总有过不去的坎儿。林贤妃的事,固然让他心痛,但真正造成打击的,却仍是为了皇嗣。”
常乐又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谁也不会相信,皇帝还能有自己的儿子了。太医已经暗示过,皇上的身体操劳过度,又连番受打击,外面看着架子还在,其实已经是外强中干,很难再挽回了。
传宗接代历来是一个家族最重要的事情,更何况是关系天下的皇室。
皇帝无子,这不仅是皇帝自己的家事,更是整个国家的国事。按眼下的情形,迟早要因皇嗣生出巨大的变故。
顾太平和常乐再怎么担忧,也只是两个奴才,说不上话也起不到作用。
这时,童小言进来,道:“顾公公,太后来了。”
顾太平和常乐赶紧站起来。
金太后在袁松竹的搀扶下,带着一群人进来了。刚刚送走嘉期公主,金太后的神色略显疲惫。
“皇上呢?”
顾太平便回答在内室休息。
金太后便往内室走,跟着进去的人自然不会太多,除袁松竹外,也就是顾太平和常乐两人。
赵晟刚刚醒来,岫岩和轻云正伺候他喝水,见了太后,也赶紧见礼。
岫岩搬了一只春凳过来,放在床边,金太后坐了。
金太后看着赵晟苍白的脸,母子两个相对无言。
算年纪,金太后保养得当,看着虽然还年轻,但其实已经是七十多岁了。而皇帝赵晟,将近五十,看着倒比金太后还年长。这就是劳心劳力不同的差别。
尽管皇家不可能像普通人家那样,常常天伦聚乐,太后和皇帝并非每天见面。但金太后是赵晟的生母,自然也是真心地心疼儿子。
“皇帝呀……”金太后叹息着开了口,“有些事情过去了便过去了,不必放在心上。但是身为天子,有些事情,即便是再艰难,也得去面对了。”
赵晟垂着眼皮,手里捏着一个玉狮子把玩。
金太后见他不说话,知道他心里还有抵触,但本着公心,还是说道:“皇嗣一事,现在必须慎重考虑了。否则等朝臣们发动起来,你这个皇帝也只能陷入被动。”
赵晟这